“下次失眠就到电视机下的柜子里找药吃。”
语调还是平缓的。像叙述书本上的内容一样。苏小东有点反应不过来程绘说这话的意思。等苏小东终于琢磨到程绘是在关心自己的时候。有那么一瞬,苏小东想,就算现在死了,他这辈子也活够了。
程绘刚进房没多久就听到外面刻意轻扣的敲门声。好像门是玻璃一样的脆弱。程绘应了声,然后就看到苏小东的脑袋从门缝中慢慢伸出来,像恐怖片里的鬼一样的经典出场。
苏小东看着程绘唇角轻翘的弧度,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人说一根竹竿只要有一个支撑点,那么就能撑起整个地球。苏小东不知道程绘唇角的弧度能不能撑起整个地球,但他撑起了苏小东整个灰色的世界。
苏小东有种想买一打502回来的冲动,然后把它们全涂在程绘的唇上,这样程绘就能永远让苏小东的世界五彩缤纷了。
但程绘没有给苏小东买502的时间,那弧度就像烟花一样,只是一瞬间的倾城。留给苏小东从此对502永无止尽的怨恨。
“什么事?”
苏小东习惯性地舔了舔嘴唇,
“我想问你吃饭了没,我——我今天顺便留给你了。”
苏小东这顺便还真是不容易。话说,今天吃完了晚饭,苏小东在收拾桌子上的饭菜。突然想到不知道程绘回来时会不会肚子饿。然后就特意留了几碟卖相最好和自己最喜欢吃的菜下来。
李芬平时的主职就是煮饭,本来她是兼顾洗碗的职责的。但后来给苏小东硬生生地抢去了她的活后,她就只剩下监督的份了。今天看少爷不在,李芬正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提前走,结果就看到苏小东藏饭菜的动作。
李芬并不喜欢苏小东这孩子。苏小东也知道。这世界本来就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讨到所有人的欢心的。
李芬觉得身为一个男孩不应该这么胆小畏缩的,至少要有阳刚的气质。像这种人以后永远也不能成大器。而且苏小东也不像是有钱有势的人,李芬对苏小东的态度自然要更冷漠些,
“你在干啥?”
本来以为李芬已经离开了的苏小东被李芬的话吓了一跳,手里的筷子啪嗒地掉在了饭桌上,惊慌地捡着筷子,然后抬起头来,却不敢对上李芬像针一样的视线,声音微微颤抖着,
“我——我想给程绘留宵夜。”
李芬一听,原来冷漠的声音竟然开始带起了火星,想要活活烧掉苏小东一样。
“倒掉!”
可笑!先且不论少爷从来不喜欢吃宵夜的事。堂堂程家少爷竟然要吃剩菜剩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苏小东被李芬这一厉斥吓了一大跳,手、唇,连身子也哆嗦着,像只寒冬里从水里爬出来的小狗。可心里竟然还惦记着怕程绘回来会饿。
“可是程——”
“倒掉!”
苏小东哆嗦的手紧紧握着碟子的边缘,手背上的青筋像要被活生生地从皮肤下挤出来一样突出。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动。身子却抖得更厉害了。李芬眼睛都红了,丢下手里的东西,逼上前抢苏小东的手里的碟子。
苏小东毕竟是男生,虽然性子懦弱,但不代表他没力气。李芬抢了几次无果。最后一气之下竟然反手从碟底往上翻,苏小东显然没想到李芬会这么突袭。结果,一碟子的菜粘到衣服上或黄或绿,就像沾了大便一样难看。
苏小东心想,完了,要是程绘今晚回来肚子饿就没有东西吃了。
李芬瞪大眼看着苏小东身上粘糊糊的饭菜,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想伸手要擦苏小东衣服上的污迹。但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没必要紧张。悬在半空的心脏又被安抚了下来,冷着一张脸,
“自己弄干净。”
苏小东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桌面上的擦桌布往身上擦。李芬看到苏小东这个样,突然有点心疼这孩子。但那种纵横世故的冷态理性还是打败了那点不堪一击的母性。还是要伸手倒掉桌子上剩余的饭菜。苏小东刚刚放下的心又悬提了起来,忙伸手想保住那些菜。结果,一个电话铃声冻结了两人备战相擦的火花。
李芬听完了电话,脸色不太好。丢下了句,
“等下把饭菜倒掉!”
就匆匆走了。苏小东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直到李芬的脚步声消失了一两分钟后,苏小东才敢把剩下那些完好的菜包裹好,郑重地放进冰箱里。
程绘看着苏小东一脸的期盼,像是如果程绘不吃,就会灭掉他世界里所有的灯一样。
“拿进来。”
苏小东脸上一喜,连忙把留在门外的身子也移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大盆吃的。程绘看着那盆五花八门的东西,脸色有点僵硬。那盆东西有点像艺术,又有点像颜料,也像春天里的花,却唯独不像它该像的。就像一个养育了十几年被发现不是自己儿子的感觉。而现在程绘正提前感受着那个父亲心里的悲凉。
看了眼苏小东,还是一脸的期盼。
程绘微不可见地轻叹了口气,接过了苏小东手里的大碗。苏小东看着程绘接受了,欣喜若狂。
“那我先出去了,等下你吃完了,就叫我进来帮你收拾。”
结果那晚程绘拉了一晚的肚子。也幸亏苏小东睡得沉不知道,不然就算是从斯迪拜塔上跳下来也不能赎罪。至于为什么是斯迪拜塔。因为听说你跳的楼有多高,下的地狱就有多深。
早上苏小东一起来就看到程绘苍白的一张俊脸。心里就提了起来,跑上前却不敢碰程绘,焦急地望着程绘,
“程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绘坐在沙发里,低头看着手里的书,抿着发白的唇摇头。这下苏小东更慌了,是不是程绘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手忙脚乱地翻找电视机下柜子里的药。口里叨着,
“我给你找药!吃了药就会好的。”
程绘皱皱眉,刚想要说什么,苏小东就从里面掏出了一包药。又跑去倒了杯水过来。跑得很急,好像程绘是个垂死的病人,只要迟一步就让程绘立不成遗嘱一样。水从杯子里洒出来,一路洒了一地。拿到程绘面前已经所剩无几了。
苏小东懊恼地又跑回去倒了杯水过来。这次有前驱之鉴,苏小东用手认真护着杯沿,不让水洒出来。
阳台上的阳光射了进来,透过水折射到苏小东脸上,一闪一闪的。程绘看着苏小东笨拙而认真的模样,首次不那么反感苏小东的小心翼翼。
苏小东小心翼翼地把药递给程绘,药到了程绘唇边。程绘的唇紧闭着。苏小东疑惑地抬眼。程绘正盯着自己,意义不明。苏小东脸色一红,突然觉得很尴尬。程绘会不会觉得自己的意图不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是感冒药。”
程绘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无波无澜。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苏小东低着头,脸上的红晕飞快地蔓延到耳根。手忙脚乱地把药放下。眼睛左瞄右扫地想把手里握着的药塞到某个程绘看不见的角落。然后,企图用语言掩盖自己的冒失,
“你——你哪里不舒服?”
程绘放下书本,把身子靠会沙发里,闭上眼睛,脸色还是有点苍白,
“不用了,你就在一边守着吧。”
然后,就没有再听到苏小东的声音了。但能感觉地到苏小东僵硬地身体一直在一边守候着。过了会儿,苏小东细微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进了耳朵里,
“程绘,我做得是不是很糟糕?”
一整晚积累下来的睡意卷席了上来。意识有点模糊,程绘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知道当时他想说的是,不怎么糟糕。
程绘醒过来的时候,屋里没有开厅子里的水晶吊灯。外面的天色是暗红暗红的。落地窗帘全打开着,却没有一点风。阳台上的衣服已经收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一些滴着水的。估计晚上要下雨。
稍微转动了一下脑袋,就看到苏小东趴在沙发前的桌子上,胡乱地写着什么,嘴巴一张一合的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桌子上的无线台灯的橘黄色光线落在苏小东脸上,有点像贫困山区里勤奋苦读的孩子。
屋子里安静,苏小东灵敏地听到了身后的声响。一回头就看到程绘的脸。脸色已经比早上时好了不少。苏小东忙放下手里的笔,凑了过去,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适合,嘴巴张合了下,决定学电影里的对白,
“程绘,好点的没?”
程绘嗯了一声,要站起来。苏小东急急忙忙地也要站起来,想要如果程绘站不稳他就能及时扶住他了。但程绘明显没有他想象地脆弱。苏小东跟在程绘身后,
“你——你要不要吃些什么?”
程绘回过头,垂眉看着苏小东,
“你煮了?”
苏小东有点不好意思,舔了舔嘴唇,把头点得像结婚里说愿意的新娘。
“煮了粥。”
但程绘的反应没有想象中的激动。静默的会儿。
“那你端一碗上来。”
苏小东咧开嘴,乐滋滋地跑进了厨房。然后厨房里传出了连续瓷碗相碰所发出的声音。可以想象得到里面的糟糕。
程绘坐回沙发上,看着漆黑的电视屏幕。听着厨房里传出的声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吃苏小东煮的东西。自己昨晚已经见识过其中的厉害了。也被他折腾了一整夜。但看到苏小东期盼了表情,话就情不自禁出口了也不自知。
过了会儿苏小东就小心翼翼地端了碗了粥出来。端到程绘面前的桌子上放下。一脸期待地看着程绘。程绘从容地把身子探前,端起了碗。透过瓷碗,手能感觉到里面温热温度。粥出乎意外的没有想象中难吃。清清淡淡的,刚好适合胃口。
苏小东看着程绘拿起勺子吃粥的姿势,心里头有点羡慕,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程绘一样把优雅的姿势贯彻到底。不过,也许练成这样的姿势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然后,苏小东还没冒头的想法就在娘胎里缺氧自杀了。
过了会儿,苏小东又跑进了厨房里端了一碗出来,坐在了程绘旁边也吃了起来。窗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阳台的栏杆上,有点清脆。估计这是2007年的最后一场雨了。
厨房里的窗户还打开着。雨水打在厨台上一碗又一碗盛满了黑乎乎的粥上,打出了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坑洼。不细看,像一个个幸福的笑脸。
十四:必要时候要给自己找借口
还有四天就要考试了。苏小东本来就是抱着佛脚跑上大学的人。苏小东把手肋支在书本上,托着脑袋看外面的天空。外面的天空灰沉沉的。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雨。冬天来了。苏小东想看看雪。听说很壮阔浪漫的。但南方的冬天没有雪。
不知道程绘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也是在看着天空发呆呢?苏小东跳了起来,趴在墙上,把耳朵努力地贴近墙面。但没有任何声音。过了会儿,苏小东气馁,垂着脑袋把脸搁在桌子的书本上,看着白花花的墙发呆。
书本上的理式,苏小东一个也看不懂。他本来就不是脑袋聪明的人。苏小东想过去问一下程绘这些题目怎么做,可是又怕程绘嫌他烦。
苏小东在桌子上趴了会儿。又弹的起来,一脸决然决定要发奋。古言有道,要不耻下问。苏小东身为龙的传人,自然要把国髓发扬光大。
苏小东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了。
苏小东怀疑程绘门口装了一张无形的针毯。不然他怎么每次站在程绘门前都会不安,忐忑。当手里的书本被卷得不成形的时候,苏小东才敲响了程绘的门。力道很轻很轻,甚至连苏小东自己也未必听得清楚。当然,苏小东听不见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心跳声的缘故。
“进来。”
苏小东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条门缝。把头探了进去。舔了舔嘴巴,
“程绘,我——你有没有空?”
程绘的视线从书本上移到苏小东的脸上,
“有事?”
苏小东又有想擦脸的冲动了,
“我不会做题。”
程绘顿了顿,然后合上了手里的书,
“拿进来。”
苏小东没想到程绘会这么爽快,受宠若惊。脑袋往后一仰,撞上了门槛。却是不疼的。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想往上翘。苏小东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但不愿意醒来。
程绘坐在苏小东身边。很近。甚至连程绘身上的味道也闻的一清二楚。第一次不是靠风带过来的味道。苏小东脑子有点晕。书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脑袋里。整个心思就挂在身边的程绘身上。不知道程绘用的是什么沐浴露呢?怎么会这么好闻。
苏小东也想给自己买一瓶回家。所以,他就问程绘了,
“程绘,你用的是什么沐浴露?”
正在给苏小东说题的程绘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眼一脸懊悔的苏小东,
“如果你把这里的单词在明天之前全都抄三遍,我就告诉你。”
苏小东低头,英语单词像蚯蚓一样向苏小东爬来。苏小东试图跟程绘谈判一下,挽救自己的失误,
“太——太多了。”
程绘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说道,
“把字写小一点就少了。”
大厅里,依然是苏小东跟程绘。程绘坐在苏小东的后面的沙发上看书,而苏小东坐在地上,趴在桌子上抄写单词。气氛宁静舒适。苏小东一边抄着书本上的单词,一边困惑,看得懂英文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的呢?
可想而知,苏小东的英语水平到底到哪个程度。
“程绘——你看得懂英语的文章时,心里会不会很兴奋?”
身后传来翻书的声音,
“不会。”
“为什么?”
“没为什么。”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苏小东在纸张上抄抄写写的的声音。
苏小东的脑袋几乎贴到本子上了。他每次写作业都是这样的,是从小学就留下来的坏习惯。好像是个视力有问题的人。可是却从来没有人跟苏小东说过,这样是不对的。蓦的,额上一凉。然后,被一道缓缓的力道把脑袋往上抬。
“把头抬高点。”
程绘的手离开了苏小东的额头,可是苏小东却觉得额头上还残留着程绘手掌的温度。暖进的心里头。
明天就是考英语了,苏小东躺在床上忐忑不安。这种感觉,苏小东连高考的时候也没有试过。其实苏小东是怕,怕自己这次考砸了。因为这次是程绘给自己补习的。如果考不好,下次就没有借口跟程绘相处了。
城市里是没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夜晚的。马路上的灯,呼啸而过的车子的照明灯,商店的虹灯,把整个城市照的很明亮。却也很冷漠。
苏小东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灯光,盯着灰暗的天花板,心里头想背背单词,背背公式。可是一个也想不起来。然后,程绘的脸就从那些密密麻麻的单词公式里跑出来了。
不知道程绘现在在干什么呢?会不会也是在着急明天的考试——突然,苏小东灵光一闪,对了!自己还不知道程绘什么时候考试!
苏小东是个很会给自己找借口的人。
噌地弹坐了起来。光着脚就跑到程绘房门前,举手敲门。然后,还没有等程绘回应,苏小东就着急地打开了程绘的门板。
然后,看到了光着上身的程绘,苏小东傻了。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程绘的身材真好。再想想自己的,简直是黄金比例最完美的反面教材。
程绘看着傻掉的苏小东,眼眉间微不可见地露出了点笑意。等程绘穿好衣服,苏小东才惊醒了过来。企图给自己找一个很好的理由,让程绘忘掉自己的失礼,
“我——我——大家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