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他知道住哪?”
程绘没有回头,声音冷淡,
“知道。”
然后留下了一场子咋口结舌的人群离开了。
苏小东趴在程绘背后说着胡话,嘀嘀咕咕的,却不清不楚。含糊得很。程绘在路边截了辆出租车,把苏小东扔了上去后,自己才在苏小东一旁坐上。跟师傅说了地址。看了眼身边那个尽会惹事的人靠着车窗上安安静静地睡了。然后背靠着椅背,也闭上了眼睛。
好看的眉头微皱着。心里头有些烦躁。
十七:也许自己是一块肿瘤
第二天,苏小东睁眼醒来,还是那白花花的天花。脑袋因为宿醉而疼痛着。洗刷完,苏小东按着脑袋出了房。程绘已经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书了。饭桌上摆着清淡的白粥油条。都是苏小东最喜欢吃的。
捉着头发,心里头懊悔,应该要早点起床的,又错过了一个跟程绘相处的机会了。
苏小东吃完了早餐,认真地收拾好桌子上东西。他经过了两个月里牺牲无数碗碟,踩着它们的尸体踏上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洗碗工道路。
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后,苏小东又回到了原来蹲窝的位置。因为冬天来临前,程绘就吩咐了人过来给大厅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毛毯子。所以,如果平时不是很冷或者穿得少,都可以不用带棉被直接坐上去。不一会儿就会暖暖的了。
苏小东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
“程绘——”
“嗯。”
“我——我今天下午就要走了——”
然后身后就没有声音了。苏小东不敢回头看程绘,怕看到程绘欢喜的脸。大厅里安静得压抑,只有寒风闯劲窗缝呼呼作响。
苏小东看着电脑屏幕胡思乱想着,这是不是就是风的悲鸣呢?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因为有人替自己悲伤是件很不错的事。
“我送你。”
程绘是这样说的。苏小东以为这是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产物。所以蒙头蒙脑地回过头仰望着坐得高高在上的程绘,像个在向流星许愿的孩子,
“程绘你刚刚有没有说话?”
程绘也低头看着坐在地上一脸卑微的苏小东,却依然像往常一样抿着好看的唇没有回应苏小东的愿望。唇好看得让苏小东想扑上前,撕开程绘的唇。可是,苏小东下不了手。程绘的唇太好看了。舍不得。
就像一个二流画家看到某某名画家的画时,尽管心里恨不得把画撕烂了,可是心里就是舍不得这么一幅好画就毁于自己的妒忌心。妒忌心谁都有。只是好人跟坏人的区别就在于会不会去点亮自己的恶魔为祸人民。
程绘到底是送苏小东了。苏小东身上裹着两大件棉袄。笨拙地拖着行李箱。当第45次行李箱的轮子卡在某个地方时,程绘终于大发慈悲一手提着苏小东的行李箱走了。
苏小东站在火车站里,迟迟不肯上火车。好像鞋底粘了502一样,粘住了地面。看着面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匆匆而过,看着一对又一对的人拥抱,一场又一场的离别或重逢。
苏小东又转过了脑袋看着程绘熟悉的脸。程绘依然插着裤袋,清冷地站着。与周遭匆忙的人流格格不入。
苏小东就这么仰头看着程绘。好像即将要跟程绘生离死别了要把程绘的模样刻进脑子里一样。苏小东希望程绘说些什么话,一句一路顺风也好。可是程绘什么也没说。直到苏小东上了火车。
苏小东站在门口处突然鼓起了勇气,回过了头,舔了舔嘴巴,
“程绘——你——你电话号码能不能告诉我?”
程绘张合了下嘴巴,可是声音却被火车即将开动的尖锐的声音淹没。苏小东只听到了182三个数字。然后,门就被关上了。也关上了苏小东盯着程绘的视线。
苏小东心里扑通扑通地跳着,慌张着急地拨开车里的人群,艰辛地挤到窗边。可是发现窗是不能打开的。苏小东把脸紧紧地贴上了玻璃,眼巴巴地看着外面被人群渐渐淹没的程绘。
程绘看着因为脸贴上了玻璃而变形了的苏小东,唇角扬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身后因为怕被苏小东沾位而用力拍打他的人被粉饰了,而程绘身边的人流像被按了快进一样,模糊地只剩下一股墨影。人海茫茫的站台里只剩下了那个站在灰色的天空下身形依然清晰的程绘。
年二十七,新年要到了。外面喜庆连天的。大街上贴着红彤彤的纸张。偶尔响起一连串的鞭炮声。或远或近。声音传到了静悄悄的屋里,却是无比的讽刺。像被谁嘲笑着一样。
苏小东坐在红木椅上像只鸵鸟一样埋着脑袋。身边坐着爸爸、妈妈、哥哥、还有在读初中的妹妹。气氛因为刚刚一轮的口舌战争而沉闷凝重。
他们要离婚了。这是迟早的事。他们吵了十二年了。这次应该是结束了。
苏小东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不明白他们把自己叫来是干什么用的。摆设?还不够格。裁判?没那样的地位。
他们像是在参加辩论赛一样,在吵着自己要回哪个孩子。可是没有苏小东的份。苏小东不是私生子,他只是在不适合的时机里出世了。
父母一直想要一对儿女,老年就可享尽天伦之乐了。可是原本计划应该为女孩的苏小东却是个男孩。父母都是不能容许计划被破坏了的人。
他们是吃国家饭的,最多只能有两个小孩。最后只能商议把苏小东的户口移到了年迈的奶奶的户口里。苏小东也是上高中后才开始回来跟他们住的。
他们离婚了。苏小东也就没有家了。他们谁也不能养苏小东。风险太大。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也自身难保。
所以,苏小东不明白他们把自己叫来的原因。苏小东神经随着耳边不断的吵闹声开始错乱,他在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不是一块把自己当作是一个人的肿瘤。
苏小东开始想程绘了。想那个跟自己安静地坐在大厅里看书的程绘了。想跟他说说话。说说心里的话。很想很想。
十八:一个有房子的孤儿
苏小东坐在天台上,仰头看着黑糊糊的天空发呆。苏小东以一个坐在台上的观众身份看着那个辩论赛散了。十二年的长征也终于在2008年2月2日的23:35分结束了。
父亲把这栋三层的小洋房留给了苏小东,以留给了弟弟的名义留给了苏小东。
很多时候,房子代表的不一定是家。所以,苏小东也没有家了。成了一个拥有房子的孤儿。
偌大的房子里静悄悄的。苏小东侧躺在床上,缩在被窝里。睁大眼睛。听着外面的孩子嬉笑的声音,鞭炮断断续续传进来的声音,父母叱喝孩子调皮的声音。心里头想着,这里的棉被没有程绘那里的暖和。
回去得要问问程绘的棉被在哪买。
“2002年的第一场雪——”
刀郎的声音从手机里微弱地传了出来。汪洋以前总是嘲笑苏小东老土,可是苏小东还是固执地留着这首歌做手机铃声。听着刀郎苍劲的声音,苏小东总觉得好像看到了那壮阔的白雪天地一样。
在被窝里翻找了很久,久到了当苏小东掏出了手机后,手机铃声停了。苏小东看着屏幕上陌生的电话号码又躺了下去。刚要接上刚刚想程绘而被手机打断的轨道时,手机又响了起来。苏小东把手机塞到了耳朵和枕头夹着着的缝隙里。
“喂?”
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唯唯诺诺。
“苏小东。”
外面还响着鞭炮的声音,那个被父亲叱喝的孩子似乎在父亲手里逃脱了,咯咯地笑着,越来越远。
苏小东全身都颤抖着,嘴巴却还是笑着,只是笑得很难看而已,
“程绘,新年快乐——”
然后苏小东就哭了。积累了那么多天的委屈一下子倾倒了出来。脸埋在枕头里,失声痛哭。
程绘赶到苏小东的家里时,已经是深夜。苏小东的屋子里三层的灯全打开着,特别是门外的白炽灯。亮得刺眼。像迎接着谁一样。只是没有一点热闹喜庆的气氛。苏小东蹲坐在大门的门槛边上,依然把自己裹成了像只粽子一样。远看就像一只被抛弃了在等主人回家的小狗。
看到了程绘,苏小东像往常一样咧开嘴巴站了起来。可能因为坐得太久,双腿有些发麻。摇摇晃晃地站着。程绘上前,提着笨拙的苏小东进屋了。
苏小东在屋子里忙乎着给风尘仆仆赶来的程绘斟茶倒水。深怕自己一个不周到,就会让程绘生出后悔来苏小东家的念头。程绘看着苏小东满屋子的跑。心里看着烦躁。
“坐下。”
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抱着茶叶的苏小东不敢动了。
苏小东坐到了程绘隔壁,小心翼翼地给程绘倒茶。想不到苏小东平日笨拙,倒茶的姿势倒是有模有样的。神情专心致志,好像在擦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
苏小东把瓷杯递给了程绘。程绘看了眼苏小东双手奉上翠莹莹的茶,没有打击苏小东现在是深夜了,不该喝茶的。苏小东眼巴巴地看着程绘优雅地抬杯抿了一口,紧张地问道,
“程绘怎么样?”
“还可以。”
程绘放下了瓷杯,看着苏小东咧开的嘴巴,身子探前,伸出手,捂住了苏小东的嘴巴,皱眉道,
“苏小东别笑了,真难看。”
然后感觉到掌心触碰到的嘴巴缓缓收拢着。像眼睛合上时眼睫毛扫过掌心的感觉。
可是苏小东心里是真的高兴的。高兴程绘像天神下凡一样拯救了自己。只是眼泪留多了,脸上的表情肌肉有点僵硬而已。
深夜,苏小东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程绘。因为几天下来,估计就只有自己的房间是最干净的。当苏小东抱着棉被往外走的时候,程绘靠着门口淡淡说道,
“今晚你睡地板。”
苏小东背对着程绘偷偷地笑开了嘴巴。
苏小东躺在用棉被铺地厚厚的地板上。因为喝了茶,脑子清醒得紧。外面传来隔壁屋子打麻将的吵闹声,有唏嘘的,也有欢喜的。苏小东把身子翻了又翻,心里头忐忑不安着,完了,程绘也喝了茶,他会不会也睡不着?自己不应该给程绘泡茶的,连一点常识都没有!
“苏小东你是不是有小儿多动症?”
程绘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闻声,苏小东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过了会儿,苏小东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床下面微弱地传了上来,
“程绘——你是不是也睡不着——”
黑暗里,程绘睁眼看着天花板,静默的会儿,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如果苏小东细听,会听到话里行间零星的温柔。可是苏小东却是实实在在地错过了。
苏小东得到了程绘许可,感激淋漓,就差没给程绘下跪叩头了。舔了舔嘴巴,
“程绘——你怎么会找到这里?”
“你的学生证上有写。”
苏小东一惊,弹了起来,
“你——”
“你掉在了大厅里。”
苏小东有点窘迫又有点失望。至于失望些什么,苏小东自己也说不上来。又抱着被子躺了下去。
“程绘,你大年初二出来家里的人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然后,房子里又安静的下来了。能清晰听到隔壁屋子里的人开骂的声音,
“靠!怎么就输了!来来来,再来一回!”
过了会儿,苏小东声若细蚊的声音在房间里又幽幽地响了起来,
“程绘——其实,我心里就挺难受的——我没想过他们会这么快就坚持不住,至少,至少应该会再久一点的——”
苏小东的声音越来越细,最后,什么声响也淹没在了搓洗麻将的声音里。苏小东把脑袋裹在棉被里,感觉里面的氧气逐渐稀薄。蓦然,连同棉被一起,像虫子一样的苏小东被圈在了怀里。然后,程绘的声音隔着棉被从头顶处传进了被窝里,暖暖的,
“苏小东这里只有我在。”
那晚也许苏小东哭了,又或许没有。谁也不知道。因为隔壁打麻将的声响太大了,掩盖上了周围所有的声音。
十九:霸气的程绘
第二天,苏小东醒来。却没看到程绘。苏小东噌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了出来,打开门,就看到程绘端了一盆小小的仙人掌进屋。
“程绘——这是什么?”
程绘看了眼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直接屏蔽了那个白痴的问题。慢条斯理地把仙人掌放到茶几上,
“去刷牙。”
眼睛是看着仙人掌的,话却是说给苏小东听的。
苏小东用了两分钟就洗刷完了。出来就看到程绘拿着电视机旁的照片看。苏小东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一脸紧张,想伸手掩住照片里那个满身泥巴的孩子。但又怕程绘嫌自己烦人。只能干着急地在一边站着。祈祷程绘快点放下。
程绘看完了苏小东的照片,脸色倒没什么变化,还是淡淡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一针见血地撮破了苏小东脆弱破烂的心灵,
“你小时候真丑。”
苏小东站在那里,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才把受伤的心安抚了下来——小时候很丑,那么相对来说就是现在比以前好看多了。
可是程绘下一句就干脆利落地把苏小东塞进了地缝,
“越长越丑。”
苏小东怕程绘闷,早早地就带着程绘出门找东西吃的了。可是因为是大年初三,没有多少店铺开着。只有一些超市门口还站着打着哈欠的保安准备开门。
苏小东跟程绘站在超市门口旁,等超市开门。
苏小东无所事事,向双手哈着气,白色的二氧化碳像烟一样缓缓地缠绕在指缝间,然后又慢慢地消散在空气中。苏小东看着逐渐消散的二氧化碳,连忙合上手指,企图让它留的时间更长一些。在白气要消失前,苏小东又赶快地哈出一口气,然后又看着它们逐渐从白色到消失的过程。
苏小东似乎是玩上瘾了。像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不停地循环着这个动作。
在一旁的程绘蓦然一手捉住了苏小东相握的双手。苏小东像触电了一样,手轻微地抖着,瞪大眼看过去。程绘一脸坦然,依然看着闭着门的超市门口,慢条斯理道,
“白痴。你有没有再无聊一点。”
苏小东舔舔嘴巴想说些什么,可是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往上翘。心里头暗着急着,完了,自己肯定是有受虐倾向,不然怎么会被人骂了也会这么高兴。苏小东又开始沉醉在鄙视这样变态的自己的心理挣扎中。
风带着不远处放鞭炮的淡淡的火药味,弥漫在2008年2月的苍穹上。似乎是咸的也有点甜的味道。但苏小东可以确定的是喜庆的。预示着幸福的启程。
“小东——”
在苏小东和程绘逛完超市回家的路上,身后响起了呼叫的声音,苏小东双手拎着两大袋东西,埋头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像只正在被猎人追赶的鸵鸟。程绘在一旁看着有点好笑。
可是后面的人却不依不饶,
“小东——”
“小东——”
“小东——”
“小东——”
无数个回音在冷清的街道上回荡着。这么响亮的声音,聋了也听得到,何况苏小东?苏小东把脸皱成一团,回过了头,双手紧紧握着袋子,唯唯诺诺道,
“三婶——”
程绘侧身冷眼看过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化着浓烟的妆,衣着鲜亮。脸上的笑意,三分是真七分讥讽。像个准备看戏的人。
女人上前看到了苏小东身旁的程绘,眼里的讥讽淡了些许。却多了份献媚,
“小东,这是谁啊?长得可真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