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还是没有多想,以为她是被别的什么人打伤。
那几天,很多人都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却只在众人面前饱含着两眶泪水,装出一副受了委屈又不肯应答的楚楚可怜模样。
养父母得知女儿被打伤的情况,提前回国。回到家中,却见到女儿捂着脸,嚎啕大哭。
我站在一边,还以为她是在羞愧。没曾想,她突然抬起头,指着我恨恨地说出了:“就是他,就是他半夜闯进我的房,撕破了我的衣服抓伤了我的皮肤,逼迫我。没能得逞,就拼命地打我!”
我惊得目瞪口呆。后来才知道,我的卧室门,她的卧室门,居然在同一天被砸坏。
养父母搂着自己的女儿,回头看我,两人都气得发抖。养母用颤抖的手指着我,骂道:“没想到……没想到我们居然引狼入室!”
我被送到公安局。那个女孩子居然还在拼命地求父母,说那样会毁掉我的前程……
我很快明白了,她不是假惺惺。她是怕在精明的公安面前,自己那套把戏被戳穿。
她其实是个够笨的女孩子,居然给自己的脖子上、胸脯上留下那许多的抓痕。那样的抓痕,一看就是修得尖尖的指甲抓出来的。
我和别的男孩子一样,从来都是短指甲,从未留过什么长指甲。
很快水落石出,至少在那对夫妻面前。
然而,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向温文而雅的养父母居然在公安面前诬告我,说我以前留过长指甲,是最近几天才剪短的。
那个女孩子去医院鉴定了,证明还是个处女。加上我的年纪还小,于是没有立案。而且精明的公安也看出了端倪,只是大概上面有人被那对夫妻收买了,也就没人多说一个字。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我当时年纪还小,跑到养父母面前,情绪激动地说“你们为什么这样冤枉我,难道非要我坐牢才高兴?”
当时他们态度都很冷淡。女孩子倚母亲怀里玩自己的修剪得长长的指甲,养父咳嗽一声说:“之前是我们看走了眼,没看出你品行不端。还好我们的女儿没事,不过这个家,没法再养一只狼……”
女孩子抬起头笑嘻嘻看着我,笑着说出一句:“我说过了,你欺负了我,你会后悔的。”
养母搂着自己女儿,轻咳几声,只看着地。
我就这样被扫地出门,又回了孤儿院。
几个月后,那一家三口移民。而我在孤儿院,已经被风传为品行不端的坏小孩。
没有那个家庭会愿意收养一个品行不端的坏孩子。
同样,在孤儿院,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坏孩子交朋友。甚至阿姨们也疏远了我。
我一个人独来独往,一天下来也未必说几句话。以为这样的在孤儿院的生活,会持续到十八岁。
半年后,我十二岁了。有个跨国集团的大老板做善事,给孤儿院捐了一笔钱,于是来孤儿院参观时自然受到了全院的热烈欢迎。
我是个“品行不端”且脾气怪戾的坏孩子,甚至没有资格到欢迎队伍中去。
我一个人站在院内一棵枫树下,倚着树身,低头看着地。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却没有抬头。
我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别人当我是空气,我也当他们是空气。
我以为那一行人只是路过……(后来……我无数次后悔那天站在了开满火红叶子的枫树下。如果那天我躲在厨房或者厕所或者集体卧室的床底,也就不会……)
那个叫庞虎的男人注意到了我。
他没有跟着院长按参观路线走,径直向我走来,于是一大队人也不得不跟在后面。
我抬起头,看到一张闪着很多油光的中年男人的脸。穿着黄澄澄的绸衫绸裤,十指戴满了金的玉的戒指,一张脑门倒是光亮。从头到脚都是暴发户的俗气。
我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院长跑过来冲我喊:“这是庞大董事长,还不快向董事长问好!”
我继续低头看地,当面前一大群人是空气。
我以为院长一定会发火。
结果他没有。因为那个庞虎开口说出一句:“好有个性的小男孩,我喜欢。”
第二天,院长一脸堆笑跑来说我好运气,人家庞大董事长居然要收我为义子。还说庞大董事长一生未娶,无儿无女把身心都扑在了事业上……说我以后当了庞家少爷,整个庞氏产业,说不定会由我来继承……
那些平时冷眼看我、对我冷嘲热讽的院工、孤儿,全都跑过来,一个个脸上笑成了花儿,拼命地恭维。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说我有多么的幸运……
我态度冷淡,本能地觉得那个大老板不对劲儿,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只是摇头,说我不想再去什么人家……
院长大惊失色,其他人也大惊失色。所有人都说我不识好歹,甚至有人说我是不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掉……
一些人还在语气古怪地谈论:听说庞大老板,身家十亿以上?
我态度鲜明地说明自己不想当什么庞家少爷。众人唉唉叹气。后来院门口来了辆豪华房车,惹得全院人跑来围观。
众人啧啧赞叹声中,几个穿黑西服的男人跳下车对我鞠躬,喊我少爷。不顾我反对,强行把我带上了车。
上车一刹那,我听到几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孤儿嚎啕大哭,说“为什么他就可以这样幸运……”
那年我十二岁,之后一直到十五岁半,都被关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别墅中。被那个姓庞的男人……
夏林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捂住了脸,双肩不住地颤抖。
爱德华走过去,半跪在美少年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小声问“那个姓庞的男人是不是还活着?”
夏林点头。
爱德华冷冷问出了:“他人在哪里?”
夏林:“他在法国,携款潜逃在了法国。听说是在巴黎,中国警方都无法将他引渡回国。”
夏林感觉到肩上那只冰冷的手颤动了一下。
爱德华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夏林说:“怎么又是法国?”
爱德华:“这么说那个在医院里照顾你的男孩子不是你的亲弟弟了?”
夏林知道他是在说夏明,点头:“他的父亲救了我,认我为义子。所以他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弟弟。”
夏林补充一句:“夏明就是我的弟弟,和亲弟弟没什么区别。”
爱德华小心翼翼询问:“你那位义父……”
夏林:“他是位警官,在庞氏集团卧底,为的是调查庞虎贩卖毒品的犯罪事实。”
夏警官为了调查取证,潜伏在庞虎身边做保镖,一做就是三年。
因为身手不凡且机敏过人,虽然年龄偏大,仍然成了庞虎的贴身保镖。负责他的安全以及日常生活,却始终不能取得庞虎的最终信任。
他做为庞虎的贴身保镖,自然也在别墅见过我。当时我没有注意他,在我眼里,他不过是姓庞的身边一个爪牙,只不过年龄稍大一些,看上去比别人都成熟一些。
每次庞虎来,我都会惨叫。我知道我的惨叫声,站在卧房外的一溜保镖,都能听得到。
房门打开的时候,我趴在床上,曾经有一次回头,看到几个年轻些的保镖看着我嬉笑。只有那个年纪最大的,脸上明显不忍之色。
他和别人都不一样,我麻木地回头,只是在想一群狼中间,居然还有个有良心的。
我过着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恨透了那个姓庞的。可又不甘心就那样死去,花了很久,把一把勺子磨成小刀,藏起来,终于等到一个时机,刺向了庞虎的脖子。
没能刺中,庞虎用胳膊挡住了他的要害。于是小刀只是将他的手臂划伤。
手臂划出一道血口子的庞虎勃然大怒,拎着我,把我扔给了那群保镖,说要让那十个保镖轮流玩我!
那个年纪最大的站出来,说他有法子让庞老板解气。
庞虎很快在一群人簇拥下去裹伤,不再理会我。
我被那个年纪最大的保镖拉着头发,拖到了另一间房。
封闭的房内,他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得全身是血,样子看起来惨不堪言。
事后我才知道,他其实做了手脚,故意把我打得皮开肉绽,流了很多血,看上去很吓人,其实只是一些皮肉伤,根本没有伤筋动骨。
也正是那些没有动筋骨的皮肉伤,让我的“惨状”在庞虎眼里算是得了严惩,也就没有再追究。
我被扔到了库房。
庞虎并不在意我的生死。如果不是正如他说的,他很难找到比我更漂亮更有性格的男孩子……那个年纪最大的保镖也不会得到许可每天来察看我的伤势。
那个姓赵的保镖(后来知道他是用了化名)天天给我喂药、送饭、裹伤。我不领情,不止一次怒道:“你还不如杀了我!”
他喂我饭,我故意喷了他一脸,想要激怒他。他却只是用纸擦去脸上饭菜,笑着说出一句:“男孩子,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笑得很和善。我不作声,只是看着他。
他把碗放下,说出一句:“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离开这里,重新开始。出去了,以你的模样和聪明,你会有新的人生,你会找到一个善良又可爱的女孩子好好谈恋爱……”
他蹲在地上,没有碰我,看着我的眼睛说出了:“相信我,那一天,不会等很久。”
他的眼睛中闪着坚定和不容置疑。
我咬着嘴唇,没有作声。那时候,我觉得我似乎真的相信了他——一个庞虎的贴身保镖。
我那些皮肉伤,竟然拖了很久都没有好。
也因为我迟迟不能痊愈,庞虎遗忘了我。另外找了两个漂亮男孩。
听说那两个男孩,对庞虎曲意逢迎,和庞大老板天天在大床上打得火热……
我的伤本来迟迟好不了。可后来,赵保镖换了几种药,我全身的伤,突然开始飞快地好起来。
我察觉到了异样,质问对方“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
我当然知道如果我恢复了一身的好皮肉,后果会如何!
赵保镖笑着对我说:“我不会害你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一个月后,在我几乎就要痊愈的时候,全副武装的警察包围了别墅。
我躺在库房里,听了很久很久的枪火声。
后来库房门被打开,冲进来几个抱着冲锋枪的武警。
我看到警察第一句话就是:“庞虎被抓了没有?”
警察没有回答,警察背后出现一个黑西服的人,身上已经挂了彩,对我摇头,说还是让他逃了。
我盯着他,问你是警察?
他点头,第一次对我说出了他的真名,说他姓夏。
我被送到了医院,一个月后,康复出院。
然后,我被夏警官接回了家,认作了义子。
母亲说我父亲姓林。但是我从来也不知道我那个姓林的生父到底在哪里。这么多年,我改了几次姓,经历过这许多,我那个不知何处的父亲,从未露面。
夏警官是我的救命恩人,在他家中,我终于尝到了真正的亲情温暖。
义父说我既然姓林,想给我取个名字。我却摇头,说我既然成为了夏家的儿子,自然姓夏。从此,我叫夏林。
那一年,我已经十六岁了。
那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好好读书,好好挣钱。以后挣很多很多钱,和夏明一起,为义父养老。
义父知道我有音乐的天份,甚至拿出多年的积蓄,给我买了小提琴。
我只用一年的时间就以高分考上了音乐学院。
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义父高兴得合不拢嘴,做了一桌子的菜,喝了很多酒,不住地跟夏明说“你看你哥哥多出息。你哥哥考上了音乐学院,你可是一定要考警官学校,以后做个比你爸爸还要出色的好警官!”
我当然知道义父对夏明最大的期望就是考警校,做个出色的警察。
餐桌上,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原以为这样生活,可以过很久、很久……
庞虎逃了,听说是携款外逃到法国巴黎。但他的爪牙还在,庞虎花五十万买我义父的人头。
义父本来没那么容易中招,只是后来……居然有人绑架了还在上高三的夏明,又四处按插着耳线,观察着公安局的一举一动。迫得义父不得不只身前去。
当时连我都瞒住了。
等我知道的时候,夏明被救下,义父身中十多刀。
公安晚来一步,义父要害处没有中刀,却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我赶到医院,跪在痛哭流涕的夏明身边,只赶得上义父的最后一句遗言。
义父手筋都被挑断了,动不了,不能拉我和夏明的手。只能看着我们两个,说出一句:“你们……你们兄弟要相亲相爱。明明,你要做最好的警察……”
弟弟拼命地点头。
义父看着我,眼中竟然流露出了愧疚:“我……我救你救得晚了些,让你吃了那许多苦头。”
我哭着说不……不晚,没有你,我早活不下去了……
义父仍然看着我,吃力地说:“以后……以后你要找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好好地、好好地待你……”
义父没能再说下去,闭了眼。
我和夏明跪在病床前痛哭失声。
我甚至没能来得及跟义父说出:我会好好供弟弟,供弟弟上警校,帮弟弟成为最优秀的警察……
夏林抬起头,已然泪流满面。
爱德华坐在他身边,默然无语。
夏林回头,问出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专克身边人性命……”
爱德华:“他人的胡言乱语,你竟然当真。”
夏林低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真正对我好的人,全都死于非命!”
爱德华叹口气:“你三岁时候的教授养父母,只是车祸意外。”
“至于夏警官,卧底警察本来就是最危险的工作。干他们这行的,都是在走钢丝。”
夏林突然抱住了爱德华,哽咽道:“我母亲因为生我而死;对我好的养父母,又是带着我外出时出车祸;还有夏警官,他让我终于知道了父爱是怎么回事,可也……”
夏林没有说下去,趴在爱德华怀中,痛哭失声。
第三十四章:被折磨的爱德华
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多少年来,都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此时,抱着冷冰冰的吸血鬼,竟然把心事全部掏出……终于得到了渲泄又是那样情难自已,在爱德华怀中,像个孩子一样的痛哭。
爱德华终于站起,抱着美少年到了温泉边。用温热的泉水擦试着他那满是泪水的脸。
连衣服的前襟都被泪水打湿。
爱德华半跪在地上,说出一句:“你还需要洗个澡。”
说完站起转身就走,身影没入丛林间。很快,响起了动听的歌声,用英语唱的古老而陌生的歌谣,远离夏林,回荡在了丛林间。
夏林知道,爱德华在用歌声来告诉自己——他与他的距离,他没有偷窥。
夏林只是把衣襟敞开,随意地擦几把脸。
过了很久,歌声终于停歇。又过了一小会儿,爱德华从丛林深处走出。
美少年抱着膝盖坐在岸边,半敞开前襟,呆呆地看着黑黑的泥土。被月光笼罩着全身,看上去很忧伤。
爱德华弯腰把少年抱起。这次夏林,很顺从,一只手还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爱德华低声道:“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