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上——陵小路

作者:陵小路  录入:01-04

文案:

“他”是名震天下的军阀公子,他是“他”身边一名叛将之子,青梅竹马,总角之谊。年少心性,以为眼前便是永远,然而烽烟乱世,命运浮萍,当巨变终于临至眼前他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将周围的局势看清,甚至连“他”的心都没有看清……

远离远赴,逃开的命中的劫数更是心底的沉痛。翻盘重来,他无所不用其极,无泪无痛。以命相搏得来的一切终于足够分量站在和“他”平等的位置说话,倾心相邀为的或许不过是决心伤害……

乱世行舟风雨共度,他与“他”方向一致心意相通。只是此时,最初的棋局如今已经完全翻转,他对“他“不以高位压胁,却终不忍“他”一意孤行。分歧矛盾愈演愈烈,互不相让终于爆发成一道无可弥合的伤痕……

他与“他”终将如何收场?

舍生取义和忍辱负重又该如何抉择?

国仇家恨和情深似海在“他”心中到底何重何轻?

烽火时代是否成会成为他们永远不能相守的隔阂?

当棋走满盘,生死无数,他们都已不复曾经的彼此,又或者说,当他们重新看清真正的彼此,最初的真心又还能有几成胜算?

是强极则辱,情深不寿?

还是深情不改,落子无悔!

主角:鲍聿卿;周天赐

配角:鲍梓麟;鲍东铭;吴馨毓;谷纵;何靖民等

其它:情之所钟;落子无悔

第一章

奉天,隆冬。

鲍梓麟端坐高堂铁青着一张脸慢慢地品着盖碗龙井,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端茶的手在微微颤抖。

“大帅,”二夫人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凑了过去,“大帅不要气了,少爷年少不懂事,这么大冷的天,在地上跪久了腿怕是要落下病的,家法也罚过了,好歹也让他进屋来上个药呀。”

鲍梓麟闻言,手上的茶碗狠狠砸在地上,“罚过了?闯出这么大的祸,害得老子在外边让人骂言而无信,我才出去几天呀,他就敢先斩后奏,我要是再晚几天回来,他就该坐我这位置上来了!”

鲍梓麟越说越气,手狠狠地拍在龙头扶手上,“今天我倒要看看我管不管得了他!别以为他是我儿子我就动不了他,私调军队,论罪当斩。”

鲍梓麟双眼冰冷无情,站了一屋子的疏近家眷吓得大气不敢喘,鲍梓麟是土匪出身,早些年被政府招了安,偏赶上局势动乱,一路浑水竟摸到了现在东三省最高长官的位置上,手上30万奉军装备精良,雄踞一方,号令称王。

这样一位东北王在自己地盘上说什么做什么谁能管得了。

院子里,一抹清瘦的身影安静地跪着,刚才正厅里传来的暴怒声在这里都听得到,可是那个身影只是低着头,恍若未闻,淡淡地处于四围迎着凛冽寒风傲意盛放的腊梅之中。

那个身影在寒冬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被风吹着,紧紧的贴在挺得笔直的背上,拓印出纵横交错的红痕。

鲍聿卿稍微动了动已经跪麻了的腿,伸手掸掸军裤上的尘土,抬了抬脸,苍白透明唇无血色,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清透明亮,凛然有神。

他趁着父帅不在,带着手下的弟兄去炸了吉辽铁路,炮声阵阵,扬起尘土无数。

父亲之前已经口头答应了将吉辽铁路让给日本人运兵,这次出去就是去签书面合同,这下可好,酒席上合作酒杯子刚端起来,他这边炸药就响了,结果就是父帅直接从席面儿上杀回家来教训他。

这样的忤逆在劫难逃,炸完了铁路,顾不上和拍掌高喝“我们自己的东西,宁可炸了也不便宜他妈的小日本”的兄弟们庆祝,急匆匆赶回来,军装都来不及脱,乖乖地跪在祠堂领罚。

鲍聿卿动了动僵硬的背,衬衫摩擦鞭伤火辣辣的疼。30鞭子,从小到大,爹没有这么狠的罚过他,他娘身体不好去得早,早些年又光跟着爹钻沟子爬林子做土匪的压寨夫人,苦没少吃福却没赶上享,也许患难夫妻情意真,爹来不及爱娘的部分全疼在了他身上,送他去东北讲武堂学军事,让仅仅17岁他带一个旅。人前人后更是宠爱得很,如此等等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少年得志的东北“太子爷”。

左右摇了摇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而失去知觉的后背,鲍聿卿浅浅地笑了一下,只不过他这个“太子爷”是个闯了祸也一样要挨鞭子的“太子爷”。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鲍聿卿听出是管家张伯,张伯当了他家一辈子管家,说话的分量超过很多过门晚些的姨太太,刚刚父亲就是让他掌的鞭。

张伯紧张的朝跪在冰凉地面上一动不动的人走去,他打的鞭子他最清楚,这样的伤赶快涂药好生养着保不齐还要高烧反复个几次,这么大冷的天跪了快两个时辰可怎么得了。况且,他是看着大少爷长大,知道这位少爷跟故去的大夫人是一个样,身体弱脾气犟,所以,老爷再气再吼他也得抖着皮过来看看,说不准这人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大少爷,大少爷。”张伯紧张的凑近了,心下跟着一紧,看看少爷这张脸都没人色了。

“张伯,没事,快走吧,爹知道了,生气起来还是罚我。”鲍聿卿眼睛一转想出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我的大少爷,”张伯叹口气,“您就跟老爷松口认句错,顺了老爷这口气,何至于受这样的罪。”

鲍聿卿不说话,重新低下头,低垂着的侧脸上是清晰的倔强。

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认错,爹要罚他他受着便是,让他无故低头,绝对不可能。况且,今天这件事,父亲也绝不是要他低头。

如此情形,老管家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心疼着退了下去。

鲍梓麟的二夫人朝门外看了又看,终于出现的老管家只在厅门外摇了摇头,不出所料,那个孩子,脾气拗上来谁个劝得了,东北王的大公子,生就一副无法无天的霸王命。

再一次上前,这次她没有说话,而是“扑通”跪在了鲍梓麟面前。

见此情景,众人神情一凛。

想这东北皇后平日极要脸面,大帅知道她这一点,凡事能让就让,而她也知道分寸,小心把握着丈夫允许自己的拥有的尊严。

而今天……

鲍梓麟眼皮一撩,语气狠厉压抑,“我们夫妻说话,你们全都下去。”

这个时候再不认眉眼也知道明哲保身,听见这一声特赦,赶紧麻利的行礼退去。

厅门关上,偌大的正厅只剩鲍梓麟和他的夫人。

“行此大礼,夫人要与我说什么?”

二夫人不敢抬头看丈夫,只咬紧了牙把刚才想了千百遍的话一斗气说出,“大帅,虎毒不食子,纵使聿卿那孩子这次犯了再大的错,也请大帅看在早去姐姐的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姐姐走时千万嘱咐于我,代为照顾聿卿,姐姐就这么一点骨血,要是我守不住,也没脸见姐姐了,就让我和聿卿一道下去给姐姐请罪吧。”

尾音在寂静的大堂中缓缓扩散,预想的风暴并没有到来,二夫人终于等不下去,想到聿卿还在外面也容不得她再等,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抬头……

二夫人从正厅出来,脚步利落,面色沉稳,让人看不出究竟,况且这个时候,就算再怎么想知道这场夫妻谈话的内情,也不敢霍然拦人询问。

七拐八拐的进了儿子的房门,二夫人搂着儿子就泣不成声,抽泣中靠在儿子肩膀上小声说,“快去周府找你天赐大哥,让他来救人命。”

东铭是二夫人己出,小大哥聿卿1岁,他听懂了自己娘亲的话,却担心盛怒的父亲,“可是,爹他……”

“胆小鬼,你聿卿哥哥平时算白疼你了,娘能害你吗?是你爹吩咐的,记着千万别让人知道。”

“好!”东铭心如雀跃,马上就往房门走。

“等等,”二夫人不放心地揽回儿子,“别人问你出去干什么,你怎么说。”

“娘亲伤心哭了,我买娘亲最爱的玉米糕给娘。”

第二章

“你是说,聿卿现在还跪在你家院子里!”周天赐听站在厅里的鲍东铭说到这里,“霍”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拽过东铭,三两步跨过厅门,穿过院子直往大门口走,边走边大声吩咐,“郭茂,准备车子,我要出去,快点!”

在院子里走了两步,周天赐本就纠结着的眉猛然皱得更紧——下雪了。

风裹着雪花,纷纷扬扬。

雪并不大,逐着风,直扑在周天赐俊逸的脸庞上,轻吻着这张轻易就能让人心醉的脸。

江南出生关外长大的周天赐对于常见于奉天的风雪并不陌生,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迎面的寒风刀割般刺骨,而融化在脸上的冰雪竟能改变了温度,透过了皮肉,烫伤了他的心。

“头儿,天冷。”郭茂伸手递给周天赐火狐腿的翻毛皮大氅,快走两步打开车门。

周天赐只曲起胳膊,将大氅搭在上面,身体一滑坐进车里,“去帅府。”他一边命令,一边让东铭将事情的始末对他仔细讲一遍。

郭茂手握方向盘,后视镜里自家主子的面色越来越沉,他的车速也越来越快。

他这位主子,关心帅府里那位大公子是出了名的,俩人关系铁的没话说,这回炸铁路弄出这么大动静,整个奉系军队和半个东北的老百姓都猜得到牵头儿的是谁——除了帅府里那位太子爷,谁有这么大胆子和能耐。

照理说这样的事他主子没道理最后一个知道,要是说主子给他命令让他去帮忙都合情合理,不为私人关系,保着家里东西不让外人霍霍是他们军人的职责,可是,就是这么巧,他主子前些天刚好南下见久居江南的老爷,昨儿个刚回来,旅途劳累加上咋冷咋暖的身上不爽,喝了姜汤睡了近一天才恢复精神。

“郭茂,这事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天赐声音里透着隐怒,他听完东铭说过事情原委,调动兵马不是变魔术,他的7旅和聿卿的9旅驻地紧邻着,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住。

郭茂动动嘴,本想冲口而出的话还是换了种表达方法,“说了也来不及,况且,人家还未必待见。”

尽管情绪翻涌的厉害,几次深呼吸后,周天赐维持住语气的平静“回去领罚,还有,再快点。”

要罚的话是说了,其实他并不知道要怎么罚,按军法,聿卿这样先斩后奏才是犯了军法,他有什么理由罚自己没有犯错的部下;若按家法,郭茂说的也没有错,鲍梓麟确实不待见他。

其实本来,他父亲周明轩和聿卿的父亲鲍梓麟是一起打天下的哥们,最投脾气的时候就像现在的他和聿卿,只是后来,鲍大帅江山概定,决意改革,正巧两个人意见相左,结果闹得几乎兵戎相见,鲍梓麟大怒,父亲周明轩被迫南下,还要留下他这个周家独子在如今的东北王眼皮子底下做“质子”。

父亲走后,势力被全部整合收编,他现在名义上同聿卿一样是个旅长,可是无论地盘兵力都是没法比的——聿卿是帅府的公子,东北王宠这个宝贝儿子还不想落人口实,顶着旅长的头衔掌的可是师长的权,况且这9旅乃是鲍家嫡系,整个奉军最精良的武器全配在了这里。

反观自己,7旅编制尚全那是因为他父亲从前战功赫赫,现在奉军中很多高级军官都曾和父亲一道出生入死,鲍大帅碍着这些勉强没有削他的职,可是人数虽然够上了,这其中的水分……看看他的副官郭茂竟然住在长官的府上这一点就知道了。

而最令他反感的是鲍梓麟的不放心!

像他这次南下,还要有聿卿的人跟着才能成行,倒也是他跟聿卿这样的关系,才让这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事情变得真有些像护送了。

车速渐渐转缓,周天赐贴着车窗去看,竟见到帅府门口拥着群扛着照相机的记者。

“头儿?怎么办?”郭茂将车子不动声色的往路边靠,等待指示。

周天赐想了想,转头问坐在身边的东铭,“是大帅让你找我?”

鲍东铭仔细想了想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然后加上一句,“家里现在所有人大气儿不敢喘一下,有什么动作只能是爹的意思。”

周天赐听完东铭的话,略一沉吟,唇边暗带上了讥诮,好吧,就算是帮你,为了聿卿,我也一定走这一趟。

“郭茂,就走正门,”周天赐细长的眉毛一挑,面目上自有一分魄气,“在门口别熄火等我,那些记者要拍就让他们拍个够。”

“是!旅座。”

应对间已经到了帅府门口,周天赐思索一下拿过大氅,拧开车门和东铭走下车来,这时立刻有记者赶上前来,周天赐此时脸上表情清冷,眉目间隐隐是按捺不发的戾气,不怒自威,看得一众人心中一惊,不由呆楞了片刻。

就趁着这么短短的机会,周天赐拨开挡着自己的人,直奔帅府大门,跨上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来到门前,拽过东铭往站在门旁的护院眼前一推,“你家少爷带我来的。”说完也不等那人反应,伸腿就跨过了门槛。

东铭心里带着笑意,点头回过护院行礼,“刚才他说的话,我没听清。”再看周天赐已经绕过照壁不见人了,他的任务只是带周天赐过来,其他的他不能管也管不了,这么想着,不管神色异常的护院,也绕过照壁,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玉米糕回自己屋子找他娘亲去了。

管家张伯老远看见周天赐赶紧迎上前来,一边嘴里说着“周少爷,我家老爷正和大少爷说话,您要找人容老朽通报一声。”一边拉着周天赐绕过帅府正厅,直奔后院而去。

等到看见人了,张伯才把手里聿卿少爷的军装小心交给周天赐,“少爷先头挨鞭子时脱下来的,挨完鞭子说是会蹭脏怎么都不肯再上身,只肯勉强穿上衬衣,周少爷你可仔细了,我们少爷可是爱惜得……”

张伯后面的话周天赐通通没有听见,他的目光在看到那抹冬梅中笔直清逸的身影时就黏住了,雪花落在那个人头上肩上,薄薄的一层已经把他的心压碎了,疼痛一瞬间灌满了全身,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目光一路跟随,透过寒梅掩映,那个人莹白纤细的脖子立领衬衫也裹它不住,可,那被衬衫遮住的背呢?在那件染血的衬衫之下的后背该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聿卿不知道管家走后自己又跪了多久,只觉得脑袋越来越重,眼前一阵阵发黑,后来下雪了,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不自觉的他慢慢闭上眼睛享受这丝丝的清凉,眼前的黑暗突然变得很温暖,像小时候娘亲哄他睡觉的手,好久了,好久没有觉得这样贴近娘亲了。

好温柔的感觉,让人这么想要亲近,好,想睡……

周天赐天赐心惊的接住鲍聿卿的身体,刚刚聿卿突然身体晃了晃跟着就直直地往地上摔去,还好他已经走过来了,赶紧一个箭步眼明手快的把人捞进怀里,那人身上和脑袋完全不同的温度简直要使他疯了。

鲍聿卿神智接近昏迷,可是感觉到异常还是勉强睁开眼睛,结果,就看到抱住自己跪在身前的周天赐,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还是这么讨喜,忍不住就勾唇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现在有多么狼狈。

“我都已经看见了,”周天赐将自己的大氅小心覆在聿卿身上,这才止住怀里绵软无力的挣扎,“难道还要我哄你,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吗?”

周天赐心如刀绞,但是,现在,他绝不能让聿卿再难过。

“来,自己拿着你的宝贝军装。”周天赐话一说完,反身背起起鲍聿卿大步向门口自己的坐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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