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命令你留下而是让你选,明知你一定会走?”罗奕想不觉想起了两年前,周天赐的造反,“他强令的话,你也要听吧。”
“对……”鲍聿卿点头,那样的话,他们之间,就真的只剩下上下级的关系。
“我是他的属下。”又想了想,仍然打起精神,“我永远是他的副司令!”
吴公馆
“天赐,你和鲍副司令,是早就认识的……”吴馨毓看着周天赐正仰头看画的侧脸,自从会议上接完了鲍聿卿的电话之后,周天赐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小余叔叔跟我说那棋盘连着的人,其实是说他吧。”
现在周天赐面前的是一幅画,画上前景是个守望的稻草人,后景是一片金灿灿的麦田。
周天赐只是专心盯着画,一动也没有动。
“天赐……”吴馨毓白着脸峨眉紧蹙,她很想笑自己幼稚自负,竟然以为他什么都不要,简直是笑话!原来他要的,从来就没有变过,“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想你帮鲍聿卿的话,你知道为什么?”
周天赐本来深邃无波的眸子里果然有了点点星火,吴馨毓看到了,于是凄凄的笑着,“我们跳舞,是因为他帮我解围。那么近的距离,我看得很清楚,我对爸爸一直有愧,所以更加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周天赐依然没有转开眼光,微微笑了笑。
他是才知道,但不并意外,他的聿卿,无论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都绝对不会冷眼袖手,当然,也更不会让他去做过河拆桥上梁抽梯的事情。
周天赐始终不看自己,吴馨毓从心里泛起着急,却也无计可施,“天赐,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麦田。”醇厚的声音,是满满的向往,“金灿灿一望无际,多漂亮。”
只是这答案,让吴馨毓脸更白了一分,心狠狠的一抽。
眼前这幅画,是她父亲吴川舫众多藏品中最一般的一件,可是天赐特别喜欢,所以特意叫人装裱挂在外面,名字叫,稻草人。
吴馨毓蓦然瞪大双眼,深吸了口气,不敢置信,“那画面上的那个稻草人呢?天赐,他明明站在最前面,你看不见么,你看一看好不好!”
“馨儿,你担心什么,他已经站在前面了,忽略不了的。”终于收回的视线,落回吴馨毓的脸上,语气是让人融化的温柔。
周天赐仍旧是笑着,只是那笑吴馨毓看过之后,只想流泪,稻草人确实就在眼前,但麦田才是最先画上去的。
“谷衡的先斩后奏,其实帮了我,起码南京这一段时间内能够稳固。而所谓主雅客来勤,我们闹得这么不愉快,他要走就走吧。”
周天赐再看那一片麦田,画布上虽然没画,但觊觎着谋划着意欲残食麦穗的乌鸦,终于要靠稻草人来吓唬。
“只是不管他走到哪里,鲍聿卿,他永远都得是我的副司令。”
“天赐,你是不是……”吴馨毓的话卡在喉咙里,泪水却先流了出来,她慌忙的抹掉,“小余叔叔跟我说,冯子玉的下属山东的韩言友降日……”话没说完,已经被周天赐搂了过去。
“南京会声讨,”周天赐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画,没有一点意外的回答,“馨儿,这一次,我们也爱一爱国。”
吴馨毓怔忪的抬手掩住口鼻下巴,看着周天赐平静无波的侧脸,突然间,泪如雨下。
余树生说,这一切其实都是现在搂着他的这个男人策划的。
牵制的是日本人,帮助的是谁呢?
南京西郊
鲍聿卿坐在车里赶往出事现场,就在刚才,他接到报告,山下的县城办公室有人闹事。
感觉到车子缓缓减速,正气孙广义的人这是怎么执行命令,鲍聿卿见状没有好气,“前面怎么回事?”
坐在前座的孙广义从前车窗看了看,回头禀报,“一辆马车坏在路中间了,城门窄,进来的出去的全挤在一起了,过不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鲍聿卿一脸不满,推门下车,罗奕紧跟着他,孙广义忍着火,却见鲍聿卿越走越远,没办法也只好带着人赶紧追上去。
挨挨蹭蹭地挤过城门,鲍聿卿来回看了看,“孙广义。”
“到!”孙广义快步跑过来,立正站好,“副司令有什么指示。”
“开车,我们继续走。”鲍聿卿心事重重,吩咐的随随便便。
孙广义登时一蒙,想着这些天,他对鲍聿卿确实多有得罪,现在他得势了,竟然这么计较。
“副司令未免,强人所难。”孙广义深深吸气慢慢吐出,眼前的人,他不能得罪。
“你说什么?”鲍聿卿一颗心全想着要去处理的乱子,泄洪的时间是下午5点,现在晌午过了,按理说时间还早,可是心中仍然隐隐不祥。
“副司令,我们的车都在城门外,你这……”
“孙专员,”罗奕赶紧打断,提醒着说,“副司令的意思,拿你们军T局的大名先征用一辆车,我们赶紧过去,别耽误了时间。”
“是!”明白了所以,孙广义有些尴尬,只得赶忙去办。心里不禁暗说,闹了误会怪得了他?谁让人人皆言这鲍聿卿是个爱耍脾气的大少爷!
见孙广义办差去,罗奕走近鲍聿卿身边,“来不及吧,我还是等给你打完针再去开飞机过来。这时候可不能玩悬儿。”
“那飞机估计除了天赐,没人敢开,你不去怎么办?”鲍聿卿有些着急,没有飞机,他回不了回奉天。
“周总司令会不会开来呀?”看鲍聿卿一脸着急,罗奕不禁想开个玩笑。
“异想天开,他让我走就是万幸了……”鲍聿卿浑然不知,认真的分析,一抬头看见罗奕一脸狡黠的笑,正要发难,孙广义报告车已备好。
瞥一眼罗奕,上车不再多说。
南京西郊的小县城,办公室门口,置好了麻袋,铁丝木障等路障,甚至架上了机关枪。
荷枪实弹的军警与手无寸铁的百姓,隔着一段距离对峙。
“住口,警告你们不许再闹事,马上解散,否则,严惩暴徒格杀勿论!”
“我们闹事?你们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
一下车,鲍聿卿就听到前面双方的叫嚣,他看清是哪个在指挥,迈开一双长腿,快步赶过去。
“再不散开,我就开枪!”
“你们是真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好吧,那就痛快点来吧。”
“机枪准备!”
“预备。”
千钧一发,鲍聿卿抢上一步,拨开拦着自己的人,一把夺下那个已经高高举起的鞭子。
“都给我住手!”孙广义大喝一声,走上来对着刚才正要下令屠杀的人就是一巴掌,“谁的命令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是上级的命令!”捂着一边脸的人,有些摸不清状况的回答。
“啪”的一声,鲍聿卿把手里的鞭子甩在地上,不去管孙广义怎么教训下属,身一纵踩着旁边一辆汽车的前挡板,敏捷的跳上了车前箱,帽檐下深深的目光寻索一番,“各位息怒,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这里正是个斜坡,军队这一边处在高处,再加上鲍聿卿本就欣长挺拔,站在车上特别显眼。一时人群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身上,看着这个站在高处对他们喊话的年轻军人。他穿着长呢风衣,看不出职位,单从相貌未免太年轻了。
等了等,有人质疑,“你管得了么?”
“我们凭什么跟你说,你是什么人!”
极度激动的人群,随意一点鼓动,烈焰就能燃天,叫嚣声瞬间四起。
鲍聿卿想压过人群喧闹,却不是那么容易,微侧头去看罗奕。
罗奕点头,抽出腰间手枪,朝天空发空放一枪。
“叭”
不知哪里发出枪声,整个人群毫无防备的心惊,最坦白的反映是没有打在自己身上的庆幸,死,无人不怕。
鲍聿卿知道寂静只有片刻,赶忙抓紧时间,“我是鲍聿卿,南京的事情,我现在都能管。”
听闻枪声,人群一惊之下更是激动,但鲍聿卿脱下风衣,肩膀上四星肩章,倒是起了点作用。
“有枪有炮,仗势欺人!”传来的声音是愤怒的,却也是无奈的。
“不服气,枪也是在我手上,”鲍聿卿指了指仍然架着的机关枪,“枪弹无眼,如果我现在站在它对面,不会跟它硬碰。你们来这里是要解决问题,不是白白流血,无谓牺牲不觉得可惜么!”
一人趋前一步,显然是领头的,抬头对着鲍聿卿大喊,“长官,咱们只是要条活路,不能给么?”
孙广义见有谈话的余地了,命人撤开路障,谁知到鲍聿卿胆子更大,一步跳到人群前,“怎么不给,他们不给,我给。”微微扬眉,脸上露出善意的微笑,“到底怎么回事?”
“小长官,咱们这里可以做泄洪的地方,咱们世代住在这里,等水退了,咱们再搬回来就是。”
“这样明理。”鲍聿卿点头,顺着附和。
“可是短短时间,拖家带口,走不及呀,咱们……”
鲍聿卿听了几句,觉得不对,“让你们几点走?”
“2点以前,”说话的人看看表,“诶?这都快到了。”
不用问了,明明白白有人造谣煽动,故意找麻烦。
鲍聿卿笑笑,“是呀,我还没走呢。”
“各位,我鲍聿卿跟大家保证,绝对让大家安全转移,有一个人没走,我也不走……”
领头的人点点头,说到底,他们来这里闹事,只为了能有个保命的办法而已。
拼命,是为了活命。
“他们这些当官的,说怎样就怎样,嘴里根本没一句准话,是不会管咱们死活的,大家不要被骗了。”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却不知从哪里暴起含怒的质疑。
鲍聿卿一直警惕地盯着,见又有是非要起,伸手指住说话的人,冲着孙广义喝令,“把他给我拿下。”
“凭什么抓我!”一阵骚乱,被扭了手臂带到前面的人还在挣扎,“大家看呀,这位小长官才说什么来着,转眼就翻脸,他的话能信么!大家看呀!”
话倒是有理,众人听着这话,又开始围拢起来。
鲍聿卿上下打量眼前愤愤不平的人,问道,“听我的不对,那听你的,搪枪子儿就对了?”
“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痛快点。”回话的人三十左右,正是有老有小的年纪。
罗奕此时已经走过来帮鲍聿卿披上风衣,深秋的天气,已经有些冷了。
“防洪牵民,你有什么困难,难得要死了。”鲍聿卿动一下肩,剪裁合体的风衣便妥帖的附在了身上。
“我家就在溃口,情况和县城这里不一样。”
孙广义见状,敢忙上前一步。
鲍聿卿来到这西郊温泉别墅,名为修养实为管束,而他则是接到上峰命令专门负责其安全,所以最清楚,鲍聿卿能够活动的范围只有山上别墅周围方圆百里。
这山脚下的县城虽然距离不远,鲍聿卿今天如不是意外却也是不会来的。而那人口中的溃口,情形复杂,别说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就是自己对这穷乡僻壤的事情,也不甚了解。
“副司令,他说的溃口是在堤坝旁边……”
“资料不用念了,”抬手阻止,鲍聿卿看也不看孙广义,只是问被松开钳制,活动着手脚的人,“撤离你需要什么?”
“路不好走,要很多人,那里不只我一户。”
“行,交给你,”鲍聿卿应允,看了看手表,“你来指挥,4点前,那里所有人全部撤离,做得到么。”
“有人帮忙就行。”
“好,”鲍聿卿转头对孙广义,“借你的人用用。”
孙广义正在发愁,情况不熟时间紧迫,这个任务并不好办,就听见鲍聿卿将指挥权交给了别人,心里一愣,“全由副司令调遣。”
之前跟孙广义的摩擦,鲍聿卿心里也清清楚楚,可现在情急,顾不上态度好不好,没想到孙广义倒是通情达理,不禁露出个笑容,“很好。”
罗奕一边让城里这些人赶紧回去收拾准备,不时回头看又跳上前车箱“蛊惑”众人的鲍聿卿,耳边远远传来他轻快好听的声音,“大家现在只当自己是普通人,我也不是副司令,这件事全凭自愿。去溃口帮忙搬迁,愿意的人奖赏一百块,我在山上别墅等大家,把人安顿好了,立即兑现。”
罗奕没辙的笑着往鲍聿卿那里走,顺手拍了拍看得有点呆住的孙广义,“怎么,也想去?”
“这么大手笔,他果然是个少爷呀。”
罗奕则伸出一根手指,故作神秘的摇了摇,一语双关,“别想美事了,他还有别的事要你干呢,来吧。”
“善财童子当完了?”罗奕嬉笑着,满脸揶揄。
“罗奕,你还有没有规矩。”微微沉声,鲍聿卿有点不好意思的瞄了下一同在场的孙广义。
孙广义却是一呆,一个调侃一个薄怒,属下不像属下,长官不像长官,清清嗓子,罗奕刚说了鲍聿卿有任务交他,“副司令,还有什么吩咐?”
鲍聿卿有些踟蹰,“现场总指挥,负责确保所有泄洪区人员在泄洪时间之前撤离。你要在过水处向我报告,等我的命令。我命令不到,你不能撤离。”
孙广义看出鲍聿卿这是在担忧,今天这个防患牵民的任务本来以为没有难度,可是到现在出了一件又一件的“意外”。
“孙广义谢过副司令,请下命令吧。”
鲍聿卿再思一遍,定下心来,“罗奕。”
罗奕“啪”地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命令:少将孙广义为任务现场总指挥,负责现场撤离人员安全,保障任务完成。”
“是!”孙广义严肃行礼,“保证完成任务。”
鲍聿卿重重一点头,伸手拍拍孙广义胳膊,“溃口应该是最后撤空的地方,要有事情也是出在那里,你要多留心,不过我出了钱,他们都会卖力。”
猛然抬头,孙广义直盯着眼前的鲍聿卿,刚才那些“意外”他也想到可能是南京内部的人,搅乱防洪牵民,打击的是下令将这件事全权交给鲍聿卿的周天赐,只是迫于现在时间仓促,他根本来不及追究。
这鲍聿卿,看着不过二十过半,一脸的剔透干净,笑起来的时候还特别孩子气,怎么如此……
罗奕无奈扁唇,孙广义现在的反映简直如同两年前,他第一次听鲍聿卿自己说息争统一的计划一样。
其实用不着这么诧异,鲍聿卿对涉及到某人的事情,总是比较小心谨慎。
“孙专员,不过在这之前,还要劳烦你一件事情。”罗奕笑容可掬,“劳烦你先借点钱给咱们的副司令。”
一句话,不只孙广义,连鲍聿卿一时间都有点摸不清状况。
罗奕只好好心的指指鲍聿卿和自己身上翻领的军装,“奉票在这南京,可不知道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