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诺打量着对面这个年逾六十却依然精干的男人,话说得十分直接。他知道只要他真的握有线索这个人不会阴他。
老律师看着伊凡诺,锐利的眼神中渐渐渗入了一丝柔和的光茫。他缓缓地说:“老爷的遗愿,我就算拼死也会完成。”
伊凡诺观察着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的真假。突然他猜到了什么,释然地笑了出来:“好,我相信你。这份档案你看完了再和我联络,依然通过卢凯塞家族的长子。”
伊凡诺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卷成筒状的档案递给老律师,很干脆地结束了这次谈话。他知道对方会按他想的做。
老律师刚刚提到老柴德时的眼神他曾经在苏漓身上也看到过,那是一种仰望与倾慕。这个律师估计也和原来的苏漓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把这份钦慕埋在心底,默默地跟在老柴德身后帮他打理家族吧。只可惜,老柴德至始至终喜欢的只是女人,又或者说,老柴德从没喜欢过男人。
八十六、害怕
所有的事情都似乎一下被按了快进键。原本被延后审理的案子突然又被提上了日程,吉诺维斯家的所有产业都开始被相关相关部门找麻烦,最外围的马仔大批被抓,律师团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宅内的电话更是永无宁日地叫嚣着。检查院的人和苏珊娜在宅子的门口对峙,为了要把苏漓重新抓回去……
然后,没有然后了……在最初一连串的兵荒马乱后,一切就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瞬间戛然而止。
外围产业被查封关停,核心产业却没受到进一步的殃及。进了局子的小弟虽依然被拘留,却没有一张逮捕令签发,宅内的电话骤停,检查院的人也没有再坚持要进宅抓人,而只是在铁门外站着。本来的从汹涌瞬间变成了静止,转而死寂。
拉里不明白,斯汀娜不明白,苏漓也不明白,没有人明白事情怎么会霎那间变成了这样。柴德家族先是动用一切力量要整死吉诺维斯,但却又让一切都停在了半道。
苏漓看了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伊凡诺,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只有伊凡诺自己才知道,从早上开始他的手心里就全是汗,他一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哪怕被人用枪顶着头。
只要一步没赶上,只要有一个失误,不但吉诺维吉家族会毁于一旦,他还会亲手把他最爱的人推向死亡。
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伊凡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用眼神询问他的苏漓,慢慢开口:“小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苏漓在伊凡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心虚。他不明白伊凡诺为什么要心虚,自己都可以为他去死,伊凡诺有什么事不能直接跟他说?
“嗯。”微微点头,苏漓看着伊凡诺一脸认真。
“苏漓,你现在是柴德家的家主了。”伊凡诺深吸了一口气,一下把话说完。他要说的话很多,亦也很少。在尴尬面前伊凡诺不习惯粘滞地把事情越拖越长,他知道苏漓会明白。
苏漓沉默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一句不长的话。良久,他的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直视着伊凡诺的眼睛,用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说:“所以?”
有那么一瞬间,伊凡诺突然觉得自己想逃避,想逃避苏漓的目光,想逃避苏漓接下来的话。他的确不该瞒苏漓那么久,他们是恋人,什么事都该互相分享,更别说是这么大的事。可他一直在下意识地回避那个答案,他害怕知道苏漓的选择。他不知道当苏漓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杀手之后,他们的关系如何继续。平身第一次,他对自己没有自信。所以他一拖在拖,直到今天。
“所以?”苏漓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控制,变得有些激动,“所以你就觉得我们不能继续了?你认为我会回到那群见都没见过的人身边执掌家业?伊凡诺,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一个人去把什么事都处理好了,你又把我们的关系当什么了!”
苏漓从没有对伊凡诺这么歇斯底里过,他嘶吼着眼底已经泛上了泪花。他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不单单是因为父母对他隐藏的真相,更是因为伊凡诺的不信任。一路走来,伊凡诺竟然还那么不了解他,不知道他会做出的选择。那么这一路他到底在干什么?!自娱自乐?
突然,苏漓感到一个宽厚的胸膛抱住了他,紧紧地。熟悉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耳畔,不知为什么,苏漓原本激动地情绪慢慢地在这有力的胸膛中平静下来。
“对不起。”伊凡诺比平时略为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显然他也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对不起,我还不习惯相信别人。所以……我不说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想失去你。”
对不起,多么珍贵的三个字。伊凡诺这一辈子可以输,可以让步,可以必要的低头,可他却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对不起。但对着苏漓,他说了,真心诚意的。
苏漓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真正怪这个人。即使再愤怒,只要伊凡诺的一个怀抱,一句软语他就会妥协。而且他明白伊凡诺是从不会害怕的,即使后有千万追兵前有万丈悬崖伊凡诺都不会说一声怕。但现在伊凡诺说他害怕了,怕自己的离开,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填平苏漓心中所有的愤怒哀怨。
在伊凡诺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苏漓抬起头对上伊凡诺的眼睛:“没事,是我太激动了。”
伊凡诺扶着苏漓的双颊,亦微微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小漓。也许你自己这么认为。但对于我,你从来不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会害怕失去。小漓,我不是你的神。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愤怒可以发脾气,在恋人的关系中我们是平等的。”
“我明白,教父。”苏漓看着伊凡诺,脸上已带上了甜蜜的笑,“可是,我是真的不生气了。”
伊凡诺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是啊,他的小豹子不论再怎么纵容再怎么溺爱都永远不会狂妄娇纵,都永远是那么惹人怜爱的样子。他不禁在苏漓的侧脸落下一个吻,在耳畔轻轻地说:“那好,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呢?我的小漓。”
八十七、杀戮
虽然继承手续的完成暂时冻结了缪斯手中的资源,但瘦死的的骆驼比马大,人被逼到绝境的时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经历过家族斗争的伊凡诺十分明白在权力斗争中除了完全的胜利就是输,在胜负揭晓之前一切都有可能改变,容不得一星半点的疏忽。同样的事苏漓也明白。
所以现在检察院的人站在门外还没走,在拘留所里的小弟也还没有放。现在的情况只能叫僵持,还并不是胜利。只要苏漓一刻没有出现在柴德家的正厅,从老律师手里接过相关文件,事情就一刻不算完。而缪斯只要能在这之前杀了苏漓,胜利就是他的。
只不过要杀苏漓是困难的。且不说苏漓自身就是实力不俗的杀手,单只是有伊凡诺的保护在侧要在短时间内干掉苏漓本就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另外一个人就不一样了,年逾六十的老者,还是一个干文职工作的律师,要干掉实在太过容易。
如果说之前缪斯还有所顾忌的话,现在的缪斯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不做他就会失去所有,他做,虽然冒险,成功的话他得到的就是偌大的家族。
伊凡诺有让约瑟夫派人保护老律师,但约瑟夫毕竟还没继位,派出的绝不会是家族中的精英。能撑多久实在是个未知数。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做呢?我的小漓。”伊凡诺在苏漓的耳边轻语。他知道若苏漓不想继位则一切都是无用,若苏漓因为震惊愤怒而不能承受,那一切就都是白费,到时候他便输了个彻底。但他还是把决定权交到了苏漓的手上,因为信任。
听到伊凡诺在耳畔的轻语,苏漓整个人身上的气场就都变了。他慢慢收起外泄的情绪,变得冷漠淡然,没有存在感。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双眼里已经射出了锐利的精光,那是属于一个顶尖杀手的凛冽。他张口过,从口中吐出干脆果断的两个字:“杀。”
伊凡诺不由自主地笑了。果然是他的苏漓,虽然无比地善良但在决断面前却从不会犹豫,他把事情看得无比的透彻,知道什么事一定要做。
苏漓知道这时候的他无论有多混乱,多震惊都不能退却,退即死。对方不会留手,他们亦也只能用暴力讨回。
杀戮是罪孽,但若要有审判的话他们会坦然受之。他们慎重地做出每一个决定并做好承受后果的觉悟。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更多的时候他们只能考虑自己。
若是有罪的话,就留给神来审判吧。至少在活着的时候,他们问心无愧。
“那就走。”伊凡诺利落地转身按下了一个灯饰的配件,一排书架缓缓地向一旁滑开。
这种宅子都设有危机时刻用来逃难的暗道,只不过除了教父外没有第二人知晓罢了。现在苏珊娜正以苏漓不在宅子里为由拒绝检察官的搜查,要是他们太光明正大的出去,无疑是在打自己的耳光。
车开刚到半道就有人追了上来。那群人并不想要他们的命,却用各种方法围追堵截拖延时间。伊凡诺手握方向盘,在纽约的大街上活活把一辆克莱斯勒开得像特技摩托。加速、倒车、转弯、单侧轮落地驶过小巷,一场只有好莱坞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追击大战,真真实实地在现实中展了开来。
苏漓从颠簸的车窗内探出头,举起短冲锋精确地对着后排的车辆一阵扫射。追击的丰田轮胎在一片火星中爆裂,后排来不及刹车的车辆一头撞了上去。亮丽的黑色跑车瞬间变成了一团铁块。
危机暂缓,伊凡诺一踩油门,克莱斯勒就从车祸现场绝尘而去。
手机在伊凡诺的西装口袋里震动起来,伊凡诺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按下扩音。
“那个律师果然被追杀了,我的人带着他躲到了X大道的废厂房内,你那边怎么样了?”
“三分钟到。”伊凡诺简短地回答过后,切断了通话,猛打了个方向盘疾驰而去。
伊凡诺他们赶到的时候,废弃的大楼内仍不时传出枪声。伊凡诺顿时松了一口气,交战还在继续,那对方应该还没得手。
从腰间拿出两把贝瑞塔,伊凡诺和苏漓一起闪入楼内,寻着枪声的方向快速而又不失谨慎地前进。
抬手、射击,两人都几乎不用瞄准,举枪便射,弹无虚发。交替着用战术动作前进,他们不一会儿便已来到交战的中心。
约瑟夫派来的人只剩下了最后一个,老律师被保护在一根柱子之后。那人的动作简单利落,实力不俗,看来约瑟夫也是尽可能地派出了精锐。
可无奈以一敌众,那人再强也渐渐露出了疲态。
“啪。”伊凡诺和苏漓加入战团的同时,那人的胸前溅出了血花,他晃了几下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对手还剩三个,而他们和老律师之间还有十米的距离。
两声枪响,伊凡诺和苏漓利落地补枪,两个黑影在来得及扣动扳机之前就倒了下去。
“啪。”当伊凡诺回过头的时候老律师的右胸已流出了潺潺鲜血,苏漓同时扣下扳机射穿了凶手的头颅。
伊凡诺一个箭步冲到老律师的身边,双手按压住伤口止血。
“告诉我东西在哪里?”伊凡诺没有抱有幻想,这种伤铁定不治。他要在老律师死之前问出文件的下落,这样才能压制缪斯,确保苏漓的继位。
“纽约银行,保险柜,兰花……”老律师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字,他挣扎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颤颤巍巍地举到伊凡诺眼前:“这是,钥匙……”
说完最后一个字,老律师的手轰然垂下,仿佛完成了使命一般永远地睡了过去。
八十八、胜利
“走!”伊凡诺阂上老律师的眼,没有停留地直接拉着苏漓向下奔去。他们没有时间伤感,悲痛无措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是奢侈的行为。在这个分秒必争的时刻他们只能一个劲儿的赶,不让之前的牺牲白费。
克莱斯勒在马达的轰鸣中如剑一般窜了出去,苏漓靠在副驾驶上警惕地打量着周围,防止任何意外发生。
也许是他们真的赶在前面了一步。这一路上都挺顺利,来到纽约银行门口的时候两人的西装虽都不再是笔挺,发丝也凌乱地垂在额边,白衬衫的衣领上更是稍稍沾上了些血迹与灰尘,可怎么说都还称不上衣冠不整。
在出示了钥匙后,工作人员礼数周到的把他们迎入了VIP室,核对开启保险箱的口令。
“兰花。”伊凡诺的声线镇定而华丽,他的眼角稍稍向上弯了弯,露出迷人的笑。
站在那里的女经理一时被伊凡诺迷得回不了神,愣愣地问:“然后呢?”
什么!伊凡诺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兰花竟然还不是完整的口令!可老律师最后说的只有这两个字,他怎么可能猜到后面还有什么?
要是他现在不能拿到保险柜里的东西的话,缪斯就有足够的理由获得保险柜的继承权。毕竟老律师是只服务于他们家的专属律师,这个柜子又是以老柴德的名义租的。
“兰花罗裙。”正当伊凡诺苦恼的时候,苏漓的声音平淡地插了进来。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女经理听了这话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伊凡诺身边的这位男子虽存在感不强却也有不俗的容貌,让人盯久了便移不开眼。那是一种淡然的韵味,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周围的人。
“口令无误,请稍等,我这就把保险箱拿来。”女经理做了一个手势便退了出去。
在只剩两个人的房间里,伊凡诺看向苏漓的眼神带着浅浅的询问。
“我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只记得小时候母亲一直给我用的一块手帕上有这几个字。”
也许是他的生母把他送走的时候只来得及留了块手帕在襁褓里,苏漓的眼神有些黯然。可不管怎么样,这总算帮他们闯过了这一关。
女经理把保险箱交给他们以后便退了出去。用钥匙打开保险柜,里面不但有老柴德的遗嘱,苏漓身份的相关证明和继承文件,还有厚厚一叠柴德家族的命脉所在。有了这个他们便能随时倾覆柴德家族于股掌之中。
拿着文件,苏漓和伊凡诺相视一笑。奔波了那么久,他们终于在这一刻胜利。
走出银行的时候,他们看到了正匆匆下车的缪斯。
缪斯看到他们春风得意地走出来,表情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他知道他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伊凡诺没有理会僵在半路的缪斯,而是带着苏漓直接从缪斯身边越了过去。在经过缪斯耳畔的时候伊凡诺张狂地轻语:“黑道规矩,做事不留后患。”
满意地看到缪斯又石化了一下,伊凡诺牵着苏漓的手上车。
直接把车开到了柴德家族的主宅门口,伊凡诺嚣张地从家族调来一群小弟簇拥着苏漓进入。柴德家的门卫对着突如其来的变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缪斯不在他也不好得罪了这纽约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能慌慌张张地开了门。
伊凡诺没有下车,他只是握了握苏漓的手,宠溺地说:“等你把这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再回来找我。”
这一刻,他已学会了信任。他知道苏漓会回来,哪怕那座屋子里有数不尽的金山银山,苏漓也一样会回到他身边。因为,那是他的苏漓。
把车平缓地滑了出去。同时,伊凡诺的手机也在上衣口袋里响起。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伊凡诺一点都不意外这个电话是萨缪尔打来的。
“搞定了?”听筒里传来萨缪尔轻快的地声音,显得十分轻松愉悦。
“是啊,拖你的福。”伊凡诺的声音也十分地放松轻快,那是一种事情成功之后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