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尸轻轻应了一声:“嗯,你生得很好看。”他的手掌留在了男人的脸颊上,覆着半张面孔,珍惜一般的轻轻摩挲着脸上的肌肤。
男人脸庞上的迷雾也渐渐散去了,白将离藏在黑暗里远远的看着,轻轻的说:“你的确生得很好看。”
男人似有所察般的看了过来,白将离贪婪的看了几眼,便很快就转身走了。
心脏在勃发着,渴望在萌芽,可是他再也经不起又一次的失去跟绝望了;奇怪的是,白将离走了没有两步,就全部想起来了,那个书生是他死去的师兄,那个少女与妇人是他那可爱精灵的小师妹,这世界上仅剩余的唯一的两个亲人,不……是已经失去的最后两个亲人。
于是白将离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了看梨树下的那个人,正对上了眼,善尸不知去何处了,那个男人就那么孤零零的站着,伤心的看着他,眼神既眷恋又温柔。白将离几乎要将师兄吻他时那温润的脸庞与这个人重合起来。
但是不一样,师兄的俊秀,是雅致是肃穆是清冷温柔的;而这个男人的好看,是隐藏是神秘是深不可测的,他的模样分明而深刻,锋利如剑,倒少去了师兄那般柔软的近乎江南一般的水润。
师兄是竹,他便是枝头的竹花。
不一样,但入骨的像。
可他,是谁呢?
水波轻轻的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白将离看见了身旁的人安稳而平静的睡容,带着一种冰冷与死亡的气息,于是他伸出手去握着对方,疑问抛之脑后,静静的再度闭上了眼睛。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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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岫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殊明妙华坐在他的对面,捻动佛珠,神色分毫未动。
大概足有半刻钟的时间,徐岫才真正的醒了过来,想起自己与殊明妙华正在谈话,不禁面生愧色:“佛者……”他愧疚的言语还未说出,便被殊明妙华的手势止住。佛者今日持了一柄杀器,却依旧圣洁慈悲,看着他的眼神,也如往常一般和煦。
“是我之过错。”殊明妙华轻轻摇头,指作拈花轻弹,满屋檀香尽数散去,“你看见了什么?”
“毕生所爱。”徐岫轻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令殊明妙华诧异,但他的神色却隐隐有些沉重起来,很快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当日,他也是这么说的。”
徐岫一听就知道这说的恐怕是幽厉了,他当初情节设的有点BUG,不知道这个天道会怎么圆。
然后殊明妙华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血海一战,我也曾经去过。不过是在战后,仅为那些死去的亡魂超度罢了……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幽厉,他那时还未曾有得姓名,形如婴童。我当日与圣者同行,我本当主杀,不知为何,那时却软了心肠,圣者最是慈悲,于是二人商议之后,便将他带回了天佛崖。”
“幽厉天姿聪颖乖巧,虽对佛气略有不适,却也从不哭闹撒泼。圣者事务繁忙,崖中僧侣多数不喜幽厉,我便接手了他。他虽是血海出生,但对佛理的资质尚在我之上,我心生喜爱,那时又自视甚高,以为幽厉已与血海之人不同,便为他起名肃雍。”
肃雍,这个名字……是期望他拘束些性子,成为文雅大方、从容不迫的人?
“他得了名字,便很欢喜,那段时日也叫许多僧人慢慢接纳了他。但数年之后,他性情愈发暴戾起来,与我也时常无话可谈,论述佛理时也常剑走偏锋,与我诡辩。但若我生气,他也是会惧的。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心中隐有疑惑,便为他点了一根清心檀,愿他梦中看清自己所思所想,不再如此喜怒无常。”
梦中看清自己所思所想……那么孤独而寂寞的将离……
徐岫黯然的低下头,随即定了定神,便说:“想必,他梦见的,便是他的毕生所爱。”
殊明妙华点了点头:“没错。”他的拇指忽然停了下来,压在那颗琉璃佛珠上,又说了下去,“我原以为他性情大变是因为有了喜欢的女子,便安下心来。但很快,他也告诉我,他梦见的人,是我。”
“这时候如果说哟哟哟,徐岫代表异世界蓝色星球发来贺电……会被杀吧。”徐岫想道,他看着面色如常的殊明妙华,觉得自己真是特么的弱爆了,这必须是佛跟人的区别。但再看看殊明妙华手上的杀器,又默默的闭紧了嘴巴。
“我罚他摘抄加兰经百遍,他却不肯受罚,只是整日追问我,几乎惊动整个天佛崖。我严词拒绝后,他执念愈发深重,又开始筹谋叛逃之事,故意叫我发现,只为了激怒我,看我对他是不是也有感情。我当时虽有怒气,却更多的是失望,便将他筋骨折断,以佛力为锁,囚禁在后山密洞之中,不叫为祸世间。”殊明妙华过程说得简洁明了,徐岫听来却只觉得惊心动魄,没忍住连连侧目了殊明妙华。
“当时我并不知他是血海之主,等我知晓之时,他已经被救走了。”殊明妙华摇了摇头,“这份因果羁绊已然欠下,我随后便要前往九十九天境去封锁远古魔族的往来通道,倘若不幸身陨,愿先生为天下出手。”
“这世上,连蕳清夫人……我都无法相信。”殊明妙华苦笑道,佛者圣洁慈悲的面容上终于多了几分人的气息,“先生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徐岫对视着殊明妙华透彻的眼瞳,终究没能摇头,只是轻声说道:“好……,我定不会让幽厉为祸苍生。”
殊明妙华闻言才淡然一笑,眉宇郁气尽散,他上前了几步,又褪下腕上佛珠,才执起徐岫的右手,为他一圈一圈的套上,一千零八十颗佛珠,七宝(紫金、白银、砗渠、琉璃、水晶、琥珀、玉髓)所制,日夜加持……
“愿先生长寿安康。”
殊明妙华温柔的抚摸过了那一串佛珠,轻然退开几步,似有些无奈,与徐岫告别后离开了。
腕上沉甸甸的重,徐岫坐在椅子上,手搭在膝头,满脸复杂,佛珠环绕着他的虎口,璎珞轻扫。
之前剧情的设置之中幽厉的确曾经与殊明妙华是有几分师徒之情,而且殊明妙华是当世唯一能够约束他的人。但之后因为自己对设定的遗忘而出现了一点些微的BUG,那就是被白将离打成重伤的幽厉对殊明妙华的死亡无动于衷,而且因为想要他的一样事物而偷窃了尸身;如果是按原先的设定——幽厉唯一畏惧尊敬的人,那就很难成立了。可如果是殊明妙华这样的情况一讲,那这个情况便是可以成立的。
而且,殊明妙华这一去九十九天境,的确是有去无回,他以命为封,封印了九十九天外远古魔族的通道……幽厉对殊明妙华的执念深重,这远古魔族的回归还有他的大半功劳在……但是如今很多情节都已经改变,血海的势力风头一时无两,恐怕他得知殊明妙华死讯后,不是黯然隐居,而是要天地陪葬。
可是为什么……不能信任蕳清?
徐岫微微眯起了双眼。
第十七章
这场大雨来的有些快,夜又很沉,于这九十九天境的荒野之中更显得可怖。
这般的疾风骤雨之下,却仍有人在这片荒野之中奔逃,慌不择路,煽动着那些稀疏的草木树丛,溅起一地泥泞。
一抹寒光乍现,坠落的四点雨滴忽然身势一沉,竟猛身一跃,往前方黑影冲去。雨珠势猛劲急,黑影不敢硬拼,只弯身一躬,手上银芒乍现,刺破这四滴沉若泰山的雨水,两者相交之时,黑影竟无端闷哼一声,血腥味四散开来,他腕上袖剑片片碎落,落在地上断做五六截。
乌云朦胧中忽现出一道雷电,轰隆隆碾压过天空,印得黑影一片雪白,现出个高高瘦瘦的魔族,他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不住的喘着气,眼神沉如夜色,十分阴毒。
“嘻嘻嘻……怎么,不逃了?哎呀呀,难道说,这昔年的封渊尊者也想求饶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女音娇柔清亮,话中的嘲弄却如何也止不住,“现在才求饶,是不是太晚了些,莫不是你记不得那孽罗尊者,是如何在你面前,被我一刀又一刀的剐做一堆碎肉的?”
提及旧友孽罗的惨死,封渊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勉力克制住满心杀意后,才眯着双眼哑声道:“我要与少主谈谈!”
这时只听得空中一声嘹亮凤鸣,却见一只黑凤凰冲下,唯有凤凰展翅之时翎羽间碎金辉能看出它的形体。凤凰凌空化作一绝色女子,一双雪白玉足轻悬,身披玄黑羽裳,眉间一点金坠,掩去印记,脖间还挂着一块月牙兽骨。旦见她神色妩媚,体态风流,无端叫人心生涟漪,无法不动容。
“跟他谈谈?”凤凰女展颜一笑,却是满面讥讽,声音既慵懒又轻慢,“你配么?”
凤凰女说完这句话,似也无意再谈,双指之间忽就现出一根黑金羽毛来,于黑暗之中也见其锋芒凌厉,叫封渊心中惊骇不已。
“他要谈谈,我就跟他谈谈。”又有一人从黑暗中行来,拂过纷乱的树丛,正好堵住了封渊的生路。他双目处蒙着一块晕染了血色的白帕,神色清冷,手中持着一柄鲜红长剑,随着他的出现,荒野之中的血腥气也愈发浓郁了起来。
“孽罗当日敢食那人的心,我便剐了他浑身的肉偿还,再公平没有。”持剑男子不温不火道,“可惜他挣扎死去,却换了你一线生机,我追杀了你三年,杀了九十九天境八百三十二个魔族,你身为魔族尊者,为了还他们一个公道来寻我,之后是生是死,应早做准备,何必再做此等无用功?”
煌光一声清吟,响彻天地,男子捏诀做引,剑气暴涨,夜空之下隐隐窥见天道运转,星河流散,剑影高高悬起。
封渊一窥之下几乎肝胆俱裂,三月之前他与‘白将离’曾交手一战,那时对方的剑意尚有破绽,岂知三月不足,他之境界竟然已经臻至圆满。不过想起对方这百年来近乎可怖的进步速度,封渊不免神色一沉,心中思虑一二,便退后两步道:“若少主杀了我,恐怕魔尊大人那处过不去吧。”
见男子似有顾忌般的一顿,封渊不由心喜万分,却不料一息眨眼瞬间,就觉心头剧痛,藏于心脏之内的魔核被击作粉碎,人也被剑带出数米,钉在了树木上。持剑男子微微勾起了唇角,长眉微扬,上前几步拔出剑来,雨水洗去剑身上乌黑的血迹,封渊只听见他道:“你道我会在意他们?”
“呵……在这世上我唯一在意的人,不是早就死在你们的手里了吗。”
男子虽将他维持生命的魔核击的粉碎,却未废去他气海中的最后一丝魔气,是以封渊于神识昏沉之时,饱受死亡慢慢侵袭的折磨,他挣扎着仰头窥探着这逆天之子,既恐惧又无力。
封渊觉得自己的胸腔像是破了洞的袋子,他粗喘着气挣扎死去时,脑中竟只剩一个念头:我们究竟是放任了一个怎样的怪物成长如此啊……
待封渊于痛苦挣扎中彻底死去后,男子手心才燃起无焰之火,将那尸身烧个一干二净,那讥讽笑容也化为满面平静。
“阿恶,你刚刚那样,再笑给我看看,好不好。”凤凰女婀娜的迈着步子走到恶尸身旁,她腰臀轻扭,眉目盈盈,双手搂着恶尸的胳膊,不依不饶的撒娇道,“我跟了你这么多年,还没见你笑过一次,平白笑给这个死人看做什么?”
恶尸只是冷冷将她推开:“你若不想跟,大可以走。”手下纵是温香软玉,他似也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只是从怀中掏出帕子将剑拭擦干净收回鞘中,然后便往前走了。
凤凰女也不是第一次吃闭门羹了,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跟委屈的模样,又扑上前去抱住恶尸的手臂:“好嘛好嘛,不笑就不笑。……对了,我与你说呀,那九十九天境的远古入口,叫一个大和尚给封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嘻嘻嘻,我看着那些蠢猪笨狗的在那头估计都要气疯了。不过这和尚敢落幽厉的面子,难道不怕满门小秃头都死的干干净净吗?”
阐提灭生,殊明妙华……
“那个和尚还在念经?恐怕幽厉什么也不敢说。”恶尸难得理会了凤凰女一句,冷笑道。他臂上挂着凤凰女也好似无物,只是不停的往前走,这时风消雨散,月色出头,恶尸看了看浩瀚星空,忽然止步低声道:“君欢……呵,君欢?一个两个,永远都是你们得到什么,而我只有失去与绝望……”
“白将离,白君欢……”
恶尸几乎要将这两个名字咬碎在唇齿之间:“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两个人太好过!”
他的手流连于别在腰间的佩剑煌光,不由想起了那一日脱身时的剜眼之痛,满目鲜血淋漓,这世上红尘他未曾入得一眼,最后的光明竟还是师兄死去的容颜。
这百年以来,时时刻刻,他都在恨,都在怨,恨给他如此锥心之痛的凶手,怨白将离这个蠢材的无能。
若是他!若是他!
百年追杀,于他这无穷无尽的生命不过是沧海一粟,却能叫那两个凶手日日心惊胆寒,终无善果。只可惜,这一百年而已,他远远觉得不够,不满足,应当叫他们再多受些苦,多受些罪,来偿还师兄死时之苦,此心之痛。
白将离这个废物!
恶尸抑制不住的握住了煌光剑柄,他想起那一日他抢过师兄尸身夺门而出,却被白将离夺回,只好反身夺取煌光,却也因此被白将离打成重伤。
明明是一个人……却偏偏自相残杀,何其可笑!
更可恨的是,自己还不够强,不够强到能反噬本尊……
白将离,你明明有我梦寐以求的力量,却只敢陷入沉睡。不去寻其真凶,不为师兄讨还公道……既然你什么也给不了他,那就让我来,罪孽也好,因果也罢!
我生本恶,往来无间,自在无常!
隔世初见
临近年关,气候愈发寒冷起来,但如这般……
谢苍抬起头看着这片和煦日光,再看看头顶怒放的花架,身旁未解的棋局,一时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解释一下自己现下的状况。他伸手摸了一把近在咫尺的棋子,冰冷的触感迅速从指尖传入心肺——不是做梦。
倾手将棋子倒回棋罐中,谢苍将盖在膝上的毯子拉了拉,他行动不大方便,加上这里的地形并不平坦,虽然不是太糟糕的处境,但也足以令他头疼一下,只盼早点来个人了解一下现状。
在这点上,谢苍大概运气还不错,没过多久,他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的确是非常熟……非常熟的人。
徐岫刚看见谢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半点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感,直到谢苍半带犹疑的喊了他一句“阿岫”后才走过去捏了人两把,方才恍然大悟,盯着谢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说道:“你行啊!我啥都干完了功成名就美人在抱了你给我来了!我屮艹芔茻这何等不公平,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然后谢苍直起身体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把他按下来糊了一棋局,然后慢条斯理格外冷静的微微笑道:“你说是不是在做梦。”
之后徐岫就老实了,坐在石凳上驾着腿上上下下的打量谢苍:“腿怎么了?居然轮椅都坐上了”他这些年为了习惯这个世界脾性改了大半,故此便纵然是这样随意的动作,做来也有几分优雅。
谢苍看他人模狗样的,只是笑笑,也不揭穿,更不觉得徐岫这是在揭自己伤疤,简单回道:“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