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你等了他九百年?”
“就是九千年,九万年,我也一样会等,我想看他最后追悔莫及的表情,就算不是为我也好,我只想让他知道,被人背叛是什么个滋味。”说这话的时候白泽脸上没有连心扯肺的恨意,有些慵懒,有些敷衍,像在说柴米油盐一样毫无波澜。
果然是小心眼,天下第一小心眼!花重明撇了撇嘴,做出个鄙视的表情:“或许他怕你的色盲会遗传?白大王,女人家的嫉妒我理解,可是你也得先完善完善自身,提高点品味才敢和别人竞争嘛。”
“我要是品味很高,鬼才能看得上你。”白泽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做饭死难吃,走路还外八,袜子脏了都不知道洗一下,好意思说我?”
“不毒舌你会死啊?”
“你要是不想掉下去摔的稀巴烂,就低头看脚下,别在那唧唧歪歪和老麻雀精一样。”
花重明跟着白泽见识过老麻雀精的唠叨功力,就像是九万只苍蝇同时嗡嗡叫,吵的人不得安宁,恶毒的小心眼,居然拿这个来打比喻,简直生可忍熟不可忍!
“你……”
“嘘——”白泽停下脚步,把手圈到耳廓边,低声说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花重明仔细去听,确实有种“扑棱棱”的怪声回响,可这四周都是荒山野岭,不像有什么藏匿着的野兽:“不会是你骂那老麻雀,被他的子孙后代们听到了?”
“鬼车?”白泽高声喊道:“出来吧,别逼我动手。”
骤然一阵辘辘车声响彻四隅,狂风逆卷而起,花重明被吹的左摇右晃,白泽扶住他,一对浅灰色的瞳仁里翻滚着迷蒙的雪雾,“呼”的一声响过,周围重新回归了平静,只见那荒山的怪石之上,赫然立着一只九头巨鸟。鲜红的羽毛像一团正滚滚燃烧的烈火,爪子苍劲有力,九个脑袋上各生了一副人的面孔,有男有女,形态各异,让花重明看得毛骨悚然。
“鬼车……姑获鸟?”
白泽点点头,上前对着最中间的人面说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人面上绽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血红色的瞳仁里映着花重明的影子:“白泽,你跟着他,不是为了逐鹿的魂魄吗?”
“算了吧,别拿我和你比,你嗅出了他的味道,难道就没再闻闻,我是不是跟着?”
九个人面一齐笑了出来,最中间的那个首先停下,挤着眼睛商量:“反正都被甩了,你就不想报复?咱们好歹朋友一场,七三分,如何?”
“我说了,我和你不一样。”白泽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走到花重明身边,贴上他的耳朵低声道:“怎么办,他要吃你的魂魄,我没了法力,你那三脚猫功夫打不过他,要不我把你掐死,你去地府躲躲?”
花重明吓的腿直发软,颤颤巍巍回道:“你你你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要和我七三分,你也听见了。”
“白泽,我可还没活够啊,我还没给林叔叔带回去个胖媳妇呢……”
玩笑开够了,白泽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一把搂过他:“这样,血,你借我点血用用。”
“只要能逃得走,别说血,就是胳膊腿我都借。”
白泽点点头,还没等花重明反应过来,他张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一口咬穿了花重明肩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从白泽唇齿间划过,久违的血腥,杀戮的味道,让许久压抑着自己的白泽感到种前所未有的兴奋。
姑获鸟九张面孔只能做出一个表情,它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一道火光划过,周围干枯的草枝顷刻间灰飞烟灭,万丈昏烟直冲云霄,九百年了,九百年未曾感受的恐惧,就在那一刹那潮水般涌上姑获鸟心头。
熊熊烈火中隐隐出现一个身影,鬼车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中间那张脸四下看了一圈,狠狠撞向身边的那个头:“逐鹿,逐鹿现身了,还不跑等死吗!”
十八羽翼这才慌乱不堪的晃动起来,还没等他飞走,火光中“呼”的一声冲出个黑影,尖锐的利爪轻而易举将他扑倒在地。
“逐鹿……”
“手下留情”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那火光中的怪物仰天长啸,挥起一掌将鬼车九个脑袋碾成碎片,鲜血刺激了他的神经,失去控制的怪物更加疯狂的撕扯着鬼车的尸体,鲜红的羽毛在烈火中被焚成焦灰,袅袅坠入昏暗的天际。
“白泽……白泽!”
就在那烈火中人鬼莫辨的怪物肆意杀戮之时,花重明的声音响了起来,怪物眼中的火光渐渐熄灭,化成一抹朦胧的浅灰。
“白泽,白泽你还好吗?”
花重明冲上前去,怪物四周的烈焰消沉下来,花重明这才看清,那凶狠残暴的怪物,竟然是一头麒麟!
麒麟低下头,轻轻碰了碰花重明,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上来,花重明会意,抓起他火红的麒麟角,骑马那样威风凛凛的喊道:“驾!”
“你要是再像个傻瓜一样对我呼来喝去,小心我把你摔到山下去。”
花重明却不怕他,兴奋的把他上上下下从角摸到尾巴,喋喋不休夸道:“这是你的真身?真漂亮,太漂亮了!白泽,我还以为你是狐狸精,没想到你居然……啊我是不是上辈子做过很多好事,天帝派你来保护我的?”
“这不是我的真身,是逐鹿。众神赋予了他麒麟的魂魄,将他这样一块昆仑山上的水晶锻造成日月之尊火麒麟,花费的功夫和精力远远不是你能想象的,所以你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们会对逐鹿的背叛感到如此愤怒。”
“那你呢?你是什么?”
“白泽就是白泽,像你这样没文化又没内涵的,鬼才要给你看。”说着白泽还很傲气的扬了扬头上的角,自我感觉良好:“真的很漂亮?”
“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你用了我的血……”
“到了,你下去吧。”白泽停下脚步,卧下身子化成人形,他方才的一身衣裳都在烈火里烧个精光,连块布片都没剩下,现在光溜溜看着像个穷乞丐。
这下轮到花重明讽刺了,他围着白泽转了三四圈,“啧啧啧”评头论足道:“没胸肌,没腹肌,没肱二头肌,腰太窄,胳膊太细,脚腕子还没我手腕子粗,关键是某部位,不像是你这个年龄该有的尺寸啊……”
白泽恼羞成怒,扑上去钳住他脖子,恶狠狠骂道:“如果这种东西会像头发一样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那老子现在一脱裤子还不压死你!”
“咳、咳咳……白……白大王,你放手!”好不容易挣开他,花重明把气喘匀,又嘟囔起来:“本来就是,女人一样,你不断袖才怪。”
“阿弥陀佛,佛门重地,还请施主莫要喧哗。”山顶的寺里走出个虎背熊腰的壮和尚,抬头一看惊得手里的佛珠都掉了。
“白……白泽?”
第16章:苦海无涯
“戒嗔,别来无恙?”
白泽像模像样的向那和尚行了个佛礼,语气却是玩世不恭,毫无对出家之人的敬意。
“阿弥陀佛,施主请进,家师一早就让贫僧备了斋饭,说是施主要来。”
戒嗔刚说完,白泽撇撇嘴,无理取闹道:“那你们方丈有没有算算,我是只狐妖,只吃肉不吃素?”
“此言十八年前施主就讲过,贫僧窃以为,这个玩笑没什么水准。”
白泽眯起眼去看面前那张熊脸,要不是自己没了法力,真想扑上去咬断他的脖子,然后把肚子划开,看那五脏六腑哗啦啦落一地……
“他不是鸡,别用这种看猎物的眼神看人家。”花重明贴在白泽耳边轻轻提醒了他一句,又冲戒嗔行礼道:“可否先带我们见见净空大师?”
戒嗔点点头,领着他们走进寺内。
这寺庙名作长春,看样子是有些年头了,老藤古树,石桌上都被磨出了一层浆,很多建筑看上去都是摇摇欲坠的样子。白泽边看边嘲讽,人的生命真是短暂,没有一个人能亲眼见证这段漫长的盛衰荣辱,相比之下白泽永恒的生命就显得弥足珍贵,即便这样他还不珍惜,一心就琢磨着怎么能结果了自己。
“施主,就是这儿了。”
白泽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凑到小和尚跟前问道:“我知道你们出家人爱说些玄的,我问你,我记得上次来时净空秃驴就有九十多岁,现在十八年过去,他真的还活着?人过七十古来稀,你可别告诉我说现在房里的是具干尸。”
戒嗔不生气,笑着摇摇头道:“家师说过,不再见白施主一面,他心不甘。”
白泽“切”了一声,拉起花重明就往里闯,不料一时莽撞竟踩塌了门槛,脚陷在里面半天拔不出来。
“老秃驴,谁让你设陷阱害我?快给老子弄出来!”
鹤发童颜的净空方丈捻着佛珠,对白泽行礼道:“阿弥陀佛,十八年过去了,施主还是如此浮躁,门槛本无心拦你,是你有意和它为难……”
“闭嘴!老秃驴,最烦你唠叨来唠叨去,算了不要你帮忙,老子自己来。”说着白泽一脚踹翻门槛,拖着半截木板走进屋里,二郎腿一翘坐在桌上,一副潇洒自若的样子瞥了方丈一眼,“重明,你有什么就赶紧问,我倒要看看这秃驴知道多少东西。”
净空方丈摇摇头,上前轻轻一扭那卡在白泽脚上的木板,木板转过个弧度,野兽松口一般放了白泽,“关于此事,老衲知道的东西并不多,都是施主告予老衲的。”
“师傅,十八年我爹离京以后,是不是来了您这里?”
净空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不错,花施主是来找过老衲,还带着些脚夫一起上山。”
“林叔叔告诉我,我爹此行是为了追查暮雪境万年冰封的原因,救图金人于水火,他为什么不直接去雪原,而是到这里来找师傅您?”
净空方丈犹豫了片刻,从佛像身后取出一本布满灰尘的薄书,递给花重明:“这是花施主临走前写的,他让老衲替他保管这个秘密,如果有朝一日他儿子来问起此事,再把这些拿出来。”
纸业已经泛黄,花戎的字很潦草,看得出是在一种极度激动的状态下写出来的,以花重明对父亲的了解,他一直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情绪很少有如此大起大落的时候,可见他在幽冥鬼界的经历绝对不是一场愉快的旅行。
就在十八年前,花戎带着若干脚夫来到万佛山上的长春寺门口,每个脚夫都背着很大的包裹,一路灰头土脸形容憔悴,出家人慈悲为怀,没多想就留他住了下来。
脚夫们将包裹堆放在寺院的角落,本来寺里的和尚都以为是些登山的装备和干粮,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可当时天气正热,没两天寺里就飘出一种奇怪的腐臭味,和尚们以为是死在墙角的耗子发出的,便把寺院扫了一遍又一遍,但即便是他们把为数不多的鼠尸清理的干干净净,那股臭味还是没有消失,而且越来越浓。
一些刚刚出家的年轻和尚受不了,有的甚至在打坐时就吐了出来。大概两三天之后,有和尚开始想起一直在方丈房内斋戒的的花戎,不禁感到有些好奇,本来从山下来的人就少,呆这么长时间的更是寥寥无几,对于他们的请求,老方丈一般很容易就答应了,可这位花施主似乎是提了什么过分的事,才让方丈犹豫了这么长时间。
终于有一天,十岁的小沙弥戒嗔扫寺院时偶然经过花戎堆放行李的角落,臭味浓到了极点,他一时好奇,就放下扫帚走了过去,隔着包裹摸里面的东西。
包裹很厚,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能隐约感觉到里面装的不是什么干粮行装,软趴趴的,像一个个球状的肉团。
见周围没人,小戒嗔蹑手蹑脚的解开了其中一个包裹,这一拆不要紧,里面滚出的东西吓的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爬起来就吐。
那是一颗颗人头,已经开始了不同程度的腐烂,头发上沾着浅黄色粘稠的尸水,有的甚至可以看到红黑色覆盖着一层腐肉的颅骨,血肉模糊的脸上都是一副痛苦扭曲的表情,似乎死前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折磨。
“妈、妈呀……杀人啦!”
戒嗔吐完,兔子一样跑到佛堂,年纪长一些的师兄们正在打坐,被他这么一吓都睁开了眼,嗔怪道:“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佛前勿高声喧哗,师傅没教过你吗?”
戒嗔拼命的摇头,转过身去又吐出一口酸楚的胃液,一张小脸被吓的扭成一团:“人头!花施主的包裹里,全都是人头!”
这下几个胆小的和尚吓得面色惨白,语无伦次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可别吹牛……”
“真的,师兄,不信你去跟我看!”
等几个好奇心强的和尚跟着戒嗔走到堆放包裹的角落前,净空方丈和花戎已经在那里了,大师闭眼对着满地的人头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若老衲不应施主的请求,待这些人头腐烂殆尽,施主是否又要重开杀戒,伤及更多无辜百姓?”
花戎跪地,重重磕了个头,恳求道:“此事并非出于花戎一己之私,图金人已经被贫瘠和绝望囚禁了数百年,花戎想救他们,若大师真有颗慈悲之心,又为何不同情那被困在雪域荒原的无辜百姓?”
净空长长叹了口气,摆手答应:“也罢,那老衲就随施主走一趟,施主莫要再伤及无辜。”
花戎见状,忙又磕了几个头,“谢大师慈悲!您的大恩,花戎定结草衔环已报!”
“阿弥陀佛,老衲只送施主前半程,后半程更为凶险,能不能顺利走完,就看施主的造化了。”
净空方丈令脚夫们背起那包裹中的人头,带着花戎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万佛山的禁地,一路泥泞不堪,奇树怪草,险象环生,四周都是一样的风景,若不是有方丈带着,恐怕一行人只能在原地兜圈子。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骤然出现一道血色瀑布,似乎是空悬在天际一般,不见头不见尾,飞溅的血珠洒在滩上,将周围的土壤和石块都渍成一片殷红,让人看着不禁脊背发凉。
瀑布中心有一块玉质的巨盘,四周雕刻成人骨交叠的样子,因为长年被血渍侵染,那原本洁白的玉石也变得殷红,在残阳的照应下发出一种诡异而神秘的光泽。
方丈停下脚步,指了指瀑布中心的玉盘,脚夫们会意,不情不愿的打开包裹,从当初取出恶臭扑鼻的人头,一颗颗堆在那玉盘之上。
“八百惨死的人头做祭,能打开通往幽冥鬼界的路,施主不要多管奈何桥上凡人的轮回,也莫要在前面的风景逗留,施主要找的,是八头鬼蛛猖獗之地。”方丈低语,从袖中取出一颗冰蓝色的灵珠,让花戎吃下:“这是鬼玉,能暂时隐盖施主身上凡人的阳气。请施主将血洒在玉盘之上,等到通道打开,施主就可以进入幽冥鬼界,但切记,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超过一个时辰,就是鬼玉也无法佑施主平安。”
花戎点头,吞下那灵珠,拔出匕首划破自己手掌,任那滚烫的血珠溅落在玉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