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瀑布中的血水渐渐分开,一个幽暗的洞口出现在水流中心。
天地顿时一片昏暗,恶鬼的哀嚎从洞内一涌而出,惨笑声,咒骂声,哭喊声,响彻四隅。花戎将匕首入鞘,看了岸边的方丈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第17章:无垠地狱
洞的尽头是一片殷红的花海,开到荼蘼的彼岸花延伸向昏暗的天空,脚下只有一条白石子铺成的小路,花戎踩上去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子,是人的头骨。一路鬼嚎喧天,到处都是哭喊的厉鬼,脚下不时还伸出一只只惨白浮肿的手臂,死死拖住花戎脚腕要往下拉,花戎挥刀将那骨瘦如柴的胳膊斩断,定了定神,继续向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渐渐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花戎抬头看去,只见一条混浊的血色河流从花海间流过,河岸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见到有人过来,老头热情的招呼道:“年轻人,我渡你。”
花戎坐上他的船,一路向下游划去,河上哭喊不断,他想向下看,却被老人制止了。
“莫要看,莫要听,忘川河水望不穿。”
河上架着一座古旧的木桥,桥上爬满了青苔,一个个满目呆滞的鬼混从桥头走过,去对岸重新转世投胎。
花戎没有上去,他下船后顺着彼岸花指引的方向,一直向前走。
前方越走越黑,鬼火也肆意喧嚣起来,诡异的笑声接连不断,喊冤的,哭情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听着毛骨悚然。
突然一道烛光闪过,接着两道,三道,千万道烛光将花戎围住,他四处看了看,只见每支惨白的蜡烛上都写着一个名字,有的还算完整,有的已经被烧掉一半,有的正在熄灭,但很快又会有另一支写着名字的蜡烛将它取代。
这是掌管凡人寿命的地方,一般人就算走到了这里,也一定会想看看属于自己的那支还有多长,但花戎无心寻找,他继续向前走去。
八头鬼蛛猖獗的地方,是一个落满灰尘的书库。
花戎走的很小心,仔细读着每一个书柜最顶层的标示,标示是用各种各样不同朝代的文字写的,他看不全懂,但大概可以知道,从上古时候起的历史全部被记录在这里,每一个凡人死去,他记忆中关于他的家族,他的朝代,以及他所处的各个机构的详情,都会被记录在这里。这里有比人间史官还敬业的八头鬼蛛,它们不会吐丝,也不会结网,但是锋利的爪子却能在青竹书简上划出一道道沟壑,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能看到上面的字,第一是冥主,第二就是它的有缘之人。
花戎突然感到一丝不安,如果青竹书简选中的有缘人不是他,那么他就是来到这里也是白走一场。
很快他从庞大的奇怪符号中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文字,图金文,这个书柜里摆放的,是关于图金民族的所有历史。
他从最顶层抽出一卷,但却不知道该怎么让上面的字显现出来,幸好进门时手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暗红的血液蹭到书简上,字竟然奇迹般的出现了。
花戎心里一阵欢喜,抽出刀来将伤口划开,仔细将血涂抹在竹简上,看到了第一卷里的内容。
读完后,他将这卷竹简揣进怀里,接着翻开后面几卷读了下去。
卷中讲述的是逐鹿从孔雀精身边离开后,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叫离落。
那是个图金族猎人,当时逐鹿刚刚击退妖兽,元气还没恢复,只能化成麒麟的样子,女孩以为是什么珍奇的野兽,追了他十几里地,硬是耗得他精疲力尽,成为离落手中的猎物。
因为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离落一直不敢杀他,好吃好喝养着,突然有一天那面目凶恶的麒麟竟然化成一副俊美少年的模样,笑嘻嘻告诉她,自己名叫逐鹿,是天帝派来降服恶鬼的战神。
两人就这样生活了一段时间,离落告诉逐鹿,图金人被天帝诅咒,只能活到二十岁,如果他可以去天帝那里替她的族人求情,她一辈子都会感激不尽。
于是逐鹿去找了天帝,有了生命以来天帝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也惯的他有些自满自傲,突然提出这么个请求被拒绝,逐鹿勃然大怒,直接闯入地府将所有代表凡人寿命的蜡烛都打断,还一脚踹翻孟婆的一锅黄汤,闹的冥主不得不上天帝那里告状,他却毫无悔改之心,扬言要天帝给他个交代,要不就砸了九重天,让人间不得安宁。
更棘手的是,图金人有了战神撑腰,更加无法无天,他们记起自己当年是被汉人赶到这边陲之地的,便报复起来,见到汉人便杀,一时间天地人三界乱成一团,比妖兽出没之时还要让人伤脑筋。
无奈之下,天帝结集当年赐予逐鹿魂魄的天神们,直攻他的要害,几乎快将他打的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被逐鹿晾在暮雪境的孔雀鸟妖来到了众神身边,低头便拜,做足了礼数之后,他说:“天帝,我是妖,虽然卑贱,却知道一个道理。天尊们只赐予了逐鹿魂魄,却没有赐予他一颗心,他不会爱,更不会感恩,你们以暴制暴,只能让他毁灭,却无法让他悔改。”
天帝点头表示赞许,但还是拉长调子问道:“那依你看来,本尊该怎么让他悔改?”
“我愿给他一颗心。”说着卑贱的鸟妖从袖箭抽出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看到这里花戎感到有些头晕,他毕竟是个凡人,失血过多到底不是这种身体可以负荷的,况且一个时辰也快到了,他赶紧包扎好伤口,匆匆逃出了冥界。
等赶到人间的时候,鬼玉对阳气的封印已经快失效了,孤魂野鬼们直追着他到洞口,一个个惨笑着向他扑来,花戎身子还虚弱,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眼睁睁看那狰狞的手向他脸上乱抓。
骤然一道金光冲天,只见净空方丈手持禅杖站在众鬼中央,刹那间鬼哭狼嚎的声音灰飞烟灭,洞内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花戎爬起来谢过方丈,这才慢吞吞跟着他走回寺内,第二天就告辞了。
在花戎的笔记里没有写到关于暮雪境诅咒的事,花重明也不免有些失望,把那黄卷让在一边,躺在椅子上抱怨道:“什么嘛,老爹你还耍我呢。”
白泽哈哈大笑,又问那老方丈:“秃驴,你们凡人就是凡人,脑子僵的要命,不用八百人头祭,难道就打不开幽冥鬼界的门?”
“花施主曾不止一次在老衲面前夸赞过施主的本事,说施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用八百人头也能开启鬼界之门,所以老衲一直很想亲眼见见施主的本事。”
“哦~”白泽把调子拉的很长,一副“我懂”的样子,扯扯他花白的长胡子道:“说白了,就是你不信我比你厉害,人又虚伪不想找我讨教,所以才用个激将法,想试试我是不是在吹牛?”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施主多虑了,老衲只是不相信施主有出入冥界的神通。”
“你……老秃驴,你可别太低估你白大爷!”说着白泽抬起下巴,对花重明说道:“走,明天我就带你去走一趟,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想看多久就看多久,我倒要让那秃驴看看,白大爷的神通不是吹出来的,哼!”
说罢他撇开步子走出门去,对一直守在门口的戒嗔吆喝道:“去收拾间屋子出来,速度的别磨蹭!”
见他走远,花重明乐的蹦起三尺高,抓着净空方丈的手使劲握:“谢谢大师,谢谢大师!幸好我的信先到,才让您配合我用了这么个激将法,总算骗过他,让他答应带我去鬼界了!”
方丈依旧行了个佛礼,恭恭敬敬道:“阿弥陀佛,老衲也愿你能完成你爹遗愿,早日找到破解诅咒的法子,救暮雪境的人民于水火。”
“对了,大师,我爹从幽冥鬼界出来,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后来呢,后来为什么只有马夫一个人回去了,他却不幸丧命?”
“老衲修为有限,只能用鬼玉保花施主一个时辰的平安,他第一次去鬼界并未找到有关暮雪境的秘密,又答应老衲不再杀生,所以第二次,他找到了白泽。”
第18章:花开彼岸
白泽还算守信,第二天果然带着花重明去了万佛山上的禁地。本来净空方丈还担心他们会在那片布满奇树怪草的林子里迷路,可白泽却对这里熟悉的很,根本不像是外地人的样子。
可不知怎么的,一路花重明总感觉有些奇怪,说不出是哪里,但这种感觉一直缠绕着他,让他没办法专心赶路。
“看这棵树,最起码长了三百年,树皮都扭成这样……”
白泽这么一说,花重明突然知道了蹊跷在哪里,“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鬼怪,也没有妖物,一只都没有?”
话刚说完,白泽抓着花重明的手就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心口留下的伤已经多多少少有所恢复,妖力虽然还达不到原来的地步,但化水成冰这样的小把戏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在花重明开口之前,他不止一次把手伸向腰间的水囊,但这么长时间过去,那囊中的水还是原样,一点冰碴都没结。
“这里的雾气能吞噬我的法力。”白泽眼皮渐渐重起来,四肢也酸软无力,他瘫软的倚在花重明身上,“我想睡觉……”
“啊?你别……白泽,白泽你醒醒?”
花重明将他扶到一棵树下,从囊中倒出些水往他脸上拍:“你别在这个时候睡觉啊!我不认路,怎么背你回去?”见白泽灌铅一样的的眼皮渐渐合上,花重明赶紧过去扒开,对着他耳朵喊:“你不是和我爹来过吗,他怎么带你进去的?白泽你别睡啊!”
“血……”
“鞋?”说着花重明大方的脱下自己的鞋凑到他鼻子前,“你早说啊,我昨天就不洗脚了……”
话还没说完,白泽一把将他按倒在地,狠狠将尖牙利齿楔入他肩胛。鲜血染红了白泽一对浅灰色的眸眼,纤细四肢也抽起一根根青色的血管,火红的犄角刺破他额上的皮肤,不消片刻,麒麟嘶哑的咆哮就回响在了深山老林之中。
没等花重明反应过来,麒麟粗暴的将他从地面提起甩上自己后背,一路疯狂的向前飞驰。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片殷红的石滩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白泽也真够绝情,猛然一个刹车把花重明甩了出去。
“姓白的你有没有人性啊!”几乎被摔得散架的花重明踉踉跄跄爬起来,回头一看白泽也好不到哪去,光溜溜的趴在石滩上喘粗气,看样子是累的够呛。
明明是你先咬的人,又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摔,现在还装的比受害者还可怜,有没有王法了?
花重明在心里一顿好骂,脱下外衣给他披上,没好气的问道:“怎么样,还没死呢?”
白泽没心思和他瞎扯,只顾着低头捡滩上的碎石头:“你要是还想进去完成你爹遗愿,就别在那耍贫嘴,没看见我在干吗?”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年头妖精怎么素质都这么低!花重明气的牙疼,又不知道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只好跟着他说的办。
好不容易捡了八百块形状诡异的碎石头,白泽狠了狠心,一刀划破自己手掌,在每块石头上都滴一滴血珠。
“用不用我帮你?”
白泽瞥了他一眼,“得了吧,你的血阳气太重。这就好比冥主大人要收金子才肯开门,我给的是白银,你给的就是大粪。”
“你……”
“看到那瀑布里的玉盘了么?趁天还没黑,你赶紧把沾了我血的石头抬上去,要是等天黑了,鬼魅横行,你就是进去也很难再活着出来。”
这就叫没本事的只能干体力活,花重明在他后脑勺空挥了几下拳头,还是老老实实去搬那堆石头。
本来还以为白泽要把这些石头抬回去做收藏,花重明故意把他捡的些碎石头扔掉换成大个儿的,这样一来简直是自做自受,可怜的花苦力抬的气喘吁吁,才终于把活干完。
“我说白泽,你不是想用这些骗冥主开门吧?这种欺诈行为在人界是犯法的,你该被我抓回衙门。”
“那好,你去勒死八百个壮汉,那又是杀人罪。捕快大人,你那话真是比屁还多。”白泽说完翻了个很大的白眼,“等等,别回来,你把血洒在石头上,阴阳两气贯通,是活人打开鬼路唯一的办法。”
花重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肩膀上蹭了两把血往玉盘上一抹,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血色的水流分成两半,黑魆魆的洞口就在水流中心慢慢显露出来。
花重明一路大气都不敢出,只怕冥主识破白泽的诡计,将这洞口通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在他看到花戎笔记中的一片彼岸花海后,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么敷衍也行?冥主大人也太不敬业了吧。”
“不是他不敬业,是我的血阴气太重,他的机关无法辨别。”说着白泽拉起花重明往里走,“你爹答应了净空方丈不再杀生,就只有去雪原找我,让我带他进来。可惜他看完了青竹书简以后,却没能再回到人界。”
还没等两人走到忘川河畔,那摆渡的老人就起身招手道:“年轻人,我渡你!”
白泽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低声说道:“到了船上,你就抱紧我,不要说话,等下船后我再告诉你为什么。”
忘川河上鬼嚎喧天,那干瘦的老人还在喋喋不休:“莫要看,莫要听,忘川河水望不穿。莫要哭,莫要泣,奈何桥头说奈何……”
奈何桥,花重明抬起头,看着那桥头一张张写满了爱恨痴嗔的脸,一碗孟婆汤下肚,就只剩空如白纸的虚无。
等两人下了船,白泽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十八年前,我和你爹刚来到这里,坐着船往下走,摆渡人告诉他莫要往河下看,可他偏偏不听。”
“河下有什么?”
白泽摇头,“我也不清楚,大约是些不愿投胎的痴男怨女,他们的恨溶入河水,会化成各种各样不同的幻影。你爹被那些影子迷住,下了船也一直站在河边不走,我去拉他,可他却像脚底生根一样,沉的根本拉不动。天黑以后,恶鬼猖獗,以我的法力虽然杀死他们不成问题,但他们的数量太多了,我根本寡不敌众,最终还是没保住你爹。”
出乎白泽意料的是,花重明脸上一直没表现出太大的悲伤,因为没有人见到过花戎的尸体,所以年幼的花重明一直相信父亲没死,如今幻想破灭了,答案确定了,对他来说也只是尘埃落定,心愿了结而已。
“白泽,我问你,既然你知道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为什么不告诉我爹,要让他自己来鬼界冒险?”
白泽低下头,眼睛紧紧闭起来,“很多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九百年过去,很难有谁能再清清楚楚的记得这段往事,而我……我已经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忘记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为了找到我遗落在时光记忆中的过往,那种毫无归属的空虚和绝望,你不可能明白。”
怪不得所以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能控制的了他,活了九百年的妖物,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已经忘记,永恒的生命给他的只有永恒的绝望与孤单。
“这里是凡人的生命蜡烛,你不想找找你的吗?”
看着眼前闪闪烁烁的烛火,花重明摇摇头,突然拉起白泽的手,语气凝重起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就算是我明天死去,你今天也会守在我身边?”
白泽脸上绽放出一个春水般温暖的笑容,“好,我会一直陪着你,下一世,再下一世,我还会去找你。”
只是,九世苦果一世皇帝,等你修成一个真正的魂魄,你会成为九霄的神灵,再不是我这样卑贱的妖所能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