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钟情挑了眉梢:“我倒觉得,你就还像个小孩子。”
“诶……?”出云呆了呆,立时昂首挺胸:“我已经二十了。”
柳钟情轻笑一声:“跟我弟弟一样大,在我眼里自然还是个小孩子。”
出云看了他的笑容一眼,脸色微红,却闷闷的不说话。
“怎么了,”柳钟情见状更有一种在逗小孩子的错觉,道:“要不……给你买糖葫芦?”说着自己都笑出声,想起以前哄柳钟意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柔软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糖葫芦的……”
“我猜的,”柳钟情看着手中的砂糖,道:“有些地方,你跟我弟弟很像。”
出云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不知怎么的心中仍是有点闷闷的,口中却道:“那你可要记得。”
他总算知道,眼前这人虽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冷冷的,却也有一人会令他就算只是想到也神色温柔,甚至露出这样的笑容。
柳钟情没料到他当了真,但也没多计较,便道:“好,我记住了。”
柳钟意醒时已是临近正午,看着并不如何熟悉的床榻怔了会儿,方才回想起昨夜的事。
那些脉脉温柔的低语,亲吻,甚至于身体相贴,若放到白日里,他也未必做的出来,大约夜晚总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欲念渴望,赋予一些直白的勇气。
身侧那人应是早已起了,但床榻上依旧残留着一点极淡的药香,柳钟意坐起身,这才反应过来身上的衣服昨晚早就被扯散,不知扔到哪里去了。
好在屋里没有人,他也就没怎么在意,正想在床上翻找,却见一叠衣裳整齐的摆在枕边,并不是自己的那身夜行衣,想来应当是温衍的,浅淡的月白色,除却一点素色的绣线之外并无其他饰物。
既然已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穿一下衣服自然也没什么关系。柳钟意将衣物悉数穿好,洗漱一番,这才出了门。
院里也不见那人人影,倒是刘仲锐守在院外,见他出来,微微一礼,道:“柳公子。”
柳钟意想到这人所知的种种,心里有点细微的窘迫,但面上仍是平平淡淡的应了句:“刘总管。”
刘仲锐却似什么都不知道般如常道:“庄主吩咐我在这守着许久了,柳公子可要在下让后厨做些膳食?”
“不必了,庄主呢?”
“庄主一大早便去了炼药阁,柳公子可自行去找他。”
柳钟意颔首,别过他,往炼药阁去了。
炼药阁乃是百草庄中最为幽静之处,外面种满了他分辨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皆可入药。从前他也未曾往里面去过,皆是在外面匆匆路过。
柳钟意沿曲径走入花木深处,恰见温衍合了门出来。那人回头见了他,便弯了眉眼,露出十分温柔的笑意来。
柳钟意微微一怔,顿住了脚步:“庄主。”
温衍从阶上走下来,轻笑道:“你穿这身衣服,也十分合适。”
当真流光易逝,他还记得当年那个孩子第一次往他怀里扑的时候,还不到他胸口高,白嫩嫩软绵绵,可爱得不得了了。
正回忆得有点出神,却听柳钟意道:“我自己的衣服呢?”
温衍弯了唇角:“拿去洗了。”
原因自不必说。
柳钟意脑中闪过昨夜的一些画面,登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且,自己好像……睡着得太快了一点。
“庄主,昨晚……”
温衍看他这略微迟疑的神色便猜到他想的是什么,低声在他耳边道:“怎么,要不要补偿我?”
柳钟意倒是颇为认真的点点头,“如果庄主要的话。”
温衍低笑:“现在?”
柳钟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想着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故而也没反驳:“回房吗?”
温衍抬眼往炼药阁看了看,道:“去那里。”
柳钟意微微睁大了眼看着他,温衍见那双清冽的桃花眼里带着惊讶疑惑,看起来竟有几分波光迷离的样子,便忍着笑意等他做出回应。
柳钟意见他似乎没有玩笑的意思,略一思索,便应道:“好。”
他说着便要往炼药阁走,温衍却不动,抬手将人抱住,在他耳畔低笑道:“开玩笑的,我担心你现在中了蛊毒体力不够,这件事,以后再说。”
柳钟意被他温热的气息弄得一颤,耳朵不受控制了红了一点,来不及细想有关“体力不够”的问题便点头答应了。
温衍觉得他这副主动又听话的样子实在过于撩人,往那红了的耳根落下一吻,才将人放开,道:“过两日我们便去雪谷。”
柳钟意闻言皱了眉头,道:“哥哥这么做做,万一……如何是好?”
“谢橪给你下这种蛊目的无非就是请君入瓮,他赌的是钟情对你的重视,钟情将计就计,赌的是谢橪的自负,还有他五年来所筹备的一切。”温衍缓缓道:“只是不知你们是亲生兄弟的事究竟是谁告诉谢橪的,不过也没关系,那个人大概很快就要现身了。”
“嗯?”
“这次我们去雪谷不必如何隐瞒身份,做做样子便可,引出那个人,以绝后患。”
“好。”
“冰糖葫芦。”
“诶?”
出云呆呆的从柳钟情手里接过那串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睁大眼看着那人。
“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了,”柳钟情戴着一顶垂纱斗笠,看不见面容,语气却是淡淡的:“回去,不要跟着我。”
出云撇了撇唇角,有几分委屈的道:“是师父吩咐我同你一起的。”
柳钟情声音微冷:“虽然家父与碧陵派有些交情,但碧陵一向隐世,寻仇报怨之事决不参与,怎么可能让你跟着我?这些是你同你师父提出的罢。”
前几日碧陵派长老提出让出云帮他时他便猜到了,只是不好当面反驳罢了。
出云眨巴一下眼睛,并无惊惶之色,反倒承认的十分痛快:“我同师父说想跟着你出来历练,他就答应了。”
柳钟情道:“这事情你明知道危险的很,何必趟浑水,要历练更不必跟着我。”
出云毫不气馁,盯着手里的糖葫芦,道:“我想帮你,而且,我还想见见你弟弟呢。”
这句话无疑戳到了软肋上,柳钟情沉默着没答话,一时也来不及思索这人是故意还是无心。
出云见有戏,连忙趁热打铁:“更何况柳公子这么厉害,我乖乖听话,一定不会受伤的。”
柳钟情静静站了片刻,转身便走,出云知道他这是默许了,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前几日从韶洲回到了云川,今日恰好到青凝城,此地在慕月崖脚下,自然少不了鸣沙教的眼线。柳钟情在街上走了一阵,便觉有人盯梢,故而带着出云走入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前行一段后站住,冷声道:“何人跟踪在下,不妨现身来见。”
不多时,两个看起来颇为普通的人出现在巷口,道:“得罪,我们奉命寻人,还请公子摘了斗笠一见。”
柳钟情转过身,轻轻一笑,声音却冷如冰刀:“你们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岂不是太过有失身份?”
“你!”其中一人闻言生了怒意,道:“别怪我们来硬的!”
柳钟情甚是从容的将手放在挂在腰际的长刀上,“尽管来。”
他尚未出手,但迸发的气息已割得人生疼,那是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不怒自威。
那两人中另一人低声对旁边的人说了些“他有武功”,“并不是”之类的话,而后一拱手,道了声得罪,便离开了。
待那两人消失,出云才咬着冰糖葫芦喃喃道:“好聪明。”
柳钟情微微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该学的还多着。”
“……唔,咳咳。”出云被糖葫芦呛了下,眼泛泪光的看着他。
柳钟情摇了摇头:“快走了。”
“哦。”
出云跟着他走至一座酒楼,那酒楼名素春,看起来很是热闹。两人刚一进楼,店小二便迎了上来。
柳钟情淡淡道:“我来寻人,楼上客梅阁。”
店小二殷勤道:“客梅阁的那位客人已等了许久,不知公子是否需要引路?”
“不必了,我自己去便可。”
柳钟情十分熟稔的带着出云上了楼,来到一个隔间前,敲了敲门,只听里面一个极沉稳的声音道:“进来。”
柳钟情推门进去,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子静静坐在桌前,那人身形健朗,眼睛有神且目光极为犀利。
柳钟情示意出云将门关了,随即摘下了那顶垂纱斗笠,恭敬一礼,道:“请问可是袁青峰袁前辈?”
那人见了他的面容便已是怔住,沉默半晌,方才开口,道:“正是……你是三弟的儿子?”
“是,”柳钟情沉声道:“想必温庄主已经用书信将事情同袁前辈说明了,在下不孝,知道身世五年多来也未能为父母报仇,反倒受仇人欺辱……”
袁青峰站起身来,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事也怨不得你,能将过去都查清楚,且你还好好活着,便是最好了。”
柳钟情长眉一蹙,握紧了拳头,郑重道:“前辈放心,此番我定会报仇雪恨。”
“好。”袁青峰微微颔首,看着他的面容半晌,道:“你长得与你母亲十分相像。”顿了顿,他将目光转向拿着冰糖葫芦站在一旁的出云,“这位是……”
看年纪,出云很像是柳钟情的弟弟,只是长相他并不熟悉。
出云一直在碧陵派长大,对江湖中事并无多少了解,也不知袁青峰的身份,但礼数却还算周全,听他问起,连忙抱拳答道:“在下出云,是碧陵门下弟子,见过前辈。”
袁青峰看他拿着那冰糖葫芦有点别扭的行礼姿势也不计较,微笑颔首,随即又转向柳钟情,道:“当年那件事老夫仍不甚清楚,贤侄可否一说究竟?”
柳钟情点点头,道:“那年去劫商队的其实并不是鸣沙教之人,只是那山寨头目与当年鸣沙教的左护法是好友,那人不忿朋友被杀,便要下山屠戮商队,鸣沙教教主与那左护法十分亲厚,便与他同去了。接下来的事,便是前辈亲历的,鸣沙教主在混战中被杀,但左护法却在两败俱伤后侥幸留了性命。”他微微顿了顿,道:“后来那左护法便处心积虑想要寻仇,终于在两年后带人去了中州……”
袁青峰微微闭目,缓缓道:“原来如此,江湖仇杀本是常事,只是那人做得实在太过,竟要灭人满门,实在可恨。”
柳钟情道:“那左护法行事偏激,且他是现任教主的师父,临死前留了命令,即使拼得两败俱伤亦要报仇雪恨。现任教主受他影响良多,问剑门的事想必前辈也看到了。”
袁青峰颔首:“不错,前一阵我一直在问剑门中,此番门中许多弟子亦随我来为他们离世的掌门与同门报仇。不知这次的事你可有把握?”
柳钟情微微勾唇,道:“如此甚好,前辈放心,鸣沙教中……自有人相助。”
“却不知是何人?”
柳钟情道:“每月此日他都会来青凝城,我已留下标记,晚上自当为前辈引见。”
“好。”袁青峰应了,思索片刻,却道:“只是不知此人身为鸣沙教之人,为何要帮你?”
“现任教主谢橪性情狂傲偏激,此人同他自有一番仇怨,”柳钟情微微垂目,一手轻轻摩挲着刀柄,缓声道:“当年我被谢橪重伤,正是这人救我……我看出他对谢橪似乎心存怨恨,便多番试探,才得他袒露心思。”
“原来如此。”
“不错,鸣沙教虽大,但未必人人忠心耿耿,只是谢橪武功高强手段厉害,积威之下不敢稍有微词罢了。”
“嗯,当年那一战鸣沙教教主确实十分厉害,至于现今的,你觉得如何?”
“他武功的确极高,但那不过是以身伺蛊的结果,我自有办法对付,”柳钟情微微一挑眉,道:“而且,若我猜的不错,谢橪如今必然不在总坛。”
袁青峰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调虎离山?”
“正是,”柳钟情唇角一勾,笑容微冷:“他想逼我入他的圈套,那我便将计就计,先毁去他的退路,到时在中州,纵他再厉害,也不过是只困兽罢了。”
“哦?说来听听。”
“谢橪此去中州,目的有二,一是在雪谷设下圈套捉我,”柳钟情走近桌边,取了杯茶,沾水潦草画了地图,指道:“我与温庄主有所约定,想必此时他已动身前往雪谷,依照路途计算,谢橪要请君入瓮,必然要提前到那里做好准备,雪谷地处偏僻,二者路途相仿,那么至少现在,谢橪绝对不在慕月崖上。”
“那么其二是?”
“其二,便是他最后一个复仇目标,也即是前辈,还有隐山派。”柳钟情在另一处画了个圈,冷声道:“问剑门的事既已被查清,他必然会选择先下手为强,此去中州,应当带了鸣沙教大部分精锐,欲与隐山派一战。”
袁青峰看着那潦草的图示,听他简略但极精确的讲述,便也大致了解了柳钟情的整个计划,“如此说来,现今鸣沙教后方必然十分空虚。”
“所以这正是攻陷它的最好时机。”柳钟情静静看着桌上的水迹干涸消失,眼中渐渐凝起一层冷意。
袁青峰道:“贤侄对那鸣沙教主……似是十分了解。”
柳钟情微微一怔,半晌,略带自嘲的轻声道:“是啊……”
一年相识相恋,五年朝夕相对,纵然磨光了曾经的情爱,但那人的所有一切也已刻入脑海,就算他后来是带着恨意去观察揣度,也无法改变这种了解。
实在可笑。
袁青峰虽不了解其中纠葛,但从谢橪未曾杀柳钟情这一点便也能猜到两人关系并不简单,见状略微顿了顿,没有追问,转开了话题:“是了,我还不知道,当年究竟是谁救了你们?”
柳钟情低声道:“鬼楼楼主,萧祁。”
袁青峰微微皱眉:“若我没有记错,当年三弟出事时,你已经七岁,应当不至于对身世毫无记忆。”
柳钟情摇了摇头:“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弟弟,其他确实毫无记忆。此事我曾问过温庄主,他说可能是因为那时刺激过大以至于失去部分记忆,但也有可能……是被人刻意下药混乱。”
“如此……”袁青峰沉思一阵,道:“你弟弟现今如何?”
“此去雪谷,便是为他。”
柳钟情将事情原委悉数说了,袁青峰原本只是从温衍的书信中略知了大概,此时便已全然明了,便颔首道:“这将计就计之策虽好,但于你实在太过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