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缘灭————琉璃竹

无香摸着翎的头，严肃地盯着他。"我明白，大哥。我在这里向村民的亡灵发誓，我在这世界上，绝不再使用‘青冥'的力量，哪怕为此付出极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你以为这样说，村民们的亡灵就会原谅你了吗？"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回荡在空空的村舍中，话音刚落，无香和翎的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名少女。
"小敏！" 翎低呼一声，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不要叫我，你这个怪物！要不是收留了你， 我们的村子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想获得原谅，就去黄泉向我的父亲还有其他的村民下跪乞求吧！"冰冷的表情，冰冷的声音，只有刻骨的怨毒在她眼中燃烧，让无香和翎不寒而栗。突然的，小敏朝着呆立的翎冲了过来。
"小心！"无香眼疾手快，一把拉过翎，让小敏扑了个空，狠狠地摔在地上，手中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翎做错了什么？他只是自卫而已！他固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可你们的不分青红皂白，才是酿成悲剧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吗？"
"郝无香，你懂什么？他是个魔，是异端！他绝不可能与我们共存的，迟早有一天，他会魔性大发，你也一样在劫难逃。"
"什么是魔？你见过魔吗？只是因为他与你们稍有不同，你们就不容许他生存吗？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你把他看成异类，那是你孤陋寡闻。在遥远的北方，不知有多少奇异的人和物，难道你也要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无香再也按捺不住怒气地吼了出来，而翎脸上茫然的神情更是让他心慌。他一把拉过翎来，满脸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是异类，至少在我眼中，你我是同类！现在是，将来也是，永远都是！"
翎始终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然而一滴泪珠却悄然滑下，滴在了无香紧握他的手上。[自由自在]
"无论怎样，我一定会报仇的。"小敏捏紧了手中的匕首，狠狠盯住远去的二人。"报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大哥，"一直沉默不语的翎忽然开口："我们该去哪里才不会被小敏追杀呢？我真的不想看见他们。"无香摇摇头，一时也想不到目的地。"不如你变个装束，他们就不容易认出你了。" 翎的眼睛一亮："好啊，那我扮成什么样的人好呢？"
"这个嘛······"无香微微一笑，恶作剧的念头刹那间涌了出来。
"大哥，我不要穿成这样子啦！"几个时辰后，翎开始哀叹自己竟会自投罗网，明知道大哥的本性，居然还送上门去让他玩。眼见得自己这段时间里，被打扮成千奇百怪的造型，叫人侧目，而始作俑者却无半点收手的的意思，他真是又羞又急。"大哥！"连唤几声都得不到回应，翎急得转过身来："你干嘛让我穿的不男不女的？"
"嘶！"四周响起一阵抽气声。"天那，太美了。"
翎谔然地看着店中的人，包括无香在内的人个个目瞪口呆，"你们在搞什么鬼？"
他又回身看看菱镜中的自己，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容颜，只是女装的他，多了分说不出的媚，和着原本的英气，竟让众人都失了魂去。
"翎,我们走吧。"一股无由的恐惧突然自无香心中升起。他扔下钱，拉着翎逃也似的奔出店去。"大哥，我不要穿······" 翎一句话未说完，已经身不由己地出了店门。
旅舍中，翎仍然生着闷气，无香只好拼命地陪不是："翎，对不起，我不该戏弄你，大哥知道错了，你和大哥说句话好不好？"看着无香一脸的惶恐，翎心中暗笑，脸上却仍然寒霜满面。
"翎，大哥今天烧一桌好菜向你赔罪，你就别再生气了吧。" 翎终于忍俊不禁，放松了表情，"好，下不为例。"
"翎，大哥说句话，你别生气。"无香吞吞吐吐地，"你，你还是穿着这身衣服吧。"正不耐烦地拉扯着衣物的翎一僵。"不，不，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着女装是你最好的伪装，这样一来你就不用担心被小敏他们认出来了。" 翎沉默半晌，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他当然不愿意穿成这样，可他更不愿让小敏找到，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最终屈服于无香的"办法"。无香又端详了他一会儿，口中喃喃自语："还缺一样东西，······啊，有了。"他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便告诉翎在房间等他，然后匆匆而去。"大哥······"，翎茫然地看着他离开，待要与他同行，无香却已不见了踪影。万般无奈，他只好乖乖地躺到床上，等无香回来。
"一只羊，两只羊······"[自由自在]
"三万五千六百零七，可恶。"
"三万五千六百零八，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三万五千六百零九，大哥，你在哪儿啊？"
"······" 翎穷极无聊，抬眼看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小镇上的人们早已收工回家，街上冷冷清清，与白天的热闹相比，宛如两个世界。翎坐到窗前，看着远方的天际，一片孤零零的白云飘了过去，又飘了回来，夕阳照在云上，让彩云透出妖异的红。翎痴痴地盯着孤云，刹那间，他仿佛又陷入了那个黑暗的空间。
无香跨入房间时，看到的便是翎失魂落魄地望向天空，一身的孤寂，这情景好似一根针般刺入他的心脏。"翎。"他柔声唤着，惟恐自己惊散这易碎的灵魂。翎缓缓回过头来，脸上竟挂着微笑："大哥，你回来啦，我好饿喔。"适才的孤孑与无助似乎只是个幻影，轻轻易易地躲到了笑容背后。翎怎肯让自己的脆弱就这样暴露于人前，即使是在大哥面前，他也不愿露出自己的灵魂深处。看着翎灿烂的笑容，无香的心开始隐隐作痛，是自己忽略了他呵，竟将饱受伤害的他独自留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样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捧在手中万般呵护犹恐不及，自己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不露声色的地挥挥手中的纱巾，装作没有注意到翎刚才的异样，"看，我给你带回了这个，有了它，你就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容貌会惊世骇俗了。" 翎点点头，将白纱覆在面上，后端随意打了个结，绝世的容颜就此隐去，只露出了一双秋泓，引人遐思。"好极了，翎。从今以后，你就是随我到天涯海角，也不用担心了。"无香微笑着说，语气中却透出郑重。"天涯海角？" 翎一字一句地重复着，眼中忽地射出了神采。
"对，我们是天涯海角，永不分离的好兄弟！"无香加重了语气，仿佛是一种承诺，一个誓言。
"大哥，我好饿，我们去吃饭！我要吃你烧的菜哟，你可别耍赖！"刹那间，翎又恢复了原先的活泼，他的心中突然充满了喜悦，而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彻底驱散了刚才的黑影。他一把拉起无香的手，向门外冲去。无香摇摇头，只能任他拽着走，心中却在暗暗后悔太早让翎戴上面纱，以至自己错失良机，看不到他现在那令人心动神摇的笑靥。
忽忽儿的，夜色竟已深了。无香看着身边熟睡的翎，却是半点睡意也无。银色的月光泻了进来，慢慢的滑过无香，又慢慢的滑过翎，为他罩上了一层银纱，无香猛地打了个冷战。"我到底为什么要翎戴上面纱？是为了隔绝他人的目光，还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他再也躺不下去了，索性披衣而起，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中。白天看到翎的容貌时那种颤栗的感觉,此刻又再次占领了无香的感官，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让无香不安，甚至产生了逃离的念头，"远离他，他会带来灾祸，快远离他。"脑海中仿佛有人警告，无香狠狠地摇了摇头，"我不会离开你的，不会！"注视着翎的睡容，无香下了承诺。
[自由自在]

第四章
"大哥，想不到这里真的有魔法的存在啊。"翎紧紧盯着前方正用魔法表演的术士，一脸的艳羡。"可以百无禁忌地使用特殊的力量啊！"无香点点头。自己一路之上不断向翎灌输的观念，如今得到了实际的证明，他相信翎心中的阴霾已经可以彻底地驱散了。
"可心，可心！"沉溺在市集的热闹气氛中的翎压根没听到无香唤他，更何况，他对这个名字超不习惯。这三个月来，他被迫扮成女装，又掩去了容颜，的确让他避开了小敏的追击，可是正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自由的代价，是让自己彻底沦为无香的玩具。大哥变着法儿的打扮他不说，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地给他取了"可心"这个名字。每次他听到大哥用沉厚的声音唤他"可心"，他就忍不住会起一身鸡皮疙瘩。可声音中的关心和宠溺却又让他心中暗喜。无香的每一声呼唤都仿佛能触及他的心底。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充满暖意的呼唤了？在他印象中，仿佛只有还在母亲的子宫内，在那片温暖得能融化一切的海洋中，才依稀有着温柔的声音："我的孩子，我的宝贝，快快长大，幸福地生活吧。"幸福吗？午夜梦回，那黑暗中的声音也只会让他干涸的心灵刺痛不已。
直到大哥的出现......
"可心"，无香使劲摇了摇翎。"你在干什么呢？"
"啊，大哥，你看！"一脸兴奋的翎递给无香一张纸，灰与红的底色上，有着几个醒目的大字：格斗竞技大赛
这是什么？无香狐疑地看着翎。
"大哥，你去参加好不好？"
"参加什么？"
"竞技大赛啊。赢了的话有奖金哎。"
"奖金？"无香恍然。两人的旅费这几天已经全用来给翎添置衣物了，他买的时候，只想着要让翎装扮的更美，完全没有想到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而现在，他剩下的钱只够在旅店再住一晚而已。他又瞄了一眼手中的纸，随即垮下脸，原来规则上写明要两个人以上组队出战，可是翎并不懂得格斗的技巧，如果要临时找人，时间又来不及了，因为注明的日期正是到今天为止。他摇摇头，翎这个时候也看到了规则，心里不由一阵沮丧。忽然，翎的眼睛一亮，"大哥，有办法了。你看，规则上注明胜者可以连续作战哦。"不会吧，无香的脸垮得更厉害了。"你不会想累死大哥吧！" 翎狡黠地笑了，"是你花光了所有的钱，当然要由你努力再赚回来罗。"看着无香的苦瓜脸，翎笑得更欢畅了--终于小胜了他一局，也算报了点小仇吧。
翎用力拉着无香的手，将他拖往报名处。打打闹闹的两人丝毫没想到这竟是一切灾厄的开端。

"哎哟！"擂台上一个男人痛叫一声，倒了下来。翎兴奋地鼓掌："大哥，真厉害！"他对无香的身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虽然在旅途中无香就曾出手教训过一些冒犯翎的无赖，可他真没想到，他的大哥竟然是个格斗高手。现在他已经赢了五场，获得了五千个埃居（当地的货币）的奖金，再赢一场，他们就可以攒足旅费了。"我们回去吧。"低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翎这才回过神来。他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将手放进了眼前摊开的手掌中。
走出比赛之地时，夜幕已悄然落下。无香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觉得自己闹哄哄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下。嘈杂的欢呼声与叫骂声，弥漫着烟雾的污浊空气，还有对手充满敌意的注视，竞技场内一切的一切都让无香觉得精疲力竭，只有在看到翎笑弯的眉眼时，他才有精力忍受这些。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翎童心忽起，走在无香身前，堪堪将自己的影子溶入无香的，两重身影密密地叠在了一起。无香含笑看着翎顽皮的动作，突然一道白光闪过他眼前，悚人的寒意直向翎拂去。"小心！"无香一把拉住翎，身体更是先于意识地挡在了翎之前。
"大哥！" 翎惨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利刃嵌入无香的肩胛。鲜血瞬间如泉般涌出。无香惨白着脸，剧痛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间他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转眼脱离了两人的视线。"太好了，不是针对翎的。"只来得及想到这一点的无香随即坠入了黑暗的怀抱中。
当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旅店的房间中，伤口业已包扎妥当了，而翎正睁大眼睛望着他，满布的血丝替主人诉说了心中的焦虑与担忧。
"没事了，翎。"无香嘶哑着声音安慰翎。
"大哥。" 翎的表情明显松了口气，但转瞬间，又被怒气所代替。"大哥，我认得凶手。他是下一场要和你比赛的家伙！"比平时冰冷，低沉十倍的声音，让无香明白，翎被逼到了爆发的边缘，就如同--那时一样。"翎......"眼前的少年陌生得让无香心惊，他已不再是那个善良的翎，现在的他仿佛是--魔。
突然地，翎向门外走去，他的双眼竟已蒙上了诡异的紫色，淡淡的"青冥"亦在他身周若隐若现。无香大吃了一惊，想要伸手拉他，肩膀却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扭曲了无香的脸，更破坏了他想要阻止翎的动作。
"翎！"无香痛得大叫了一声。然而翎恍若失去自我的身影较之伤口更令他痛苦。他猛一咬牙，翻身下了床，可伤口的剧痛让他趔趄了一下，又倒在了地上。
"喂，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的声音传到了无香耳中。他一把拉住来人："快，送我到格斗会场去！"
"啊？"那人一愣，"你这个样子......我还是去找医生来......啊，好痛！"那年轻人突地叫痛，无香的手指紧紧扣住了他，劲力之大，令那人脸色都青了。"喂，你放手！痛死了！"青年大叫着。"抱歉，可是没时间了，快送我去！"无香一脸的坚决骇住了青年，他嘟囔着扶起无香，向会场的方向走去。

第五章
"翎！你不能违背你的誓言啊。"无香看着翎，地狱之火在他身周萦绕，青色的火焰已经蠢蠢欲动。
"翎，醒一醒。"
这暴怒的灵魂，是为了自己呵。如果用双手拥他入怀，是否能安抚他的躁动，是否能唤回迷失的心呢？如果能，即使会伤了自己，又有何妨？于是下一瞬间，青色的灼热已在怀。
"大哥......" 翎惊呼，扶住了无香，一转身，消失了......
"郝无香，南宫翎，是你们！"没有人注意，两道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空空的擂台。
............
"大哥。"翎懊恼地看着无香，他的伤势更严重了。"我又伤到你了。我......"
"翎，你没事就好。"无香轻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冲动呢？幸亏我及时赶到，才未酿成大错。"
"大哥，对不起。"
"你不该对我道歉。而是对自己。你几乎背叛了自己，不是吗？"
翎打了个冷战，是的，如果不是大哥阻止，此刻的竞技场中必然是哀鸿遍野，而造下无边罪孽的自己......他不敢再想，只是颓然地坐倒在椅上。
"南宫翎，我早就说过你是个魔，永远不可能和我们共存的，不是吗？"可怕的沉默突然被打破，翎猛地跳起身来，转身面对走进门来的不速之客。
"终于让我找到你们了。"怨毒的语调，含恨的目光，使得翎和无香瞬间如坠冰窖。"小......敏。"无香艰难地挤出了这个名字，"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