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缘灭————琉璃竹

灵颓然坐下，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又开始悄然肆虐。无香，你还是逃不了么？不，不，我不会束手旁观的。为了你的幸福，也为了你的命运轮的那一半，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你！她的思绪又飘开了，你已经找到填补缺口的另一半了啊。那么，你那真正的半身呢，他可好么？
你可知你的母亲牵挂了你两百三十年？你可知你的母亲为你日夜祈祷，祈求你的平安？我把你送离了迦德罗的身边，用我的手任意改变了你的命运。你现在怎么样了？亲手抓住了自己的幸福和自由了么？
灵拼命捂住嘴，惟恐低低的啜泣惊动了远去了的他。

第八章
无香疾步走在回廊上。父亲强硬的态度让他在愤怒与鄙夷中更夹杂着一丝不安。如果自己的反抗真的使迦德罗震怒的话，他又会用怎样的手段来对自己呢？
"小主人，您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呢？"阴柔的声音陡然字身后响起，把沉思中的无香吓了一跳。他回头看时，原本就已蠢动的怒气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是你！我还有几笔账没和你算呢，焰大人！"刻意加了重音的三个字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无香的怒火。
"小主人，您和我有什么账要算呐？"焰的语气中有着做作的惊讶，嘴角边却扯出了一丝谄媚的笑容。
"小敏的账，还有我的账！"无香勉强压下作呕的感觉，瞪着焰的假笑。
"啊，那个小女孩吗？"焰故做恍然。
"没错，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她么，也没什么。我只是在她决定放弃的时候，伸手推了她一把而已。我将‘恨'深种在了她的脑海中，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无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她原本已经原谅翎了，是你硬把她推入了深渊，也害惨了翎。你......太过分了。"
"呵呵......"焰一阵轻笑，"过分？小主人，我只是为她安排了她的命运之路，这是我们‘圣域'之人的神圣职责，您忘了吗？"
"神圣职责？"无香不屑地看着焰，"凭你也配安排他人的命运么？"
"这是王的意志，也就是您的父亲，迦德罗大人的意志。我身为‘圣域'的人，当然有资格，也有义务履行这一职责呢。"焰狡猾的笑着，不经意间便攻入了无香的死角。
无香默然，半晌才又挤出一句话："她现在怎样？"
"小敏吗？人类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脆弱。本身的意志与我的意志不能相容，相互斗争的结果，大概是崩溃了吧。"一句轻描淡写的回答对无香而言，不啻是火上添油。他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中，连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着。
"小主人，您怎么了？伤口痛吗？"焰恶意地笑着，全然不把无香的愤怒放在眼里。"咦，奇怪了，您的伤，我不是给您治好了么？"看似关心的话，却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压灭了无香几欲爆发的怒火。"你......！"无香紧握的拳头陡然松开，他忽然记起在返回‘圣域'途中，焰曾有意无意的提起，一旦自己的伤被迦德罗知道的话，他一定无法忍受‘圣域'的继承人被人类所伤的事实，而对凶手施以报复，甚至会迁怒于翎。万一他知道翎是我的......，无香的身形一震，如果他真的知道了，那么他对付翎的手段一定会残酷到无法想象的地步。所以尽管他一踏足"圣域"就知道所谓王妃有难只不过是焰的胡扯，也只好乖乖地跟焰回来。现在，焰又用这件事来要挟他，直叫他急怒攻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主人，您也累了，不如回去休息吧！"焰得意洋洋地说着，一面还貌似恭敬地行了一礼。可还未等他抬起头来，颌下早已猛然吃了一拳，身体也随之飞了出去。无香揉了揉发痛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百忧居"，等着无香的王妃也正沉浸在回忆之中。
......　......[自由自在]
"灵，我爱你。"
"迦德罗......"
"灵，我会尽我一切的努力改变这不完美的世界。"
"迦德罗，我会帮你的......"
"灵，这个世界将会在我的指引之下进化的。"
"迦德罗，你变了......"
"灵，你为什么要违背我？"
"灵，你背叛了我......"
"幻影山庄的‘灵'，我等着看你向我臣服。"
"迦德罗......我恨你。"
"迦德罗......我爱你。"
"迦德罗......我......真的应该留在你身边么？"
......　......
无香悄然走房间，他看着一脸恍惚的母亲，深知她又沉浸在了昔日的痛苦之中，一如自己儿时所见。那时的他还太小，无法理解母亲爱恨交织的心情，如今的他已能体会，却陷入了更无力的状态：他什么也不能作，只能在一边旁观她的苦难。
"母亲。"他轻唤了一声，将灵暂时拉离了过去。
"无香，你来了。"遽然而醒的灵慌忙收起了哀思，不愿儿子感染她的悲伤。调整自己的心情后，她微笑着看向儿子。
"母亲。"无香受了一肚子的委屈，又不敢对灵诉说，千言万语只好藏在胸中。
翎，我好想快些回到你身边去，远离这些乌烟瘴气的是非。无香暗想着，脸上自然露出了向往的表情。
"无香，怎么，想起‘他'了么？"灵一目了然，她既有些好笑，又有些伤感，儿子长大了，终于要飞离她的怀抱，转而属于他人了。
"恩。"无香竟微红了脸，母亲的敏锐教他有些别扭。"您叫我晚上来有事吗？"
"我知道有个傻小子急着要离开这儿，如果我不帮他的话，谁来帮他呢？"灵逗弄着儿子，开心地看着他百年难得一见的腼腆。
"您想到办法了？"无香的眼睛猛地一亮。
"早在第一次送你出去的时候，我就已准备好了退路。好了，趁着迦德罗现在正气得发疯，无暇他顾，你快走吧。"
"母亲。"无香的眼眶忽地红了，"我这一走，不知到何时才能和您再相见了。"[自由自在]
"放心吧。"灵强忍着悲伤，安慰无香，"我只要知道你在远方平安快乐，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一走，迦......父亲会不会对您不利呢？"
"不会的，他再怎样，也还是爱我的。要不然，早在我被抓到‘圣域'的时候就已经被杀了，也不会有你......的出生了，不是么？"
"母亲，您和他之间真的毫无挽回的余地了么？"
"他太骄傲，我太固执，我们两个之间的阻隔太强大了。或许会有一天发生奇迹，他还是原来的他，我也没有做过那些伤他心的事，我们才会重新在一起也说不定。"灵摇头，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
"算了，不谈我们的事。对了无香，你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他'的事呢。"
"‘他'么？"无香微笑着，翎的样子就好象站在眼前一样的清晰，"他有时忧郁得教人怜惜，有时顽皮得象个孩子，有时却又好象一片迷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惟有这样的‘他'才会吸引我全部的眼神。"无香想起旅途中的种种，笑容更深了。"‘他'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
忽然接近的脚步声打断了无香的话，两人一阵惊慌。灵示意他即刻离开，由自己应付来人。无香知道，此刻不走，可能就再也无法离开了，他点点头，轻轻抱了母亲一下，转身消失了。
灵迅速抹去漫溢的泪水，严阵以待。然而，那人在门口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进来便离开了。
"迦德罗......吗？"灵低喃着，泪水又一次决堤。她回身看着无香消失的方向，默默地祈祷："喜怒无常的命运呵，但愿你向吾儿展现你的笑容。"
无香，你一定要幸福呵，连同我的份一起。

第九章
翎高高举起手中的刀，朝着木块劈了下去。"啪"，干燥的木头发出清脆的声音，裂成了两半。他是如此的认真，似乎将所有的意志都注入了这一简单的动作。从早到晚，他不断重复的，机械的挥动手臂，全身心的投入让他在一天的劳作后筋疲立竭。没有思考的时间，没有回忆的时间，没有痛苦的时间，这样的生活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最仁慈的赐予。每一天每一天，他让自己的头脑保持空洞的状态，身在何处，想做什么，谁在自己的身边，对他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事。他又恢复了在山庄中的生活，只是比那时更颓废了万分。至少在山庄时他还有逃离的勇气，此刻的他却连迷惘的力气都没有了。
"翎，吃饭了。"一旁的戈然扯了扯他，"休息一会儿吧。"翎却置若罔闻。
是为了无香么？如此的虐待自己。那个男人抛下了你啊。戈然认定了无香的离去是对翎的背叛。
翎，为什么你还惦记着他呢？戈然的心中燃着熊熊的妒火，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对一个人抱有如此激烈的情感。甚至可以为了他放弃一切浪迹天涯。是的，三个月前，翎突然收拾行装，不告而别。当时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再不能离开翎的心情。所以他毅然决然地抛下哺育自己的故土，追随翎而去。是缘也好，是孽也好，一切都不重要，只要是在他身边，只要能让他接受自己的陪伴。戈然不知自己是着了什么魔，他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着了魔。在追上翎之后，他便再不肯离开半步。翎像个幽灵般四处飘荡，他也就跟着漂泊流浪。虽然他知道游魂似的翎，没有心，没有灵魂，可他还是义无返顾地陷了进去。
多少个夜里，他都被翎的梦呓惊醒，听到翎从口中吐出另一个人的名字，听到翎抗拒心底魔性的召唤，他折服于少年的固执，但更多的是被嫉妒烧灼的痛苦。
"大哥，我不是你要找的‘他'，绝不会是。"
"大哥，我会放逐我自己，不再靠近你。"
"大哥......"
每一晚，翎都自噩梦中醒来，苍白的脸上布满汗珠。但是他绝不会向自己看上一眼，也绝不向自己吐露半点苦痛。他只会突然坐起，把头深深埋进膝盖，仿佛要把自己禁锢起来似的蜷缩着，直到晨曦降临。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赶路，无休止的干活。把体力都掏空了的翎，才能稍稍安稳的入睡。可是往往持续不了几天，他又会恶梦连连，于是流浪又再一次开始。
翎是在自我放逐，戈然终于领悟了。为了那个男人，翎不惜放弃了自己。可是你还有我，难道我不能成为你休憩的所在么？戈然的心里一直响着这个声音，然而他始终不敢说出来。
翎终于还是被戈然拉去吃饭了。但是食而不知其味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什么。最近他又开始梦见无香：山洞里温柔的大哥；旅途上恶作剧的大哥，为了保护翎而倒下的大哥，还有......笼罩在‘青冥'里的一动不动的大哥。
不行了吗？翎低声问自己，还是走吧，走的远远的，心底的声音冷冷地说着。
一双小手忽然伸了过来，托住了翎因为失神而差点摔下地的碗。"大哥哥，你没事吧。"稚嫩的声音在翎耳边响起，他猛地一惊，眼前站着的小女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担心，又害怕地望着他。仿佛一道闪电在翎跟前劈过，他沉睡已久的思想忽然苏醒，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翎猛然捧住头，一个久违的名字从他口中爆发出来："小敏，小敏！"当年善良的邻家小妹，因为他失控的力量而遇到种种悲惨的事情。那天在村庄废墟前无香所说的话又如轰雷般响起。
"我为什么要逃？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尖锐的声音一把撕去翎掩盖伤口的纱布，教他痛彻心扉。我曾发誓要控制自己的力量，然而我又做了什么？我再次背叛了自己的诺言，用卑鄙的借口掩饰自己的懦弱。
"大哥，大哥......" 翎轻声唤着，忽然明白了大哥更深的用心。誓言不仅仅是对村民们的赎罪，大哥是要让他懂得面对自己的真实。不论自己是谁，不论自己做过什么，都要自己去面对，自己去亲手解决。
"大哥......"陡然清醒的翎想起无香会返回小镇找他，顿时归心似箭。
"翎！"熟悉的嗓音阻止了慌乱的他。是戈然，照顾了他半年多的戈然。
"戈然。" 翎用感激的目光看着眼前随他放逐半年的男人，"真的很抱歉，要你照拂素不相识的人这么久。我要回去找我大哥，我们一起走吧，回你的故乡。"
翎的话深深刺伤了戈然，宛如面对陌路人的口吻彻底让他绝望了。他默默的低下头，自尊心让他拒绝翎从眼神中看出他的狼狈。
翎也无言。戈然对他的感情，他一目了然。但是除了大哥，任何人对他而言都只是一个"存在"而已，他无法回应，也无力回应，一如山庄中的人对他的期许，只是令他窒息的枷锁，戈然的深情也只会让他不知所措。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放过自己，也放过戈然。
"我们回去吧。" 翎望着远方，那里有翎无可替代的的人，正等他倦鸟知归。[自由自在]

第十章
大哥，等我。
拼命赶回小镇的翎，顾不得吃，顾不得睡，只怕无香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伤心之余竟会返回‘圣域'。
"等我，大哥。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话我一定要当面问你，如果得不到答案，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翎不想再重历那种噬脐莫及的痛苦，所以他尽着全力赶路。
近了，更近了。眼看着旧地近在眼前，翎和戈然抱持着截然不同的心思，暂停了脚步。翎是欲见还休，戈然却是满腹的辛酸。回到故土，也就意味着翎从此不会再在他身边，即使相见，也只能是咫尺天涯了。如果命运之神对我还有一点怜悯的话，请让我能在他身边多呆一会儿吧。戈然默默祈祷着，抬眼看着翎。翎的表情全都收在面纱后面，只有瞳人中的兴奋泄露了一丝伊人的心情。此时的翎似乎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径直朝旅舍走去。
午后的大街依然是热闹非凡，翎的心情却不再是初到此处的快乐无忧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旅店大门，巧得很，老板正站在柜台前，自言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请问......" 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出声询问："请问，是不是有位客人叫郝无香的住在这里？"客店主人闻声一愣，随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您找郝无香？莫非您是--南宫翎？" 翎的心"砰"的一声，几乎跳上了喉咙口，他用力点点头："没错，我就是南宫翎。我是来找无香的，他在么？"店老板闻言，一阵跌脚，"哎哟，真是糟糕。这位郝无香正巧在昨天已经离开这儿了。" 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老板又絮絮叨叨地接着道："结帐那天，他口里念叨着要去找一个叫南宫翎的人，我看他有些失魂落魄，就顺口安慰了他几句，他还谢了我一声那。想不到这么不巧，他前脚才走，您后脚就到了。这可真是......"他还想继续，却发现翎的脸色已变得煞白，身形也是摇摇欲坠。翎这数十日漏夜赶路，谁知最后还是迟了一步，这个打击让身心俱疲的他如坠深渊。老板后面的话，他根本未曾听进去。
戈然见情形不对，忙扶他在一旁坐下，好一会儿，翎的脸色才恢复过来。"翎，无香是找你去了，他没有扔下你呵。"戈然见他乱了方寸，只得出言安慰。果然，下一刻翎自椅中跳起："真的？"
"真的。"一边的老板接口："我刚才的话可都是白说了，那位郝无香是找您去啦。" 翎的心脏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运动。他闭目沉思片刻，才转头问老板："请问，他是往哪个方向去了？"老板摇摇头："这我倒不清楚。我也曾问他可有寻找的方向，他只说了一句‘天涯海角，不离不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