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当前——天芹

林可无又一愣，随即强烈颤抖起来，仿佛求救似的猛摇头。

邵谦微蹙眉，按下他狂颤的肩头。“算了，不说算了，当我没问。”

当邵谦厚实的大手按下他颤抖的肩头时，有一股莫名的暖意也随着他的掌心灌入自己冰冷的身体里。 他向来就害怕人碰触到他的身体，哪怕只是轻轻的一点接触就足以让他无所适从；然而邵谦拍他的头、他的肩膀，他非但没有抗拒，甚至还有一点温暖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这个人，给他一种很安全、很舒服的温暖……

“这样就够了，现在你把牛奶喝完，然后吃药，再去把自己弄干净，我带你出去吃饭，顺便买衣服。”邵谦完全就像个老朋友，甚至像老爸一样对他说。

林可无只能呆呆看着他。

“怀疑吗？你要知道，我可是冒着对警察撒谎的险把你带回来的，否则你现在还在医院里接受警察盘问呢！”邵谦正经八百地说道。

这些他知道，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其实，为的是什么？邵谦心里最清楚，为的……也不为什么，很可笑的理由，邵谦他……抗拒不了他苍白的美。就是如此而已！

住豪宅，开跑车，林可无猜邵谦一定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他又那么潇洒，那么随性恣意得像个城市游侠，他实在不懂他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他永远不懂得发问，总是默默地，当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者。

邵谦仿佛可以看穿他的寂寞悲哀，他以为自己是个有实无体的隐形人，却不知道他的美丽引来多少旁人的注视。

“好吃吗？”

总是轻柔地问他一句，就会让他吓了好大一跳。他好像时时都处于一种惊吓的状态，随便一个小声音，就可以让他吓得魂不附体。

林可无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傻傻地点头。他从没吃过这么高级的料理，虽然他吃东西的表情好像食之无味，事实上他心里感动得不可言喻，只是没人教过他该如何表达感动。

邵谦笑了，笑里有一股他自己都意外的心疼。

“你喜欢？以后常带你来，我不会下厨，三餐都吃外面。”

他的表情，现在应该很明显地写着为什么吧？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这样对他，他有什么好处？

邵谦点燃一根烟，蒙眬烟雾里，林可无可以清晰看见他深邃的黑眸里有着耀动的光彩。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可无一愣，他不懂他指的是什么？

邵谦微微一笑。“我从来不相信缘分这种事，更别说我会无聊到去救一个有自杀倾向的人。”

林可无看见他注视着自己的眼眸里，仿佛有闪烁的火花。

“我知道，你并不感激我救了你。”

林可无缓缓低下头，他觉得双颊好像有点发烫。

“因为你根本不想活，一个想死的人，不会了解活着的好处。”邵谦说着、笑着，脸上的神采自信迷人。

林可无轻轻皱眉。不！对他来说，活着一点好处都没有，是他不了解自己。

“可无，你还想死吗？”邵谦忽然柔声问他一句。

林可无无助地看着他，他不只觉得双颊发烫，好像连眼眶都热了起来。

“如果你点头，那我真的是无能为力。我只想帮你，不是只要你活着而已，而是……我希望你快乐。”

林可无花了很久的一段时间才把他的话给消化。终于，他开口了。

“为什么？”

他会说话！邵谦睁大了眼看着他。“你……”

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对他而言，说话也是多余。

林可无再次低下头，细声启口：“对不起……”

“何必道歉。”邵谦微笑，是他大惊小怪。

“这样……到底为什么？”他无意识地拿着叉子拨弄面前盘子里的食物。

邵谦深深看着他，由衷地说：“我想帮你。”

“为什么？”林可无还是疑惑。

邵谦的笑容，有着震撼人心的热忱。

“你知道我怎么开始养阿胖的吗？”他答非所问。

林可无的表情相当茫然，在邵谦眼中，那是再可爱不过的神情。

“阿胖还是刚出生的小小猫的时候，是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猫，它异想天开得跑到屋顶想要跳楼，却跌到我的车上。这只笨猫，忘了它根本摔不死。”

林可无继续沉默。

邵谦的眼神仿佛闪动着灿烂的火苗，贴近他惊惶的脸，低声启口：“你和阿胖一样，是我的宠物了！”

第二章

锵一声，桌上杯盘倒了一地。林可无当场站了起来，睁大惊愕的双眼看着悠然抽完烟的邵谦，旁人一一投来惊讶的目光。

邵谦使坏的一笑，摆了摆手要他坐下。“坐下坐下，你太夸张了，我开玩笑的。”

林可无皱起眉来，这才发现无数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他手足无措地赶紧坐下来，紧咬着失色的嘴唇不语。

“别生气，我跟你道歉。”

林可无还是不说话，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邵谦一副无辜的神情，他只手托腮，黑亮的瞳眸倒映出林可无仓皇的神色。

“可无，我只是想让你放轻松点，你不必怕我。”

林可无又恢复沉默，以一种惯性的无言抗议来表逃他的不满。

“别这样，我跟你道歉了。”

林可无摇摇头，他并没有生气，只是他说不出那种惊慌的感觉，他并不习惯开玩笑。

“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邵谦盯着他的脸。

林可无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有着十分吸引人的魅力。不知怎地，他害怕他那样灼热的眼神。

“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林可无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呆愣。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留下来的好处，但是我家多你一个人住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邵谦说话的神情也很迷人，他天生是个发光体，很容易吸引他人注意。

林可无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确没有地方可去，有一个不能称作家的家，他避之唯恐不及。他原本就想一死了之，根本没有想过万一活了下来，他该怎么办。

“别问我为什么！”邵谦笑道。

邵谦那么轻易的就可以看穿他的心思，林可无在他面前万分不适。

“我回答不出来。”邵谦的笑容虽迷人，却也带者惆怅，那是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惆怅。

林可无垂下头，他的声音细如蚊鸣：“我……该怎么办呢？”

邵谦托着下巴看他，“你想怎么办？”

“我……”他只想死，但是面对他，他说不出口。

“你帮我养阿胖，它很喜欢你呢！”邵谦温柔一笑，林可无不解地看着他。

“阿胖从来不甩人，它连我都不甩，肚子饿才会来找我，但是它却很黏你。”

他笑起来的时候，连眼睛都会荡漾着莹亮的笑意。

林可无呆望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可无，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千万不要看轻你自己！”邵谦轻柔地，却又加重了语气对他说。

特别的人？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他出生，他就注定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从来没有人认为他重要过，更别说他特别……

“可无？”看着他把头垂得低低的，几乎快贴上桌面。邵谦轻轻一笑，他知道他正在掩饰自己的眼泪。

别人看不见他的悲哀，邵谦却一目了然。从发现他孤伶伶站在夜风中的高楼楼顶上无助的往下坠，他就已经坠入他心头，狠狠的跌入他心坎里了。

但是，邵谦绝不会这么对他说，因为太荒谬而且太唐突，这是邵谦自己最明白不过的私心！他是个同性恋，所以抗拒不了林可无的楚楚可怜……

林可无到邵谦家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安静得像不存在似的，或许是因为吃药的关系吧，他总是精神不济，昏昏沉沉地吃吃睡睡。

三天……邵谦依然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同样的，林可无对他的了解也是空，两个人，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邵谦对他的好，他感觉得到，只是他依然害怕，不知道这样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两个人毫无交集，他甚至不知道邵谦有没有工作？他通常三更半夜才睡觉，一睡就睡到隔天中午才起床，那时林可无已经饿到两眼昏花，蹑手蹑脚的自己去泡牛奶。邵谦听见了声音才会起床，然后就逼他吃药，再带他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吃药，他就昏昏欲睡，三天来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他就是想不明白，邵谦收留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忽然间，开门声响起，林可无瑟缩在沙发上，像一只敏感的猫警觉的往门口探去。

邵谦一打开门，发现屋子里一盏灯都没开，安静漆黑得像没有人在家似的。

“可无？”他轻声一唤。

“喵！”回答他的是阿胖。

打开电灯，邵谦这才看见林可无不适应地眯起眼睛缩在沙发里。

“你在干嘛？玩躲猫猫吗？”邵谦忍不住一笑。

林可无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他，其实他还满喜欢把自己关在黑暗里，好像这样别人就不会看见他、不会找到他，他就可以比较自在一点。

“怎么还不睡？”邵谦坐下来。

林可无下意识的就是往旁一退。

他很怕陌生人，这是邵谦这几天对他唯一的了解。或许该说，他怕所有靠近他的人。

林可无轻轻摇头，现在的时间还不算晚，可他的药已经吃完了，他变得毫无睡意，甚或说，他害怕闭上眼睛所看见的恐怖影像。

“这几天，我会去查有没有人报案。”邵谦对他说。

林可无直接皱眉。

“看有没有人报失踪人口啊！”邵谦一笑，“我可不想被当作诱拐未成年少年的嫌疑犯。”

林可无看着他，轻轻摇头。不会的，不会有人找他的，就算他自杀成功了，也不会有人去认尸，他本来就像不存在似的。

“摇头是什么意思？”

林可无还是摇头。

“可无。”邵谦稍微靠近他，他又是一退。

“你会说话，忘了吗？”邵谦提醒他，那是人的本能，不需要刻意隐忍。

林可无怔怔地望着他，眼神十分迷茫，“如果……”他轻声启口，像一个刚学讲话的孩子一般艰涩，“没有人……找我？”

邵谦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那我就可以安心收留你在我这里了。”

林可无看着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得有点急。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他愿意对他这么好？

邵谦舒服地摊开手仰靠在椅背上，“你看看，我一个人住这个大房子，养了只不理我的胖猫，无聊死了。你来了，我多一个伴。”别过头看着他，帅气的脸庞漾起迷人的笑意，“不过你得多说说话才行！”

林可无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邵谦太奇怪了！怎么会有人愿意接纳一个陌生人同住一起？又怎么会有人在什么状况都不清楚之下，就这么坦然地接受他这个人？他怎么不担心万一他是个通缉犯或是不良少年什么的？他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一个陌生人，要是他故意在这里白吃白涸患他便宜呢？

他想的，邵谦怎会没想过，但是邵谦可不是不经世事的傻瓜，林可无是什么样的人，他几乎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他才更想留下他！

“别想太多，安心住下来吧！”他的笑容还是那么无懈可击，教林可无想怀疑他有什么不安好心的动机都不成。

他的笑容太真诚也太迷人，林可无害怕他那样清爽的笑容，澄澈得像一湖幽静的湖水，在他笑意满盈的黑眸中只会看见自己的卑微。

邵谦站起身走到钢琴前。

“要不要过来这边坐？”

林可无转过头去，有点犹豫。看着他打开琴盖，随后轻轻地、柔柔地，动人而优美的旋律轻飘而来，流云似的窜入他耳里，让他为之一愣。

这是邵谦很久以前写的一首曲子，当时他很年轻，而且很荒唐。他的父亲拥有国内最大的国际唱片公司，而他的母亲，是他父亲众多情妇中的一个。

邵谦从小就学音乐，他也知道自己有过人的音乐天分，但是他并不想依靠他父亲。

他在跟林可无同样年纪的时候才第一次跟父亲见面，他遗传了母亲动人的外貌，几乎让他不曾谋面的父亲大为惊艳。那时，父亲居然有意要栽培他成为旗下的歌手。但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可以的话，他宁愿选择在幕后工作，

他写的第一首歌，交给另一家唱片公司的新人，一曲就让那位新人大红大紫，而他的名字也在一夕间发亮，众家唱片公司争相向他邀歌，他随性而为。他的成功，靠的是他自己！

缓缓掀开眼帘，他看见林可无已经站在他身旁，用澄澈无邪的眼神看着他在琴键上飞舞的手。

林可无现在才发现，邵谦拥有一双相当修长且动人的双手……

收回手，邵谦抬起头对他一笑，“这是我十三岁的时候做的曲子。”

好听，真的好好听。可是……他连一句赞美的话都笨拙得开不了口。

“很生涩、很单调的原曲，但是我自己很喜欢。可能是第一次尝试刨作吧，我舍不得给任何人唱，偶尔想起就弹给自己听。”

林可无呆呆地看着他，他还不知道他的职业是什么？

“我是个作曲家。”邵谦随意敲着琴键，“我喜欢音乐，喜欢那种可以让人释放的感觉。”

作曲家？又是个林可无连想都没想过的名词。对邵谦，他有太多不了解，还有太多深切的自卑感。

“喜欢听音乐吗？”邵谦抬起头问他。

他回答不出来，音乐对他而言，也好像不存在……

“听听这个。”邵谦手指一压，磅礴的乐声响亮奔聘，让林可无的心灵为之一震。

他弹的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那么霸气骄纵地呐喊着命运之声。

林可无惊愕得睁大眼睛无法动弹。

“还有这个。”曲风一转，流泻千里。这一曲少女的祈祷，像婉转的诗歌，赞扬着纯真。

邵谦笑了，他的指尖好似燃着灿烂的火花，激荡起澎湃的浪潮，瞬间即淹没了林可无荒芜的心湖。

一曲接着一曲，都是著名的乐曲，却都是林可无第一次这样震撼的亲耳所闻。像是命运的乐章，激昂嘹亮，却不曾在他生命中回荡过。

生命……不是原本就该充满着这样美妙的声音？怎么……他到现在才知道世界上原来有如此悦耳的旋律？怎么会……在他已经对这世界绝望之后，遇上了邵谦。

“可无！”琴声一停，邵谦收回手，倏地站起身一喊。

林可无踉跄退了两步，浑身都在发颤，原本苍白的脸更显苍白。

“可无？”

他一靠近，林可无就后退，倏地转过身跑回房里，在邵谦追上之前猛然甩上房门。

“可无！”邵谦急敲着门。他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听他弹琴，为什么匆然落荒而逃？

他不了解、他不了解！林可无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捧着脑袋整个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像邵谦那样的天之骈子，像他那样得天独厚的富家子弟，他怎么会了解他的悲哀！错了！他不该救了他，自己更不该默许自己任性的留在这里。这个地方、这个世界，不会有容许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