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色当前——天芹

“谦哥！”徐启扬也跟了出去。

邵谦在电梯前抓住他的手。“可无。”

林可无一颤，慌忙地抽出自己被他突然紧抓的手。他抬起头看着邵谦，眼神中有着他自己也不知的哀求。

邵谦总是能够读取他眼中对他透露的讯息。他朝林可无轻轻摇头，仿佛在挽留他的脚步。

“谦哥！”徐启扬瞪着眼叫道。

“你先回去吧。”邵谦头也不回。

徐启扬钻到他们中间。“为什么？”

“我再打电话给你。”

“不要！”徐启扬拒绝，“我才刚来你就要我走，太过分了吧！”

“你来的不是时候。”邵谦还是好言好语，对徐启扬的任性似乎习以为常。其实他从来也不曾在乎过他在自己面前的任性妄为。

“谦哥，你莫名其妙！我高兴来就来，你什么时候赶过我？”徐启扬怒道。

“别这样。”邵谦终于皱眉。

徐启扬回过头看着不知所措的林可无，问了一句让他心头一震的话，“他是吗？跟我们一样吗？”

“启扬！”邵谦制止他。

徐启扬狠狠瞪着邵谦，“谦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本来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还是你跟他之间有什么关系你不敢跟我说？”

林可无慌张一退，他怎么听不懂他所说的话？但是他心里却又那么恐惧不安。

“谦哥！”徐启扬一喊。他的手被邵谦一把抓住直接推入电梯里。

“你回去吧！”不理会他的叫喊，邵谦直接按下电梯门，他的呼叫瞬间被紧闭的门打断。

靠在门上好一会儿，邵谦才轻吐了一口气，别过头看着身边那个轻颤的身影。

“可无……”

林可无怯怯地望着他，他的眼神让邵谦有些心痛。

“进去吧。”

林可无却动也没动。

“你想出门？”

他并没有回答。

“为什么？”

他还是沉默。

沉默，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邵谦仿若轻叹，幽幽启口：“你等一下。”

林可无看着他进入屋内，缓缓低下头，心中好像有一般难言的忧愁，紧紧地压在胸口。他说不出那种感受，有点酸涩，更有些郁闷，像是心脏被狠狠缠绕住一般，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微怔，他抬起头，看见邵谦的手里捧着一串钥匙。

“家里的钥匙。”

林可无茫然地看着他，看着他时常挂在脸上的温柔笑意。

“别忘了回来。”

林可无怔怔地接过那串钥匙，心跳得厉害。他怎么会这么放心，放心把钥匙交给他，万一他不回来了呢？他呆呆望着那张无懈可击的完美俊容，自始至终，他依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总要邵谦来提醒。

“有话别闷着不说。”

他老忘了他会说话，那是因为他总是不知道一开口该说些什么。

“出去散散步也好。”邵谦淡淡一笑，“我等你回来。”

这句话成功击退了他心中的惶然，甚至他几乎兴起的念头——离开这里。

电梯门一开，林可无以为徐启扬又回来了。不知怎地，他并不喜欢那个人……但来者却是一名丰姿绰约的中年美妇，林可无静静看着她，心头满是疑虑。尤其是邵谦见到她之后，更是有一股强烈的抗拒感，林可无敏感地接收到了。

邵谦轻轻皱眉，一改平时随意之态，他有些冷漠地看着那位美妇。

“难得你会来！”

“我时常来。”美妇声似黄莺，姿态十分柔雅。

邵谦看着林可无，他可以感觉得到林可无迷惑的心神。

“别跑太远。”邵谦对他说。

林可无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时候，他应该暂离。

等林可无离开后，邵谦才走进屋内，却没有招呼她的意思。一如往常，她只好自行入内。

“那个男……孩……”她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明说。”邵谦迳自从冰箱拿了一瓶啤酒。

“很漂亮……”她说得轻。

邵谦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有着淡淡的哀愁。

邵谦笑道：“他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那孩子看起来吃了很多苫。”她又轻声启口。

邵谦深深望着她，转移了话题：“找我干嘛？”

“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很好。”

“小谦，别这样。”她的美目一愁。

邵谦笑了，“别这样叫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只是静静看着他，在她心里，他永远是个孩子，她所爱的孩子。

林可无哪儿也没去，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到哪里去。

脑子里有太多疑惑、太多不解，他茫茫然走到楼下中庭，在警卫室前方的花圃边坐下来，发了很久的呆。

思考，却不知从何思考起，只好将自己丢在这一点都不熟悉的地方，想着以后该怎么办。

徐启扬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受，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可他和谦哥的对话，让他不舒服，很不舒服。

而那个中年美妇，给他的感觉很虚幻，他也抓不出确切的感觉。总之，此时他对邵谦，有了极度的困惑。

“原来你在这里。”轻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可无一吓，怔怔地回过头，美妇已经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而他还是习惯性的往旁边回避。

她淡淡笑了，笑起来十分温柔而且美丽，令林可无有些手足无措。

“你很怕生？”

他不说话：心里只想着，她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那谦哥呢？他们是什么关系？聊了些什么？不对，这都与他无关，他怎么会……不自觉的，只想着他呢？

“小谦说你的名字叫可无，好特别的名字。”

特别？他轻轻蹙眉，她叫谦哥……小谦？

“我是小谦的母亲，你可以叫我阿姨。”方灵带着柔美的微笑对他说。

这么温柔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谦哥的妈妈果然气质高雅，像从古代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我很少看见小谦对一个人这么好。”

林可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妙感受，他只能低下头不语。

“他的朋友很多，可是他总是我行我素，真教人为他担心。”

告诉他这些……有什么意义？

“可无，我不知道你跟小谦是怎么认识的，你们住在一起，应该感情不错，只是……你了解他吗？”方灵的语调柔软，态度温雅。

林可无却是重重一愣。

“他是个好孩子。”她这么说的时候，美眸几乎散发出骄傲的光彩。

林可无完全听不懂她的言语似的，垂首望着自己枕在膝上交缠的十指。其实自己对邵谦一点都不了解，他只知道邵谦的世界，似乎与自己距离好远……

方灵递了一张名片给他，温柔笑道，“我觉得跟你很有缘，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林可无僵硬地接过她手中的小卡。

方灵起身准备离去，因为她已经听见脚步声逼近。“我先走了。”

望着她离开的窈窕背影，美丽的女人，总像谜一般令人迷惑。

“她跟你说了什么？”邵谦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林可无已经把名片收入口袋，抬起头看着他，还是没说话。

“可无……”邵谦蹲下身来注视着他黑亮的双眼，“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林可无轻轻地摇头。

“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他只能摇头。

“可无。”邵谦几乎是叹了口气，“说话，并不会花太多力气。”

他知道，只是……不是说话本身的问题，而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起来。”邵谦一把将他拉起，似乎恢复了惯有的潇洒，“我带你去兜风！”

林可无睁大了眼。

邵谦一笑，“透透气嘛！我要寻找灵感啊，再不写出一些东西来，咱们可能要喝西北风了。”他笑得无谓，林可无听到的却是沉重。

“陪我好吗？”

邵谦深埋笑意的黑眸注入他眼中，是令他仓皇避之的热情。林可无只觉得一阵莫名耳热，他不懂……这是什么反应？

“走吧！”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林可无深深觉得，今天的他……并不开心。

蔚蓝的天空，还有澎湃的浪潮，扑打着绵延无垠的沙滩。风，带着秋意的沁凉，吹拂过身，有一股萧瑟的寒意。

邵谦坐在沙滩上遮手点烟，林可无站在他身后，总觉得心情忧淡。邵谦把头仰高，林可无可以清楚看见迷蒙烟雾中，他深邃的黑眸有着海浪般波动的情愫。

至于那是属于什么样的情潮，他不懂。他只知道，邵谦一定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才能弹出那样悠扬的乐曲，创作出那样动人的歌。

“冷吗？”邵谦看着他笑了。

林可无摇摇头，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而且和他靠得很近。邵谦的笑容有些满足，但林可无的下一个举动，却让他难得一怔。

林可无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了手，接过他手中的烟，颤颤地送入自己的嘴。

“咳咳……”喷出白烟，林可无剧烈地咳嗽起来。

邵谦大笑，拿回他的烟，拍抚他的背脊。“你在干嘛？”

林可无脸红了，他没在干嘛，只是很蠢的想试试那个味道，想试试那种……飘忽的感觉。

“你很可爱耶。”邵谦只手托腮笑看着他，心情好多了。

林可无的脸更红了，他并不喜欢这种形容词。

“抽烟不好。”邵谦说着，却还是抽了一口。迷蒙的白烟，让他精雕般的侧脸看起来更迷人。

林可无看着他，不懂。那他为什么还抽？

“其实一点好处都没有，若有的话，也只是给自己一个故作忧郁的借口。”

他的话，他总是不明白。

“可无，你怕我吗？”邵谦忽然别过头来看着他。

林可无一愣，但是他摇头了，连自己也略感惊讶。

邵谦笑了，他觉得今天的林可无特别可爱。

“跟我住会不会无聊？”

他还是摇头。

“你应该多说话，让我知道你的想法，好吗？”

林可无低下头，终于开口：“对不起……”

“怎么又说对不起，我想听的不是这句。”邵谦似乎另有所指，但林可无不会懂。

“我……很无聊……”

邵谦一笑。“哈！”

“我是说……我这个人……很无聊。”

林可无的脸始终红润发烫，这样很好，让他看起来健康多了，邵谦眷恋他这般羞窘的模样。

“可无，告诉我……你的事。”

林可无怔怔地看着他，邵谦的眼睛此时非常温柔，温柔的让他几乎恍惚了神智。

“我想听……”

第四章

“可无？”邵谦一唤。

林可无忽地起身，直冲向海浪扑打上岸的边缘，潮水淹没了他的脚踝，他双手撑在膝上，紧锁眉宇看着脚下被拉扯成白网般的破碎泡沫。

这么多天了，他差一点就以为自己可以漠视掉那份阴霾，就算夜夜被恶梦缠身，至少在每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听见的，都是邵谦的笑容与声音，他不自觉的放了心，待在邵谦身边，他真的好安心。

但过去永远是存在的，就像邵谦不断提醒他，他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他是活生生真实存在的。所以，他更加无法摆脱所有的一切，他所害怕的、怨恨的，羞辱的、不堪回首的一切……好痛！只要回想起一点点，就牵动足以撕裂他身体那般的痛。他几乎整个人都要瑟缩成团地强烈发颤。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林可无绝对不知道此时站在他身后的邵谦，是用着多么不舍的眼神看着他。

邵谦必须非常非常努力，才能压制下那股想把他狠狠拥入怀中的冲动。

林可无缓缓挺直了身，望着无垠的大海。他眼中的空茫，邵谦望之心碎。

那种眼神，邵谦看过一次，就在不久前的某一夜，他无意间抬高头望见一抹飘零的身影，就算看不清他的容貌，也可以感受到他眼中那种绝望的悲哀。

“可无。”他柔声轻唤，是谨慎的语气，更带着些许的惧意。邵谦担心他露出这样的眼神，仿佛又要丧失活下来的意愿。

“那天晚上……”林可无喃喃地启口，让邵谦微微一愣。“我好像……死了一次……”望着波动的浪潮，他的身体好像也跟着摇晃起来。

“可无？”

“我爸……”他失神地说，眼神空茫到极点。

“不要说。”邵谦阻止了他。

他心中充满了歉意，他不该要求林可无说出那样令他伤痛的过往，更不该对他说他想知道。

林可无别过头看着他，表情是近乎天真的茫然。

“邵谦哥……你会不会笑我？”

邵谦摇头，此刻他只深觉痛心和自责。林可无淡淡地笑了，尽管他眼中没有任何笑意，那抹轻扯唇角的线条，却足以撼动邵谦的心扉。他这才惊觉，他压根儿没魁他笑过。心疼益加猛烈。

“我爸他……对我做了很可怕的事……”他还是说了。

邵谦心头一震，就算他知道林可无曾遭受到不人道的伤害，却没想到那样对待他的人，竟是他的父亲！

“你一定知道……在医院的时候，你一定就知道……”林可无低下了头，声音细得几乎被潮水淹没。

所以他怕他？躲他？甚至怪他吗？他怎么这么傻！就算他知道，也只是让他更心疼而已啊！

“谦哥……你不该救我的……”他的声音明显的哽咽了，只是他低着头，不让邵谦看见他此时悲绝的表情和软弱的泪水。

林可无总是这样，一个人扛着沉重不堪的伤痛，不让他看见、不让他靠近，也不跟他分享。但此刻他的心防卸下了，对邵谦开始依赖，所以他说出口了，也哭了。

邵谦不管了，直接将他拥入怀里，感受到他的抗拒和颤抖，但他视而不见，他不予理会。

这个时候，林可无绝对需要如此的拥抱，不带任何遐想的拥抱。纯粹的心疼，纯粹的怜惜，纯粹的……他只想这么做。

“我是不是问过你相不相信我？”

林可无在他厚实的胸膛中发颤，强忍着决堤的眼泪。

“你现在……信任我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这世界上谁可以真正让他信任？但是，他的脑袋却不受控制的点了头，连他自己都微微吓了一跳。

“很好……”邵谦温柔一笑，低下头想捧起他的脸，他却更往他怀里靠。林可无不想让他看见此刻自己满眶的泪水，和莫名烧烫的脸颊。

而且，他应该转身背向他的，怎么自己居然更往他怀里躲？这样温暖的怀抱，他是第一次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