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小时的旅程中,他做了一个梦。乔奇红着脸,在他身下楚楚地呻吟,桑尼,桑尼,你为什么这么迟才来……
到达岳华家后,桑尼因未及时注射药物,疲倦得几乎站不稳。
但他们一刻没停,南下飞到云贵高原,转乘客车去丽江旁的小镇,沿途经过洱海,天高水蓝,风景美丽极了,连带焦躁的心情,也变得沉静。
桑尼摸着下巴沉思,这次来得匆忙,忘了给未来岳母带点贵重礼物。
怎么办?
他身上只有加币,便蜒着脸,讨来岳华的皮夹搜刮一空,说以后加倍赔偿。
岳华发挥奸商的本色,大方地表示,不必还钱,只要他见到无阙叫一声嫂子就行。
“我可不敢乱喊,”桑尼举手虚横在咽喉处,比出割喉的动作:“无阙说不定会灭了我。”
谈笑着,并不觉得路途遥远,下午到了丽江,雇车开往玉湖村,沿着崎岖的山道徒步,来到玉龙雪山峡谷附近 的居住区。
桑尼放眼望去,满山红枫,绿树萋萋,这里,就是乔奇出生的地方。
他的心雀跃不已,如果奇宝宝见到他,恐怕会激动得口齿不清。
他们经历了一番波折,辗转找出乔奇家,是一幢四合院,门户紧锁,里面没有人影。
岳华出示乔奇的照片,向隔壁大妈打听:“你认识这人吗?”
大妈戴上老花镜细看,“哦,他们已经搬走了。”
桑尼满腔的兴奋泻了一半,着急地皱着眉。
岳华继续问:“什么时候搬的,去了哪里?”
大妈摇头:“不知道,有一天晚上,他带着妈妈和老婆悄悄走的。”
桑尼大惊失色,声音如破风箱嘶嘶低喘,脱口而出:“老婆?”
乔奇娶妻了……怎么可能。
“他老婆很漂亮,结婚的时候已经挺着大肚子了,现在的年轻人真开放……”大妈到房内取出一张合影。
桑尼端详照片中的男子,手不自住地发抖。
的确是乔奇,穿着老气的深色西装,衣襟上插着新郎官的胸花,一脸腼腆,眉头微蹙,跟在他身后敬酒的新娘,面目模糊,依稀可辨出是位好看得体的美人。
这是梦吧?奇,怎么可能抛下我……
桑尼的心,如插了一把尖刀,鲜血淋漓,痛得无法呼吸。
他从小聪慧过人,有头脑有手腕,堪称是翩翩浊世美少年,自负风流倜傥,爱慕者数不清,却没有料到,他唯一捧在心口宠爱的乔奇,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去。
他捏着照片,蹲在乔奇家门前,脸埋在膝盖间。
岳华与周围的住户们攀谈,没探听到乔奇的下落,无奈地回到桑尼面前,劝道:“别难过,我会派人去找他。”
桑尼的肩膀微微耸动,抬起头迷惑地望着岳华,虚弱地微笑,“奇不要我了,我的胸口好痛……”
泪水盈在眼眶中,晶莹透亮,如珍珠,无声地滚落。
桑尼病倒了。
他留在丽江边休养,租用乔奇家旁边的屋子,一直住到枫叶变黄枯落,寒冬来临,他才背上行囊,默默离去。
他热血沸腾的青春,也一同远去了。这段绚丽的初恋,从此埋葬在心深处。
05
两年不算短,足够让一个无名小卒,变成驰名海内外的巨星。
桑尼没有回加拿大重掌徐氏企业,也没有向家里要一分钱,而是发挥音乐天赋,在影帝岳华的全力帮助下,成为一名超人气偶像歌星。
如今,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代言的广告牌,他微笑,带着一丝梦幻般的忧郁,几乎可以媲美万人迷岳华,两人在演艺圈互相辉映,彼此之间的深厚情谊也成为美谈,甚至有八卦传他们是一对失散的兄弟。
这天,桑尼到外地参加新发唱片庆功活动,抽空在化妆间休息,老朋友莉莉前来探班。
莉莉从高中起暗恋桑尼,即使猜到他钟情别人,依然从温哥华追来,期待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家境不错,平时任兼职模特,算是半个演艺界新星。
莉莉的痴心追求,桑尼多次婉拒未果,便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能体会到莉莉的苦楚。
莉莉取他手中的红葡萄酒:“你胃不好,我去给你泡杯热茶的。”说着兴冲冲地走开。
几秒钟,门外传来她的尖叫声:“喂,你这人走路不长眼睛吗,竟然撞我,太可恶了!”
桑尼走到门边问:“怎么了?”
“我的香奈儿套装!”莉莉气得直哆嗦:“三万多块的新款,就这么毁了!”
那杯红葡萄酒全洒在她身上,就算送去清洗也难以挽回。
始作俑者是位穿制服的清洁工,戴着口罩,低眉顺眼地鞠躬赔不是。
莉莉见一盒糕点跌散在地上,猜到是那男子从庆功会顺手牵羊弄来的,不由冷笑:“你这个家伙,居然偷东西,真是不要脸,”
那人头垂得更低,一言不发,捡起糕点,吹去灰尘,想放回到纸盒中,莉莉上前拍飞纸盒,不依不饶地问:“你叫什么?我要向你老板反映,让他开除你。”
桑尼轻笑:“莉莉,不要闹了,我改天赔你一套新衣服。”
莉莉立刻收敛嚣张的态度,娇媚地泛起红晕:“真的?你要陪我去试衣哦。”
“最近我没空,你把帐单寄来就行。”
莉莉失望地撇了撇嘴:“桑尼,我过几天生日,你来参加宴会,行吗?”
“再说吧。” 桑尼优雅地走了出去,对那男人说:“你跟我来。”
那人身体微颤,吓得快要晕倒了,艰难地跟在桑尼身后,来到庆功会场门口,里面衣鬓香影,人声喧哗,他似乎不习惯这样的大镇仗,缩着头不肯再前进。
桑尼吩咐工作人员,装一盒新鲜糕点给那位清洁工,便被众人簇拥到台上,接受记者访问。
那人躲在角落,静静地望着桑尼,眼里有莹光闪烁。
过了一会儿,他佝偻着身子,慢吞吞地捧着糕点盒离去。
他踏上公车,怔怔地望着窗外,广告牌上的桑尼,神情悠闲,黑眸深不见底,略带轻愁,平添了一份勾魂夺魄的神秘魅力。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差别,犹如天与地。
桑尼,还是闪闪发光的桑尼,而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乔奇了。
乔奇隐姓埋名,来到陌生的城市,在一家贸易公司辛辛苦苦从底层做起,他的经理调走后,他本有望替补该职位,没想到,调令没下来,公司却被收购,他面临失业。由于家中的小孩体弱,这阵子他常请假去照顾,不久前小孩高烧,他抛下重要的客户,赶到医院,错失了大笔订单。
老板一怒炒他鱿鱼。
幸好朋友介绍他一份兼职,暂度难关。
他一直默默关注桑尼的消息,只是没想到,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碰面。
可惜,相见不相识。
这样也好,他安慰自己,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他可以肖想的,如果一意孤行,就会像两年前那样,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第二天,乔奇持减价券,到城那头的大卖场排队买日用品,下公车后,他低着头,搜寻地上的空瓶子,可以捡来换钱。
路中央有几个塑胶瓶,他心中一喜,没多想就冲了过去。
他刚蹲下捡得很开心,一辆高级轿车迎面驰来,司机看见他时,已来不及刹车,赶紧转动方向盘躲闪。不幸撞上路旁电线杆,车头全毁。
乔奇直起腰,心虚地呵呵傻笑。
车门打开,一名年轻人悠悠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良久,才沙哑着嗓子问:“孩子几岁了?”
“啊?”乔奇一愣,下意识地将大包尿不湿藏到身后。
曾经亲密的情人近在咫尺。
桑尼站在太阳下,披着金辉,熠熠生辉,看起来还是那么俊美,不,应该说比两年前更好看,更加有男人味,充满一位天王巨星的气势,让他呼吸困难,双脚发软,几乎要落下泪来。
桑尼摘下墨镜,幽深的眸子似乎有千言万语,沉吟了片刻问:“你害我的车毁坏,准备怎么赔?”
乔奇结巴地答道:“我失业了……在打零工,等我找到事做,从薪水里扣……”
“这部车大概七八十万,你的薪水够赔吗?”
“那……你说怎么办?”
桑尼温雅地一笑:“让我想想。”
他转身吩咐助手阿力,取消今日的行程。
阿力面带难色,小声地提醒:“不好吧,你得赶去电视台录影,如果耽误这一波的宣传,唱片公司那边肯定跳脚……”
桑尼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瞟向呆立在路边吹风的乔奇,男子眼神躲闪,外表苍老憔悴,不像二十七岁,倒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这逝去的八百九十个日子,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一种莫名酸楚,闪电般击中桑尼的心。他胸口一阵发紧,猝然打断助手:“请给我一天时间,唱片公司和经纪人方面,我负责解释。”
助手诺诺地应了,到旁边打电话通知电视台,然后与司机一起处理车祸。
桑尼长腿跨前两步,说:“带路。”
“啊?”
“去你家。”桑尼招来一部出租车,温和地问:“你的地址?”
“我家……很乱,不太方便。” 乔奇局促地缩起颈子,恨不能立刻从这里消失。
桑尼自若地接过他手上的购物袋,似笑非笑地:“你想跑?别急,我们先坐下来,商讨赔偿的事。”
乔奇浑浑噩噩地上了车,桑尼的大腿贴着他的,若即若离,有一股奇异的热意从相触处传过来。
他坐立难安,抿着唇,竭力将激荡心湖的潮水压下去。
乔奇家离此不远,位于一幢旧房二楼。
他刚走上楼梯,看孩子的钟点工妹妹就不耐地嚷嚷:“喂,你回来这么晚,已经超时了,要加钱。”
“哦……”乔奇提着大包小包,手忙脚乱地摸钱包。
桑尼很自然地挡在乔奇身前,黑眸居高临下地瞥来:“多少钱?”
钟点工见他英俊不凡,声线立刻降了八度,赔笑道:“这个月还没结帐,一共800元。”
桑尼掏出几张百元纸钞,打发那人走路,便施施然走进屋内。里面干净简陋,家具偏破旧,他在褪色的布沙发上坐下,其中一只木腿吱呀摇晃,看来快要寿终正寝了。
乔奇顾不得尴尬,直接进卧房哄孩子,待哭声渐缓,孩子快睡着时,他松了口气,无意中回首,发现桑尼双臂抱胸,潇洒地倚在门旁,黑眸中光华流转,好看极了。
这么不经意地一对上视线,乔奇的心魂就嗖的一下被吸走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喉咙干涩,良久,才呵呵地干笑:“你坐,我给你倒杯咖啡。”
“乔奇,你过得好吗?” 桑尼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闯入他的耳膜,化作悠悠流水,从他心间淌过。
刹那间,他手足发麻,泪水几乎盈眶。
那些年少轻狂的缠绵,从记忆中翻涌而出,历历在目,让人痛彻心扉。
乔奇低下头,掩住脸上的凄然:“我过得还……不错,挺好。”
桑尼小心地探问:“你离开俾大,回国后完成学业了吗?”
乔奇的头垂得更低,无措地低语:“没有……我被退学遣送,名声很坏,国内没有什么正规学校愿意收我。”
桑尼看着乔奇微驼的背,头顶的发旋杂着几根白发,不由神思恍惚,曾经在心里发誓,要全心全意爱护眼前这个男子。
岁月催人老,就算往日的誓言已泛黄,他仍不忍见旧恋人落魄。
他很快在心里作了决定。
“乔奇,我打算联络学校,资助你读完MBA课程。”
乔奇抬起头,眼神坚定,意外地一口回绝:“不用了,我要挣钱养家。”
如今,他的生活重心,都以孩子的需求为先。
桑尼温雅地说,“你可以做我的私人助理,边打工,边读书,你的衣食住行都由我负担,当然,薪水另议。”
乔奇问:“那孩子呢?”
桑尼神情冷下来:“你们父子一起来,但是你老婆,我不会收留。“
“老婆?”乔奇期期艾艾地说:“哦,她……回娘家了,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桑尼感觉胃中的硬块放松了,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乔奇站着不肯动:“太赶了,让我再想想。”
桑尼悠然笑了:“你需要想什么?别忘了,你还欠我七十万车款。”
“车钱我会还给你。”乔奇忆起温哥华的遭遇,倔强地摇摇头:“我不想走,这里挺好的。”
桑尼眉头凝霜,定定地注视着乔奇。
这种清冽而又脉脉含情的眼光,曾经令无数少女羞红了脸,心口砰砰乱跳。
乔奇也不例外,悄悄转开头,不敢与其对视。
桑尼眸中的寒意淡去,忽然伸手将乔奇拉近,贴在他的脸颊旁,像在亲吻般低语:“奇,我一直在找你,可你却懒得看我一眼……请不要这么狠心,我们曾经那么亲密……”
乔奇浑身僵硬,耳朵红得似滴血,机械地应道:“不、不要这样。”
桑尼将他揽入怀里,温柔的语气令乔奇膝盖发软,心口震颤:“宝宝,我每晚都想抱着你入睡,你偶尔也会想起我吗?”
06
乔奇身体起了一阵微颤,眼中似燃起小火焰,将他平凡的面容照亮,“桑尼!桑尼,你、你真的……哎……”
情意就哽在腹中,他说不出口。
桑尼拥紧他,烁烁地凝视他含泪的眼眸,脸上的神情,有怜惜,有怀念,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么静静地拥抱着,乔奇感到有点不好意思,轻挣开去,俯身抱起孩子,迟疑地问:“你不嫌弃我带着娃娃吗?”
“这不成问题。”桑尼研究那小声抽泣的小娃娃,摸了摸红扑扑的脸蛋,用平常的语气说,“长得很可爱,我们给他找两个保姆,你就有时间读书做别的事,好不好?”
他转头向乔奇眨眨眼,眉目含笑,份外俊俏动人。
乔奇注意到,桑尼所使用的字眼是“我们”,一股熟悉的暖意涌上心头。恍若回到旧时,两人心意相通,可以无拘束地聊天开玩笑……
他的胸口涨满感动,怔怔地点了点头。
桑尼是个冷静从容的行动派,当天就带着乔奇父子启程去S市,另派人将部分行李打包送达。
乔奇走进桑尼的住处,发现与温哥华的家很相似,尤其是卧房,几乎布置的一模一样,床头柜上放有两人的合影,当时,他受桑尼点鼓吹剪了个新潮发型,看起来还算顺眼,而桑尼手搭在他肩膀,一脸春风得意。
当年,他们笑得多么灿烂,多么满足。
他不由唏嘘,这激烈的爱火,为何会燃成灰烬?
桑尼接过相片,笑道:“你看得这么入神,没见过帅哥吗?”
乔奇心情放松,呵呵笑了,恢复了神经大条的本色:“谁说的,岳华就很帅。”
桑尼故作吃味地撇嘴:“哼,他已经名草有主,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乔奇耸耸肩,态度磊落,很看得开的自嘲:“我又老又丑,还拖着一个奶娃,怎敢高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