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勍低低的叹口气,握住他的手,扯下衣袍一角替他包扎好,仿佛自言自语般淡淡开口,“若说无情,你要我如何相信?”
封天魈轻轻的,将他推倒在地。
轻轻的吻。
轻轻的眼神。
烈焰在狂风中被点起,如血的夕阳下烧得如火如荼……
纠缠的身影,压抑的喘息,推迎间便染出一片的风光旖旎。
直至玉兔东升,一片纷繁才有了停歇。云雨于无声处消去,隐在了大漠戈壁那理不清的千古空旷之中。
醒来的时候,四周静的出奇。身上被盖了厚厚的大裘带着那人的体温,暖暖的。悠悠笛声穿透碧霄,随风缭绕在天际,说不出来的落寞。
文勍轻轻阖上眼睛,凝住在唇角的,竟然是比哭还要怆然的笑。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飞,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
18
一晃多天,文悠然觉得自己每天闲得发慌。
自从来到肃州,封天魈就开始忙碌起来,总有些很奇怪的人神色诡异的进入封天魈的房间私下相处很久,而文勍则是四处寻觅美食,当然,不知道这里是否真的能寻觅到美食。
而自己,每天早少起床的时候,文勍还在睡觉,转头叫他用早膳,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神秘的很。
所以,每天只能在房间里或者市集上百无聊赖的晃悠,真是春暖花开适合发芽的悠闲生活。
一个月后的下午,阳光正好。
文勍正与文悠然坐在对街的小铺里喝着难能一见的顶级龙井,虽然味道稍微有些差,不过用雪水煮茶倒是别有风味,入口回甜,唇齿流香,也算是连日来的一大享受。
正喝着却不想文勍啪的放下手中茶碗,眼中精光一闪盯着窗外。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多日不见的封天魈带着一个形迹猥亵的男人走进了他们投宿的客站。
“他……”
文勍似是没有听见文悠然开口,径自端着茶碗细细看着,唇角倏然绽出一抹笑意来,冷冷的好象现下的天气。
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笑意盈盈的开口。“悠然哥,我前日发现前街有家不错的布庄,我订了见袍子,陪我取来好么?”
“好。”文悠然不知道文勍的想法,但却依旧笑的温柔而优雅,“看天色似乎又要落雪,我先去给你取件衣服来。”
“不用了。”文勍嘿嘿一笑,“去布庄离这里不那么远的。”
看到袍子,倒是把文悠然愣了一下。
不是文勍素来穿惯的素色而是猩红色。锻面非一般的江南手工,而是波斯传来的华丽图案,纷繁复杂。文勍仿佛兴致颇高,抓着衣服非要试给文悠然看,文悠然也是笑着颔首,柔和的望着他难得一见的开朗笑意。
不一会,文勍猫腰从布帘后钻出来,红衣雪颜青丝长发,颀长瘦削的身躯穿上艳红长衣,居然没有丝毫奢华俗丽的感觉,反而炫目的如同清晨朝阳,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看么?”文勍扬着笑,侧头俏皮的发问。
“唔,好看。”文悠然不知怎的,鼻子突然有点酸。多少年了,没有看见他这样灿烂的笑容,记忆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棵老梅树下,那个一身清朴的少年,献宝般走到自己面前笑着问,‘悠然哥,我写的字还好么?’
“悠然哥?”文勍凑身上来,扬着笑,“怎么在发呆?我穿不好看么?”
“不,好看,很好看。”
文勍满意的笑着,脱下长衫挑了一条黑色的腰带递给掌柜的吩咐包好后,有逛了集市买了一块通体乌黑的墨玉挂饰,心情一反多日阴郁仿佛好的很。
文悠然虽然心下疑惑,但也不方便询问,心下安慰自己只要能陪他就好。
回到客栈以后,文勍把衣服包裹扔到床上直接朝封天魈的房间走去,文悠然见他面色沉静知道会有事情发生,所以亦步亦趋毫不敢怠慢的跟在文勍身后。
“我正找你。”封天魈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竟然头也不回,倒是他身边那人仿佛受了惊吓的耗子,差点没整个人钻到桌子下面,文勍皱了皱眉,毫不客气的坐下,“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是方斌,”用手指着旁边的男人,封天魈缓缓开口,口气中却是冷得可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可笑。”文勍靠在椅子上一脚搭在桌面嘿嘿一笑,“主人大人您不说清楚,小仆在下我怎么可能明白?”
“他的存在目前很重要。”
“哦。”
“帮我保护他。”
“封天魈你莫要太过分!”文勍几乎咬牙切齿。
说起来,早在进京城的时候就对封天魈的身份猜了个大概,出发前岳秋寒的出现更是证明了他的想法:封天魈是宫门中人且身份尊贵。
所以,此次来大漠的任务标的与封天魈的不谋而合自然也是意料之中,想来封天魈也早已猜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都躲避这个话题不说而已。
文勍一直深信,面前的男人即便是自己的死敌,他也不会有丝毫的芥蒂,江湖就是如此,各为其主而起。他只是不明白,封天魈来大漠的目的也是为了杀方斌?还是保护方斌?这些都不得而知,但他相信,封天魈决不会伤害自己,毕竟没有深浓的感情和信任,是不会在那双冷漠孤傲的眸中出现柔情。
那日在月牙泉,几乎对他痛下杀手,却终是不忍心。所以,文勍只能选择信任的义无反顾。
而今苦寻多日的方斌出现,可以说是个转折或者转机,也许二人可以开诚布公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同进同退,共生共死;也许二人反目成仇,化柔情为干戈,你死我活。
没有谁为谁生,或者谁为谁死的道理。决定权就在封天魈一念之间。
文勍今日做了红衣,踏进门中,等的,就是他的决定。
却不想这个男人可以如此厚颜无耻的开口要求自己保护自己的猎物,试探?挑衅?还是信任的过分?
“你知道我是谁!”
“我的仆从。”封天魈悠悠然的笑了起来,深邃眸中的某种情绪很是刺目。
“哼。!”啪的一下起身跳起,撩了衣摆狠狠甩下,“封天魈你太看轻我!”
封天魈没有作声,只是挑起唇角,侧头望向窗外,天边浓云翻卷,大风将至的征兆。
“大风来了。”
文勍突然笑了出来,苦闷中带着凄厉,转身朝门外走去。
“好你个封天魈!”
“小勍?!”
文悠然一直站在门口,不明就里的他当然是一头雾水,看着文勍一脸悲怒心中一阵心疼,出房门前冷冷的转头瞥了一眼依旧望着窗外饮酒的封天魈,“你若伤他,我定要你后悔。”
封天魈依旧没动,只是蹙紧了眉峰望向天边浓云。
好一会,才对着噤若寒蝉方斌说道,“方才那青衣少年,便是逍遥楼的忘忧。”
“啊!!”方斌惊跳起来,铁青的面孔上双目圆睁显然是恐惧至极,“你,你明知他是忘忧还带我前来!你……你……你明明允诺保护我的,否则我若死了,你怕是永远也不知道玉玺的下落!”
封天魈冷哼一声,放下酒杯,“我若要你死,还需等到现在?”
“那,那你想如何?!”
“他不会杀你,至少现在不会。”
“不可能!逍遥楼的人一定是摩梭罗请来的,逍遥楼从来没有失手过!”
“我说不会,就不会。”封天魈冷冷一笑,“摩梭罗和玉玺,究竟在哪里?!”
“……”
“你不说也可以。如果我自己找到了摩梭罗,那么你……”封天魈冷笑的伸出食指在颈项上轻轻一划,吓的方斌面色更是灰白了许多。
擦了额角的汗,方斌沉吟良久才开口,“你如何保证我说了以后不会有危险?!”
“不能保证。”
“你!”
封天魈掂起酒杯在指尖把玩,幽深冰冷的眸子却带着讥讽看着方斌惨白的脸色,“我只能保证你多活些时日。”
19
是夜。
落雪无晴。
文勍的身影在落满积雪的屋顶轻捷移动,落脚处只是沾起细小雪粒,丝毫不见足迹出现。
身形一纵鹞子翻身落下屋檐,足尖轻点在栏杆上,又一个金钟倒挂在檐下。指尖轻轻戳开窗纸眯眼望入,漆黑一片。文勍微微一笑,推开窗户,轻巧掠入,几步便来到床前。
那人睡的正沉,丝毫不觉得危险来临。
撇了撇嘴,拇指在中指指腹处轻轻一按,指尖瞬时出现一根漆黑锋利的细针,在月光下发出烁烁寒光。这根毒针嵌在指甲下,机关设计极为巧妙,伸缩自如。针尖抹有剧毒,见血封喉。逍遥楼‘忘忧’名动天下的得意武器。
刚探手刺去,却觉得用这种武器杀此人似是有些浪费,皱了皱眉才摸出腰间匕首……
眼见匕首离那人胸口不到一寸,手却陡然被人捉住了。“你到真下手么?”
有些慵懒的口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倒是把正专心致志准备杀人的文勍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方斌呢?!”
愕然看着翻身身座起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是不希望你来的。”
封天魈冷笑着开口,一把将文勍手中匕首夺过贴着他的耳根没入身后的床柱,“我今天不是告诉过你,他目前很重要么。”
“我不是你的附庸,更不是你的傀儡。”文勍懒懒的回答,只觉得耳边有些痛,伸手一摸竟然是被他方才的举动划出一道口子。
伸手将指尖血迹舔去一笑,清冷的眸子不若过去般和煦,反而凌厉中带着妖异的杀气,“何况,各为其主不是么?”
封天魈脸色变了一下,“你知道了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文勍笑着弯腰从他臂弯中闪出,翘腿坐到窗前拨亮烛火,“我等你告诉我。”
“……”
见他沉默,文勍敛起笑容,“封天魈,我这般信任你,不够么?”
“……”
“哼!”文勍一拍桌子站起身,转身朝门外走,却不想被一语不发得封天魈一把拽住拥入怀中。“放开我,混蛋!”
“……”
炽热的气息,温厚的唇堵住了下面的话,却叫文勍心中更是一片凄清。
月色雪影摇窗而入,洒在窗畔桌前,洒上额头,冷入心里。却原来,你我的故事,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只是这样的游戏规则无常,这样的梦,看得到彼岸,却无法泅渡。
这场戏很精彩,该上演的时候上演,该落幕的时候落幕。
这场游戏很无奈,从清晰到模糊,从春花到秋露。
如风一缕,雪一幕,随意沉浮,不知方向如何,不知终点何处….
“帮我保护他。”
“……”
“你会帮我,对吧。”封天魈突然笑了起来,如星的眸子里自信满满,满是笑意。
文勍一把推开他,冷哼一声,“封天魈,你到底装到几时?!”
脸色明显一沉,俊美的面孔抹上阴霾,好象现下的天色,唇边的笑意却依旧不变,“这些天你说话都很是奇怪,我听不懂。”
“好,好个听不懂。”
“……”
“你知道我会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么?”
“……”
“你不在乎?”文勍清亮的眼睛直直的望着封天魈一成不变的表情。
在逍遥楼的戒律中,不能完成任务的杀手,往往会被驱逐并成为其他杀手的狙击目标,换句话说,如果未能完成任务,就意味着背叛整个逍遥楼。
普通杀手尚且如此,何况高楼之巅的‘忘忧’!
见他依旧一脸漠然,文勍终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冷然道,“如你所愿。”
封天魈满意一笑,环胸靠在床边看着文勍冷丽的笑容,却始终一语不发。似是习惯了他的沉默,或者说是冷漠。文勍微微阖了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一晃又是两天。
文勍似乎很疲累,多数时间在房间沉睡,一觉到中午才醒。
醒来后,就坐在方斌的房间喝酒,喝道晕天黑地再被文悠然拖回房去。而封天魈只是蹙眉望着自言自语的文勍,冷漠的紧。很多时候,文悠然甚至以为在大漠小屋中的那一个封天魈只是一场幻觉,无迹可循。
那日雪霁,本来以为在沉睡的文勍突然消失了,与方斌一起。
文悠然疯了似得找遍了整个肃州也不见他的下落,封天魈则一直皱着眉在店中饮酒。直到日落时分才见他一身红衣的走入客栈。
那日残阳似血。大漠特有的暮色,将个天空染得如同仙境。
文勍就那样出现在门边,飞扬的红衣,披散的黑发,苍白而不见血色的唇,漂亮的天色更是将他原本秀丽的面孔映衬得艳丽非凡!
“小勍!”
文悠然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大声吼道,“你去了什么地方!!”
“我……”
文勍还未开口突然被封天魈一把扯住衣襟,单手卡住纤细的颈项将他撞在门上,咚的一声。
“呃……痛……”
“方斌在哪里。”封天魈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本来店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客人心中同时咯噔一声,通体寒冷。
“……”文勍只是挑唇微笑,原本清澈异常的眸子不知为何有些涣散,以至于让封天魈捕捉不到任何的惊愕惶然,心中又是一怒,手下更紧了几分,“他在哪里!”
文勍原本苍白的面孔由于缺氧而开始发青,他张大了口,却终是一句话也不说。文悠然终是看不下去,冲上前来一掌拍开封天魈遏制的手,心疼地将文勍拥入怀中,“封天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方斌比我还重要?”文勍微微一笑,侧头望着封天魈,“你从来没告诉过,对你来说他这么重要。”
“他在哪里?”
“死了。”文勍眨了眨眼,眸中却依然没有神采,笑着回答,“他企图逃开……”
“你杀了他?”封天魈几乎一字一句,文悠然心中一震,欲将文勍挡在身后,却不想文勍轻轻推开他的手靠在门边,又是眨眨眼,“嗯?算是吧。”
封天魈显然勃然大怒,一掌拍将过去,快得让文悠然来不及阻挡只能惊呼一声,“小勍小心!”文勍似是有些疑惑的侧过头,漂亮的眸子努力睁大看着文悠然的方向。
本以为他会避开,却不想文勍却动也不动,直到封天魈一掌印在胸口,斜斜的朝门外飞去。
“小勍!!”文悠然飞速掠出,一把将文勍抱在怀中,“你……”
似乎也发现哪里不对的封天魈呆呆得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背对着自己靠在文悠然怀中的文勍,缓缓开口,“为什么不躲!你的眼睛……”
“被你发现了啊。”文勍在文悠然的搀扶下站起身,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我以为方斌是在骗人呢,却不想真的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