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了?
哪个笑起来流光溢彩的漂亮眼睛?
文悠然脑中嗡的一声,抬手在文勍面前晃了晃,却不见他有丝毫的反应心中又是一痛,对封天魈的仇恨更是加剧了几分,“封天魈,我且不管你与那方斌又如何关系,但你这般对待小勍,我却怎样也看不下去。”
“悠然哥。”文勍笑了一下,握了握文悠然的手,“我与他的事情,你不明白的。”
言下之意,是要文悠然莫要再多说什么。
“唔,我去找个大夫来瞧瞧。”文悠然神色黯然,却总也不愿松开握着文勍的手,文勍心中明白文悠然担心自己的紧,只能苦笑着摇头,“不用了。这个毒我早就听说过,慑血,无药可解的。”
封天魈原本不信,在一旁静静的瞧着二人对话,在听到‘慑血’二字时,原本平静中带着调侃的神色终于渐渐敛了下来。
天色已经渐渐黑透,店中客人早在封天魈发火之前走得干干净净,店内掌柜和小二生怕殃及自身,盘了帐就慌慌张张的逃向后院。
本就少人经过的街道更是寂静一片。
玉兔东升。
文勍不知道站了多久,就到周身一片冰冷,连文悠然扶着自己的那条臂膀都开始麻了起来。却始终不见封天魈说过一句话。
他走了么?
他离开了我?走了么?
文勍皱了皱眉,将头偏了偏低低唤了一声,“封天魈?”
声音很轻,似乎带着试探,见封天魈不语神色终于慌张起来,再次推开文悠然摸索着朝客栈方向走来,“封天魈?”
“……”封天魈静静看着朝自己步步摸索过来的少年,清涩依旧的面孔,冷丽中带着仓徨,无焦距的眸子里有着润泽的水痕,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割了,微微的疼。
20
文勍走了几步,侧耳仔细得听旁边的声音,一片寂静让他神色越来越惶然,“封天魈?你走了么?”
“……”
“我骗你的,封天魈,方斌他没死……”
本来就准备伸手去扶他的封天魈听到这话,突然一把抓住瘦削的肩头,感觉到他明显一震却没有在意,“他在哪里?!”
“他手中的东西当真对你这么重要。”
“……”
“比我,还要重要?”
“……”
“我明白了。”文勍苍白的面孔上飞快闪过数种情绪,却终是平静下来,一笑。“明天,我便可以带你去找他。”
文悠然把他所有表情看在眼中,那抹淡如青烟的笑容不知怎的突地让他想起多年前。当时自己狠心不去在意他被文达然那个禽兽百般刁难时,他也是这样淡淡一笑,母亲的惨死,父亲的漠视,兄长的刁难,家仆的讥讽,让当时年仅十四岁的文勍瞬间成熟起来。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就是他被人抬走时轻轻的回头一瞥,没有责难,没有怨恨,只是淡淡的,仿佛看透了一切般的空彻。然后,他消失了。
那之后的四年,自己不惜构陷兄弟夺回文家产业,只为给他一片天。可是,他却从那日起完全走出自己的世界,不会再回头。
想到这里,文悠然几步上前将文勍从封天魈手中夺了回来,轻轻开口满是温柔,“小勍,累了么?天气很冷,我叫小二给你打些热水来暖暖身子。”
文勍似是没有听见般,将整个身体靠在文悠然怀中笑着开口,“悠然哥,你身上还是有那股淡淡的梅香,好熟悉。”
文悠然心痛了痛,看着他渐渐阖上的眼睛,弯腰一语不发的将渐渐滑落的身体抱起转身朝楼上走去。
封天魈静静看着眼前一幕,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喀拉一声,碎了一地木屑。
第二天一早,封天魈在文勍门外站了很久,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的推门进去,却发现人已经不在,房间里尚有淡淡余温。
心下一阵焦躁,撩衣飞身下楼。却不想文勍就在楼下,笑着与文悠然说些什么,听得有声音才侧过头来。
没有焦距的眸子依旧如同过去般澄澈清明,缺少了几分灵动的气质。一身猩红的衣衫衬着原本就有些苍白的容颜,显得肤色微微有些透明。乌黑的长发被一根墨玉簪挽在头顶,说不出来的秀气。
原本文勍的相貌就异常出众,但多数时间他都是普通布衣从不刻意修饰,且为了不引人注目都在面孔上都用易容之术将本来漂亮的面孔变得普通些,今次一身红衣雪颜乌发着实叫四周人开了眼界,来往客栈不分男女都不由得多回头看上两眼,饱饱眼福。
听的他下来,文勍侧头倏然一笑,“怎么,担心我逃跑么?”
封天魈皱了皱眉,没有作声的在他身边坐下。
沉默良久,“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没什么。”文勍笑了一下,接过文悠然递到手中的调羹和显然被细心温过的清粥低头吃了起来。
封天魈心中突然一阵不舒服,换作平时的文勍,一定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但是从昨日起,文勍就没有再说什么,即便自己在他房间座了许久,他也似没有察觉般靠在窗边饮酒。
他不是嗜酒之人,饮酒与他来说,是件颇为雅致的事情。但自从到了肃州,他时时自斟自酌,饮的酩酊大醉。
封天魈不是不懂他的心意,却不知该在责任与他之间如何权衡,原本一个荒唐的游戏,走到后来却完全脱离了该有的法则,所以,每个人都必须要有付出代价的勇气。
用完早膳,三人牵了马朝肃州城外行去,唯一与过去不同的是,文勍不再赖在封天魈旁边,而是非常识趣的与文悠然共乘一骑。一路上依旧很开朗,丝毫看不出是个眼不能视物的人。
连日狂作的北风,将天空吹得透彻清朗如洗,即便是看不见了,也能感受到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湛蓝,悠悠,远远。。
文勍笑着问天空是不是很漂亮?文悠然说是,他便笑笑说可惜见不到,浪费了那漫天的碧蓝。
声音里平平静静,如果不是真知道他中了毒,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个刚刚失去光明的人说的话。
封天魈一直沉默的根在身后,阴沉的眸子冷冷的盯着文悠然怀中的文勍,心中五位掺杂。他是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文勍,没有刁钻任性的脾性,失去古灵精怪的笑容,反而如同淡看世俗的隐者般,恬淡澈达。
“封天魈?在么?”文勍似乎感觉到什么,微微侧过头唤了一声。
“唔。”
听见他的回应,文勍眨了眨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昨天追方斌的时候遇见一个人,胡人妆扮,棕褐色的头发,灰眼睛,一脸大胡子。方斌似乎很怕他。那人力气很大,而且身边还有一个会用毒的苗疆人,你小心些。”
褐发虬须,摩梭罗?!
他果然在这附近!
数月前,摩梭罗,方斌与一个神秘的苗疆人不知用何等手法混入宫中,盗走了传国玉玺,多方通缉下,避无可避的三人于三月前逃至大漠,至此踪迹全无……
据探子报,玉玺落入摩梭罗手中而开箱金钥匙掌握在方斌手中,由于摩梭罗与方斌分赃不均,两人一拍两散,谁也没得到好处。
摩梭罗,六扇门密宗中第四七号,盗贼,阴险狡诈并且手段异常残忍,如若不是他犯案屡次不破,也用不着自己堂堂六扇门门主亲自出马。
方斌,无任何纪录。骊千人,原药材店伙计。
而文勍,
‘忘忧’,六扇门密宗第七号,杀手,隶属当朝最为头痛的组织逍遥楼,行踪莫测,接下任务从未有失手的先例,建元七年腊月,杀海河帮帮主不慎被人扯下面具,至此才被人知道了真正相貌……
封天魈微微抬了头,看着前方随风飞舞的红袍,心中说不出来的窒闷。自他穿上红衣的那一刻起,文勍就不再是小白,而是逍遥楼的杀手‘忘忧’。这样的他,却为了与自己的承诺,背弃组织保护标的,以至于被人陷害,双目失明……
下毒动手的,是方斌?摩梭罗?还是那位苗疆的年轻人?!
慑血,少有几人知道的毒药,此毒无色无味无形,接触皮肤即融入血脉。中毒着三个时辰之内功力尽失,毒药散去后双目渐渐不能视物直至完全失明。
“悠然哥,前方可是月牙泉么?”文勍清朗的声音响起,封天魈一愣,怎么是在月牙泉?
前些日子的痴狂犹历历在目,但一切却已经地覆天翻。
“是,你怎么知道?”文悠然有些奇怪。
“这个。”文勍笑着松开手,芦花轻扬飘飞在风中,“它方才落在我脸上了。”
“冷不冷?”文悠然将他身上的毯子卷的紧了些,低低开口。不知道怎么回事,文勍从半夜时分就有些发热,身体似乎也弱了些。刚出门就说冷,从集市上买了驼毛毯子将他整个卷住,才能止住他有些战抖的单薄身体。
“还好。”文勍笑着转过头,似是对封天魈说话,“如果是月牙泉,那我们就到了。”
丢开毯子纵身跳下马,原本很平的沙地,不知怎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封天魈手疾眼快的捞了起来。
“唔,谢了。”到了谢,不着痕迹的拖开封天魈握住的手,仰脸一笑,“他们估计也快来了。”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不远的沙包上出现三个人影。
摩梭罗和方斌似乎受人所制,行走的姿势甚为怪异。那一头白发白衣的青年男子走在二人身后,银质的金属面具遮挡了大半个脸,以至于看不见他的表情。
封天魈眯了眼睛,站直身体将文勍掩在身后。那白衣青年嘲讽的挑唇笑了笑,扬了扬手中包裹冷冷开口,“你来得到准时。”
文勍侧头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笑,“东西和人都带了么?”
白衣男人一把把方斌和手中包裹丢在封天魈面前,“全部在这里了。”
封天魈瞥了白衣人一眼,弯腰捡起明黄布包,打开来一看,果然是玉玺!不仅心下一阵奇怪,这人与摩梭罗方斌是何关系?与文勍又是何关系?为什么可以如此轻易的得到玉玺且丝毫不屑的弃之地下?
正疑惑间,只见文勍循声走到拼命喘息的二人面前蹲下,眯眼一笑,“现世报,果然快得很。”
方斌瞪大了眼睛,看着文勍,粗犷的脸上被死亡的恐惧扭曲的近乎畸形,拼命长大口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倒是摩梭罗硬气很多,哈哈大笑着对着白衣人唾骂出声,“操!花想容你这个贱人!不要以为你抓了老子送给这个被老子上过的小子,你的男人就会见你!你的淫荡全苗疆谁不知道,还真当自己是个货色!日!”
白衣男子,也就是花想容只是冷冷的一笑,优雅的笑容挂在唇角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文悠然和封天魈却在听到摩梭罗的话时,全部呆立一场。
不要以为抓了老子送给这个被老子上过的小子……
被老子上过的小子……
“他说的是谁?”封天魈冷冷开口。
“嗯?”文勍淡淡回头,明知看不见什么却还是微微眨了眨眼睛,“如果你是问花想容的男人,恕我无可奉告。如果你是问摩梭罗口中的小子,不错,就是我。”
“你!……”封天魈突然一股怒火涌上心头,狠狠地瞪着面前依旧一脸平淡的少年,冷冷的,极为不屑的吐出,“贱人!”
文勍脸色苍白了一下,刚欲起身却不想脚下一绊扑倒在地上,封天魈也不伸手去挡,看着他直直扑倒在摩梭罗身边。
摩梭罗似乎看出来二人的关系,嘿嘿淫笑着挪动身体将嘴凑到文勍脸上,口中嘟嘟囔囔地说着,“小美人,你昨天可乖巧许多,把爷爽的想把持都把持不住,在叫几声让爷听听啊……”
文勍心中一阵恶心,朝封天魈方向伸出手,抓了半天却只有冷冷得风流过指尖,“封天魈?”
“小美人,爷比哪个男人可强了去了,昨天不是你也爽的连连……”话音未落,颈项溅血,头已骨碌碌的滚到一边去了,胸口处一柄柳叶刀没入深处,正汩汩的涌出血来。
动手的,是怒火冲天的文悠然和一边静静观望的花想容。封天魈自始至终站在一边,冷冷得看着文勍面色从苍白无措转向哀戚悲凉……
文勍悠悠笑着收回手,却被文悠然一把握着,拥入怀中。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是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文勍低低吟着,不由得想笑,不是笑别人,而是自己。真实与虚幻已模糊得分辨不清,许多情景明明从未经历过,也永难实现,却又不可名状地熟悉与惊悸。仿若心中生出了翅膀,穿越时空,飘飘荡荡,飞过了一程又一程。
原来伤痛也可以如此真实,也可以如此荒唐。
21
花想容看着眼前一幕,转头冷冷的说了声走,便朝来时路行去。
文勍愣了一下,侧头似乎在静静的听着什么,倏然一笑。回身紧紧抱了抱护着自己的文悠然,“悠然哥,如果能从头来过,你会不会再如同过去放我离开。”
文悠然愣了一下,眼中一片惶然紧紧攥住他有些冰冷的手,“不会。”
“嗯。”文勍浅浅一笑,“我要随他去见一个人,如果将来有缘再见吧。”
经过方斌身边时,文勍的脚步顿了一下,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些什么,却把方斌下的筛糠般颤抖。
文悠然眼睁睁看他脱了自己的手,转身朝花想容的方向走去。曾经明亮的眼,蒙上淡淡的一层薄雾,悠悠远远的。高挽的发髻有些松了,缕缕发丝随着风飘散在额角,猩红的衣袂飞舞在寒风里,不知怎的多了几分决绝凄凉的味道。
文悠然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正愣神间,突然见一直沉默的封天魈倏然转身抽出腰间配剑,朝文勍方向掠去。
“什么意思。”文勍皱了皱眉,剑锋的凉气好似落入衣襟的雪片,冰冷的让人心寒。
封天魈看着他沉静依旧的脸,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侧头朝沙包后喝了一声,“你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从沙包后缓缓走出一个面带黑色纱帽一身劲装的男子,“四七号摩挲罗销案,辛苦了。”
“多加一个。”封天魈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文勍几乎觉得自己在幻听,努力睁大了眼睛却徒劳无功的什么也看不清。
“谁?”
“六号逍遥楼 忘 忧 。”
“确定?”
“……”
“好。”
“六号逍遥楼忘忧销案。”黑衣男子提笔朝手中书册记下,稍后抬头看着封天魈良久,“封门主,你果真如陛下说的那般,冷血无情。”
“过奖。”
“你果然早知道我的身份。”静静听他们对话的文勍唇角挑出一抹苦笑,“你果真要将我送入官门。”
“……”
文勍听他不语,不管剑峰依然在颈侧,就这么堪堪迈出了脚步,只眨眼间修长的颈项上已经多了一抹红痕……
“这个,给你。”扯下头顶的黑玉簪交到花想容面前,“送去逍遥楼,他便会来见你了。”
花想容愣了一下,“不恨我给你下毒么?”
“恨了又能怎样,找人向你对我那样对你么?”文勍冷冷开口,“你若执意要恨苍,那也随你了,要恨就彻底些,拖泥带水这么些年,旁观的我们都很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