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死掉的人
南默浅眠,醒的早,天还未亮,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开了房门,见吴赞在外靠着门板,脑袋一磕一磕的,不知会周公多久了。他伸脚踢踢吴赞,道:“我要见昨天那个女人。”
吴赞勉强睁开眼睛,正要骂人,却见是南默,登时清醒过来,身子从门板上弹起来,抱着刀对南默道:“公子,你起的真早,哈哈。”
南默冷淡道:“你去把那个那个女人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吴赞奇怪道:“公子,还有什么好问的,昨天折腾了那么久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南默看到他面上那几分轻浮不恭,冷冷看他一眼,道:“你是希望我自己去找她么?”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知是谁极为凄惨的叫了一声,聊是这样僻静的处所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一时间,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响起来,顷刻间,就已经人声鼎沸。
南默听了又吩咐道:“去看看是什么时辰了。”说罢,只身走去惨叫的方向。
吴赞追过来道:“公子小心,属下还是跟着的好。”
南默侧脸过来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毫无用处。”
他这句话说的极不留情面,只可惜吴某人脸皮实在够厚,无知无觉,依然挡在南默身前兴致高昂的,“公子公子,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
南默道:“吴赞,这地界不是苍河螺也不是离禾,你倒是有了几分胆量,敢在我面前说话了?”
吴赞嘿嘿道:“公子,属下是为你安全着想,要是汉嘉王的人在这里,你过去看动静,万一让人行刺了可怎办。”他手上握着导,拇指微微将刀顶出鞘来,如果南默不从,他恐怕就要动武。
南默见他如此,脸上表情未变,将手从袖中伸出来,放在吴赞面前,突然轻声笑道:“吴赞,我这手可好看么,在苍河螺的时候,不少人夸我这双手长的好。”
吴赞看着那双手,指骨修长,肌肤下微微透着骨的形状,颜色白而润,是玉石的颜色,自然是一双漂亮的手。
南默不待他回答,笑道:“吴赞,你有皇命在身,对我便宜监视。可如果不是那里有什么机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就是你滥用职权,我这双手,杀个人还是容易的,至少杀你是易如反掌的。”
吴赞咬了咬牙,对南默敞开话来讲:“公子,陛下说了,这一路上,走不通的路不要走,总有一条路是行的通的。”
看来这惨叫必然是有隐情了。
南默冷笑一声,道一声“你好,吴赞,”末了,他将手收回衣袖中,对吴赞冷冷道:“让开。”
吴赞看他脸上神色决绝而轻蔑,想必是将自己看的极低贱,他心中略有些苦涩,他知南默性格多变,嘴中从没有所谓真情,只是他陪同南默在苍河螺六年间,无论是单纯的南默还是之后性格大变的南默,从不曾改口过“我喜欢你,吴赞”这几字。他身份敏感,虽是陪侍,实际上却是谭野任命的白衣斥候,起监视之用。南默对此事之情,对他表白从未改变。
有时,吴赞不禁会想,或许,公子对我才是真的吧。
然而不过是想想而已,即使南默亲口说过“我喜欢你”,他并不知道,南默所谓的喜欢是何种,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又怎会对自己的身份如此包容。或许不过是他一时兴起吧。
吴赞将拇指收回掌中,刀重新回鞘,他侧了身体,让出一条道来。
南默真身从他眼前掠过,直向惨叫的方向去了。
吴赞犹豫片刻,跟在他身后。
绕是如此,也耽误了些时辰,南默看到的已不可能是最原始的现场了。
南默挂着这样么个尾巴,走到廊厅的尽头便看见有人腰里挂着当地官府的捕头腰牌,把拐角处的一间屋子看起来了,外面围着一群人,都是楼里的妓子龟公之流,有几个嘤嘤的哭,有几个面色张皇不知如何。
南默看到昨日来伺候过片刻的龟公,揣着袖子伸长了脖子想着法子要从门板缝里看看什么,于是伸手把他招了过来,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龟公眼睛一眯,嘿嘿笑了两声:“大老板死了,官府的人正在验尸。”
马老头死了,他却是笑嘻嘻的,倒有几分诡异,南默又道:“苏老板死了多久了?”
“谁知道呢?早上老板娘醒过来发现人身边早凉透了,还不得吼几嗓子,官府的人不说,我们又怎么知道几时死掉的?”他说话没个敬语,显是不将南默放在眼里,南默脸上倒看不出什么,心里又不知是怎么一番算计。
南默看了一圈,没见到昨天那个女人的身影,想必是被官府拿去问话了,他回身看了吴赞一眼,吴赞立刻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膉iu*ping矗裁皇裁刺厥猓厦嬷豢塘巳湎樵疲蛋蹈孛湃嘶瘟艘幌拢惚豢涂推娜媒チ恕?br />
吴赞暗自在心里暗道:“出门还得有个门面呐。”
屋内只有年老的仵作和一个学徒,学徒已把白布撒上盐盖在尸身上,看来已是验完了。南默走上去清清淡淡问道:“查出原因了没有?”
仵作也是个聪明人,并未问及南默的来处,也未让他出示公文,只是把他不动声色打量一番,笑道:“苏老板是死于心疾发作,倒无谋杀的痕迹。”
南默冷淡的点点头,矮下身来将白布揭开,现出马老板的脸来,仍是那么张遍布皱纹的脸,脸上还有昨日被那个女人用瓜瓢砸出的伤痕,南默问道:“此人身上可有个红色的玉么?”
仵作道:“没有。”
南默对着尸身又看了几眼,便起身对吴赞道:“死了倒也省得我麻烦。”说罢,缓步走了出去。
他这话说得及其冷淡,听在吴赞心里倒踏实些。
南默本身就冷心冷性,鲜少对不相干的事情用心,马老板死了便断了胭脂这条线索,但也不是非要找到胭脂这个人。他向来为自己备好后路,一条行不通也就罢了,更何况这条路也不全是死了的,还有那么个老板娘呆在官府里喘气呢。
老仵作已经下了验书,老板娘片刻也给放了回来,这个老头死的委实蹊跷,从验尸到放人也不过须臾,疑点甚多。不过既然有人要把事情压下来,也没人会自找麻烦,自己去惹一身腥。
回了房,吴赞便耐不住的问道:“公子,这可怎么办。”
南默冷冷道:“怎么办?这事你真的不知内情?”
吴赞心中苦涩,勉强道:“公子,我只是奉命行事,各种曲折我并不知情。”
南默的指尖在桌案上无意识的画了画,突然抬首,盯着吴赞的眼道:“也是,怎能让一个之情的人跟在我身边呢,陛下倒是想的周密。”
吴赞慌忙道:“公子,陛下对你并非苛责,不过是……”他说不下去了,其实无论说什么,都免不了有些牵强。谭野对南汶氏防心甚重,即使南默与南汶长影并无太多所谓亲情羁绊,他依然要防范。
南默道:“难道这是汉嘉王的人做的么?”
吴赞道:“公子,我倒觉得可能是汉嘉王,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断了帝珠的线索啊。”
南默冷淡的应道:“如此,倒真是汉嘉王做的了。”他伸手拿过桌案上的盒子道:“这封口怎么开了?”他说得风情云淡,似乎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指尖轻轻一拨将盒子打开,里面自然是什么都没有了,当然,除去一张鹃靥纸,上面淋漓的一行小字“不之”墨迹未干,想必盗贼去了也并不久。
南默随手扔了盒子,将那字条拿在手中并未想出这两字的含义,末了他低声笑道:“这条路,是真的行不通了。”他站起身来吩咐吴赞:“我们去棉洲。”
吴赞不情愿的小声自语:“这是何苦呢,苏夫人那里或许还有线索。”
南默斜睨过来,语气怪异道:“方才你万般阻挠,此次你又要我留下来去找苏夫人,你到底何意?”
吴赞见他神色冷厉,已不如方才温和,只得道:“公子,你此行只需要找帝珠便可,汉嘉王耳目甚多,你行踪不应太明显,也不应去管那些多余的事情,方才我并不知死的是马老板,我以为是个妓子,所以才会阻拦,或者说,公子你……”
南默在一旁轻声一咳,他便再也不敢吱声,公子的心思还是不要去琢磨的好,夏天那丫头,不就是不明不白的没了么。
第三章:帝珠的下落(1)
去棉洲需走水路,南默差吴赞去租条船来。
虽然马老头死了,他老婆还在(我们就管这女人叫苏夫人好了,反正她也并非什么重要的角色,汗水= =,我果然有‘主角最重要’这样的情节)。这女人丝毫不见亡夫之痛,从官府问话回来不见一点异样。
她听闻南默准备离开西漕,暗自道一句:“可算是要走了。”
终于等到这尊大佛要走,自当奉上耀眼的敬意外加笑靥如花阿谀奉承。
她领了尘霜,端着一条玉带进来,“公子这就要走了么,小人服侍不周,这条玉带还请公子你收下。”
南默对她并不理睬,由得这个妇人絮絮叨叨,末了他展开眉,走到妇人身边,弯了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残花不消胭脂酒……”
苏夫人身上一片僵硬,眼睛惊疑的看在南默脸上,似要看出什么来,面上的奉承之色依然不改,她面皮一松嘿嘿娇声说:“公子来寻的故人怕是找不到了,不如惜取眼前人的好呢。”
南默冷声道:“苏夫人既然不怕死,为何对胭脂的去处守口如瓶呢?”
苏夫人依然是笑,但这笑也就是一张皮,挂在脸上应付招摇罢了,“胭脂不过是个牌子,正如我这楼,年年岁岁,称呼不变,人已是不同了。”
她转过头去,将尘霜屏退后,突然小声道:“公子,帝珠已被公主带入清玄剑炉,无论如何都是找不到的了。”
南默听了,倒也不见得如何惊奇,他心道:果然这条路子是行不通的。
苏夫人又道,此次她声音颤抖,小心道:“公子,你此次凶多吉少,不如就这样离开吧,我能为公子安排好一切。”
南默心中一动,对于他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然而这样的诱惑也很有可能是陷阱,他决不可能相信一个毫无了解的人,并且是一个毫无了解的女人,虽然这个女人说的情真意切。
还有,他不想离开吴赞,那个人势必不可能与他一同离开。
帝珠被毁,想必谭野也已料到,让他出来这一趟,不过是缓兵之计,但他这一趟若真是空手而归,谭野必然不会让他好过,总有人要为掩饰一些秘密而死去。
他记得帝珠是祭占台在棉洲得到的,于是他想着便是去棉洲一趟,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法子。他暗自凛眉,若是真的没有,他便要为自己想好退路了。
他生于宫廷,长于宫廷,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母。他一直在谭浮溪身边长大,因父母的原因虽不为谭野所喜,但有谭浮溪的宠爱,过的倒也无忧无虑,只不过,谭浮溪因为谭墨蒂之死对南汶氏族积怨太久,便使得他对生父南汶长野也生不出好感来。直至他十四岁那年,南汶长野请求谭野送他回苍河螺相认,谭野拿着南汶长野的一纸书信笑问南默可否愿意,南默正是孩童年龄,不懂得其中厉害,便直言说想要见见自己的父亲。于是谭野下召令南默前往苍河螺,随行武士一百,侍女四十,珍兽三匹,名贵的绸缎陶器与赏玩之物数不胜数,谭野亲自送将他送出都城,却只字未提归期,算是将他风风光光的长期发配了。
南汶长野那时已有三子三女,皆有争宠之风,个中机关很是耐人捉摸,南默初到苍河螺,还是个荏弱少年不通事理,但之后这乖戾的性子,便是在苍河螺里养出来的。
汉嘉王不生事的话,想必也没有机会再回到帝都,然而回到帝都虽然不过时隔六年,曾经急切归来的情感已被在苍河螺的一切际遇磨平,反而生出畏惧之感,所谓近乡情怯或许就是如此。
南默心中拈量一番,右手五指轻轻握了握左手五指,对妇人笑了,这一笑,如雨后春花隐约有妩媚,却颜色晦暗压在人的心上,是一把刀锋悬在人心,他说:“那么,你是留不得了。”
他这么说,倒不是为了谭野。帝珠已经不存在事情若是让汉嘉王知道,第一个受责罚的人便是他南默了。
苏夫人听了像是意料到这个结局,收了身上几分轻佻调笑之气,她躬身对南默深深一揖,“公子放心,待公子离开西漕时,小人便自行了断,公子回程时自然会有人送上小人的首级。”她又深深一揖,这一揖到地,缓缓退出到门口,南默看她到她头上一小块光光地头皮,张口道:“做姑娘地时候,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从双手间抬起偷来,露出一张微笑而从容地脸来:“胭脂。”
南默道:“好,我允你一个风光大葬。”
妇人听了,即刻跪在地上,额头狠狠磕在上好的梨木地板,“小人只求死后可陪在银钩长公主身边。”
南默看着那双期盼的眼睛,他心道:不过是一座衣冠冢,有座新坟陪着,或许就有了些墓的真实了。
他微微点了头,那双眼睛便爆发出异样欣喜,他只觉这些人的生命果然足够卑贱,不过是贵族的一个施舍,就能感激涕零,所以死了,也不会可惜或者值得纪念。
第三章:帝珠的下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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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赞租了船赶回来,推门进来时,南默正坐在椅拿着那个空匣子摆弄,他换了一件象牙色的外服,绣着银色的绳纹,盒子在他十个伶仃的指尖上翻覆反转,仿佛是一件供玩赏的器物。
他想公子为什么能这样好看呢,他的每一个神态都让他觉得漂亮,都能吸引他的目光。
南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将盒子放在桌案上随口问道:“船可租好了?”
吴赞习惯性的嘿嘿两声,得意道:“已经打点好了,现在就可动身。”他低头看看南默摆弄过的盒子,有些担忧道:“公子,盒子里的东西丢了,真没关系么?”
南默见他神色间的担忧破天荒有那么几分真,毕竟盒子里是给皇帝的密报,关系重大,怎能不紧张。南默伸手点上吴赞的唇,纤细的指慢慢的往下滑,他垂目低声对吴赞说:“你担心什么,我又不急,我急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轻佻,心神却并不在弄丢了给皇帝密报这件事情上,他抱着这具肉体,他渴望了很久,哪怕是搂在怀里嗅一下他的问道,口可以满足他的渴望——他在心里桀桀的笑了,原来自己也有这样便能轻易满足的时候。
指尖停在吴赞的脐,轻轻探下去,勾住他腰上的玉带钩,南默抬头看了他一眼,脸凑近了几分,“你说,是你能等,还是我能等?”
吴赞便僵在那里,不敢再动一下。他低着头,盯着停在自己玉带钩上的一根手指,心里却是一片澄明,至少他明白没有公子得不到的人,如果公子要了,就给,这是做下人的本份,他苦笑一下,一双眉攒在一起,“公子……”
南默收了手,在他面上轻轻一吻,“我只要你别忘了是谁发誓会永远效忠我。”舌从面上蜿蜒而下,落在颈项,他微微用力,锋利的牙齿在上面留下一个鲜红的伤痕,“你不要忘了。”说罢他轻轻靠在吴赞怀中,乖巧的将脑袋放在吴赞僵硬的肩膀,他闭了眼睛,眼睫在眼下留了两扇灰色的影,掩盖了里面平常的尖刻冷酷,面上有点淡淡的粉红,像个美丽娇羞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