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的人在那个人面前扔下钱币,但那个人似乎还是自顾自地演奏,似乎并不注意钱的多寡,哪怕有孩子偷偷拿走,他也没有抬头叫骂。
他就是低着头,仿佛哀悼着什么,仿佛思念着什么,静静地演奏。
那是个有着一头接近白的发色的人,月光下,理查也看不清那颜色。
依稀是月色吧,月亮般的颜色,不是金的,也不是银的,长到肩膀,刘海盖住整个脸。
虽然是流浪汉打扮,可是那个人的衣物出奇地干净,一尘不染。
魔术般的手指在琴弦上滑翔,奏出美妙的音乐。
有种冲动想看看对方的脸,可是,这么失礼的行为,理查做不出来。
不可能的,就算看到又怎么样,一定不可能的……
自暴自弃地这么想着,理查的眼睛仍盯着那个人。
听了一会儿,他也取出一些钱,放在那个人的面前,可惜的是,那个人还是没有抬头。
这是傲慢吗?或者称之为骨气?
理查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他很快放弃、离开了,继续徘徊在街头,寻找……寻找……
然后,每晚都去听那个人的演奏,似乎成了自己的习惯。
无论自己原本在哪里,都会不自觉地走向那条街。
当然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那就是烧掉的教堂的旧址,没有再重建。
他曾试过用轻松的口气与那个人交谈,但那个人对他不理不睬。
这样过了一个月,理查发现,他奏的曲子,没有一首是欢快的。
都有些沉重,都有些悲伤,有时,甚至会有简短的圣歌。
今晚,理查的身影又不知不觉出现在这里,他站住,却发现琴声不是由那个人弹奏,那个人的背影对着自己,竖琴留在新的演奏者手里,正在离开。
……那个……背影……
不知为什么,理查觉得那个背影像极了凡尔,也像极了希尔文……
莫非……自己寻觅已久的人……就……近在眼前……?
不敢相信,这种事……可能……
他飞快地追上那个人,叫道。
——希尔文!!
对方的脚步倏地停住,好像在侧耳倾听。
——希尔文!
理查再一次叫。
他的心在狂跳,无法相信可能会发生的奇迹。
但是,奇迹出现了。
对方缓慢地转过身,互相对视的瞬间,对方露出失望的表情,但理查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他!!!
——不是……
仿佛听得到希尔文的咕哝。
理查飞奔过去,一把抱住希尔文,嘴里颠三倒四。
——希尔文!真的是你!找到了!这么长时间!你还活着!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但怀中的希尔文却猛烈挣扎。
——放开我!你这混蛋!别碰我!我不认识你!放开……
什么!?
理查吃惊地抓住希尔文。
——不认识我?我是理查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理查?理查!?
仿佛强调似地重复着,理查更加疑惑。
——是啊,就是爱你的理查……希尔文……我找你找得……
——理查是谁?我只记得“他”,“他”叫理查吗?但“他”的声音,说话的方式和腔调……和你的……不对……你不是“他”……不是“他”……!!
希尔文挣脱了理查,逃跑的步伐快得惊人。
理查追了上去,看到希尔文的住处竟然就是自己本来的公寓。
原来,他就是住在……!!
门对吸血鬼来说,仿佛不存在,所以,理查一直追到了门内。
——希尔文!你也是吸血鬼了吗?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和“他”的事?还有为什么也知道吸血鬼的事?
——我是理查啊……你不记得了吗?
——理查……那到底是谁?是“他”的名字吗?我记得“他”的声音,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样子,还有“他”的名字,“他”是谁?是叫理查吗?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唔……!!
一阵恶心感,希尔文头晕目眩地倒在地上。
他确实成为了吸血鬼,但是,已经很多天很多天没有喝过血了,好难受,好饿……
——希尔文?你没喝任何血吗?吸血鬼也会死的!
——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你别管我!我……呕……唔唔……
理查知道希尔文的本能已经开始发生作用。看他消瘦的样子,肯定是因为不忍心伤害任何无辜的生命,所以才没有喝鲜血。
这么想着,理查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脖子,一道血口子立刻出现,血逐渐开始渗出来……
——希尔文……过来……尝尝我血的味道吧……
希尔文惊恐地看着理查,但是,又受不了血的吸引,逐渐靠近。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知道“他”?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我找了“他”快400多年了,可是,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容貌……呜……
希尔文的唇很快舔上理查的脖子,理查一阵颤抖,好久没有人吸过他的血了。
血液汩汩地涌进希尔文的身体,他的饥饿得到了满足,然后,身体某处又有种奇特的记忆弥漫上来……
理查抱住迷惑的希尔文,开始抚触自己朝思暮想,寻觅多年的身体。
——这……这种记忆……
希尔文战栗着,疑惑地皱着眉头,这种身体的记忆,似乎他还记得……
嘴唇,手指,身体,热度……
他好像,都曾经经历过……
——等等,等等……你……你说……你是谁?……啊啊……
——希尔文!你会想起我的。会想起我的。我爱你……
这种话语,这种温柔,这种触感和激情,他好像曾经……好像曾经……
久远的身体的记忆弥漫上来,他们的身体仿佛交错在过去的时空中,一切都重叠在一起。
在火热中迷失之前的一瞬间,希尔文仿佛听到一个古老的咒文在自己的耳边重现——
——忘记你眼中,属于他的样子……忘记你脑中,属于他的姓名……封印起来吧,这些珍贵的东西……你必须去寻找……当重逢的时刻……走出这个国家,360年之后再回来。
这个是……凡尔黎特的声音?
脑袋忽地明晰起来,又立刻陷入灼热。
是的,那个咒语,他想起来了,凡尔将性命交到自己手中的时候,下的咒语。
名字不再记得,脸也不记得,可声音记得,身体也记得。
理查的声音有些改变,所以自己没有认出来,但是……
——我爱你……我爱你……希尔文……
这个声音的记忆确实还在脑海里,也刻画在自己忠实的身体上。
啊……这一切是真的吗?理查,长久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漂泊,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失落的记忆,还有记忆中的“他”……“他”就是你啊……你终于找到我了……我也终于找到你了……
激情爆发的瞬间,一串串眼泪滑下太阳穴,希尔文不知道那是因为自己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情感,还是因为重逢的喜悦……
但是,一切都无所谓。
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
又是自己熟悉的山峰,但离开不到两年,自己就回来了。
不同的是……
——冷吗?
——还好。
理查紧紧挽住希尔文的手臂,将他包在自己的大衣里,再也不愿意放开。
——你告诉我的,雪鹤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吗?
——啊……是啊……
——小雪会在等你吗?
——咳咳咳……你吃醋吗?
——就凭你?我好想见见小雪……
——喂喂……我吃醋了……
——笨蛋!快走啦!
希尔文红着脸,推开不正经地想要抚上他腰骨的理查,自己往前面冲去。
——跑慢点啦!山又不会跑掉。
——去山顶吧!我想看看山上的景色。
——直接去见他们吗?
——是啊……
到了山顶,小屋仍在,却没看到什么人影。
——奇怪,难道下山了?
——也许吧……你看那是什么?
理查拿过桌上的一封信,是小雪鹤的笔迹。
迅速拆开,他不由得变了脸色——
理查:
当你回来的时候,义父和我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想,我说祝福你应该没有错吧?你肯定找到他了——以你的执著。
义父圆寂了,我也该回到我父母亲的身边,对于你的提议,我只能说谢谢你,没有那个必要。
当你刚拒绝我的那年,我只有12岁,我好喜欢你,可是,你很快走了。
依照我们的承诺,你回来了,可是,又再一次拒绝了我。
我已经死心了,因为,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得到回报。
这是舅舅和义父教我的。
或许很消极,但是,只要你幸福,就是我幸福。
所以,我和义父一起走了,但是,不是殉他的葬,而是悼念自己的爱情。
鹤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我也想为自己的伴侣——即使没有——殉葬,那么,我就为了爱情而殉葬吧。
你会笑我傻吗?
祝你幸福,愿你和你的伴侣好好珍惜这幸福,愿你们能看到我和义父都所不能追求到的永远……
温雪鹤绝笔
——你辜负了他……
——是的,但是我无法忘记你……我不得不辜负他……
——我们会看到永远吗?
——会的……一定会的……
——我承诺,我爱你……永不背叛你……我已经背叛了我所深爱的上帝……所以这一次……
——嘘……不要说这种话……上帝永远在你心里……
——永远在我身边……理查……
——永远……我……爱你……
祝愿天下所有相爱着的人们,都不用再流离失散。
如果爱一个人,就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拥抱住他吧。
彼此珍惜……刹那……就是永恒…… [sakura]
----end
另两个外篇
番外
夜黑风高。
站在窗前凝视着公馆的全貌,这是座华丽的府邸,毋庸置疑。
所有的楼都连成一片,环绕成一个有着开口的圆弧。
……简直像个小小的城堡。
而此刻,自己所站的地方,却是整座城堡最高的地方,而且,是一个活像鸟笼般的地方。
因为窗外,有着粗粗的铜制栅栏。
自己会逃跑吗?
三年来,凡尔常常这样自问。
但是没有答案。
或者说,答案被什么东西掩藏着,被什么东西阻挡着。
他始终无法看透。
华丽的房子,却没有一处有灯光,包括自己的屋子。
这里就像地狱,根本没有光明存在的必要。
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其他人。
只有自己,达克和魔鬼。
达克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是和帕斯列瑟耶捷在一起。
不过,再过不久,帕斯列就要来到这里了。
凡尔垂下头,看向映在玻璃上自己淡淡的轮廓。
长到腰际的银发,紫色在黑暗中璀璨的眸子。
人们称这为美丽。
但为什么,他透过这些,只能看到丑恶的东西?
正是自己的这种相貌,将自己陷入了今天这般田地。
“当——当——当——当——……”
1、2、3、4……
他低低地数着钟声,古老的时钟敲出丧钟般的回声。在无人的屋子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但是,他却毫无所觉一样。
对一个一直生活在恐惧中的人来说,这点把戏根本算不了什么。
……8、9、10、11、12。
钟声停了,凡尔将视线集中在离地底最近的某一个地方,不意外地看到那里冒出一股碧绿色的烟,仿佛有生命一样,越来越升腾。
然后,凡尔退了一步,自己所在的窗缝间,那股烟慢慢地蔓延进来。
凡尔知道,他来了。
“轰……”
火冒起的声响,屋内一下子被光点燃。
壁炉,蜡烛,吊灯,全都放出耀眼的光。
但是,凡尔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
今天是他满20岁的日子,刚才的钟声就代表了时间准时到了。
“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转过身时,不意外地看到他已经坐在了屋内。
早已习惯了他出场的方式。
所以凡尔没有说任何话。
“三年真的很长啊……不过,我觉得等待应该是有价值的。”这么说着的帕斯列瑟耶捷逐渐靠近凡尔,身上金色的睡衣微微摇曳,“你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青涩的少年了。现在,我会给你永生……而你……必须永远属于我……”
这么说着的帕斯列,凡尔仿佛又看见了当初第一次相见时,他身上散发出的妖艳魅惑,黑色的长发闪着银蓝的光芒,黑色的瞳也露出血色的欲望。
三年以来,他每晚都会来,但今天的意义不同,今天,自己就会成为他的囊中物,真正为他所拥有。
凡尔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帕斯列要等自己三年?
但没有多久,他就明白了真相。
帕斯列想要自己永远保持20岁的样子,当年17岁的自己太年轻,不太和他的口味。20岁还是太年轻,但是,帕斯列只能等这些时间,他早等得不耐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