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餐时分,冠臣第一次见到希勒瓦。
令冠臣感到讶异的是,希勒瓦的言行举止几乎不像是一个失明者,当他与兰堤斯同时踏入他的房门里,希勒瓦立刻转过头来,一双无法视物的俊目如冷箭,又似冰刀般凌厉地锁住他。
希勒瓦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不是错觉,也不是他太过敏感,希勒瓦的的确确是真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与兰堤斯竟然长得一模一样,同样英挺、同样魅人,但是却更……深沉。
「他是谁?」希勒瓦对着兰堤斯问道。
「他将是你的主治医师」
「我的医师?」他噙着嘲弄的笑弧,「兰堤斯,你就是不肯放弃吗?光明与黑暗对我而言有什么分别?反正我们向来都是活在黑暗的角落里。」
黑暗比起光明更适合我,不是吗……
不期然的,兰堤斯的脑海中倏地闪过希勒瓦曾说过的话,因而脸色一变。
「你真的这么想?」没想到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看得见!
「因为对我而言,看不看得见都是一样的。」他语气淡然的说。
希勒瓦准确地朝冠臣走来,大手覆上冠臣俊美无俦的五官,抚摸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轮廓。
他手指修长,并且蕴含着力道,指尖从冠臣的眉锋轻划过鼻尖,再滑落到冠臣的唇上,摩挲了许久,才又沿着弧度优美的下巴移至他修长而略显纤细的颈项上。
「你是谁?」希勒瓦沉声的再一次问道。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感觉到如此强烈的存在感,且在他古井无波的心底能抓起狂澜,像是某种乍见故人的激越,而他,甚至尚未见过他的容貌呵!
「殷冠臣。」冠臣用中文回答他。
「中国人?」他亦用中文回应。
冠臣的脸上有一丝讶异,没想到他竟然会说中文。
「我来自台湾。」冠臣耐心地解释着。
西方人永远也分不清楚中国和台湾的不同。
「你为什么愿意从台湾到纽约来?」
冠臣扬起唇角,温柔的笑意全是虚应的假面。
「事实上,你们并没有徵求过我的同意,所以,我并不是为了你而来,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全是因为屈服在你们的威胁之下。
希勒瓦的脸上很快地掠过一抹愠色。
兰堤斯并没有错过这奇妙的一幕,他心中有着微微的惊异,他从未见过希勒瓦这么轻易的就被激怒。
但希勒瓦很快便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冷静的声调开口。
「显然兰堤斯抓住你的弱点了?」
说着的同时,希勒瓦抬起冠臣俊美的脸庞,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准确无误地直盯住冠臣那双灵澈剔透的双眸,语带讥诮地问着,「兰堤斯,他的弱点是什么?他的爱人?还是他的生命?」
「是他的弟弟,那是他唯一的亲人。」兰堤斯回答。
希勒瓦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寡情的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能治愈我吗?」
冠臣迎视着希勒瓦那无焦距,但却炯炯有神的眼眸笑着说;「因为你拿我弟弟的安危来威胁我,所以,我别无选择。」
闻言,希勒瓦忍不住笑了,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与他说话!
「那么,你必须治好我。」
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再一次游走于冠臣弧度优美的脸部线条上,并缓缓俯下头在他的耳边低语。
「因为……我想要亲眼看看,敢这么对我说话的你,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第一次的见面,希勒瓦就对冠臣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他允许冠臣在他的领域中自由行动,给予他如上宾般的待遇,并且不容许任何人对他无礼。
翌日早晨,冠臣刚从沉睡中苏醒,门板上便响起了恭敬的敲门声。
「殷先生」
冠臣走下床,打开房门。
「有什么事吗?」
「宙斯请您下楼和他一起用早餐。」
冠臣笑了笑,「我知道了。」
梳洗过后,冠臣看着自己昨晚换下的发皱衬衫,实在不想将穿过的衣服再套回自己的身上。
他打开了衣橱,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便服可以替换,却发现衣橱里挂满了衣物,有衬衫、休闲服,连T恤与正式昂贵的西装都齐全了,更让他讶异的是,那些竟然都是适合他的尺码,显然是特别为他所准备的。
冠臣挑了一件米白色的亚麻衬衫与一件卡其色的长裤换上,而这两种颜色与他琥珀色的眼眸及淡褐色的发色格外相衬。
当冠臣来到一楼的餐厅时,希勒瓦已经悠闲的在餐桌旁等他了。
希勒瓦凭借着准确的直觉,用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眸找寻着他的身影,然后对着他问道。
「我在等你。」
冠臣扬起一抹笑意,在他的对面落坐。
「你的感觉非常准确,宙斯。」
「自从失明之后,我的感觉就变得十分敏锐。」希勒瓦颇觉得意的说。
一旁的女仆立刻为希勒瓦倒上一杯黑咖啡,并绕了过来,轻声问:「殷先生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谢谢,给我一杯鲜奶就好。」
冠臣婉拒了咖啡,视线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早餐,笑着对希勒瓦道:「你用餐一向都这么讲究吗?」
不只是西式早餐,连中国式的餐点都具备了。
「这些是为你而准备的,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喜好。」
「那可真是盛情难却了。」
冠臣笑着拿起牛角面包,切成对半并抹上奶油,然后将一半的牛角面包装在盘子上递给希勒瓦。
「刚出炉的牛角面包,我抹了一点奶油,要不要来一点?」
一旁的女仆见状,忙低声提醒着。「殷先生,是这样的……宙斯从不吃奶油、乳酪一类的乳制品──」
「我吃。」希勒瓦冷然地打断女仆的话,命令道:「拿给我。」
女仆微微愣了一下,连忙接过盘子放在希勒瓦的面前。
希勒瓦一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但今天,他却破例勉强自己尝试这个一向被他所排斥的食物。
出乎意料的,今天的奶油气味并没有令他感到厌恶。
「你不应该太常喝咖啡,那会使你骨骼中的钙质流失得更快。」冠臣以医师的口吻说道:
「你就要接受脑部手术了,应该多吃一些营养的东西,这样对你的复元能力有很大的帮助。」
「你准备什么时候为我动手术?」
「我想先观察你的身体状况再做打算?」
「你为我动手术真的是因为别无选择吗?」希勒瓦面对着冠臣轻松地问。
冠臣轻轻一笑,「讨论这个,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你曾想过在手术中置我于死地吗?」他的语气平淡,彷佛不是在讨论他的生命大事,而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似的。
「我只是个医生,不是制裁罪犯的法官,在我的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罪犯。」冠臣优雅的啜了一口香醇的鲜奶后,继续道:「就算知道这个罪犯一个月后即将要赴刑场被处决,我也会治好他,因为我是一个医生,我必须尽我做医生的责任。」
「呵呵!你是在预言我未来的下场吗?」希勒瓦好整以暇的挑起眉。
冠臣失笑了,非常中肯的说:「不,我从不认为警方能逮得到你,你不是一个会让自己陷于绝境的人。」
闻言,希勒瓦英挺如雕像般的脸部线条有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我应该默默承受你的嘲弄,还是该为你对我的信心而说声谢谢?」
「你明白我不是在嘲弄你,当然,这也绝对不是恭维,宙斯。」
希勒瓦凝视着……不,那不能称之为「凝视」,因为,那双黑眸只是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去,但他却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冠臣脸上可能出现的表情。
「叫我希勒瓦,宙斯只是一个代号,以后你可以不必那样叫我。」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指着他右手边的位置,半命令的道:「坐到我的身边来。」
冠臣只是无可无不可的耸耸肩,没有拒绝。
他挪到希勒瓦的身旁坐下,问道:「需要我帮忙你进食吗?」
「不!」希勒瓦举起手来,再度抚上冠臣俊美的脸。「我想再看看你」
希勒瓦再一次用手代替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个无时无刻牵动他情绪的人。
他以手指梭巡过冠臣的脸部线条,在心中想像着冠臣的样子,一次又一次的描绘,像是要彻底将冠臣的样貌烙印在他的心版上。
许久后,希勒瓦轻声地开口,「你非常美丽。」
冠臣微微一笑。「真是谢谢了,不过,男人似乎不应该被冠上『美丽』这样的形容词。」
「听过Adonis这个神话人物吗?」希勒瓦用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瓣,低喃道:「他是希腊神话中,让维纳斯的美貌都相形失色的美少年,如果真有这么美的人,我想,应该就如同你这般吧?」
冠臣陡地抓住他的手,制止他的探索行动。
「到此为止了,我想,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
如果不是因为他失明无法视物,他绝不会容许任何人触摸他的脸。
冠臣站了起来,将椅子推回原位后说道:「兰堤斯告诉我说,这边有极完善的医疗设备,我想先去看看。如果你用完早餐,可以到花园里走走,或是回房休息,让你的身体状况保持在最佳的状态,我想,那对这次的手术一定会很有帮助的。」
「冠臣。」就在冠臣准备转身离去时,希勒瓦却叫住了他。
冠臣回过头来。
「眼睛是否能重见光明,对我而言,曾经不具任何意义,但是现在,我一刻也无法忍受黑暗。」
「为什么?」冠臣不解的问。
希勒瓦坚定地道:「因为我想亲眼看见你!」
刻划在心头的轮廓已经不能满足他,他想知道他的肤色、他的发色,想知道他微笑与说话时的神态,还有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一切,全都汇集成一股巨大的想望。
冠臣淡淡一笑。
「会的,一个星期后你就能重见光明了。」
失踪
在四下无人的黑暗中,
往前伸出手,
不断的摸索、探寻,
只希望碰触到你,
然而,
四周却空荡荡的毫无回应。
义大利 黑手党总部
「啊啊啊~~真是寂寞啊!」
「老爷子,自从你不管事之后,真的是清闲了。」
一个穿着粉绿色连身裙的美少女毫不客气地对前黑手党的首领阿道夫如是说。
「话不能这么说啊!安妮塔,要怪,就该怪我那两个干儿子,谁教他们看也不来看我一眼,害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养老院一样。」阿道夫抱怨着。
安妮塔斜睨了阿道夫一眼,端了一杯牛奶放到他的面前。
「是喔!这个养老院也未免太豪华了吧?整栋别墅只住着你一个人,光是伺候你的佣人就有十个,更别说还有那些保护你的『镇暴部队』……」
「什么『镇暴部队』?是『雷霆小组』!你不要给我乱改名字。」
他忿忿地说完,大口喝了口鲜乳,然后蹙起有些花白的眉峰。
「好恶心,谁教你又倒牛奶给我喝的?拿走!」他不悦的命令道。
「是冠臣哥交代的,他说,你要经常补充钙质,才不会患患骨质疏松症。我也觉得你应该多喝点牛奶,看看会不会有骨气一点!」安妮塔不怕死的调侃道。
她就像是存心要气死他似的,在扮了一个鬼脸后,又继续挖苦道:「咱们混黑道的,名字就不用取得太好听了,还『雷霆小组』哩!对这种正气凛然的名字,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还以为是什么扫荡黑暗死角的正义之师呢!」
阿道夫不服气的反驳,「我们虽然是黑道,可也不像那个举世闻名的恐怖组织『宙斯』一样地无恶不作,称得上是『有格调』的黑社会君子!」
说到最后,阿道夫还不禁沾沾自喜起来。
安妮塔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
「那干脆就别叫『黑手党』了,改名叫『白手套』不是更好?」
还「黑社会君子」哩!有人混黑道是这种混法吗?
难怪近十年来,黑手党的名号越来越没落,迅速的被「宙斯」的锋芒给盖了过去,而他这个黑手党的道首领居然还在那边自鸣得意。
「什……什么白手套!你不要给我太过分了。」阿道夫气得脸红脖子粗。
安妮塔敷衍地应着,「是、是,冠臣哥哥不在这里,拜托请你小心自己的血压。」
提到冠臣,阿道夫像想到什么似的又问:「我不是叫你通知冠臣和冠磊,要他们找个时间来义大利吗?」
「有啊!我说了。」安妮塔松开有些凌乱的发辫,打算重新编一次。
「结果呢?」阿道夫一脸期待的等着她的答案。
「冠臣哥说到年底都没空,冠磊哥也说,除非等到冠臣哥愿意跟他一起来,不然他不想一个人来找你这个老头子。」安妮塔尽责地照实转答。
阿道夫顿时气到拍桌子大吼,「那个浑小子!到底有没有敬老尊贤的观念啊?我是他老子耶!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去看他不成?」
「老爷子,是你强迫人家当你儿子的,他们可没同意……」安妮塔凉凉的提醒他。
「你给我闭嘴!」他早晚会被她给气死!
安妮塔撇撇小嘴,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
「威廉呢?」阿道夫走到书房门口唤道:「威廉!威廉……」
「老爷子,你要干嘛了?」安妮塔探出头好奇地问。
「我要叫他再去传一次话。」阿道夫没好气地回答,「你给我回去坐好!没你的事不要插嘴!」
安妮塔幸幸地坐回原位。
「好啦、好啦!我只是随便问问嘛!
「威廉!威廉!威──」
叫了老半天都不见有人应声,阿道夫不由得大为光火。
「那小子又跑到哪去了?」
「我看哪!他八成是去看他的宝贝伊芙了。」安妮塔幸灾乐祸地在一旁搧风点火。
阿道夫朝她瞪过来一记杀人般的眼光。
安妮塔识相地闭上嘴,摊摊手道:「好好好,我知道,我闭嘴,行了吧?」
「老爷子!」保罗奔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请您下楼一趟。」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阿道夫蹙起眉峰问。
「冠磊少爷来了。」
阿道夫终于心情大好的露出笑容,「呵呵!那个浑小子总算肯来了。」
「可是,老爷子……」保罗露出一丝犹豫,迟疑着究竟该不该说。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阿道夫见他这么不干脆,忍不住又板下脸来。
「冠磊少爷看起来脸色很糟──」
阿道夫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那小子来义大利时哪一次有脸色给我好看过?哎!我已经习惯了。」
「不是的,老爷子,这一次不一样!」保罗光是回想起冠磊那双会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说……冠臣少爷失踪了。」
阿道夫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瞪大牛眼,「什么?失踪?!」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义大利的冠磊,俊脸上除了疲惫外,还有更多的焦躁不安,只要一想到冠臣下落不明,他就完全无法冷静下来,心情烦闷的在大厅里踱步。
「冠磊!」阿道夫从书房里冲了下来,一把拽住冠磊的领子,劈头就问:「冠臣失踪的事是真的吗?」
冠磊没好气的挥开他的手,板着脸问:「你以为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到今天为止,已经是第三天了。」冠磊烦躁地爬梳头发,「打他的手机也完全没有回应,他平常绝对不会这样的。」
「有什么蛛丝马迹没有?我马上派人去追查。」
居然有人胆敢动脑筋到冠臣身上?!要是被他查出来,他非将那人大卸八块不可!
「完全没有。」冠磊阴沉地道。
阿道夫一脸愕然,「没有?」
「就是没有,所以更可疑。」冠磊在沙发上坐下,将脸埋进摊开的掌心中,半晌后再度开口,「如果这是单纯的绑架事件,歹徒一定会要求付赎金,但是,我始终没有接到要求赎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