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仙录与渡鬼经之不可云 上————百纳川

作者:百纳川  录入:07-01

琼花小姐看见生人进来,慌张张闪身,躲进宣室,闭了格子扇。

“你、你是何人?”老员外也被来人吓到,手点着来人质问,“你、你如何进来的?”

“大路条条,自然是走进来的。”来人笑道。

“员外,这位是……”

子虚才要解释,来人先抢了话:“小生姓胡名诌字夫言,是这位张先生的表兄。”他哪里是什么胡公子,不过是玄机道人装扮的。只是此时此刻,他并非道士打扮,而是一身萃地罗衫,头上端端正正地戴着儒巾,只是背后还背着那个红绸小包袱。

子虚听道士自报姓名为胡诌,也只好僵着笑脸对老员外谎说:“正是在下表兄,适才逢雨,走散了。”

“原来是一家人。”老员外即刻换上笑脸,请胡诌请入酒席上首。胡诌也不推辞,欣然坐了。

老员外将前事对胡诌讲述一番,胡诌听罢,笑道:“员外不知,我这位贤弟固执得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断不会应你。幸好我这大哥赶来及时,来替他做媒人啊?”

“这倒是好事!”员外敬了胡诌一杯,“依老汉之意,不如今晚玉成他们?”

“噢,全凭员外做主。”胡诌朝老员外一笑。老员外也笑了,打量着胡诌,叹道:“胡公子也是相貌堂堂,只可惜老汉没有女儿,不然与你们兄弟作个双亲,不是更好么?可惜呀可惜!”

“老先生差矣。”胡诌拍着子虚的肩说,“他找了个好媳妇,我做哥哥的也面上有光呀?哦,员外要今晚成就他们的好事,怎么还不速速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老员外问。

“至少也要披红拜堂?不然就太草率啦,将来也不吉利的。”

子虚酒还没醒,闻言急红了脸:“长……长兄……”他一开口就说错话,胡诌在桌子下面踢他两脚,他疼得不得不闭了嘴。

员外觉胡诌说得很是有理,急忙呼来那位老者,吩咐他速去准备。老者依言去了,员外则亲引胡诌和子虚去客房休息。途中,子虚牵着胡诌的衣袖,一个劲儿地向胡诌挤眉弄眼递暗示,怎知对方看也不看他一眼,弄得他彻底没了脾气。

来到客房,员外为二人掌上灯。胡诌话也不说,独自歪到床上睡下了。老员外以为他酒喝多了,没有多理会,只替他放下床幔,转身嘱咐了子虚几句。子虚唯唯诺诺,老员外上上下下瞅着子虚,瞅了又瞅,满意地捋髯颔首,笑着出去了。

子虚观察老员外走远,既转身问胡诌:“长……表、表兄,为何擅自替在下应亲?”胡诌没答话,子虚以为他睡着了,抢到床前,撩开了床幔。胡诌正歪在床上,背向子虚。

“为何擅自替在下应下婚事?”子虚盯着胡诌的脊背,又问。胡诌还是不答话,子虚一推他:“你倒是说句话?”胡诌依旧不言语。

子虚坐上床边,叹息一声,道:“莫非……莫非你、你厌恶在下了不成?”子虚把话顿了顿,“在下知道了,你是想法子撇开在下?嫌在下麻烦了?若果真如此,你只管挑明,犯不上这般、这般……”一股酒气上来,子虚打了两个酒嗝,也不再往下讲,只管唏嘘叹气。

胡诌还是没说什么。

窗户敞着,子虚侧身向外望去。见外面黑色愈浓了些,黑暗里扯着几缕极稀薄的白雾,依旧不见星月。天与地仿佛融到一处,混混沌沌,漆黑一片。

子虚坐在床边,瞥一眼身后的同伴。同伴睡死了似的,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子虚放下床幔,再不看同伴。

房里极静,子虚独自徘徊着寻思一番,将心一横,背起书箱冲出屋子,才赶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先生哪里去?”是引子虚前来的那位老者。

老者怀里抱着一叠大红的新衣,新衣上压了顶花翅乌纱帽,他看子虚背着书箱,笑了:“先生是等不及与我家小姐拜堂?”他请子虚回了屋,摊开新衣与子虚说,“新衣已经备好,还请先生换上?”

“这……这未免太仓促了……”

“这桩婚事有我家老爷主持,况您那位表兄又替您保下大媒,事事齐全,哪里仓促?”老者也不跟子虚多说,强脱下子虚身上的儒衫,为他换好新装,拖他去了前厅。

只见前厅里红烛生辉,一簇簇的尽是大红绸、纱堆成的花。墙壁上、窗户上、门板上,到处都糊着红艳艳的喜字。琼华小姐早等在案前,身着百蝶穿花大红缎的宽袖背子,摆下一条素水镜面裙,镜面上荷花鸳鸯图。她的红盖头一晃一晃,橘红烛火照映,盖头上的祥云纹似缓缓流动。子虚看了个眼晕,眨眨眼,又见老员外坐上首,身边还立了位青年。

子虚觉得这青年十分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也没有深究,向员外一拱手:“员外,在下表兄还…….”

“不妨事。”员外笑道,“胡公子不胜酒力,就叫他睡去吧?”他唤来身边那位青年,与子虚说,“这是老朽次子,才从外面回来,听说妹子成亲,欢喜得不得了。且叫他代媒人职务,明日再款待胡公子也不迟?”

青年上前与子虚见礼,子虚全没了主意。

“妹夫,还犹豫什么?”青年看子虚犹犹豫豫,索性摁着他行了大礼。大礼行毕,几个人簇拥着子虚直扑新房。到了新房门口,子虚还寻思着逃跑,哪里有机会?他不知被谁推了一下,趔趔趄趄地跌进新房。幸好琼华小姐扶住他,他才没有跌倒。待转过身,房门早被谁从外面锁死了。他再看看琼华小姐,已端坐到红绣榻上,等着他挑盖头了。他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端坐的小姐,慌了神。

子虚来来回回踱步,左右拿不定主意。娶琼华小姐这样的佳人为妻,确是很好,不过朝廷连年征战,眼下成亲未免说不过去。子虚寻思,何况在下与这家人萍水相逢,草草结亲只怕将来惹事……他来到小姐面前,恭恭敬敬地向头遮盖头的小姐躬身一礼:“小姐,这门亲么……”

“张先生莫非嫌弃奴家?”

“岂敢!岂敢!”

“那为什么还不给奴家掀盖头?”小姐掩口乐了,“天色不早了,咱还要饮合卺酒呢。饮完酒,你我好双宿双飞?”小姐说着,又嘿嘿地乐上了。子虚听她言语,不由得纳罕。初见面时,觉得她是位闺门,此刻怎么这般疯癫?子虚益发谨慎,瞟了眼托盘里的秤杆子,没有挑盖头。

那小姐却早等不及,自己掀了盖头。子虚见状,忙背转过身。小姐盈盈步来,一手搭上子虚的肩,娇嗲着声音问:“张先生,你不看看奴家的美貌么?”子虚不肯相看。小姐伸出纤纤素手,把子虚的头硬扭了过来:“张先生?”

子虚暗道她力大过人,唬得冷汗直流,不得不盯上琼华小姐,却瞧那小姐粉面桃腮、胭脂鲜艳,比初见之时更加娇媚。霎时间,心魂又被勾去了八分。

“小、小姐……”

“怎么还叫小姐?”琼华小姐亦盯着子虚,浅浅一笑。

子虚被她纠缠,身子不由得酥软起来,又闻燕语莺声,不觉神魂荡漾,痴痴地吐了两个字:“娘、娘……”

琼华小姐掩口乐了:“什么娘?是娘子!”

“对、对!娘、娘子……”

琼华小姐拉起子虚的手,娇声问他:“是先饮合卺,还是先圆房?”

子虚懦懦道:“全、全凭娘子?”

“既然依我,那就先圆房!”琼华小姐笑着拖子虚去榻边,只轻轻一推,子虚就倒在榻上。“官人,奴家为你宽衣。”琼华小姐挨身过来,伸手要扯子虚的衣衫。羞得子虚在榻上连滚带爬:“娘、娘子,我、在下自己来就好。”

“嗯?那你给奴家宽衣?”琼华小姐一挺胸膛,凑到子虚眼前,看子虚并不动手,自己先扯开了衣领,露出一角青葱抹胸,抹胸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红罗帐映着烛光,迷迷蒙蒙的灯火里,子虚盯着那朵牡丹,咽口唾沫,红了脸。酒气顿时冲上脑门,子虚颤微微抬手,解开了琼华小姐的衣衫。

雪白的肌肤赫然映入眼中,子虚气血上涌,眼前一阵晕眩。琼华小姐即刻扑到子虚身上:“官人?”她两条赤裸裸的胳膊缠上了子虚。子虚早被她勾得晕晕乎乎,知她投入怀中,便再管不住自己,立即拥住她,要与她亲嘴。谁知琼华小姐突然推开子虚,哈哈大笑:“张子虚呀张子虚!”

子虚吓一跳,跌坐一旁,定睛一看,琼华小姐不知怎的成了玄机道人。

“哼,看你文绉绉一副书生模样,还真道是展获再世,原来不过……呦呦呦!”道士手点着子虚摇摇头,哼笑不住。

“你、你不是在那里睡觉,怎么……?”子虚彻底醒了酒。

“嘘!”道士示意子虚轻声,“我要睡去,怎看得了你这出好戏?喏喏,在那厢睡觉的是这玩意儿。”道士笑着从怀里摸出个酒葫芦。

“那琼华小姐……”

“诶,先别管她啦。”道士洒几点葫芦里的水到墙上,墙壁渐渐变得透明。

子虚惊诧地看向道士,道士轻声说:“放心,那边看不见。倒是你,看仔细些。”道士把葫芦还给子虚,“喏、喏,可要收好了,别再叫我摸着。”子虚接过葫芦,透过那面奇异的墙向隔壁瞧去。

隔壁房中,老员外正在教训他的次子——就是拜堂时,站员外身侧的那位青年。青年跪在地上,老员外问他:“既回去了,想必你的命疙瘩也带回来了?”

“……临行前,我明明紧握到手里的,可才回来就不见了……”青年低垂着头,答得毕恭毕敬。

“怎么不再去寻来?”

青年抬眼瞄了员外一眼:“本来要再返回去,奈何肉身已经下葬……”

员外一听,指着青年鼻子骂上了:“狗奴才!岂不知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

“不过……”

“不过可惜了你白花花的银子?”员外叹道,“我生前就一再告诉你,人乃赤条条空空而来,赤条条空空而去也。”员外看青年不太服气,抬脚踹上他,吹着胡子骂,“银子竟比亲爹还亲!不长进的东西!今日若非你妹妹的好日子,定叫你偿偿家法滋味!”

子虚盯着眼前景象,忽然想起那青年正是死而复生后又死去的赵仲。

道士也盯着墙壁另一边的景象,笑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推磨的鬼贫道着实地没见过,不过为钱还阳的死鬼,贫道真是见识喽!”

“敢情又见鬼了?”子虚颤抖着声音自言自语。道士笑着拍拍他的肩:“趁他们尚未察觉,你我速速离开才是?”

“有理!有理!”子虚跳下床榻,收拾起东西,待背上书箱预备逃跑,方想到房门才给谁反锁了。他欲招呼道士,房里的红烛忽地灭了。他吓一跳,摸索一番,却发现自己已到户外。

外面昏昏黑黑,飘着蒙蒙细雨,模模糊糊可看见一座高大的石砌坟丘。

子虚摸索着上前观瞧,见坟后依稀一株玉茗树,坟前石碑上,贴有一张红底黑字的符。身周尽是坟冢荒草,子虚这才恍悟,自己适才勿走了一遭阴间。他四下里寻找道士,道士早行出很远。“子虚,还看什么?”道士回身招呼他,他循声赶去。就在这时,一条大白狗突然蹿出草间,挡住了他的去路。

“先生哪里去?”大白狗朝子虚开口,叫子虚着实一惊。

“我家主人真心相待,先生怎么反要逃走?”白狗质问子虚。

子虚听出这白狗的声音,知道白狗是为他引路的那位老者,吃惊得只会摇头了。大白狗也不再多言,合身朝子虚猛扑过来。道士及时赶到,抬拂尘一迎,击中白狗。白狗跌落草间,哼哼唧唧地起不来了。

“快走!”道士拉上子虚,扭头就跑。子虚忽然被碎石绊住,脚下一软,道士忙扶住他:“哎呀呀,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二人跌跌撞撞地奔了一程,待望不见那片坟地,才缓下脚步。

燥热之气滚滚袭来。

雾愈浓,光线愈亮。渐渐地,脚下的道路可以看清了。他二人正站在一条荒芜了的黄土小径上。土路湿润,粘得鞋子上满是泥巴。

“哎呀呀,好险好险!”道士喘着粗气摸把脸上的汗水。

子虚累得直不起身,喘息着拽住道士:“你、你我一走不要紧,只是琼华小姐她……”

“诶!”道士拂开子虚的手,一撇嘴,“你怎么还想着她?”

“这是什么话?”子虚诧异道,“你扮成她的模样哄骗在下,她……”

“放心放心!她好得很,正代替贫道,在那客房里睡得香哩。”

子虚闻言,长舒口气,两手合十,对天念了几句佛。道士见状,笑他说:“那琼花小姐是个佳妇不假,可她终究是鬼。难不成,你要与她做对鬼夫妻?”

“切、切莫取笑。”子虚红了脸。老实说,不能与琼华小姐结为连理,他还真觉得可惜。

“走罢。”道士看子虚迟迟不肯迈步,赶紧拉上他,“亏你相中她,她不过是鬼小姐,你岂不知,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他竟引用老员外教训儿子的话来教导子虚,子虚只好随他上路了。

两人前行了一里多的路程,周围景物才彻底清晰可见。

细雨绵绵不断,灰云间洇着淡淡的夕阳红。矮松环绕,灌木繁茂。一野青青,两面环丘。

子虚拂了拂身上的泥土,回身向那坟地望去。那边已是白茫茫一片雾气,什么都看不清了。他很惋惜地叹口气,自问了句:“不知琼华小姐如何了?”这话正叫道士听着,道士笑他说:“说起来,那琼华小姐娇娇嗲嗲、姿色平平,有甚好处让你念念不忘?”

“你是出家人,如何晓得女子姿色?”子虚撑开他把那破了小洞的焦黄油纸伞,为道士遮雨。道士一摆手:“说起美人么,我倒见识过不少。”他一掂手里的浮尘,浮尘既成了把崭新的雨伞,“不过全是些不可入目的美人。”

“这就好笑了,既是美人,怎会不可入目?”

“你是书生,怎不晓得雁丘之故?”道士要与子虚换伞。

“在下当然知道。”子虚不肯与道士交换,“昔日遗山先生赴试并州途中,逢捕雁者获双雁。一杀之,脱网者悲鸣不去,自投地而死。后得先生葬汾水之畔,累石为识,号曰雁邱,又作《雁邱赋》颂之。”

道士硬夺过子虚手里的破伞,将自己那把好的塞给他:“雁雀尚知从一而终,何况人乎?美人虽多,然中意者不在其内,如何入目啊?”

子虚盯了盯手里的新伞,思索片刻,方看向同伴:“长老感知颇深,莫非早有中意的美人?”

“哎呀呀,说起贫道中意的美人么……”道士嗤嗤笑起来,“确有一个,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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