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跟孙研秀会师于楚国都城之下,那家伙撒欢似地冲进大帐,一边大喊着:“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北魏了,咱们是不是就要去找老白了?”
近来我们驻兵楚都城下,拉成一条长线的琅琊军渐渐聚拢,万基尧终于赶到了魏章身边,差乎儿把魏尚书给活活缠死,魏章整日后悔不该跟子惠请命出征,如今正烦着呢,听到孙研秀这一嗓子,立马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说道:“你就整天想着老白,想让他给你生儿子呢?”
孙研秀被他这么一抢白,倒是愣在了当场,只喏喏的喃道:“这不是好久没见他,也不知道那义足好不好用嘛……”
我知道他真是担心白锦廉,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担心,白锦廉那家伙在北疆混得风生水起,就等着咱们去打北魏呢!你这一路过来情况怎么样,看你精神还不错么!”
“嘿,我的好王爷啊,我这一路简直就跟在大荆境内行军一般,从咱们东疆到楚都这一路全都是当初您带着我们打通过的,那些城主连个屁都没放,一个个颠吧颠吧的把印玺直往我手里塞,一刀没砍,这不就会师了!”
柳挚在一旁笑道:“倒叫你小子捡了便宜!”
孙研秀反问道:“你们打了几个硬仗?”
“硬仗?”武豹摇头笑道:“连软仗都没打着,全当是游山玩水来啦!”
大帐中嬉笑声此起彼伏,哪里像是兵临敌国城下的样子?
别看这一群人整日嘻嘻哈哈,其实琅琊军早已把楚都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用黄南的话说就是连个蟑螂都爬不出来,整整十日之后,楚都断粮了。
我们在楚都里面的钉子一直在鼓动一班朝臣献城,可那位楚王却是整日以杀人为乐,只要哪个大臣稍露降意,保准成为刀下亡魂。
民心思反,却被楚王的死士严守四门,我不愿多做流血牺牲,便想再多等几日,看能不能兵不血刃的拿下楚国。
这日接到子惠来信,说上京一切安好,唯一的不足就是他梦到自己又生了个儿子,以至几天来都心浮气躁,看见肉肉就叹气。
遥想子惠怀孕后那副一点儿也不“冷”的样子,不是不遗憾不能陪在他身边,那样子的子惠,甚至可以说是娇媚的,却不能抱在怀里细细疼爱,实在令人很郁闷很囧啊!
我暗下决心要速战速决,一定赶在自家孩子他爹显怀之前回上京去,免得他疲于朝政,要是累坏了可咋办?顺便还能揩揩油啥的……
信手一翻,信的背面却还有一行小字,我仔细一看,竟是歪歪扭扭的,当下好奇心大起,连忙仔细看来——
父王 想你 我们都想你 平安肉
竟是我那三个孩儿的亲笔!
反反覆覆将这封特殊的信看了又看,直到柳挚过来叫我吃饭,我这才郑重其事的把信折叠整齐,放进最贴近心房的衣袋之中。
如此又过了三天,楚都之中日日哭声凄惨,已经有体弱的老人孩子熬不过去而丧命,饥饿侵蚀着人们的生命。
这天中军接到城里的飞书一封,内容如下:
“刘蓝翎啊刘蓝翎,围城半月,楚都已然断粮,城中百姓易子而食,琅琊军不是标榜自己是仁义之师吗?还不速速退兵?”
我捏着这薄薄的一张纸片,陷入了沉思。
我打这天下是为了什么?
为了百姓?
为了报仇?
为了子惠的江山?
看来是这一路的白旗把我的心变软了!
生在这个崇尚以暴制暴的年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如今我若真为了这一城百姓而退缩,那后面的北魏和西秦也就不用去了,人家直接把平民往前面一推,这仗就没法打了。可是,看这样子,要等楚王主动献城,恐怕就得接收一城饿死的百姓了。楚都兵力虽然不弱,却还不是琅琊军的对手,如今他们又少了百姓的支持,孙研秀正后悔不该带那许多的攻城器械来呢,也该把老虎放出来遛遛了!
紧急召集诸将,布置下去,明日一早攻城。
一觉睡饱,天刚破晓,我带着一群跃跃欲试的琅琊将们站在楚国都城的城门之外,望着一排排已然安置到位的攻城器械,我纳闷的问:“不是说今早才开始准备攻城么,你们什么时候把这些个大家伙都给架好了?”
岳德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大家闲着也是闲着,赶早不赶晚呗!”
黄南笑道:“咱们这一路太顺当,大伙儿早憋得狠了,再不撒一撒,可都快受不了啦!”
马岭摇头说道:“我倒是不觉得憋,只是无聊的很,不像是来打仗的!”
武豹笑道:“我说小马岭啊,你不觉得憋,黄南却是快憋死了,再不教他泄 泄 火,倒霉的可就是你啦!”
哄笑声中,柳挚突然问道:“这就要开始攻城了,咱们的万队长和魏尚书怎么不见呢?难道又去商量生儿子的事去啦?”
李亮在一旁摇了摇头说:“这你可就冤枉他们了,我刚才还看见那俩人在西门那面正研究抛石机的轨道呢。”
孙研秀笑道:“这倒是难得,那两个人居然也有务正业的时候,咱们也别落后了呵!”
按照事先的安排,万基尧和魏章率领二大队攻打西门;武豹和马岭率领四大队攻打东门;孙研秀和李亮率领五大队攻打北门;黄南和岳德胜率领铁甲军攻打南边的正门;柳挚负责居中协调,我么——给他们擂鼓助威。
战鼓的威风我是领略过的,如今更是在楚都的四门之外各立起十面巨大的战鼓,各派二十名虬髯大汉准备,就等我一声令下,便要擂响战鼓,开始攻城了。
我带着柳挚巡视了一周,暗叹如今这领导实在是没什么活可干,咱的琅琊将太能干,咱的琅琊军太彪悍了!
回到正门,我走到一面战鼓旁边,早有识相的军士递上了一双鼓槌。
再次暗叹自己居然沦落到擂鼓的角色;再次鼓励自己说在其位谋其政;再次回忆一番当年听过的那首歌的节奏……
好嘞,今个爷就给你们秀一个!
在我的示意下,鼓手们把十面大鼓摆成一个圆圈,随后便退到我身后,个个面带好奇与期待的望着我。
柳挚皱眉问道:“蓝翎啊,你还不赶快下令攻城,又在这里摆什么幺蛾子呢?”
黄南摇头说道:“王爷不知道又要搞什么名堂呢?!”
我笑着冲他们说道:“娱乐、娱乐,我们要发挥娱乐精神,娱人娱己嘛!”
说罢,站到中央那张鼓前面——
“咚——咚——咚——咚——”
内力透过鼓槌,将军鼓擂得响声震天。
想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城的其余三个方向也渐渐传来了擂鼓的声音。
岳德胜站在一边喊道:“王爷,别光在这儿擂鼓,您倒是下令攻城啊!”
柳挚皱眉道:“这家伙该不是脑子进水了,以为敲敲鼓楚都就破了吧?”
我瞪了他们一眼,轻身跃上鼓身,真气运转之下,声音远远传开——“琅琊军的兄弟们,今天我刘蓝翎就借这几面军鼓,为大家鼓劲助威,祝大伙儿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开始攻城……!!!”
四下里杀声冲天而起,我将真气运转到极致,开始找节奏,等到铁甲军攻至城下的那一刻,我开始伴着自己敲出的鼓点儿,放声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江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荆国要让四方来贺……”
我在十面大鼓之上飞腾挪移,鼓声与歌声冲天而起,无视狂笑着软倒在地的柳挚,我一遍遍的高唱着我的《精忠报国》。
当我唱到第六遍的时候,楚都破了。
踏进楚都城门,我们不禁呆住,只见大约几百名楚军押着上千百姓,挡在琅琊军面前。
一个将军摸样的黑甲人骑马立在队伍中央,用生硬的大荆语嘶哑的喊道:“不想见血就退出楚都去!”
黄南惊叹道:“你们楚王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居然用自己国民的性命来威胁敌人!”
柳挚在一旁拍了拍胯 下的骏马,懒懒的笑道:“没错,真是个疯子!”
我此时却笑不出来。
柳挚拍马向前进逼,那黑衣人一挥手,顿时十几颗人头萎然落地,尖叫声、哭喊声、斥骂声不绝于耳。
柳挚愣了愣,勒马回头,走到我马前问道:“咋办?”
我低声对岳德胜说道:“去叫李亮想想办法。”
岳德胜听后眼睛一亮,拍马绕城而去。
两军对峙,中间夹杂着无辜的百姓,我勒马顾盼间,忽听敌阵之中传来一声轻笑。
就在方才发言的黑衣人身后闪出了一名华服男子,那男子面色极为苍白,嘴唇却似血般的殷红,只见那血红色的嘴唇轻启,流利的大荆话就这么蹦了出来:“好一个杏陵候,好一个并肩王,却原来是个只会唱歌敲鼓的伶儿!”
我淡淡一笑回道:“好说好说,总比那个把自己的子民当做盾牌的楚王好些!”
那人面色不变,朗声笑道:“好个沽名钓誉的琅琊军,罔顾自己一个个都血账满身,跑到我楚国充起善人来了!要真是善人就不该到我楚国来;要真是善人就不该攻城;要真是善人就该扭头回去,免得伤了无辜!哈哈哈哈哈哈……!”
对峙了不一会儿,岳德胜回到了我的身侧,低语道:“可以了。”
我慢慢取下背上的铁胎弓,抽出一支鸣镝搭在弦上,望着那张嚣张的红唇,拉紧了弓弦——伴着“咻……”的一声响箭,从我身侧以及城墙上方琅琊军的队伍中也射出了无数支狼牙箭,李亮的手下准头不错,做起狙击手来倒是得心应手的很。
我面前的楚军已经倒下了一大半,仅剩几十个慌慌张张的躲在老百姓身后,骑马的黑衣人连同他的坐骑一起被射成了筛子,那位红唇先生则被我一箭穿喉。
望着前方慌乱的楚军和老百姓,我摇头叹道:“难道只有狼吃羊,这羊儿就真的不敢反抗么?”
柳挚仰天大笑:“你们这些人莫非都被吓破了胆?就剩这几只杂 碎还有什么可怕的?杀了他们,你们就自由了!”
前方的人群开始变得嘈杂起来,剩下的楚军却依旧用钢刀施放着威胁。
终于,一个中年男子猛然夺过一把军刀,冲着一旁的楚军士兵砍了下去,嘴里厉声叫着:“也让你尝尝死是什么滋味!”鲜血迸出,人头落地,周围慌乱的人群中发出了一阵阵附和的声音——“也让你尝尝死是什么滋味!”
上千只羊对付几十只狼,只要是还能握刀的羊,结局不问而知。
当眼前的楚军全军覆没之后,留下一小队琅琊军把那群老百姓先行拘留在路旁,开始进行盘查。
我和柳挚、黄南他们继续领兵向前,岳德胜轻声说道:“四门情况相同,都被百姓拦了去路,如今恐怕路是都通了,可难保这些百姓就真的全是百姓。”
“你们有谁见过这楚国新王没有?”我随意的问道。
“没有,不过楚国王宫中有咱青衣楼的人,楚王一直没有出宫,等咱们进了王宫,楚王的行踪应该不难掌握。”
径直到了楚宫宫门,再没有什么异状,我倒是不信那疯子楚王会如此轻易的投降,只管集中精神,以防有变。
万基尧他们也赶了过来,此时一同站在紧闭的宫门前面。
魏章望着我说道:“怎么一个大臣也不见,这楚国的忠臣这么多,全都留在王宫里面呢?”
柳挚摇头叹道:“不知道那个疯子到底怎么想的!这宫门还是得想法子弄开吧!”
岳德胜带着他的工兵队上前去埋炸药,我们全都退后半里,将楚宫围了起来。
前方传来轰然巨响,楚宫大门被炸飞,宫墙也倒了大半。
马岭咋舌道:“岳德胜好大的火气啊!”
黄南连忙附和道:“可不是,比我的火气还大的多呢!”
静候烟雾散去,呈现在我们眼前的则是一片人间地狱。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没有一个活人……
岳德胜喃喃的说道:“不是我干的,我只炸了宫墙……”
柳挚在一旁叹道:“确实不是你干的,那都是被砍的,是楚王那个疯子干的!”
大伙儿小心的往里面走,马蹄踏过染血的草地,穿过满是残肢的回廊,经过被染成红色的池水,来到大殿前方。
大殿中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十个身穿官服的血人,正中的宝座上空空如也,其中镶嵌的红宝石发出妖冶的光芒。
我站在殿前广场上高声厉啸,不一会儿,便有人和着啸声窜了出来。
只见一名毫不起眼的宫人跪地行礼道:“青衣楼四十七号见过王爷。”
我示意他起身说话之后便问道:“这王宫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成了这般惨状?”
“回王爷的话,那楚王得知都城已破,便令他的亲卫将宫中所有人全部斩杀,并且尽量多放血,他说要看到血流漂杵……”
柳挚忍不住啐道:“那个疯子!他跑到哪里去了?”
“回大人的话,楚王下达屠杀令之后,小的便躲了起来,直到宫里再无活人,那楚王才带着亲卫从密道跑了。小的们兵力不足,只得派了几个得力的伙计尾随而去。请随我来。”
说罢便朝后宫走去。
我们跟着他走到一处宫门口,从打开的一道暗门进入,一直走了很久,才又见到天光,出去一看,居然已经到了楚都城外的山地之中。
我叫武豹绕回城去带了他的四大队过来,留下其余几个琅琊将在楚国善后,这才沿着探子留下的标记继续往下追去。
这一追就追到了北魏边境。
11 皮囊
看来楚王是投靠北魏去了,他们本就蛇鼠一窝,就该一网打尽的,不过琅琊军如今还在接收楚国,我身边只有一个大队的轻武装,攻城器械都还在路上,现在想要攻打北魏却是不行的。
如今楚王被我们逼到了北魏境内,楚国已经姓了荆,琅琊军大军压境,北魏的日子也不好过,等到我整合了兵力,北魏也就危险了。
北魏倒是也明白这点,不但为楚王提供了庇护,还趁着琅琊军兵力不全,派了几股小部队不断来边境骚扰。
武豹是干什么的?
他可不是吃素的,没过两天,就令北魏的骚扰全数湮灭,连个报信的都没放回去。
不过,魏王已经派出了北魏兵力最强的部队陈兵边境,展开了防御。
楚都破城之后,燕国三王子便协同他那位厉害的丞相大人返回了燕都。
失去了楚国的后援,那位傀儡燕王倒也识相,乖乖的把王位禅让给了自己的兄弟。新晋燕王随即履行承诺,与子惠派去的使臣签订了臣服与大荆的条约。
祁盛在祁国整合了绿林的力量,先是展开了舆论攻势,把祁王谋害兄弟的真相大白于天下,然后利用汇全行卡住祁国的经济命脉,再加上琅琊军半个大队一万多人的精锐之师大军压境,搞得祁国上下人心惶惶。
祁国这几年经济低迷,自从绣儿嫁到大荆之后,再没有出现同等级别的调色高手,祁国绣品的档次和质量一直停滞不前。本来祁国此次出兵南齐,祁王是想将南齐的茶马一并收入祁国,打好了以此重振经济的主意,到最后却损兵折将,不但没拿下南齐,自己的军队反倒折损了五分之四之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