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使,难道是四使?”不知是谁高声呼喊了一句,城墙下的战士顿时沸腾起来。四使?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十万年前,冽炎大帝身陨,四使也消失在这片大地上。如今大帝最忠诚的使者重新临世,难道是那个令人仰慕的时代,呼啸着回来了?
青龙带领三人缓缓降下,看着冽风的目光炙热而崇敬,深深一礼,“四使参见陛下。”
陛下──能被四使称为陛下的唯有十万年前的魔中之魔──冽炎大帝。
面上没有丝毫惊讶的神情,冽风笑得平稳而庄重,契约女神,这次多亏你了。
冽炎,要怪也怪你以前把我隐藏得太深,以至于连四使都不知道我的存在,啧啧,我身上流着和你相同的血,红石自然能发出感应。
抬头仰望,黑色的乌云奔涌着齐聚,黑瞳中妖异的光芒一闪而过,哥哥,没有人喜欢在阴影下存活,更何况,是我这种属于暗夜的幽灵。
……
上邪,圣宫。
一如既往的漆黑和沈默,一如既往的绝望和孤寂。
只是,今日,似乎有那麽一些不同。
君澈笑着将手指伸入血酒之中,缓缓在地上画圈,妖娆的手指画出诡异的图案,旁边看着的岚深深皱着眉头,即使到现在,她也不能明白这个人,有时她会忍不住想,大概万年前,他就已经疯了。
千穹崖的离世带走了君澈的灵魂,剩下的唯有一个等待腐烂的躯壳。
是的腐烂……岚拉起自己红色的发,目中忽然就有了哀色,世间万物,又有什麽能够长久,最后,无非一缕烟尘,或许,连这烟尘都没有。
君澈神经质地笑着,笑声苍凉,听了很久,才听出来他在不断地重复,“我就要回去了,我要回去了……”
岚低头看自己手中的星盘,它正不知疲惫地运转着,奔赴向既定的命运。
“契约女神给我说,按照她说的去做,就会让我回到有穹崖的过去,不再有哀伤与痛苦,”君澈抬起紫眸,脸上闪烁起很多复杂的表情,最后他镇定下来,将手放到胸口,屏住呼吸,“四使来了,她没有骗我,接下来,只要等到血月临空那刻将世界之轴放上祭坛……”
他忽然住了口,岚深深闭上眼,害怕在那张熟悉的脸上看到疯狂后的疼痛,“殿下呢?”
“影绝?”凝视鲜血铸就的图案,那么美,也那么残酷,“等我走了,他会成为上邪的新君,受万人敬仰,之後……”他会觉醒为真正的魔帝陛下。
“殿下要的不会是这些,”岚低声说,双手紧紧握住星盘。
君澈冷冷一笑:“岚,他要的,可比你想象中多……”
除了这天下,还有什么入得了冽炎大帝的眼?
“陛下……”
听到岚的惊呼,君澈心里跳了下,“什么事?”
“君上醒了,”岚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中星盘,面上雪白一片。
“仙界君上,”君澈笑得讽刺,“被自己最看重的弟子狠狠背叛,真是让人愉快的经历啊。”
“不是,陛下,”猛烈地摇头,声音颤抖,“乱了,我算不出来,殿下的星线突然乱了,乱了。”
君澈蹭地下立起,紫眸妖艳惑人,“岚,你说清楚。”
岚忽然狂涌出一口鲜血,身体软软倒下,眼中白茫茫一片,空无一物。
君澈奔袭过去将人抱住,她扯住他紫衣,干枯的嘴唇微微张开,“陛下,停止,好不好?”
见紫衣的君王无动于衷,擦掉嘴角的鲜血,笑容凄艳,“怎么忘了,陛下心中只有前代圣王,便是自己儿子,也不屑一顾。”
“他不是我儿子,”君澈神情有些迷茫,紫眸淡漠而疲倦,“他其实是冽炎大帝,真正的魔中之魔。”
冽炎!魔帝冽炎!岚张大嘴,似乎完全无法消化这个信息。十万年前冽炎突然身殒,魔域分裂成上邪和下邪,分别以圣王和明王为尊。
可所以魔人心中真正的陛下却只有一个,他有如墨的长发,容颜冷冽,身带蓝焰,蓝焰,是了,殿下出生的时候整个天空都被蓝色的火焰覆盖,远在白塔之巅的自己都看来清清楚楚,这不是魔尊的标志是什么。
“没想到,殿下竟有这般身份。”缓缓触摸上星盘,“不对!”指间无法控制地打颤,“你知道,冽风是冒牌的魔帝?”
“影绝是魔帝,冽风,”君澈顿了顿,“自然是冒牌的。”
“恭喜你,陛下,魔域和人间的通道被冽风强行打开,目前他已前往人间,”岚优雅地举高星盘,清丽的容颜弥漫上戾气,“世界之轴最后会落入谁的手中,恕我已经无法推算。”
37.番外?魔之殒
“我看见东君了。”最后,他是这样说的。
元纪90000,万年大战打响之时,上邪的冷掬开得正盛,一朵一朵零碎的白花洒过黑墨般的土地,似乎从一开始就不曾给人期望。
黑甲的战士抬起头仰视圣王的光辉,他们崇敬这个男人,崇敬他伟岸的身形和令人惊惧的威严。
战斗即将到来,而这个男人,将赐予他们荣耀。
长歌奏响,大军开拔,天边黑云聚集,气势恢弘,他玄衣广袖,站在高殿之上遥望远方威严的古战场,轻轻撇眉:一百年了吧,为了你逆天受孕,可是君澈,你又在哪里?
没有人能够看到,杀戮气息伪装之下男子眼中的温柔。
略显粗糙的大手缓缓抚过腹部,刚毅的面容变得柔和,他能感受到孩子强健有力的气息,充满了憧憬和希望,勇气和信念,他想,他爱这个孩子——重于生命。
恢弘的战场上,杀声震天。
圣王和仙界君上隔着成千的士兵冷冷对望,千穹崖不动声色地握紧暗夜之魄,冰冷的气流涌进体内,让他有些微的安定。
暗夜之魄平举而出,周围黑白之气萦绕,形成星河图案,生生不息,旋转间天地变色,他忽然一声大喝,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天而起。
交战双方都停了下来,用或崇拜或仇视的眼光瞻仰这场惊天对决。
重霄走到重羽轩身旁,犹豫着说:“羽轩,圣王今日似乎不是仙界那老头的对手。”
上邪圣王爱上仙界少主之事,人尽皆知,明王陛下将目光投向略显颓势的千穹崖,探子回报怀疑圣王有了身孕,想来所言非虚。
可是那样的人,竟甘居下方,君澈,究竟何德何能?
轻笑两声,眸中却倏无笑意,“重霄,看来我们要做好战败的准备了。”
反应过来何意,重霄恶狠狠地道:“好毒的计策,人说仙界少主温润如玉,看来不过是以身为饵,实在令人不齿。”
“圣王惊才绝艳,终是勘不破这个情字。” 重羽轩轻声说,风吹起墨色的发,眉心朱砂红得妖艳。
重霄转过头来注视这张天下无双的容颜,白玉面具下的脸微微动容,“羽轩……如果你想……我也愿意给你生个孩子。”
重羽轩一怔,旋即失笑:“神魔百年受孕,自古艰难,何况是男子?你若是因此有了个三长两短,谁来做我左膀右臂?”
“左膀右臂?”讥笑两声,伸手抚上白玉面具额心雕刻的红莲,“连千穹崖都可以为了一个人而不顾一切,为什么你的心还是那么冷,天下荣华万千,却谁也得不了你心意。”
明王陛下撇了撇眉毛,“与其考虑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千穹崖败北后,如何对付这群虎视眈眈的仙兵仙将。”
“有慕天殿下在,他自会帮你。”
“语气怎么那么酸,”眉心红痕跳了跳,“也不知你哪只眼睛看出他对我有意思。”
鼻孔里哼了声,重霄别开头,“你别像千穹崖般失了魂迷了心就好。“
阴暗的白塔顶端,君澈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廋削的身体被手臂粗的铁链紧紧锁住,他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岚,什么时候了?”
“战争已经开始。”白塔一侧出现个白衣女子,容貌清冷,满头乌丝披散而下,如丝缎般美丽。
君澈点了点头,艰难地坐起,锁链在地上划出沉闷的响声,他低声微喘,似乎耗尽了力气:“那……还有多久?”
岚抬起头,面上隐隐动容:“不出五日,诞子之时,便会魂飞魄散。”
“仙魔是没有轮回的,所以死了便是死了,碧落黄泉也再找不到,对吧?”
君澈的声音不见丝毫异样,岚侧目道:“除非自我重生转轮,否则被杀了的仙魔,都没有来生。”
君澈忽然侧过身定定望向她:“岚,你说天道究竟是什么?”
岚神色一肃,抚摸上手中星盘,“天道,是命运赋予我们的枷锁,反抗也好,顺从也好,它始终在那里。”
“是吗……可是在我看来,它只是个欺骗人的东西。”
君澈仰起头,一如既往是黑压压的塔顶,不见天日。
“圣王陛下,似乎有恙?”修长的手抚摸过剑柄上的鲜血,仙界君上似笑非笑,“我对欺负孕夫没有兴趣,把隆起的腹部压下去,陛下很辛苦吧,要不,改日再比?”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早看出圣王气力不济,竟是怀孕之故,实在难以置信,圣王一直以阴戾和霸道称雄四方二域,如今身怀六甲,若非以魔力隐形,那岂非大腹便便?
光辉的形象轰然倒塌,一时之间,有人鄙夷,有人愤慨,有人幸灾乐祸,不过处于水生火热之中的千穹崖已无法顾及这些,腹中胎儿剧烈运动起来,仿佛要破腹而出一般,用‘暗夜之魄’撑住身体方才没有倒下,冷声道:“君上何必惺惺作态,若我认输,莫非还会放我们回去不成?”
“那是自然,”恶意地扫向他平坦的腹部,仙界君上调笑道,“你腹中孽种有澈儿一半骨血,若魔界二域从此称臣,想必澈儿很愿意圈养圣王陛下。”
“你,”将喉头之血强行压下,千穹崖面色苍白,正要反唇相讥,背后忽然响起清冷的声音,“只怕东君庙小,供不起圣王。”
说话之人俊美无涛,步履翩翩,与弥漫着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寻常人只道谪仙下凡,可是见过世面的人却知道,这位明王陛下深不可测,实力未必逊于圣王。
明王与圣王并肩而立,上邪四将,下邪七将率领黑甲金甲分列于后,对面则是一群以仙界君上为首的仙兵仙将,酝酿了万年的仇恨,在古老的战场,再次发酵。
重羽轩扶住摇摇欲坠的千穹崖,伸手急封几处伤口,“你不会是要生了?”
豆大的冷汗顺着面颊落下,千穹崖面色扭曲,轻喘道:“好像……是这样。”
两人周围裹着黑雾,后面的将士只当君王们正在蓄势,却不知千穹崖已生生死死打了几转。
触手一片冰凉,若非痛到极点,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重羽轩扫了眼仙界森严的部队,“怎么不见君澈?”
千穹崖闭目说:“他已消失百年之久。”
一百年不见,竟也没想过不要这个孩子,“千穹崖,你这个疯子。”
“本王的事不劳明王陛下费心。”
“你我在魔域虽斗了几万年,但一旦遇到仙界之人从来都是同心协力。”重羽轩皱起眉,“一会混战开始,我让重霄护你回去,除了你我,他功力最高,”见那个人心有不甘,硬邦邦地加了句,“你赖在这里无非是负累,莫非,还想孩子胎死腹中不成?”
千穹崖神情一变,按奈下险些脱口而出的痛呼,抓着重羽轩的手青筋毕露,在一轮接一轮窒息的疼痛中,他抬起浑浊的眼,心中呢喃:“君澈……你究竟在哪里?”
一滴清泪顺着冰肌般的玉肤缓缓滑落,君澈幽幽醒转:“岚,什么时候了?”
岚目不转睛地盯着星盘,似乎怕惊动了什么,轻声说:“魔之将陨,天地同哀。”
君澈攒紧双拳,狂笑起来,笑声在古寂的白塔盘桓,苍凉而悲怆。
那双沉寂的眼渐渐明亮,似有火焰熊熊燃烧。锁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断裂,最后化作无处归依的烟尘。
沙哑的女音在耳旁嘲讽:“你欲成魔?”
“是。”
“为何?”
黑发飘飘,神情冷傲:“天要负我,我反抗于天,有何不可?”
“哈哈哈哈……愚蠢的人,看不破这红尘万丈,却说是苍天之过。”
“错!”君澈气焰逼人,“不是看不破,而是不愿看破。”
“很好,那么献上你的祭品吧!”
君澈微微皱眉,女音忽然疯狂地大笑:“冽炎,冽炎,那孩子竟是冽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契约女神!”君澈试探着出声。
“千穹崖已为你诞下男婴。”不理君澈惨白的脸,女神笑得险些背过气去,自言自语般,“这局我赢定了,赢定了!”
笑罢,女神显出身形,青丝如雪,勾玉销魂,强自正色道:“你在打世界之轴的主意?”
君澈点头不语。
女神笑得极为妖媚,伏在他耳旁声线诱惑,君澈听后面色大变,“不行,那是我孩子!”
“凭你,还不配做他父亲,”女神扬起眉,娇声道:“你家岚大人也告诉你了,千穹崖此番难逃一死,而你被君上大人关在此处不见天日,”明眸微转,华光万千,“万年之后,继承了你和君涟血脉的世界之轴将从你孩子身上诞下,只要将世界之轴放上祭坛,时光就能倒转到此刻。”
见对方还不动心,女神不满地哼了声:“你若不信,可叫岚再算算,看我到底骗你没有。”
“转移时空,微小的变化也会带来不可抗拒的后果,”眸中光亮明明灭灭,最后彻底黯淡下去,“那我和穹崖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吗?”
“嘻嘻……”女神猛地捂住嘴,见君澈没有注意到自己,眼珠偷偷转个圈,“你大可放心,就算仙魔寂灭,他也是最后死的那个人。因为……”唇角扬起,笑容妩媚,“他是冽炎大帝啊……”
女神缓缓伸出右手,手心冒起五彩的霞光,“你背弃正道,今罚你业火灼身,万年不熄,你,可甘愿?”
碧蓝如天空之色的眸一点点转为惑人的紫色,颠倒众生,君澈轻笑着划上眼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