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了脏衣服,沈昭一个人先进了淋浴间,留雷御堂一个人在外面磨蹭,把从更衣室带来的干净衬衫挂进了柜子。
这个三天两头被教官训斥帽徽没有调正、领带没有打紧的家伙,却是个异常喜欢整洁的人,他的衬衫有可能没系领下的两颗钮扣,也有可能没按照规定将下摆扎入腰里,但上面绝对不可能有任何污渍或是皱折。
沈昭正这么想着,却忽然听到有人在敲自己隔间的木门,因为头上涂满了泡沫睁不开眼睛,就随便喊了一句:"有人!"
"我知道有人,人都满到没地儿了!让找进去挤一下啦!"
"谁让你在外面磨蹭那么久啊?"听出门外的人是雷御堂,沈昭这才用毛巾抹了抹脸,转过头去:"等一下,我很快就洗完。"
"不等!你让我进去怕什么?又不会很挤!难不成你让我站在这里当摆设给人参观?太不够哥们了吧?"雷御堂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句。
"不行!我们两个挤在一间像话吗?"沈昭开门探出头去训人,却被对方钻了空子,不顾他的反对,硬要挤进去--"有什么不像话的?隔间不是暑假才改装的吗,原来不隔的时候人多,又不是没用过一个龙头!"雷御堂一脚踏进门里,沈昭却抓住他的肩膀准备把他推出去,他嘿嘿一笑,暗暗用力反抗,一只手使坏地直伸向沈昭的腰侧--这个弱点是上周两班比赛格斗技巧时无意中发现的,他的腰部异常脆弱敏感,只要看准时机和位置,出手拧下。
"雷御堂!这种手段很卑鄙!"棋差一着,在关链时刻泄了气被闯入者成功占据了"半壁江山"的沈昭恼羞成怒地瞪眼吼道。
"诶,你刚才不是还说兵不厌诈吗?"雷御堂挑了挑眉,大摇大摆地晃到龙头下,嘴里哼着"沧海一声笑",让热水从头上浇下--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如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沟尽红尘俗事如多少;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不知是不是澡堂里其它人说笑的嘈杂声加上水流的喧嚣,雷御堂的歌声听在耳中竟有种恍若隔世般的感觉。时远时近,时重时轻,眼前不知怎的一个忽悠,只见眼前的人蓦地变了个样子--
垂散的乌黑长发,被水漫得半透的如雪白衣,狂傲的面容,爽朗的大笑--"昭--"
"沈昭?沈昭!"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耳边的大嗓门就已经把沈昭拉回到了现实"干什么?"他甩甩头,怔怔地问。
"只是叫你把沐浴乳递给我而已,你发什么呆?"雷御堂半开玩笑地说着,忽然凑上一张脸去,盯住沈昭的双眼,试图弄清隐藏在那份朦胧之后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在想该怎么把你踢出我的地盘!"沈昭抬手推开雷御堂的脸,拿起沐浴乳丢给他,自己匆匆冲净了身上的泡沫,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家伙,不会真不爽了吧?一会请他去吃饭好了......"雷御堂嘀咕着;心里始终因为沈昭刚刚困扰朦胧的眼神而有些别扭--
不喜欢......看到他眉头皱起的样子......"别那么紧张,放松点,我们又没穿制服;而且今天是周末,宿舍查得也不严。不会被发现的。"雷御堂喝了一口杯中的醉心吟酿,捅了捅身边的人。
"我没紧张,我也不是第一次来酒吧。我在看那边那个人,很奇怪。"沈昭半垂下头晃动着手里的玻璃杯,偷偷观察坐在回形吧台对面的一对男女。"那是--欧阳教官?"看清对方的面孔后,雷御堂微微皱起眉,靠向沈昭耳边低声说。
"嗯,没错。教官来酒吧不算什么,可是旁边那个女人很奇怪!妆化得那么浓,可是胡子却没刮干净,灯一闪下巴就青得吓人。"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妖呢!不过欧阳"看起来"可不像变态。"雷御堂顺势靠在沈昭肩上,轻轻笑道:"那家伙拿了什么给欧阳?摇头丸吗?好大包,仗着自己有警衔就这么胆大包天!"他们正说着,对面的两人已站了起来,径自往吧台后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雷御堂和沈昭互相对视了一眼,起身跟了上去--"不见了......该不会-人进了一边吧?"来到洗手间门口,除了两三个正在抽烟的酒客,并没有看到其它可疑的人,雷御堂扫视过四周,确定没有其它出口后说。
"应该都进去了男士那边,大概要验货,我们并没有惊动他们,应该不会逃走才对,等一下吧。"沈昭摇了摇头说。
就这样,又等大约十分钟,当两人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洗手间的门开了,欧阳率先走了出来--雷御堂一惊,急中生智地一转身将沈昭压在墙上,借助墙角大型盆栽的阴影遮住两人的脸,然后听到耳边有人讪笑到:"看......两个大男人......该去GAY吧才对吧?"
"你才该去GAY吧!"沈昭听出发笑的正是那个"人妖",忍不住低咒一声,越过雷御堂的肩膀继续观察他和欧阳的动作--"东西我带走了,谢啦!以后还要你多帮忙,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盯住他们,分头行动。"
沈昭轻轻在雷御堂耳边说了一句,雷御堂低笑一声,答了句:"正合我意,绝不能让这两个人渣跑了!"两个人对视一眼,分别抽身跟上了欧阳和那个"人妖"。
穿过灯光不断闪烁变幻的舞池,沈昭悄无声息地跟在欧阳身后出了酒吧。这里是市区有名的酒吧街,道路算不上宽阔,但人来人往相当热闹,却又不会拥挤到妨碍前进的程度,加上各色光怪陆离的灯光做掩护,跟踪一个人倒也不难,走过了一段路程之后,欧阳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进入了另一家与周围四邻比起来门面明显小上许多、装演也不算起眼的酒吧--"他发现了吗?"沈昭蹙眉犹像了一下,还是迈步跟了进去。
起初,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在人群中穿梭的欧阳身上,并没有太过留意四周;但很快,天性的直觉就让他发现了这里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管是舞池里还是吧台边,女客都少得可怜,似乎只有零星几位,其余绝大部分都是男客,而且行为举止都异常暖昧,令人多少感到有些别扭。
两个大男人......该去GAY吧才对吧?蓦的,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刚刚那个"人妖"的话;心里不由一转,难道--这里就是--"怎么,吓着了吗?沈昭。"一个戏谑的声音在沈昭耳边响起。沈昭一惊,猛地回过头去,下意识地叫了出来一一"欧阳!"
"喂,太没礼貌了吧?就因为现在在校外,你就连"教官"这两个字都给省了?"欧阳笑着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不知是发型衣着比平常要随便的关系还是怎么的,整个人看起来都要年轻了许多。他的双眼闪闪发亮,盯住沈昭的样子似乎在努力憋着一肚子的笑意,看得他心里有些发毛,本能地将眼神避开。
"看吧,毛头小子,这就认输了?你啊,想要出师还得再多锻练两年啊。"欧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搭上他的肩膀拍了拍,但很快就被人从身后抓住手腕硬是拉开连退了两三步。
"这小子是谁?长得还挺帅的嘛!你想挖我的角?"
"挖角?"沈昭仰头看向那个身材壮硕正用一只手臂圈住了欧阳的肩膀不放的男人,不明白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吃饱了撑的?挖什么角?他是我们警校的学生!"欧阳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吓得对方立刻乖乖缩回了手。"你不用理他,他是这里的老板兼打杂跑堂的,你安心当你的客人就好;在雷御堂过来之前,我们就来聊聊吧,反正真在学校里见面我也没时间和学生脚天。"
"什么?雷御堂他--"沈昭一听立刻全身紧绷地警戒起来,狐疑地看向欧阳。
"你穷紧张什么?我看着就真的这么像十恶不赦的人渣吗?坏事做绝,还要残容自己的学生?"欧阳摇了摇头,笑着一巴掌拍向他的背后,边说边径自拉了他到吧台边坐下,想了想后,自言自语的道:"年纪轻轻,酒喝多了不好。孟德,给他来杯淡酒吧,多加点儿冰块,免得他一会儿喝醉了爬墙回宿舍,从栏杆上摔下去。"
"我--"
"来了,你的酒。"沈昭半信半疑地刚想开口发问,就被那个名字古怪的男人打断--
孟德,这不是三国里曹操的字吗?他这么想着,忍不住抬头多看了那人两眼,惹得对方不悦地皱起了一双浓眉,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一-"看什么?我姓孟名德,不是曹阿瞒!""好啦,又没人说你是曹操--你好歹也算半个教官家属,对我的学生这么凶干什么?"欧阳不满地从酒杯里捞出冰块,扔向孟德,孟德一侧身躲了过去,委屈地开口"清桐,为什么我只算半个家属?"
"你又还没入我家的户籍,算你半个已经不错了!"全名欧阳清桐的男人笑嘻嘻地点起一根香烟叼在唇边,言谈举止都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看得沈昭目瞪口呆-一这真的是那个有人在他上课时悄悄多说了一句话,就要被罚跑操场五圈的欧阳吗?还有他们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发什么呆?别担心,一会儿阿枫就会带雷御堂过来的。唉,开个玩笑而己嘛,我真的是好人啊!"欧阳转过头,见沈昭仍然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立刻垮下肩膀哭丧着脸唉声叹气。
"哦,真的吗?你真是好人?不良教官一-"孟德重新替欧阳调了一杯酒,调侃着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本来就没做什么,他担心他男朋友而已。"欧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孟德,孟德只是嘿嘿笑了笑没说话,沈昭倒被吓了一跳-一"什么男朋友?!"
"你放心,我不会打电话给你家长告状的。诶,看,我没骗你吧?雷御堂那不是来了吗?"欧阳话说到一半,远远地看见雷御堂跟在阿枫身后进了门,忙站起来向他们招了招手。
"沈昭,你没事吧?"走到靠近吧台边人比较少的地方,雷御堂一把推开阿枫几步跑了过来。
"没事,你呢?"沈昭早等不及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只见雷御堂的衣服上又破了几个口子,情急之下一把拉了他的手拽到灯光比较强的地方,发现他并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口气,没注意身后的欧阳正盯着他们笑得意味深长。"他人高马大怎么会有事?有事的是我!以后我再也不当冤大头帮忙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要是被揍毁了容我还靠什么吃饭啊?"阿枫气呼呼地走到欧阳旁边坐下.给他看自己脸上青紫交错的伤口。
沈昭听到这个声音觉得非常耳熟,转过头去仔细一看,原来他就是在刚才那间酒吧碰到的那个"人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他奇怪地捅了捅身边的雷御堂问。
"别问我,我也还没完全搞清楚呢!还是让他们说吧!"雷御堂大大咧咧地走到吧台边拿起沈昭刚刚用过的杯子喝了一大口。
"你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果然是个冲脾气!"欧阳耸耸肩,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美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可没耍什么阴谋诡计,就是和你们开了个玩笑而已,想不到你们还真认真,真的就办起案来了!不过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随随便便就单枪匹马地去跟人,现在的毒贩子设备可都精良着,突然掏出把枪来都不算稀奇;我们要真是毒贩子,你们两个的小命还在不在都没准呢!"
"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雷御堂不服气地问。
"你说凭什么?我要是坏蛋还能等着给你打,打完了还带你来找他?"欧阳还没接话,阿枫已经忍不住没好气地喊了出来。
"呵呵......年轻气盛、经理充沛,真是让人羡慕呢!不过有句俗话,"姜还是老的辣"!刚才在那边的酒吧,你们都看见我了,我还能看不见你们一直鬼鬼祟祟地盯着我们不放?那我这几十年的警察还不白当了?"欧阳笑着反问,看他们答不上来,才又笑着说:"你们违反校规,私自跑出来泡吧,我不会那么缺德到训导处打你们小报告,可好歹也要罚罚你们,到底要做一个好警察还是要懂得遵守纪律。所以我就请阿枫帮忙,虚拟一个贩毒事件,考考你们会怎么处理。现在服了没有?以后可要好好接收教官的训练!""那你去那边的酒吧干什么?你对这一间比较熟悉吧?"沈昭又提出一个疑点。
"不过,考虑的够仔细。我会去那边是因为我真的在办一件案子,阿枫是我们的线人。至于我为什么下来这边,因为我不想把麻烦带到孟德这边来,他是我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欧阳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沈昭和雷御堂对视了一眼,好像同时感受到了什么--
"没错,他是我爱的人,你们也不也能够那么小心翼翼的,不过要爱一个人可没那么容易,尤其是对我们当警察的来说。你们阿,现在的人虽然观念开放多了,接受力和包容力都比以前强多了,你们也还是要稍微注意点。谈恋爱就是两个人两颗心那么回事,不一定就非得轰轰烈烈的才叫爱过了瘾,能不能长久可不是看那些表面的形式。"
"诶,我们不是--"
欧阳语出惊人,倒把毫无心理准备的两个人吓得一愣,连忙结结巴巴地开口解释,可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一分神,话又被欧阳接了过去--"什么不是?呵呵!我当年可比你们胆子大哦,直接告诉我老爸,被他臭揍了一顿,三天爬不起来啊!"那天,欧阳拖着沈昭和雷御堂直聊到后半夜,以至于被疲劳轰炸到几近晕眩的两人在回宿舍的路上始终尴尬无语,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欧阳那句--要爱一个人可没那么容易啊!
少年不识愁滋味,懵懵懂懂地第一次认真考虑起了所谓"爱情"的涵义。
一九九六年六月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当年第一次听欧阳说这句话的时候,雷御堂直觉的反应是--"所以我最讨厌小鬼,烦死人了!"虽然那句话本身和小鬼并没有太大关系。
"做出这种行为,你自己就是小鬼吧?"坐在他身边的人手下奇准无比地拦截住他偷袭的筷子。
"干嘛这么小气?又不会少块肉!我说沈昭,你就这么不够哥们儿?"见到嘴的红烧牛肉就这么飞了.雷御堂悻悻地收回手,嘀咕着低头扒自己的青菜豆腐加炸小黄鱼。
"被你得逞就不是"少块肉",而是一块肉都不剩了!"沈昭瞥了那虎视耽耽的馋鬼一眼不客气地点出事实。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才多磨蹭了一会儿,晚来餐厅十分钟就只剩下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可以点了,加上旁边两个吃得兴高采烈的家伙,更让他觉得超级不甘心!
"你不让我得逞.我就非要得逞不可!"薄却丰润的唇向上弯成狡猾而优美的弧度,狐狸般上挑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盯住沈昭的筷子,一口咬下--
"雷御堂!你!"想不到会被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进攻的人愣了一下,瞪圆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