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弦之音 上————晴空无竹

　　既然他不想说，赵渊也没有再继续问个明白，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只要不影响到这次行动便是，“待会再发一道皇令下去，昭告杭州城内所有百姓，知府王稷山意图行刺当朝太子，图谋不成，已然怯罪潜逃，如有人能将之交出，赏黄金五百两，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去安排计划。”

　　“是！”两人齐声回答，视线不可避免的交错在一起，萧牧很快便移开，快步走出前厅，去办赵渊交代的事情了。

　　袁枫微微垂下双眸，掩去眼中潜藏的情绪，“太子，臣也先行告退，等外面布置好了人手再过来……”

　　适才水玉儿一声轻呼，“小姐醒了！”

　　连忙低头向怀中看去，果然见到弦音睁开双眸正在看着自己，不由大喜，“你醒了！”

　　头也不回地对袁枫挥挥手，“下去罢！稍后我再传召！”

　　“是！”起身时终于留意到欧阳毓的容貌，也只是稍微愣了愣，很快便回过神带着自己的手下出去了。

　　赵渊抓起衣袍下摆按住被柳文溪的银针刺破一个血点，用来逼出毒血的食指指尖，对欧阳毓轻声道歉，“都是我的错，没有料到王稷山居然胆敢对我下毒，连累到你了！”

　　欧阳毓微微摇头，合上双眸，眉目之间似乎显得异常疲惫，倒是柳文溪在一旁边看戏边忍不住无声轻叹，若是让你知道，这毒，其实是他自己下的，而且从头到尾都是在做戏，根本就没有中过毒，不知太子殿下你到时候，会如何对他……

　　第六十八章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他也只能陪着将戏演下去，“弦音体内大部分的毒素已经被我逼出，剩下的一点余毒，我会开点清毒的方子服下几帖即可，太子请宽放心。”

　　赵渊只是点了点头，眼眸从未离开欧阳毓身上半步。

　　柳文溪跟水玉儿，还有众位家仆侍卫，见得赵渊如斯毫不顾忌的深情摸样，各自心里边直打鼓，有羡慕的，也有感到不安，开始为未来的日子头大的……

　　太子的皇令一在全城张贴出去，立刻在百姓当中掀起轩然大波，人人摩拳擦掌志在必得。

　　当然，这也不全然是为了那五百两的黄金，说到底也是因为王氏父子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太过大失人心，再加上不久前的灭门惨案激起了全杭州城的民愤，不到半天，城中处处都是明里暗里的探子，个个眼睛都跟长了针眼似的，看人都带着刺。

　　傍晚时分，赵渊正在陪着欧阳毓在房内休憩看书，侍卫长萧牧匆匆前来，“禀告太子，王奕不久前突然招供，他所奸污的那名女子，其数位家人因不堪忍受牢头毒打，皆在狱中自杀身亡，至于那名女子，则被他卖入一家暗娼，生死不明，臣已然派人前去解救，希望还来得及。”

　　赵渊听得皱起眉头，没有注意到侧躺在床上的欧阳毓眸底忽然一闪而逝的杀意，“此人手段实在歹毒，居然犯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萧牧！”

　　“臣在！”

　　“务必全力救出那名可怜女子，等抓到王稷山之时再将他们父子两一起押往京城，交由三司定罪！”

　　“遵命！”萧牧顿了顿，迟疑着低下头去，“另外还有一事，不知道要不要禀告太子……”

　　赵渊见他难得吞吐的摸样，不由得有些讶异，“怎么了？还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是这样，那个王奕也不知是不是以往做的坏事太多，下午的时候突然在牢中大叫，不但将自己犯下的事情和盘托出，还一直嚷嚷着有厉鬼向他索命。”

　　这算是因果报应么？赵渊冷哼一声，“真要有厉鬼索命，也是他自己种的因结的果，怨不得别人，不要理他就是！”

　　“可是……”萧牧深吸一口气，头垂得更低，“臣当时见他神情恍惚，双手一直狠狠往下体划去，就……让人脱下他的裤子查看了一下，没想到却发现，他的下体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已然全部溃烂，被他抓过的地方更是流出脓水。臣见那溃烂的地方蔓延太过迅速，考虑到若是就此不管，他的性命可能会不保，便做主……”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赵渊已然能明白了几分，也没有再询问他做主做了些什么，“那他现在如何？”

　　“身体并无大碍，只要休息几天多敷几副药伤口便能逐渐痊愈，只是从此以后，……他们王家便算是断子绝孙了。”

　　赵渊扫了萧牧一眼，眸中忍不住带了一丝笑意，“如此做确实算是亲手断了他们王家的香火传承没错，可即便你不这么做，等到了京城三司定了罪，你以为他们还会有活下来的机会么？萧侍卫倒是心存仁念得很。”

　　萧牧被他这番揶揄弄的脸上一红，“是臣妇人之仁了，太子若暂且没什么吩咐，臣先行告退！”

　　点头默许，等他退出房外，赵渊端起桌上的玉瓷青盏走到窗边，“这药汁已经晾得半温，我吩咐过下人在里面多放了一些白糖，来，你尝尝味道！”

　　斜倚在宽榻上的欧阳毓唇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柳文溪“特意”为自己开的药方煎的药，他要是放心喝了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

　　那神情看在赵渊眼里，却以为他只是闹脾气怕喝苦药，当即安慰道，“里面真的放了许多糖，味道不是太苦，不信我喝一口给你看看！”

　　说着将碗凑近到唇边，闻了闻味道觉得应该不算太差，就放心呷了一口，没想到那药汁一入喉，差点没把他呛得眼泪都给流了出来，“这……咳咳……这……”

　　等到好不容易平了呼吸，赵渊死死瞪着手中那碗黑乎乎的药汁，一张脸变得惨绿惨绿，“这，这碗里的药汁怎么会是……辣的？”

　　不但辣，里面还掺杂着甘糖的甜腻味道，除此之外，似乎又带有一股酸涩感，几种味道混合在一起，那种口感已经不是一句难以下咽所能形容的了……

　　正拿不定注意，想要差人把柳文溪带过来问个清楚，看是不是药方开错或是怎样的时候，忽然手背一阵刺痛，一时没有拿捏得住，瓷盏跌落到地上摔个粉碎。

　　“糟糕！”望着脚下满地的狼藉，赵渊转头对欧阳毓无奈笑笑，“抱歉，也不知为何刚才手上一阵疼痛，我让他们再去煎一碗来。”

　　欧阳毓哪里希望他再煎一碗过来，凤眸微微一凝，瞬间泛出清滟滟的水光，伸手扯住他的衣袍下摆拉到身旁。——不要去！

　　“没事的，我会派人去跟柳文溪再核对一下药方，让他再把味道调和调和。”抚慰地拍拍紧捉住自己衣袍不放的手指，许久没有这么近距离靠近过，手心温润的触感传来，赵渊不禁心神一荡，魂魄差不多都要被那双魅惑天生的眼眸给吸引了进去。

　　“弦音，我……”指尖力道不自觉加重，赵渊慢慢俯下身。

　　欧阳毓眸中笑意越发清滟，粉嫩唇瓣诱惑地微微开启，似在做着无言邀请，等着他的面孔越来越贴近，近到彼此呼吸的声音也清楚可闻……

　　就在四片唇瓣即将贴合在一起的瞬间，赵渊忽然顿住，像是清醒过来似的猛然直起腰背过身去，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不是想有意想要这么做的……”

　　诧异地挑了挑眉，欧阳毓收回魅惑的神情玩味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呆子，往日见了他如此怕不早就扑了上来，今天为什么……

　　第六十九章

　　深深呼吸一口气平息了急促的心跳，赵渊回过身坐到宽榻边的圆凳上，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看得欧阳毓一怔，“我有句话，一直想要当面对你表明……”

　　顿了顿，赵渊缓缓开口，将自己这几日考虑再三得出的结论一股脑托出，“等处理完王氏父子的事情回到京城，你……就随我进东宫好么？”

　　望着他一脸的心意已决，这次欧阳毓是彻底怔住，随他进东宫……

　　“我想办法给你重新编排个身份，云姬那边就不用再回去了，我会差人将赎你的一万两黄金全部送上，让她对外宣称弦音已然染病离世，从此以后，你就能永永远远脱离那个地方、那种身份，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如此可好？”

　　原来……欧阳毓低眸垂落下眼睫，避开他盼着回复的殷殷眼神，那动作落在赵渊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意思，急急加重保证，“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到了宫里你可以像从前一样，完全不用有什么顾虑忌讳，我答应过要为你种上一院落的桃花，等这次回去我就叫他们将内苑里全部换成桃树。如若到时候厌倦了宫里的生活，我可以找借口再带你出宫，我们一起像现在这样游历遍山水美景，等到来年春天临近再一同回去欣赏春桃绽放的盛姿……弦音，你……愿不愿意？”

　　有那么一瞬间，欧阳毓在他那双眼眸的注视下居然情不自禁地想要点头答应，然而临到头了却猛然清醒过来，怎么忘了，他们两个之间，完全只能算是一场别有心机……

　　尽管明白赵渊的深情是建立在他怜影阁花魁“弦音”的身份下，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连他都开始有些混淆不清，心里隐隐存在的那份在意，到底只是习惯，还是什么？

　　不愿再深究这个问题下去，欧阳毓在他忐忑不安的眼神中微微扬起唇瓣，露出他最无法抗拒的幽滟笑容，眼波流转间，惊艳一如泓波秋水，繁华惊落。——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能否等到这里的事情结束之后，我们返回的路上，我再给你答复好么？

　　赵渊明眸一亮，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却已然心满意足，“好！只要你不拒绝，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欧阳毓倚在宽榻上笑看着他满脸掩饰不住的喜气，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只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那双动人心魄的凤眸里早已渐渐转为清冷，眸底墨黑，幽深似海，清冷到再也看不出一丝涟漪滑动的痕迹。

　　——你的心里，现在到底中意的是“弦音”，还是，“我”……

　　要说这感情如毒药，真的一点也没错，即便是天上的神仙，只要他动了情爱这两个字，神仙也会变成无可救药的傻瓜，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柳文溪了。

　　先前为了报欧阳毓几次三番总在他跟安顺好事做一半的空档惹来事端，这次借口余毒未清，连开了好几副清毒的药方，明为去除余毒顺便调理身体，实则打算好好整一整他，谅他在赵渊的眼皮底下总该喝下那么一次半次。

　　然而事实证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柳文溪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欧阳毓眉头也没皱一下的，只是赵渊的耳根子旁边那么轻轻一句，便轻易将难题丢还给了自己。

　　——叫安顺负责给我煎药罢，送来给我之前先尝一口。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柳文溪立即马上，将之前配好的药全部偷回，再连夜配了养身安神的给偷偷放回原处。

　　在赵渊的眼中，当然是弦音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所以当欧阳毓只是简单解释说，柳文溪如此喜欢安顺，让安顺来尝药当然是再合适不过，这样也可以以防万一。赵渊便再无意见，当即派人把许久未见到人影，差点下不了床的安顺领回到欧阳毓休憩的房里当差。

　　尽管心里磨牙磨得咯吱吱，柳文溪还是涎着笑容将煎好的药汁亲自端进房里，送到守在床边的安顺手中，“小心烫啊！”

　　安顺快速地瞅了他一眼，清秀娃娃脸咻然染上一层淡淡的粉红，赶紧低下头，拿过银勺尝了一口药汁，等过了一会没什么事，才把这碗药汁小心翼翼端给欧阳毓。

　　所谓作茧自缚啊！柳文溪唏嘘暗叹一声，当初为了捉弄他故意说是要多喝个几天调理一下，这下好了，麻烦自己不但从早到晚抓药煎药，还要一天三顿亲自把药送来，——不送不行，难道让他可爱的小家伙拖着明显被他疼爱过度脚步虚软的身体来来回回走那么几趟？

　　放下书卷，欧阳毓凤眸一转，不巧正好瞥见柳文溪满脸妒夫状的狰狞面孔，在安顺没注意的时候对他挑了挑眉，也不管他被气得咬牙切齿，径自对安顺微微一笑，伸手想要接过药碗，不曾想……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柳文溪忍不住醋桶生波，接过还在傻乎乎直愣愣盯着欧阳毓猛瞧的安顺手上的药碗，在他还来不及回魂的时候轻轻贴近细嫩的耳垂，旁若无人地噬咬了一口，“你若再用这种眼神看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安顺缩起肩头躲避开耳边缠绕的暧昧呼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欧阳毓明艳动人的笑颜给吸引住，一时看得目不转睛，不由羞愧地低垂下小脑袋不敢再看，憋涨得通红的脸色被柳文溪看在眼里，那叫一个打击。

　　同样是男人，而且他们还是生米都快要煮成锅巴的那种关系，但他可从来没有对自己流露出像现在这样的痴迷神色，哪怕只是一点，也没有过……

　　又狠狠磨了一遍牙，将药碗甩给欧阳毓，也不管里面的汤汁会不会飞溅出来，柳文溪二话不说将人搂住往肩上一抗，打算立刻找个地方好好消火调教一番。

　　“啊？啊！放开我，你这个色胚，你想干什么？”安顺吓得哇哇大叫，“太子吩咐过我要寸步不离弦音姑娘身边，你赶紧放我下唔……”

　　笑盈盈目送着两人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欧阳毓才悠悠吐出一句，“保重哪……”

　　第七十章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脚步声，欧阳毓侧耳听了听，迅速起身将碗里满满当当的药汁全部倒进桌上的高腰花瓶里，侧身躺进窗边的宽榻，顺手拿起一卷未看完的书卷。

　　等赵渊跨进房内的时候就只见到他在专注翻看着书卷，桌上放着一个青瓷空盏，“又在看书？应该多休息才是！”

　　欧阳毓假意方才注意到他走到身边，微笑点了点头，长长的墨色发丝散落在铺着雪白云锦的宽榻上，发梢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在柔软云锦间轻轻滑动，窗外明媚的阳光覆落在他带着清浅笑意的脸上，衬得那墨黑，那雪白，还有那粉嫩唇瓣的颜色，仿佛都在闪烁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妖异魅惑。

　　故意装作没有发现他猛然变得灼热的视线，欧阳毓放下书卷打了一个哈欠，向后半仰起身体，微偏过颈项看着窗外的景色，宽松的衣襟稍微滑开一点，露出少许柔滑细致的颈项肌肤，衣襟滑开的分寸把握得极好，露的不多，但也不少，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果不其然，听得耳边传来几声急促深沉的呼吸，不由得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又指了指宽榻。

　　赵渊会意坐了过去，主动伸出手，自从她的嗓子不能开口说话，他们之间沟通就一直靠着她在自己手心写字，纤长指尖每每在手心划动时，总能带出一丝酥麻燥热，渐渐的，他却打心里开始喜欢上这种麻痒的感觉。

　　——事情都解决了？

　　笑着摇了摇头，赵渊瞧了一眼桌上空着的玉盏青碗，脸上笑意更加柔和，“今天的药已经喝了么？安顺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