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相逢————千度秋凉

闻言，荆无情先是一愣，他知道自己这次是九死一生了，宫主虽然不是什麽残忍嗜杀的人，但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是怎样也不可原谅的。

不过他很快回复平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回宫主的话，这是前宫主的命令。前宫主是这麽说的，第一，怕宫主您年少无知，只顾沉溺於所谓情情爱爱而无心练功。第二，前宫主希望飞叶宫宫主之位由叶家子孙一脉相承，所以前宫主不希望叶家无後继者。”

叶君飞气得险些吐血。好嘛，那个臭老头果然够英明神武了，理由都这麽一针见血。他凭什麽肯定他和谢天有私情了，他们那时候是多麽冰清玉洁，感情又是何等的纯洁无瑕啊，虽然他对谢天确实有种异样的心思……

啼笑相逢 (29)

未来得及发火，却听荆无情幽幽地继续道：“而且，还有一个理由，这个前宫主没有明说，但小人却明白。想必宫主也清楚，飞叶宫宫主之位，表面虽然风光，暗地里却存在著很多危险，就像三派二宫一教里，除了二宫之间外，哪一方不是互相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以排除异己一统武林为目标的？所以宫主身边的人，就算不是武林高手也得是武林中人，至於情人的话，要是连半点武功都不会，有多危险就可想而知了。不知宫主知不知道，与前宫主相守终生的人，其实也不是前宫主的爱人？”

他叹了一口气，接著道：“越是爱一个人，就越不能伤害他，为了对方的幸福，有时是不得不离开的……”

他就像诉说著自己的往事似的，眼神飘向了远方，彷佛穿越了时空，一幕幕的往事就在眼前。叶君飞将荆无情的神情尽收於眼底，听完那番话的他竟出乎意料地冷静，就连原本要将荆无情大卸八块的念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叶君飞面无表情道：“意思是想保护他反而要离开他？这最後一个原因就是最终说服你断绝我和小天的联系的一套理论了，是不是？”瞪了默然垂首的荆无情一眼，虽然他这些年来都骗了自己，但他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叶君飞人虽然是冷漠一点，但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於是挥手让荆无情退下。

丢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烦人事情，叶君飞心急如焚地直奔碧天院，希望他的小天不会又一个看不开就去上吊的好。一念至此，他便开始自责起来，昨夜只顾自己一个劲儿地快活，连谢天的感受都不管不顾实在太过火了。等到他来到房间门前时，他忽有种近乡情更怯，不敢开房门的感觉。手竟在空中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

叶君飞啊叶君飞，昨天不是很勇猛麽？今天发什麽神经了？他摇了摇头，暗自叹息了一下，便一把推开了房门。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哪还有谢天的影子了？他的心脏猛然漏跳了一拍，随即发散人马搜遍整个山庄，就连後山禁地都翻转过来了，还是找不到。

叶君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过往的临危不乱，处变不惊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他极力摆出个冷静从容的表情，企图能帮助自己恢复镇静，只可惜他的表情越是冷静，他的内心就越是慌乱。在原地转了一圈後，他的脑海忽然灵光一闪，於是二话不说就奔出山庄。

以前的他，从不相信直觉，现在的他也不承认那些所谓的直觉，只不过他的腿却不受控制地顺著所谓的直觉奔去了。

秋风起，无边落木萧萧下；渡头处，万千碧波荡漾来。一个身材匀称的身影正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著。叶君飞心下大喜，可他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谢天居然要亡命天涯──而且连包袱都不带一个。他施展绝顶轻功飞掠过去，将那一瘸一拐的人拦路截停。

谢天吓了一跳，连忙倒退了几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著眼前的人，结结巴巴地道：“呃，真……真巧啊，你怎麽会来这里的？”不是吧，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起床，一路上摔了不知多少回跤，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来的，现在就要被擒了？这要他怎麽甘心啊？早知道就不吃那麽多早点了……话说回来，他现在是理直气壮，名正言顺的走啊，他要怕什麽？

“你又怎麽在这里了？”叶君飞挑眉问道，那个不爱惜身体的家伙真是气死他了，可他却万万不能对那家伙发火，於是只得用挑衅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会三天都爬不起床呢，怎麽一转眼就出现在这里了？伤口不痛了？腿不软腰不酸了？所以急著逃跑了，嗯？别告诉我你是刚好散步散到这里。”话刚脱口而出，只见谢天愣了愣，於是他马上就开始後悔了，就算刚才自己多麽心慌意乱、心急如焚，他也不应该用这种口吻来讽刺他的小天啊。

其实，谢天那一瞬间是想告诉他：我就是刚好散步散到这里。可是不行，若这麽说的话，莫说叶君飞不会相信了，搞不好还会以散步时间结束为由把他给抓回去。於是他豁出去了，理直气壮地大声道：“谁说要来散步了？我是来划船的！你不要来阻我，我决定了，我现在就要去找小飞，你以为只有你会武功吗？小飞也会，说不定小飞比你厉害几百倍呢！”

提到小飞，谢天就自豪起来了，他十年前的朋友啊，轻轻一脚就能把自己踹出三丈开外的朋友啊，一个小孩子把几个坏人打得屁滚尿流的朋友啊！谢天越想越兴奋，完全忘记了小飞此刻身在何方了，还得意得就像他自己就是小飞似的，道：“哼哼，我现在就去叫他来揍你──你这个指使他人污辱朝露的家伙！你有种就趁现在将我扔进水里把我溺死，不过告诉你，我不怕你的！”

啼笑相逢 (30)

叶君飞收起了那副挑衅的嘴脸，哭笑不得地看著眼前的傻瓜，心道：我扔你进水里就能溺死你吗？你不会游泳吗？还有你叫小飞来揍我，不就是要他自己揍自己吗？这种独脚戏，饶是他叶君飞也确实演不出、演不出……再说谢天若真的是要坐船去找“小飞”，怕是找得他白头发长了又掉掉了又长都不可能找到吧。

这样的小天很好玩哦。叶君飞“恶毒”地笑著，不过还是得郑重地声明一件事，於是他收回了笑意，正色道：“朝露她没有被污辱好不好，阿莫让她走了，所以你不用找人来揍我，知道吗？”语毕，他忽然觉得这样说貌似有点违背良心，不过莫相离因为中了迷药所以让她被救走了，那麽也算是让她走了吧？

然而谢天显然不知道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内幕，他激动地双手抓著叶君飞的肩膀，狂喜地问道：“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等对方笃定地点头回应，他已经自动自发地一脸崇敬的表情抬头看天，彷佛莫相离大仙已经在蓝蓝的天空中驾著白白的云，在对他挥手微笑。完全忘记了莫相离“大仙”还没修成正果、成仙成佛呢……

叶君飞脸上黑线密布。还好他说的都是真话呢，要不然这个单纯的家伙就上大当了吧，人家随便说几句就兴奋成这个样子了，该说是太好骗了吗？可是昨天又为什麽不肯相信他呢？还是说，谢天在经过昨夜和今早之後，已经开始信任他了？转念间，叶君飞看著谢天的目光忽然多了几分温柔和欣喜。

不过，谢天的激动兴奋、崇拜敬慕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股无穷无尽的悲愤沮丧、痛心疾首之情取代了。他一脸沉痛地揪著自己的心口，呼天抢地道：“那我……那我不就冤死了吗？呜呜呜……天啊，你让朝露平安大吉，可我呢？我无原无故被一个男人上掉了，我为的什麽啊？可恶啊，叶君飞，你这个混蛋！呜呜呜……我真不是普通的不幸啊！”

叶君飞冷汗涔涔而下。他非常庆幸今天的渡头是如此的水静鹅飞，不然他真不知道他们两人会招来多少看疯子似的目光了；然後他很庆幸自己没有预料到朝露会被救走，不然他就白白错失了将谢天吃乾抹净的大好机会了。

可是眼见心爱的人越闹越伤心，叶君飞那暗自庆幸的心情瞬间灰飞烟了。他怜惜地把谢天揽进怀里，深情款款地轻声细语道：“小天，昨夜是我不对，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就对你霸王硬上弓的，但那时候我真的控制不住啊。你想想呀，你都这样扑过来了，而我又是那麽深深地爱著你，我又怎能把持得住呢？所以，你也不能怪我哦。”

谢天傻眼。叶君飞说得貌似很有道理哦，昨天明明是自己送羊入虎口的，所以也怨不得人了吧？叶君飞这样对他也是人之常情了……啊呸！那是什麽道理什麽人之常情，这原本是谁的错啊！再说，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明不白地被上掉，还有叶君飞隐瞒实情然後将他狠狠地折腾了一夜吧！

叶君飞当作没看到谢天的挣扎，一边把他抱得更紧，一边情深深意绵绵地继续道：“不过，小天你放心吧，我既然要了你，就一定会对你负责的，绝对不会让你受半点的委屈。”

谢天抬头恶狠狠地瞪著他，既然挣不脱他，就唯有让他抱到高兴吧，逆来顺受然後乐在其中可是他谢天的特长呢。然而他的脸却老是跟他唱反调，竟不费一眨眼的时间，就又给他红起来了。可是脸红不等於服软啊，他不甘服输地道：“负责，负什麽责？难道还要我娶你麽？”

“呃……”叶君飞的表情僵了僵，水一般的温柔彷佛遇上寒流般瞬间凝结成冰，然後在谢天潮红的脸颊下渐渐溶化，他扬起一抹天仙般醉人的笑容，道：“不是这样，你不用娶我的，我娶你就好了。”

谢天只听了前半部份就傻呵呵地笑道：“什麽？我不用娶你吗？只要我不用娶你就什麽都行……”可是下一刻，他马上察觉到後半部份说的是什麽，他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了叶君飞，咆哮道：“你娶我，还你娶我呢！什麽叫你娶我就行了？这是哪门子的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啊啊啊！你这人怎麽这样？我我我……你你你……”他结结巴巴了老半天，终究还是什麽都没说出来。这真是大有违他平日的作风了，他暗地里咒骂那不争气的唇舌，还有那张不长进的脸，怎麽还在发红发烫啊？

叶君飞在心里呼唤著如来佛祖观音娘娘，他憋笑憋得快要气绝身亡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他家小天的一言一行，真是怎麽看都超级可爱，怎麽看都无敌有趣啊。还有一点──叶君飞只要一想到就乐得脸开花的一点──他家小天说只要不用娶他就什麽都行了，那麽说小天愿意嫁给他了？

啼笑相逢 (31)

叶君飞打铁趁热，当下就把因腿软而显得摇摇欲坠的谢天稳稳地扶住，奸计得逞地微笑道：“小天，这可是你说的哦，你说只要不娶我就什麽都行，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啊。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要你马上就嫁给我的，我们的时间还多著呢，我让你慢慢适应好不好？”

谢天气坏了，他什麽时候答应过嫁给叶君飞的？居然这麽诬蔑他也太过火了吧，他只说过只要不用娶叶君飞就什麽都行嘛……汗，这明摆著就是让对方为所欲为不是吗？谢天在心里歇斯底里地叫苦连天起来，他那横扫天下无的敌手的唇舌啊，怎麽这样出卖他了（其实跟口才没关系吧）？

见谢天陷入了无止境的懊悔中，叶君飞也顾不得自己得逞的奸计，连忙安慰道：“小天，我不会逼你的，要是到最後你还是不喜欢我、还是很讨厌我的话，那麽今天的说话，我们就当没讲过好吗？”随著话音落下，他窃喜的心情也消失无踪了。他不想再逼谢天，要是自己真的不是谢天的幸福，他还是会离开的。

谢天有一瞬间的错愕，总觉得叶君飞的表情似乎有点落寞。他慌了，难道是自己伤害了叶君飞吗？可是他貌似什麽意见都没发表呀，只有那家伙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不是吗？谢天忽然拍了拍叶君飞的肩膀，展颜一笑，道：“我没讨厌你啊。”

闻言，叶君飞愣了愣，然後欣喜地搂紧了谢天，柔声道：“这里风大，你身子单薄，还是快回去吧，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好个鬼了……”谢天咕哝道，只是嘴里这麽说，他的腿却不协调地开动往回走。没办法，谁让他是人家用三百两买下的，关於这一点，他虽然快要忘掉了，但快要忘掉不等於完全忘掉啊。才走一步，忽见叶君飞放开了他，走前几步背对著他蹲了下来，魅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谢天愣了愣，犹豫了一下，然後坏笑著上去了。他觉得这真是太有回到童年被阿娘背著的感觉了。然而把谢天的坏笑误解为甜笑的叶君飞，丝毫不知道这个想要进一步亲近爱人的自己，已变成了对方眼中的阿娘。其实他原本是很想暧昧地把谢天横抱起来的，不过要博取好感的话，还是用背的好。

叶君飞刻意地走慢一点，此刻的他只嫌回家的路太短了。清凉的秋风拂面过，甘愿长背爱人直把鞋踏破。

在叶君飞的奋力拖延下，两人终於在申时回到飞叶山庄。午饭的时间老早就过了，他们昨晚没有吃饭，今早也只是胡乱吃了点东西，到此刻已经饿得肚皮陷进去了。於是在叶君飞的恐怖压力下，婢女们风驰电掣地在谢天的房间摆上饭菜，然後两人风卷残云似的将饭菜一扫而空。当然，叶君飞为了保持他风度翩翩优雅大方的形象，所以没有加入谢天狼吞虎咽的行列。

然而在一轮暴风扫落叶後，谢天後悔了，因为在叶君飞的特别照顾下，还有燕窝鸡烫等等一大堆补品等著他。等到谢天千辛万苦地将那些东西都灌进肚子後，他不理一脸满意地看著桌上那片狼藉的叶君飞，抱著似有五个月身孕的肚子，一拐一拐地来到庭院。

谢天一边猛打嗝儿一边懊悔地对那棵幼嫩的槭树道：“呃……我以前猛灌你喝水对你施肥实在太不对了，呃……原来饱也是这麽痛苦的啊……”说著说著，他发现了这颗树有点不妥，於是回身大喊道：“小叶小叶，你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叶君飞已乐得只差脸上没开花地来到跟前，他握著谢天的手，展颜笑道：“小天，你叫我做什麽？”他记得自从昨晚朝露出现後，谢天不是叫他“禽兽”就“混蛋”了，最赏脸的也只是叫“叶君飞”，如今这一声“小叶”，当真不是普通的动听啊！果然是他培养感情的方法用对了吗？却听谢天慌忙道：“有虫子耶。”

叶君飞的笑容顿时僵住。有虫子耶？他没听错吧？谢天竟然叫他做“有虫子耶”？这是什麽称呼啊？他宁愿做禽兽做混蛋啊！

“有虫子。”谢天拉了拉他的衣袖，又指了指那棵树，只见叶君飞一脸乌云密布地站著，完全没有反应，於是谢天又扯了扯他的衣袖，在他的眼前挥了挥手，呼魂唤魄地道：“小叶、小叶！我说树有虫子你听到吗？小叶、小叶！你还好吧？是灵魂出窍还是被附身了？小叶……你回来啊！”

闻言，叶君飞果然一下子就回魂了，他微笑道：“哦，是树有虫子吗？那没什麽吧，不过这棵看起来很嫩啊，应该是新种的吧，以前好像是没有的。”这里有多少棵树，他当然清楚不过了。

不过谢天并没发觉这话里的玄机，只是点头道：“嗯，这棵树是我十年前种的哦。呵呵，那时候本想和小飞一起种的，可是他忽然就走了，他说过他会回来，所以我就打算他回来再种下去吧。可是，我等了好久他都没回来啊，我忍不住就自己去种了，刚好这里是小飞以前的家，所以我就在这里种下去，让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怎知道，这棵树都长这麽大了，小飞还是没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