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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的,睡得一点都不踏实。他只觉得一只温润的手附在自己额头上,轻轻摩挲着。
燕清粼缓缓睁开眼,似乎天已经黑了,阴阴的。转过头来,看到身侧的人时,燕清粼一愣,有些恍然。
“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卫少天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接过萧达递上来的燕窝莲子粥,拿起调羹轻轻搅拌着,热气腾腾:“怎地不好好用膳?冬日这么寒,不吃东西能受的住么?”
燕清粼盯着送的眼前的调羹,张口接了:“我……今早恰好有些事……”
“为了四皇子么?”
燕清粼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转身问:“君父……君父怎么会在这儿?”这明明就是临棣宫,卫少天怎么会在这儿?
卫少天嘴唇一弯:“才想起来么?我从风泽平处听说你前些天的出了些状况,昨晚未来的及说与你,所以今早早朝后去看你,谁知你竟偷偷跑着来了,我怎放心的下……”
说罢,他将盛满粥的调羹送到燕清粼面前,见燕清粼乖乖吃了,便叹口气:“你关心四皇子无可厚非,但是总得考虑下自个儿,你这刚能走动还不到一月,就如此乱来,万一有个闪失如何是好?你父皇那边要怎么交代?”
燕清粼咬咬下唇:“粼儿……错了。”
父皇,父皇……父皇若是能多关心一点,他能大老远的来这里么?
卫少天端粥碗的手一顿,心里黯然:“粼儿……越发乖巧了,以前哪会乖乖认错,每次都是缠着我闹一番才好……”
“……”
“粼儿,有何事不能跟我讲的么?”
“……”
卫少天叹口气,摸摸他的头:“你啊……”到底让我怎么办?
两人一时无话。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有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门声一响,两个太监进来后恭敬的跪在门两侧,然后一袭黄袍闪了进来,冷眸中带着些微怒气扫视一周,室内温度骤降。
燕清粼脸色一苦,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六十七章:疑惑
燕清粼从榻上下来,跪在厅中:“儿子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万岁。”
圣君挥退近侍,转眼冷冷的瞪着他,没有说话。
卫少天见状,略微皱皱好看的眉头,只得挤出个笑脸迎了上去:“怎地才来?四皇子怎么样了?”
圣君脸色一缓,拉过卫少天在桌边坐了:“还没醒。”
“太医如何说?”
“需……费些功夫。”
太医都没辙,看来燕清岚情况不妙呐,卫少天暗暗思量,却见燕清粼还跪在厅中,便对圣君道:“礼见过也便罢了,皇上快让粼儿起来吧,这腊月寒冬的,他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一寒着又少不了吃苦。”
圣君刚刚因卫少天而柔和的脸庞瞬间冷凝:“让这个不知长进的东西给朕跪着!”
燕清粼浑身一僵,神情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放在身侧的手,却是不知不觉的攥紧。
果然怒了。
卫少天叹口气,私下里握住圣君的手:“今日来时你不是应了我不发作他的么?”
“让他跪着、说他两句就算是发作了?”圣君根本不买账,“若非顾及他身子,朕早让人打他二十大板了!哪还会让他在这里使小性子!”
卫少天笑着嗔道:“粼儿本来就很乖巧,怎么到你这儿就变得如此苛刻?”
“乖巧?”燕元烈反握住卫少天的手,语调依旧冷淡,“你不在的这半月时间,怎不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卫少天一奇:“粼儿不是在府中安生养着么?还能去哪儿?”
燕清粼吞咽一口,有些心虚的略勾嘴唇看着卫少天,接着便垂首不语。
“养着?”圣君瞥他一眼,“他安生的了么?先不说刚出宫便纵马街市,他竟在风月之地为了一个小倌,先把裴家小儿揍了个半死,然后找了裴侍郎得罪证,愣是让李在元把那人给撤职查办了。你说他能耐吧?”
“小……小倌?”卫少天不可置信的望着跪地默认的燕清粼。
“父皇息怒。”燕清粼一边感叹众口铄金的威力,一边实实磕头道,“儿子任性妄为,请父皇降罪!”看来事后得跟君父好好解释一番了。
圣君冷哼一声:“降罪?朕降得起么?朕的谕旨你都敢假传,谁还能降你的罪?”
又转到这上面来了:“儿子只是觉得当时情况紧急,所以先召了胡太医跟来,而且四弟情况危急,儿子觉得……”
圣君凤眸危险一眯,突然打断他的话:“他危不危急,朕还没得到消息,你是从何得知?嗯?”
燕清粼一惊,暗道不妙,背后瞬间起了冷汗。
他沉静片晌,圣君面前最忌讳的便是说谎话,所以……只得见招拆招了:“儿子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嘱托奴才们关照着四弟一些……”
“你好大的胆子!”圣君一跃而起,疾步走到燕清粼跟前,“朕还没死,哪轮到你在这儿放肆!”
“儿子……不敢。”突然而来的压迫感,让燕清粼有些心悸。
“不敢?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朕不是警告过你不要插手凉庭的事务,你全当耳旁风了?”
在圣君看来,燕清粼这么热心的救燕清岚,只怕除了兄弟之情外,他还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估计是想从燕清岚处问到一些细节,然后来揣度圣君不让他与凉庭过于密切的缘由。
想到这一层,圣君就恼怒颇盛,若非顾及燕清粼身体状况,恐怕圣君早就一掌下去了。
燕清粼一顿,缓缓出了口气:“儿子……记得。”连他的影子都要挟了去,他能不记得么?
“记得?那就好,朕再说一遍,你如何瞎闹腾朕不管,但是关于森爻族的事情,该走哪一步,粼儿心里该清楚才是,别逼朕出手折了你的翅膀!”
一席话让两个人顿时白了脸。
燕清粼是因为圣君如此坦然的承认对自己暗部的掌控而讶然,而卫少天则是震惊于燕清粼对自己身世的执着探查。
卫少天惊疑的望着圣君,凉庭,凉庭,粼儿竟怀疑到凉庭了么?若是让那个女人在粼儿面前乱说一通,那……那还指不定在各国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难怪圣君要这番疾言厉色的训斥他了。
但事到如今,要让燕清粼做个糊涂鬼,怎么可能?
都是森爻族的传说惹的祸,卫少天曾经被这份责任与特殊的身份受尽苦头,没想到燕清粼同样掉进这个漩涡。
这……是命运么?
卫少天上前挡住燕清粼:“这事我或许不该插手,但他还是个孩子,而我们瞒着他,也是有错在先……”
“孩子?笑话!!他是朕的大燕储君,明白么?是储君!你我像他这般大时,早已驰骋沙场,建功立业了!可你看他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那时是形势所逼,我们不得不如此,可现在情况不一样,粼儿……只要把身子养好,这才是最重要的,旁的,能比他重要?”
“没有大燕基业,何谈他一人?”
“你……你怎能如此说?”
“朕为何不能如此说?他自小到大朕费了多少功夫,为了他,朕把‘清阎滇’都找来了,这个孽障非但不好好吸收,竟三番两次跟自己过不去,你道朕能不怒?”
卫少天一听这话,脸上也失了笑容,他蓦地转过身,稍稍顿了片刻,才上前扶着燕清粼的肩膀拉他起来:“你不该找么?”
你不该去费尽心思救燕清粼么?
“呃?”圣君一怔。
“若翻旧账,粼儿自小多病又是拜谁所赐?他能活过三岁已是奇迹,你还想……怎么样?”
燕清粼一听,怔在当下,这……又是些什么缘由?
“你莫不是怕凉庭的东方润诡计多端,加害粼儿,但难道不是也深信‘圣子护国’的传说?”
东方润不是容儿的母妃么?跟他的身世有何关联?……圣子护……国?……——这都是些什么啊?燕清粼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少天,你定要惹恼朕么?”圣君脸色闪过一丝狠绝,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臣不敢,臣只是陈述事实,”卫少天没有转身,弯腰抱起燕清粼,“粼儿体虚,臣先带他回城了,皇上想必还要去看看你的另外几个儿子,臣不比皇上,只有粼儿跟翊儿……而已。”
话刚落,人已点足离去。
圣君嘴唇抽搐几下,一股熊熊怒火从心里直往上腾,末了他挥掌一劈,一张名贵的雕兰青花桌顷刻变成了一堆烂木头。
“李德富!”
门外正哆哆嗦嗦自求多福的太监总管李德富,听到皇上喊自己的名字,心里一抖,只得硬着头皮去承受这番暴风雨了。
第六十八章:身世
除夕那夜,大燕曾经的四皇子燕清岚,殁了。
他终究没有熬过新年,好端端的一个皇子,却因着他母妃和外公的叛变毁了一生,所幸叶落归根、魂归故里,所幸最后沉睡在圣君的怀里。
可喜……可贺么?或许,对燕清岚来说,这便足够了吧。
毕竟是一个除名的皇子,所以没有隆重的葬礼,只发了讣闻,从此薛氏一族在大燕彻底没落了,这是后话。
那晚,燕清粼受到双重打击,一个是燕清岚的离世,一个便是他纠结已久的身世之谜。
不过,一直掩盖的秘密,当真被燕清粼知道后,似乎没有预想的那么震惊。特别是卫少天低沉的语言,反而像安慰剂一般让他莫名的心静。
出了临棣宫,一路风驰电掣,卫少天将燕清粼抱在怀里,用厚实的披风紧紧包裹着,生怕他受些凉。
燕清粼没有吱声,只有一眼没一眼的偷看着卫少天的脸色。
叹口气,卫少天低头挨着燕清粼长发乱飞的额头:“别怪你父皇,他虽脾气暴躁了点,其实心里是格外关心你的,本来他跟我今日到你府上,原想接你进宫一起过除夕,没成想……”
燕清粼后倚在卫少天怀里,低低应了一声——他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刚刚卫少天对圣君说的那些话。
他自幼多病难道是……有缘由的么?
“想知道么?”看燕清粼闷闷不语,卫少天略拉紧马缰,低低问道。
“嗯。”
叹口气:“没想到你如此在意……森爻族,你该知道吧?”卫少天略减慢马速,一队人马远远的跟在后面护卫着。
“只知道他前朝时便因蛊惑百姓被官家屠杀没落了,这个族又神秘莫测,所以粼儿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一阵风吹来,燕清粼觉得呼吸一窒,不自觉的抓紧卫少天的衣袖,静听下文。
沉默片晌,耳边只闻呼呼风声。仿佛下定决心般,卫少天长吁一口气,才张口说道:
“圣子,你是森爻族的神传说中的圣子。”
“圣……子?”讲神话故事么?他又不是小孩子!
燕清粼微蹙着眉头,不置可否。
“圣灵之子,森爻族的守护者,命中注定的行天下道义之人。在野,必为护国良相,在朝,则必为……千古一帝。”
“呃?”千古一帝?那不是父皇一直期望的雄心么?
“所以,你自小拥有的过人之处便源自此,你自小横遭数灾也是源自此,元烈对你要求苛刻……也是源于此。”
“那立我为太子呢?”难怪各国的王室都打他的主意,敢情是因这层原因么?燕清粼啊燕清粼,枉你自负才情如此多年,竟全是一场闹剧么!
卫少天一滞:“粼儿……”
“也是因这个原因吧,”燕清粼自嘲一笑,“圣子,不可笑么?一个神秘莫测的族类,你们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个传说?又凭何认为我便是那牢什子的圣子?”简直可笑至极!
“因为……我是。”
燕清粼一愣,突地望着依旧脸色柔和的卫少天,有些不可置信。
“我是圣灵之子,所以……连累你受了这些苦,”卫少天面色愈苦,“你别怪你父皇,他自幼受过太多苦,对皇权过分的执著,所以有时对你严苛了些,粼儿莫要因此跟你父皇扛上。”
“君父,你……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但燕清粼却不知道,卫少天活得太清醒,圣君在意的皇权,在他眼里不过如过眼云烟,这不是因为他太清高,而是在卫少天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燕清粼蓦地抓紧身前的披风:“那翊儿……”
“翊儿不是,圣子只可能是我的……第一……子,若是个女儿,则圣子重回轮回,百年再生,且必为男子诞临。若与本族男性诞子必为阴性圣子,但与外族男子诞子则……意味着圣子便不能再产子,所以圣子重回轮回……”
“君父信么?”燕清粼突地打断卫少天的话,简直……简直太荒谬了!
卫少天一怔:“嗯?”
“君父信这个传说么?”
卫少天脸色一苦:“我本不信的,却以男子之身诞子,让你受尽苦头……再说,森爻族它并没有……消失。”
“什……什么?”
“他们还活在世上……粼儿,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明明攻陷了理越,为何没有乘胜进攻吴雄?”
燕清粼心里一抖,闪过一丝猜测:“他们竟……”
卫少天摸着他的头发:“对,大隐隐于市,谁都不会想到他们竟执掌了一国,存在于我们身边。”
“那父皇为何放过他们?论国力来说,吴雄根本不堪一击……”燕清粼忽然一顿,不对,圣君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拉拢天下百姓的良机,既然没有攻击,那必是……受制于人!
受制于人……么,为何?
“你不知道那段日子是何等昏暗,你父皇……当时……”卫少天脸色一黯,“当时他几近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