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若冰……岂止是皇叔太过放任,简直就没有闺中女子的自觉,分明就是个草原上长大的野孩子,假小子嘛。
等等……假小子……么。
燕清粼眉头一松,有些豁然开朗,难怪总觉得怪怪的……这定北亲王也忒大胆了吧?
虽然只是猜测,不过得费番功夫才能查个水落石出。
“啊——”
一声尖叫,燕清粼蓦地被大力推开,他正想揉揉被吼痛的耳朵,只觉得一股掌风迎面而来。
这个燕若冰竟然想打燕清粼的耳光么?
真是好大的胆子,好烈的掌风,好强的力量。
燕清粼略错开一步,才伸手扼住她手腕,萧剑已经倏忽挥剑到跟前,怒目瞪着这个气喘吁吁的郡主。
燕若冰羞红了一张俊脸,挣了几下却发现手腕被燕清粼抓的更紧了:“你……你这个伪君子……”
“哦?”燕清粼眉毛一挑,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我是伪君子,那你呢?”说罢,轻轻一松手,燕清粼转身翻上马,“我会以为你在欲擒故纵哦!”
在他挑衅的爽朗一笑中,燕若冰咬着嘴唇,不发一言。燕清粼说得没错,第一次见面,燕若冰竟张口让大燕太子送至驿宫,于情无关,于礼不合。她本来是想探探燕清粼的口风,没成想却成了他的猎物,还被这番吃豆腐……
她还能说什么?最好,不要让燕清粼看出破绽才是,燕若冰暗暗思量。
岂不知她这番情态在燕清粼眼里,却是另一番意义——心虚,只有心怀叵测的人才会使力争辩,以图掩饰内心惶恐。所以,燕清粼心里已有六七成的把握。
“冰儿还是早些歇着吧,三哥先告辞。”
见好就收,古人之训也。燕清粼深谙其道,
“等等!”
死缠烂打,愚人之拙着。燕若冰越陷越深。
只是,梅红色的衣衫,被凉风一吹,在冬夜里倒格外惹人遐想,燕清粼蓦地想起了栖幽居里的淡淡梅香。
“冰儿还有事么?”燕清粼揉着额角,颇为不耐。
“三哥……欠冰儿一个解释!”
“哦?”
“为何对我……这般……这般……”
燕清粼瞥她一眼,冷笑道:“冰儿,我送你一言,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燕若冰一愣:“你……你何意?”
燕清粼不再看她,伸手抖抖马鬃:“若我燕清粼不愿的事儿,没人能强迫我;若我燕清粼非要达成的事儿,也没人能阻止我。你,明白了?”
燕若冰浑身一抖,嘴硬的强辩道:“你就不怕我将苏逸风勾引太子之事……告……告诉圣君?”
燕清粼脸色一沉,眸中冷意毕现,语调却是平平淡淡:“奉劝一句,别碰他。”
“你心疼了?”燕若冰嗤笑道。
“你碰不起。”仍旧平淡,无波澜,“我敢让你看见,难道还怕你威胁?”
“你……”燕若冰气结,跳脚大声道:“你身为大燕太子,却为男人所迷,就不怕天下人笑话么?”
“你身为大燕郡主,却当街破口狂衅,就不怕丢了皇家脸面么?”
燕若冰顿时哑口无言。
燕清粼斜睨着她,长鞭一挥,“我那句忠告,你最好细细捉摸,否则,怕误了卿卿性命!”说罢,策马而去。
萧剑瞪她一眼,立即翻身上马,逐其而去。
徒留燕若冰停在当下,气结于心,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你不让我动,我偏动给你看!”
冬日的夜,彻骨的寒冷,燕清粼疾驰数里后,缓缓停下,慢慢遛着。
今天劳累不少,身体却似乎没什么不适,反而运动后有几分热气,由内散发,燕清粼长舒口气,这“清阎滇”果真是好药,不仅让你百毒不侵,只怕好利索后这内力也会提升好几倍。现下从日渐增强的经脉看,燕清粼倒觉得之前因为这该死的药吃的苦,算是值得的。
父皇,这般心思,倒叫孩儿……受之不起。
“爷……”萧剑见燕清粼独自沉吟,话也不说,倒有些沉不住气了。
“嗯?”
“柯子卿……回京郊大营了。”
“哦?”燕清粼一怔,“由着他吧。逸风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萧剑撇撇嘴角:“他做的那些事儿还用得着说么。”
“剑!”
“爷,属下没说错……”
燕清粼叹口气:“你啊……怎么总跟个刺头似的,平日里明明通情达理,独独对子卿分外苛刻……”
“他有什么好,值得主子这般对待……今天爷竟对苏大人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儿……”萧剑低着头,小声嘟囔着,“还要跟那个男人婆一样的郡主成亲……”
燕清粼嘴唇一弯,抬手敲了萧剑一个暴栗:“没大没小,口无遮拦,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再说,谁说我要娶她了?”
萧剑正捂着脑袋叫痛,结果一听这句话就愣了:“不是么?圣君下旨让定北亲王带着郡主千里迢迢地赶来不就是为了给爷指婚么?”
“父皇说了么?”
萧剑一顿:“似乎……没有,可这不是明摆着的?要不然为啥今年特地宣定北亲王进京呢?”
燕清粼侧着脸,看不清什么表情,只听他略微沉思的声调传来:“所以,这才是父皇的厉害之处。”
“呃?”
“越是认为理所应当的事儿,越是具有最大的欺骗性,稍不留神便掉到陷阱里去了。”
“爷……”萧剑似懂非懂,“难不成圣君另有人选,还是说,这个定北亲王……”
“算了,”燕清粼长舒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父皇的心思,可都没那么简单呢。刚刚逸风那样走了,不会又去喝酒了吧?”
萧剑心有戚戚,爷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若在当初,圣君的计策哪有这么容易看穿,每每都是爷受了亏才幡然醒悟,现在……却能如此未雨绸缪。
果然,不容小觑。
“嗯,据跟着的影子说,苏大人去了明月楼,似乎……不太好……”
萧剑略微斟酌着用词,看燕清粼脸色无异,才道:“苏大人向来自持甚好,今日却仪态大失,竟当面提及柯子卿当年侍奉……二皇子……之事,所以……两人都……”
燕清粼眉头紧蹙,因为这件事么?二哥,二哥……
“你去趟明月楼,务必……把逸风送回他府上,不要弄出别的事情。”
“爷……”苏大人明明等的是你……
“瞳!”燕清粼懒得理他,低啸一声唤出影子。
只见黑影一闪,瞳已经跪在地上,恐怕有重要之事吩咐,萧剑只得行礼离开去办事。
“去查查定北亲王……”
“是!”
“……的夫人。”
“啊?”瞳一个不妨,差点被口水呛到。
燕清粼脸上扯出个笑容,依旧风轻云淡:“知道了?”
“属下遵命!”
纵使是心有疑惑,也不问东问西,这才是影子的素质。
“你也觉得我对逸风做的过分了?”
瞳依旧低着头:“爷……永远是对的。”
“是么?”燕清粼瞥了他一眼,低叹一口:“累了,送我回府吧。”
“属下遵命!”
冷风萧瑟,吹得更猛烈了些,天上似乎飘起雪花,一片,两片,三片……万千飞舞,渐欲迷人眼。
只是,一点相思,两处闲愁,这酝酿的情怀,不是去面对对方,而是一起看向同个方向。如果方向错了,便再无返顾。
第六十五章:开战
除夕前日,战报传来,北辽与凉庭开战了。
在燕都,依旧喜庆四溢,似乎战火是遥不可及之事;只是朝堂中,忙碌里多了份忐忑和捉摸。
另一方面,大燕给吴雄的粮食支援,依旧马不停蹄的筹备着,以期明年夏季前给吴雄送去。
谁也不知这仗能打多久,谁也不知大燕是否会牵扯其中,长年的战事,让不少人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最让人在意的是,自从得到开战消息,圣君从未在朝堂提及此事,也未见做什么准备,倒让人有些猜不透。
两国开战,利益牵扯,总会有坐不住的人耐不住寂寞。
枪打出头鸟,聪明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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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北风呼啸,月光下的街道覆了一层硬硬的雪。一人走在上面,头上罩着一顶乌纱,踽踽前行,直到看到前方阴影中的一抹熟悉身影。
那人身着一袭鹅黄长衫,亭亭玉立,隐在黑暗里,似乎等了多时。
来人上前,跪倒。
“我的王。”
那人似乎有些嫌恶:“不要这样称呼我!又有何事?”
“我的王,时不我待,大王已是弥留,我族的希望就寄托在您身上了,请您速速决策,早日诞下圣子,我国已不能没有明君啊!”
“谁说我要做这种事?如此……如此……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他!”
那人气愤的一跃而起,伸手指着他,微微颤抖。
“我的王,您的人生是万里江山,怎能为一人所羁绊?”
“你……放肆!”
流落民间如此多年,一直无人问津,谁知不过因着这所谓的高贵血统,就要人违心地放弃……一直视若珍宝的一切么?
这……值得么?
“我的王,纵使不想想自己,难不成也不管为您精心谋划的五殿下么?他可在等您回去啊。”
“你们!你们别逼我!!”
来人垂下的眼中写满嘲讽:“那人三番四次让王伤心,值得让王为他如此着想么?千秋大业,族人兴亡,还请王三思……”
“你……混……混蛋……”
粗重的喘息,这话正中下怀,勾起他心底的伤疤。
那人许久未言,末了:“你们……都不许伤燕清粼,否则……我绝不回去……”
“王请放心,圣子只要回归本族,臣等便无甚他求。”说完,伸手递上一个锦丝荷包,“王所需要的药,属下已经备好,请您……”
伸手攥进手心:“这是我为本族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若敢有违我的意愿,我必不饶你们!”
北风撩起,徒留一抹淡黄身影,那人已飘忽而去。
跪地之人露出一抹冷笑:“当然,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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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便是除夕了,燕都的大街上年味甚浓。刚降了雪,各家挂出的灯笼映红了白茫茫的一片。
由远及近的一队人马,踢踢哒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悠远回肠。只听嘶鸣一声,停在太子府门前。
一人从马上越下,低声吩咐几句,随行之人便行礼离去了。
敲开门,门人一看来者是谁,慌忙迎了进去。
“不知大将军深夜来此,奴才们失礼了。”
萧达听下人说大将军来了,忙从风月阁里迎出来。
“嗯,刚从东城军营回来,放心不下粼儿,过来看看。”
卫少天边说,边走进风月阁:“他睡了?”
“回将军,主子已经睡了,这几日事情比较多,怕主子累着,所以奴才劝着他早歇了。”
卫少天低低应了声,春香忙过来给他解了披风,看卫少天一番风尘仆仆,想是一路回京,也没怎么歇着,就跑来太子府了。
“大将军,奴才给您准备热水沐浴,今晚就宿在……”
卫少天一手拉开帏帐,将另一食指放在唇上示意萧达噤声,接着点点头应允。
萧达忙应了,退下去准备。
卫少天舒了口气,转身看着睡得正香的小主儿。
燕清粼略向外侧着身子,暄软的棉被包裹着他瘦了一圈的身子,长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一丝阴影,像蝉翼般轻柔。
风月阁里点着安神香,怕是风泽平在药里也加了不少催眠的成分,不然燕清粼不可能睡得这么沉,至少有人近身时不会这么无知无觉。
大病初愈,充足的休息格外重要了。
习惯性的摸着他的头发,卫少天低头触上他额头,温温凉凉的感觉让他眉头一蹙,伸进棉被中抓住燕清粼的手,一点汗意都没有。
这番动作,倒是扰了燕清粼的清梦。他皱皱鼻头,似乎魇着了,睡得极不安稳。
卫少天忙解了外衣在塌上躺了,小心将燕清粼揽进怀里,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拍哄,才见他睡得安稳些。
稍稍动了动身,燕清粼迷迷糊糊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人,他忽闪了两下眼皮,蓦地拱进卫少天怀里,蹭了蹭就不动了:“舅舅……”
卫少天一怔,苦笑着轻拍他几下:“嗯,乖,睡吧。”
燕清粼又嘟嘟囔囔的说了些什么,才逐渐响起悠长的呼吸声,又睡着了。
估计燕清粼刚刚睡莽撞了,这样恍惚的样子,倒是格外可爱。
只是,那声舅舅,让卫少天心里一阵苦涩,他内心里该是不愿叫自己君父的吧……
仔细端看着熟睡的燕清粼,卫少天低叹一声,自从燕清粼回京后,两人的关系较之三年前,不可同日而语。燕清粼对他有心结,他对燕清粼有愧疚,中间隔着层纱,让两人都迷失了彼此。
粼儿,粼儿……
萧达进来时,便见卫少天揽着燕清粼躺下了,于是悄悄将风月阁掩了门,退了出去。
一大清早,燕清粼被隐隐约约的鞭炮声吵醒了,睁开眼,萧达正跪在一侧等候,他见燕清粼醒了,忙起身过来伺候。门外也有了动静,想是春香冬梅在给他准备洗漱用具和早膳了。
打了个哈欠,燕清粼慢慢起身,突然一愣,发觉身侧的床被有些异样:“昨晚……谁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