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一撩,一身紫色长绒披风的人影从车上下来,爽朗一笑:“无妨,我且活动活动,去看看冰儿换好装束没有。”
此人正是定北亲王,燕元丹,圣君燕元烈的嫡系亲兄弟。
“天冷路滑,王爷小心些个。”
刘世勋说着便伸手扶他,熟料燕元丹大手一挥:“不用麻烦刘将军,本王自己过去便成。”
说完,燕元丹不给刘世勋任何插嘴的机会,大步向车队中唯一罩着华丽的织锦刺绣围幔的马车走去。
刘世勋眉头一蹙,这定北亲王怎地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小心窥探四周一番,燕元丹才利落的上了郡主的马车。
“冰儿,装扮好没?”
车中的梳妆镜前,随身婢女青儿正迅速的帮主子穿衣着妆。
“爹,一定要穿的如此繁杂么?”
一声温和磁性的声音传来,没有女子的尖利,也不似男子的粗犷,听起来如冬日暖阳般让人舒心。
那人起身回转,只见她穿了一件梅红礼服,掐金边走银线,富丽堂皇,耀眼生辉,那精致的瓜子脸上秀眉远黛,唇薄亦微翘,不点而红,长长的刘海呈“心”型平展在额头,似乎与那浓黑的睫毛相亲相爱,难舍难分。
此人便是定北亲王的掌上明珠,燕若冰郡主。
“你看这扣子,竟有二十几个!还有……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刚刚孩儿差点将里衣当外衣穿了……”
燕若冰眉间隐隐有着几丝怒意,将头上戴了一半的冠冕扯下来扔到案上:“爹爹,孩儿定要穿成这个样子么?”
“主子……”青儿小心的护好被扯下来的冠冕,生怕弄坏了。
燕元丹脸色一变,突地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这可是已经到了京城了,你以为还是在咱北疆啊。万一不小心漏了馅……”
“那爹叫孩儿……孩儿怎么嫁给那个太子?!孩儿又不是……唔唔……”
燕元丹干脆将这个死孩子的嘴堵住:“冰儿,你莫要如此任性,这周围人多口杂的,你想造什么孽?且不说别人,那个刘世勋便是圣君一手提拔,若让他起了疑心,爹爹怎护你周全?”
燕若冰紧咬着下唇,半晌才憋出一声:“爹爹请放心,孩儿不会给您惹麻烦,那个太子……孩儿定不会让他娶孩儿的,尤其还是个病秧子,敢情爹爹的孩儿就只能给他们冲喜的么?”
“你……唉,万事多考虑自个儿,爹爹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此行京城福祸难料,圣君为人多变冷酷,当年兄弟多人,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罢了。若残了此生也便无谓,只是为何要将自己的骨肉也牵扯进来,难不成圣君对他这个闲散王爷还不放心么?
还是说,他已经对冰儿起疑心了?如果是这样的话……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外面催促:“吉时已到,请王爷郡主准备进城。”
燕元丹忙咳嗽一声应了,这边又吩咐青儿赶快给燕若冰整装,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去。
正午时分,车队整齐有度的缓缓进城,走在最前列的是凯旋而归的西北大军,刘世勋单骑走在最前面,百姓夹道欢迎,将车队围的水泄不通,堪比柯子卿回京时的壮景。
直到转进玄武宫门外的大街,刘世勋远远望见沿途站满的群臣,直到尽头上那抹淡黄色的御仗。
夹紧马肚,车队加速前行,直到宫门前阶下,刘世勋从马上跃下,跪地行礼:“末将刘世勋参见太子殿下!”
燕清粼逡巡一周,出乎意料的从阶上大步走下,一把扶住刘世勋:“刘将军辛苦了,请免礼。”
刘世勋眼里一热:“谢……谢殿下!”
燕清粼嘴唇一勾,转眼看到马车上下来的华服男子,已有苍老之态,约摸着该是定北亲王,所以疾走几步就要见礼:“粼儿见过皇叔!”
“使不得,使不得,殿下这使不得……”燕元丹见燕清粼这就要跪下去,忙倾身拦住,“殿下这是要折煞叔父么,使不得……”接着作势也要跪下去。
燕清粼忙拦了:“皇叔见外了,侄子给叔父见礼是应该的,不然父皇会打粼儿板子呢。”
说完,恭敬的行了大礼,燕清粼这才笑吟吟的唤来宫人赐酒:“这是父皇赏的,着粼儿代他给您接风,请皇叔饮下!”
燕元丹一惊,强装笑脸道:“好……臣谢皇上赏赐!”
燕清粼知晓他担心什么,便笑着斟满两杯酒,端起一杯递给燕元丹,然后自己端起另一杯:“粼儿也沾皇叔的光,尝尝这御酒的味儿呢,皇叔可不能向父皇告我的状哦!”
“你……”燕元丹脸上一怔,方知道自己担心过度了,忙掩了尴尬道:“殿下……殿下真是……臣……谢主隆恩!”
这厢叔侄二人热络,那边宫人已经小心的扶着燕若冰下了马车,走到近前。
“爹……”
感觉到燕元丹刚刚的不安,燕若冰有些担心,却只能看两人将酒饮下。
“冰儿,来,快给太子殿下见礼!”
一晃神间,燕若冰已经被按在地上,膝盖一阵疼痛,她不明白爹爹到底在担心什么……这个太子,还是说那个未曾谋面的圣君,究竟有啥可怕的……
“若冰……见过太子殿下!”
燕清粼眯眼打量着这个妹子,的确像在北疆长大的女子,少了宫中皇女的娇柔,多了份坚毅和……燕清粼眉毛一挑,正对上燕若冰眇上来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惶恐,倒是有几分不耐烦,和挑衅。
哼,有意思。燕清粼垂下眼皮,略为思量,总觉得有点异样,却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免礼,若冰不必这么见怪,跟悠儿一般叫我三哥便成。”说罢便转身不再搭理,径自牵着燕元丹向宫门走去。
“皇侄的身子可是好多了?”
“劳烦皇叔挂念,粼儿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臣从北疆带了些名贵补药来,皇侄要多吃些,也算聊表臣的切切之情。”
“粼儿知了,谢皇叔体恤……”
两人在前你一言我一语,倒是熨贴,似乎全然忘了被忽略掉的某人。
燕若冰被扶起来跟在后面,她一双眼直直望着三步之远的燕清粼,咬咬牙:本以为她的不敬会惹恼燕清粼,谁知竟被……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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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漪殿退出来时,天色已晚,燕清粼长舒口气,终于忙完了。
现下燕元丹正在面圣,圣君着燕清粼去歇着,他便乖乖应了。可一走出宫门便见苏逸风立在马前,似乎等了许久。见燕清粼带着萧达出来,便迎上来拦住他。
“我有事要说与你……”
私下里,苏逸风极少与燕清粼毕恭毕敬,虽然知道不合礼数,却因为燕清粼的放纵而延续至今,现下却成了两人关系非比寻常的印证。
至少苏逸风是如是认为的,至于燕清粼……有点难说。
“嗯?”燕清粼一边应承,一边冲萧达使个眼色,他便会意的立时去办事了。
“我……”苏逸风见燕清粼没有恼色,便抓住他衣袖:“你说过回来要请我喝酒的……”
“哦,今日么?”
“嗯,可以么?”
燕清粼歪头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晚些时候,我让萧达去明月楼定位子……”
“不要!”苏逸风突地声调一高,“现在不行么?”
燕清粼眉头一皱:“逸风,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有话要说与你,”苏逸风深吸一口气,更紧的攥住燕清粼的衣袖,“反正都到晚膳时间了,你……”
燕清粼脸色有些沉凝,拉开他,便要上马:“我有些事儿,你……”话还没说完,燕清粼顿时噎住。
一双手臂穿过腋下将燕清粼紧紧拥住,胸腹相贴,呼吸相融,亲密无间。
“我不要你去……”
低低的哀求让燕清粼的心在那一刻骤然缩紧,他叹口气,仰头望着满空星光:“逸风,你从前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子卿哪里惹到你了么?”
今日刚到玄武宫门,萧剑便秘报说柯子卿告假走了,原因不明,只是怕与苏逸风脱不了关系,两人似乎起了争执而分道扬镳。
燕清粼当时就觉心里窝火,这圣令之下的恭迎亲王,岂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苏逸风也真会添乱,平日里最会察言观色的人,怎的今日偏偏跟他较上劲了?越想越烦,索性放任不管,他燕清粼也不是神仙,总不能天天围着此等事儿转吧?
可思量想去,还是放心不下柯子卿,所以燕清粼从圣君处告退后,便想去趟大将军府,卫少天最近忙于东城大军的军营调度,经常两地奔波,燕清粼也是多日未见他,估计卫少天今夜或明日便能回府,燕清粼对他也挂念的紧,正好今夜便宿在君父那儿算了。
谁知刚出宫门,便遇到苏逸风,倒是让燕清粼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要你去……”苏逸风仿若没听见燕清粼的话般,只重复这一句话。
“逸风,你以后……”
“他有什么好?”苏逸风埋在燕清粼背上大吼出声,“你怎么能……怎能……跟他……”
燕清粼眉头一皱,回转过身:“逸风,你该了解我性子,若再继续放肆下去,休怪我翻脸!”
却在转身的同时,他也瞥见了不知何时站在宫门口处的梅红色身影。
燕若冰?燕清粼唇边冷笑,脸色愈加阴沉。
一番话让苏逸风浑身一僵,他怔怔的望着燕清粼,一股寒流随着奔涌的血脉掠过全身,直逼心肺,他只觉得呼吸紧窒。本来他俩从小相伴,情投意合,苏逸风就认为长大后必会水到渠成,却没成想变数如此大,自从上次他被燕清粼推开,苏逸风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悲凉感渐出端倪。
不该是这样的。
怎么……能这样呢?
苏逸风眼神迷离的望着燕清粼,可望而不可即,要做些什么,做些什么来证明……这只是场梦……
下一刻,他滚热的唇已经封住了燕清粼。
燕若冰的身形晃了一下,仿佛低叫了声,燕清粼冷冷一笑,回臂圈住苏逸风回吻过去,带着一丝狂野,舌头近乎粗暴地探进他口中翻搅吸吮,猛烈的让苏逸风一阵战栗。
“清……清粼……”微微含着一丝喜悦,苏逸风浑身酸软的靠在他怀里。
燕清粼仍旧冷着脸,话里也透着寒:“这样你便满意了?”
“呃?”苏逸风一愣。
“还是说,你已经迫不及待了呢?”话是冲苏逸风说的,燕清粼却斜睨着缓缓走过来的燕若冰。
顺着他的视线,苏逸风望见来人是谁,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整个人像掉进冰窟窿里,从头冷到脚,他忽然明白了刚刚燕清粼的热烈回应究竟是何缘故,自己原来只是个跳梁小丑,而已,如此而已。
“三哥,”娇滴滴的声音,燕若冰将手伸给燕清粼,“能否劳驾三哥送冰儿会驿宫呢?”
苏逸风突地抓紧燕清粼的衣襟,心里默默祈祷。谁知,他腰间一松,下一刻已经见燕清粼缓缓伸手接了那双柔荑。
“可以。”
一句话让苏逸风晕眩不已,窒息般的感觉夹杂着心中的闷痛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蔓延,越来越清晰。松开手,苏逸风下一刻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望着苏逸风萧瑟而去的身形,燕清粼脸色更是阴的沉凝,心口像堵着一块巨石般。他狠狠闭上眼,握紧拳,心痛的时候本来已经凄惨,若再被人看到落魄的样子,那便连尊严也没有了。燕清粼知晓,现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燕若冰,这个人,果然是个角色。
只是,这些不让人省心的主儿,倒真够燕清粼头痛。或许,就这样误会下去,对彼此而言,都是解脱吧,解脱了便能抖落满心的伤痛,到时也便能顺畅的呼吸了。
这样,似乎也不错。
第六十四章:怀疑
“三哥不进来坐坐?”
驿宫门外,燕若冰见燕清粼告辞,眼珠一转,便盛情邀请。
燕清粼唇边勾起抹冷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男女有别,这夜黑风高的,冰儿不怕闲话滋生么?”
燕若冰脸上一僵:“冰儿……冰儿只是想与三哥热络热络,恕……冰儿考虑不周。”
“哦?”燕清粼转而作恍然大悟状,坏心的解释:“我道是冰儿想制造点街闻,趁机迫不及待嫁我呢,敢情是皇叔家教不严,教出个礼数不到的女、儿。”
说完,燕清粼眨眨眼,促狭的耸耸肩。
这番双管齐下,让燕若冰脸上红白相间,煞是好看,尤其是最后加重的两个字,让她心里漏跳一拍,面上惨白。
燕清粼看她神色,心里暗道果然有鬼,面上却依旧笑容满面,娓娓告辞。正待他翻身上马之时,却听燕若冰强装平静的声调传来:
“三哥觉得冰儿如何?”
燕清粼眉头一挑:果然是个雏儿,如此耐不住性子……
他转过身来:“冰儿何意?”
“冰……冰儿自幼生在北疆,过不惯……京城的生活……”
“哦,哪又如何?”
燕清粼勾起垂在身前的长发,凑到鼻尖一嗅,风轻云淡的姿态,仿若探讨的问题与他无关。
燕若冰眼中冷意一闪:“三哥不是喜欢男人?那是不是不该耽误冰儿的姻缘?”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还装傻充愣?可恶!
燕清粼眼皮一抬,瞬时闪到燕若冰身前,趁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一手揽住燕若冰柔弱细致的腰肢,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凑到她身前抱了个满怀:“本王喜欢什么样的人,冰儿可愿以身试法么?不然,现下就匆忙定结论,是不是匆促了点?”
白色的呵气,伴着一股幽幽冷香,扑面而来。
燕若冰愣愣的盯着燕清粼近在咫尺的脸,精致的不可方物——果然是惊才绝艳,天下共倾,只这一眼,还不知勾了多少魂去。
燕清粼看她只傻傻的望着自己,若是寻常的贵族淑女,早就被他的轻佻吓得大声呼救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