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璨有些怀疑的望着燕清粼,置在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似乎在隐忍般微微颤抖,末了他缓缓膝行到燕清粼脚边:“求……求太子……恩宠。”
燕清粼一愣:他不会以为本太子在威逼利诱?顿觉失笑,又见刑璨梗着脖子,紧闭着眼睛的死鱼样儿,燕清粼彻底无语,伸手轻轻捏着额角:“从今天起,刑璨这个人,死了。”
刑璨一惊,疑惑的望着燕清粼:“太子刚刚还说……”
燕清粼打断他,冲门外喊道:“萧达,将药端进来。”
一紫檀托盘上,乌黑药汁灌了一杯,刑璨看了一怔,接着恍然地冷笑道:“果然是皇家人,用毒控制属下,就不怕让人耻笑么?我本以为太子殿下光明磊落,没成想也有这番龌龊心思,实在不敢恭维!”
“抬举抬举,”燕清粼轻嗤道,“那就别废话,赶紧喝吧。”
刑璨气哼哼的望着那碗药,略微挣扎着端在手里,然后狠瞪了燕清粼一眼,“我邢璨一生只为报仇,莫说一碗毒药,就算雌伏于下……”邢璨脸一红,又咬住下唇,“但若你骗我,我就算死了也不放过你!”
说完猛地灌了进去,结果,这味儿……
“不……不是毒药?”刑璨被反转的有些怔忡,“你……”
“是春药哦。”燕清粼痞痞一笑。
邢璨惊得想昏厥,忙不迭的要吐出来:“你……你真是……唔……”还以为他想帮自己,结果果然是个色胚……
燕清粼眉头一挑,依旧笑得无害:“那是药,笨!那种手段,我燕清粼从不屑用。若是不中用的人,用得着我费心控制么?没有价值的东西,自然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何谈利用呢。你……可明白么?”
在失控之前,你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所以,自然会有人了结你。燕清粼最不喜的,就是事态失去控制。
刑璨浑身一抖:“刑璨明白了。”
“那最好,”燕清粼向前几步,慢慢蹲下身,与他平视:“从今天起,刑璨这个人死了,你懂吧?”
只有放弃过往的人,才会激发最强的爆发力。
刑璨咬着嘴唇一低头:“刑璨会……听太子吩咐。”
燕清粼无奈的吐口气,语气一冷:“给你两个月的时间。”
“呃?”
“两个月,我要看到重振雄威的飞骑军!”
刑璨一怔,接着狂喜:“刑璨接令,必不让殿下失望!”
燕清粼嘴角微弯,走到门边时突地转过身来:“若是完不成的话……”
“呃?”邢璨望着燕清粼,喜形于色,“但凭太子处罚!”
“是么?”燕清粼眼睛一眯,“那就洗干净了等着吧。”说罢,他大笑着走出门去。
邢璨眨了眨眼,这才醒悟过来,脸顿时红的更甚,嘴中虽仍旧嘀嘀咕咕一番,看向燕清粼的眼神却少了几份锐利和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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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个刑璨,信得么?”
回风月阁的路上,萧达望着一脸波澜不惊的燕清粼,心里很没底儿。
“不过人尽其才罢了,”燕清粼望着路边的蓝梅,含苞待放,玉枝亭立,他轻轻凑鼻上去,好香,“刑璨未经世故,难免桀骜些,这种性子适合军中,尤其是飞骑军,是刑之一手创立,但因着刑之将军死后,军心涣散,父皇大概注意到了,所以想让我借着刑璨拉拢人心罢了。”
军权,父皇向来控制的厉害,而飞骑军尤为精锐,当年燕清岚逃亡凉庭时,曾经派往追杀,只是自从邢之将军死后,这支军队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燕清粼轻轻折下一株开的艳丽的梅花,捻在手里,慢慢踱着。
“可若是如此,圣君怎的……不明说呢,这样岂非……”
“父皇么,他估计已经知道了……”
“啊?”
燕清粼笑着。拿手里的花枝敲在萧达头上:“你呀真真变笨了,这太子之位岂是闹着玩的,父皇的心思,自然要多试探我几次才能放心……”
说到最后,燕清粼望了眼手里的花枝,嘴角微弯,转身走了。
“主子……”
“嗯?”
“那个……柯将军在风月阁候着。”
“哦?”燕清粼脚步一停,“来了多久?”
“大概一个下午了,”萧达略一游移,“下人告诉他主子在刑公子这儿。”
“哦。”燕清粼默默应着,心里略微计较,提步向风月阁而去。
刚进门,却见一袭青衫的柯子卿背对着他站在厅中,正望着挂在墙上的苍雪剑发愣,似乎没有吃醋的迹象,燕清粼长舒口气,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后,蓦地圈住他腰肢偎依过去。
“你怎地来了?”
柯子卿浑身一震,显然被吓得不轻,燕清粼轻笑着收拢手臂,将他拥的更紧:“吓着了?”
“没……没有……”
柯子卿有些无措,这样温柔的燕清粼他从来不敢期望,真正拥有的时候,却觉得是个梦境,而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是么。”燕清粼瞥一眼挂着的苍雪剑,“这剑……”
柯子卿一听到这句话,脸色“唰”变得惨白,置在身侧的手紧紧蜷在手心里。
燕清粼看他的反应,叹口气,低头轻吻在他颈侧:“子卿,我就这么不可信么……”
柯子卿身形一僵,有些微微颤抖。
燕清粼眼色黯然,只觉怒火中烧,他抬手解了柯子卿身侧的衣扣,有些粗暴的扯了他中衣,直到肌肤相触,柯子卿才恍过神来,他急忙按住燕清粼的手,却被燕清粼挣脱直直按在左肩窝处。
瞬间,两人都止了动作,寂静的风月阁里只有两人略微急促的呼吸。
那里,有道长约两寸的疤痕,狰狞的疤瘌可见当时伤他之人绝没有手下留情。
“别……别看……求……”
柯子卿突地挣扎着拿衣衫挡住那处伤痕,声音略微哑瑟的哀求着:“求……求你……别看……”
“子卿……”燕清粼错步转到他身前,挑起他下巴,直望进那双悲怆的眼睛里,“还记得在扬州时我说过什么吗?”
轻抚在自己用苍雪剑刺出的伤疤上,燕清粼吻住柯子卿紧咬的下唇:“我已经忘了,所以,你也忘了吧。别拿它折磨自己,也别折磨我,好么?”
背叛,再一再二不再三。第一次,就当你无知;第二次,当你无心;若再有第三次,你便出局了。所以,别给我再次对你举剑的机会,否则,你我便万劫不复。
第六十一章:求情
当夜,柯子卿夜宿太子府。
萧达轻手轻脚的进去添了炭火,掩上门,冲隐在暗处的萧剑略微示意,便守在风月阁外,纹丝不动。
夜很深,很静,很撩人,却让人有丝不安。
又是那个梦,只是比以前更清晰了些。
浑身是血的姬容,被高空悬吊着,无数鞭子落在柔细的身子上,不著寸缕。那双明澈的眸子寒光点点,直剌剌的瞪着燕清粼,那里面有怨愤,有仇恨,有惶惑,有求助,有绝望,有丝丝缠绵的情意,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似在追问什么,又仿佛在呼唤,声声敲在心上。
“粼!粼!!粼!!!……”
“容儿!”
猛地从梦中惊醒,燕清粼急促的喘息着,背后出了一身冷汗,他略微一动才发现竟被柯子卿从背后紧紧搂在怀里,环在胸前的胳膊压得燕清粼透不过气来。他眉间一蹙,心里愈加烦躁。
燕清粼自小就不愿与人过于亲近,更别说与人同榻而眠,后来他寒症频频发作,燕清粼体温过低不得不借别人体温缓解浑身的疼痛,这才稍稍习惯榻边卧着别人。不过,尽管两人昨夜颠鸾倒凤,情意绵绵,燕清粼沐浴后仍是独自翻到床榻内侧安寝,柯子卿直等到他睡熟后,轻轻从后面连人带被揽进怀里温着,这才放心安睡,而燕清粼本来在冬季就易寒,所以热源一靠近,他本能的贴的愈紧,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只是噩梦后,这样紧贴倒让他颇为排斥……
轻吐出一口气,燕清粼挣动了几下,想推开环在胸前的手臂,只是他醒后浑身脱力,怎么也无法摆脱这个密密实实的禁锢,反而让柯子卿两条腿又缠上来,将他拥的更紧,燕清粼眉头一皱,正思量着要不要狠狠咬住眼前这结实的手臂,就听到他睡意刚消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急切:“冷了么?”
柯子卿抬起上身,一只手抚上燕清粼的额头,温温凉凉的,表面却有层薄薄细汗:“做……梦了?”
拿来帕子细细给他擦了,柯子卿有些忧心。
忽然想起那个梦,燕清粼深吸口气,仍有些心悸,就翻过身来侧卧着,回抱住柯子卿的腰,没有说话。
倒是看到柯子卿心急担忧的目光时,燕清粼胸口的窒息感舒缓了不少,他埋到柯子卿颈子里,低声应道:“嗯。”
“能说与我听?”
“没事。”
“哦……”
燕清粼听他应了一声后没了动静,便安抚地轻拍他脊背:“睡吧。”
柯子卿欲言又止,却见燕清粼枕在他肩头,已经闭了眼,便叹口气,低头轻吻在燕清粼唇边:“你……担心他?”
刚才那声容儿,看来不是梦……
燕清粼突地睁开眼,冷意毕现,直剌剌的盯着柯子卿,没有接话。
柯子卿只觉得透心凉,疼入骨髓:“我……只是猜……猜而已。”
“子卿……”
“我们不谈了。”
“子卿……”
“我们睡吧。”
“子卿!”
燕清粼声调一高,豁得翻身坐起,瞪着柯子卿的眼睛里满是探询:“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看到柯子卿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燕清粼更加肯定了语气,“是不是?”
柯子卿眼神一游移,吞咽一口,强装笑意:“没……没有。”
“是么。”燕清粼眼睛一眯,接着面无表情的躺下,“那就算了。”
柯子卿心里一慌,燕清粼不在意的态度更让他不知所措:“你……生气了?”
“没有。”
“你……担心东方慕平?”
略微一顿:“没有。”
“那……是姬容?”
顿了良久:“没有。”
柯子卿苦笑:“我……没伤姬容……”
“我知道。”
“是因为我没伤他,才原谅我……的么?”
燕清粼一怔,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这算是默认么?柯子卿惨然:“我早该想到……”
燕清粼叹口气,翻坐起来,直直看着他:“子卿,你怎地如此……姬容与我是两国王子,立场利益迥异,怎能容我做别的念想?而东方慕平……早在他对我挥剑那刻起,便已与我为敌了。”
“我……愚昧了。”
“不,你没错,”燕清粼摇摇头,捏了捏额角,“我是不放心容儿……可那又怎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与责任,躲不掉的就得心甘情愿的担着……容儿也不例外。”
“粼……”
燕清粼笑得有些苦涩:“所以,我在这儿瞎担心是不是……很……可笑?”
“不,不是,”柯子卿倾身拥住他,“是我多心了,其实……我本来想告诉你当初刺杀姬容的是凉庭王室中人,但又怕你担心……”
是容儿的兄弟么?燕清粼耷下眼皮,任由柯子卿抱在怀里,不置可否。不过这倒是在预料之中,若是在大燕杀了姬容,不仅为凉庭王储之争扫除障碍,还能嫁祸大燕,岂非一举两得?只是他们没想到,圣君早就料到此计,所以便将计就计,既挑拨了凉庭内讧,又让凉庭北辽反目,最大的赢家还是大燕。
但,知道这些又怎样?若是燕清粼处在圣君的位置上,未必不会用此计,毕竟两利相权取其利,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先发制人,才能笑到最后。
在这一点上,燕清粼还欠点火候,性情与理智,孰轻孰重,对一个帝王来说不言而喻,所以圣君的用心,正中燕清粼软肋。
“冷……”燕清粼闭了眼,小声道。
柯子卿拉紧锦被,将燕清粼小心的裹进去,又端详了许久,才在他身侧躺下,拥着入眠。
就在意识快进入梦乡时,柯子卿隐约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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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定北亲王燕元靖携独女抵京,随行将军刘世勋亲带十万大军护卫,这番架势,明着说是皇恩浩荡,实际上也不过帝王御人之道罢了,纵使是亲兄弟,也要恩威并施,不会稍稍含糊。
不过,这定北亲王既然千里来京,又是圣君的兄弟,朝廷上下自然不敢怠慢,不仅用度上遵循诸侯标准,沿途悉心接待,圣君还下旨,着太子殿下于玄武宫门处代帝迎候。
所以,燕清粼一大早便被萧达从被窝里挖出来,开始准备着装,以免误了时辰。
他迷迷糊糊地坐在凳上,看春香他们忙东忙西,有些怔忡。
“主子,昨夜睡得不好?”
春香一边将燕清粼及腰的青丝挽了,一边用太子冠扎在顶心,看燕清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担心。
“嗯。”燕清粼懒懒应道,接过萧达递上来的茶。
“主子……”春香有些结巴,犹豫着该不该说。
“嗯?”燕清粼吹吹漂浮的嫩叶儿,轻啜一口。
春香瞥了他一眼,吞咽一口,像是鼓足勇气似的说道:“太医说,殿下身子未、未痊愈,忌……忌……忌房事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