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粼凌厉的望了他一眼:“你要时刻记住,本宫是大燕太子!”
萧达一抖,顺势跪下:“奴才懵涨了。”
燕清粼起身走到窗前,阴沉沉的天冷得可怕。容儿,容儿,燕清粼怎会不明白他的苦衷?那句被刻意强调要原句转达的话里,其实大有文章,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这俩人有深仇大恨,其实莫不是暗度陈仓的一种把戏。燕清粼叹口气,姬容不过是在告诉燕清粼,千万不要贸然见他,否则……有人必杀之。他特意要求原句转达,莫不是怕燕清粼误会,可是你我两人均为两国王子,燕清粼自然懂得进退尺度,对彼此……都好。
看着燕清粼一脸落寞的望着窗外,萧达心若针扎,燕清粼活得太清醒,太洒脱,太……怕伤害,这样的燕清粼最让人心疼。萧达起身取来灰鼠裘,上前给燕清粼细细掩在身上:“主子,天凉儿,还是去内室吧。”
“萧达啊……”燕清粼向后靠在萧达怀里,温吞的唤道。
“主子?”萧达熟练的放松了身子,双手不放心般的环着燕清粼纤瘦的腰。
“你说父皇帮我看上的会是哪家的小姐?”
“啊?”
难得见萧达如此失态,燕清粼弯起嘴角,却察觉身后人越发僵硬,心里一叹:“萧达……”
“主子该有个知心人,守在身侧也好照顾,奴才……奴才也放心……”
话还未完,音已经没了。
燕清粼回身靠在他身上,苦笑道:“你……你也催我……,有了便知心么……”嘴上调笑,心下黯然。
“奴才知道主子不稀罕,可有个知暖察凉的总是好的。”语调酸酸,燕清粼倒觉得好笑。
“知书达理也便罢了,若是善妒,或是娇纵,如何是好?”燕清粼闭了眼,自嘲道:“量她也不敢找我晦气,可若是你和春香他们,自小伴我长大,现下要去侍候别人,免不了受委屈,我怎舍得么。”
“主子……”
燕清粼收敛笑容,拍拍他肩膀:“算了,该来的躲不了,多想无益。抱我回内室歇着吧,昨儿个运内力还是勉强了,有点累。”
萧达喉头一哽,弯腰将燕清粼打横抱起,再看时燕清粼已经斜靠在他肩上渐入沉睡,呼吸益沉。
萧达伸出手,将燕清粼冰凉的手包在手心里,喉间一热,强自咽下。
寒夜郁郁,烛火流连,萧达立在床侧久久未离。燕清粼太冷静,又傲气,面上和气温存,内里似寒玉,美则美矣,却暖不了手心。
这样的人,若不成为帝王,更待所何?
第四十九章:算计
清漪殿中,气温骤低,风泽平与四个黑衣人跪在当下。
“查到了?”
燕元烈冷睨着逡巡一周。
黑衣人被这股戾气压迫的抬不起头来,纷纷垂首默然。风泽平深吸一口气,膝行上前:“属下已经派人查实,此人的确是……森爻族人,而且……”风泽平略一踌躇,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燕元烈甩掉手中的狼毫,狠瞪他一眼:“说!”
“而且他是……”风泽平抬眼看了燕元烈一眼,忙又低下头,“阴性体质。”
燕元烈脸色一沉,咬咬牙:“这是怎么回事?”
“森爻族本就是个神秘的族类,若非当年他们献出宝药,皇上也不会放任他们苟活至今,”风泽平吞咽一口,“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算计如此深,会派人在大燕潜伏如此久。如果不是皇上您起疑心,恐怕他会对太子殿下不利,现如今只要不动声响的做掉他……”
燕元烈眸中寒光一闪:“不,留着他。”
“皇上?”风泽平一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竟然敢在朕的头上动土,就该有种觉悟才对,”燕元烈依在椅背上,曲着食指轻敲扶手上的龙首,“再说,朕也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为何。”
“但……,”风泽平仍有些迟疑,“万一他有了太子的骨血……”
燕元烈轻哼道:“那岂不更好?”
风泽平身形一僵,有些糊涂的望着燕元烈。
燕元烈支着下巴:“你说森爻族是个神秘的族类,朕也很感兴趣。再说,朕还想再推粼儿一把,他还差点火候。”
风泽平顿时恍然:原来如此,这不是在冒险么?既然森爻族敢潜伏进来,想必是想从燕清粼那儿得到什么,而且那人血统上乘,自然是产子的最佳人选。同时也是对燕清粼的一次严苛考验,真真是……残酷的较量!
“若粼儿再想从你这儿问出些什么,你便把能说得都告知他好了,也是时候让他接手了。”
“是。”
“还有,”燕元烈眯着眼瞪着殿下的人,“此事朕不想让少天知道,若有人泄露……”
“属下谨遵帝座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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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十四,西南大军隆重回京。然后,进城,游行;进宫,谢恩;进庙,还神。柯子卿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这些繁文缛节,忙完时已近日落时分,大部分将领都在兵部与多年不见的同僚叙旧畅谈。对于他在军中职位的飞升,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微词,有人甚至冷眼相对,柯子卿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倒不在意,反正他的军职是靠一笔笔血功累加起来的,纵使你有意见也不得不认可。只是最让他在意的——他一双眼睛不停环绕着周边的大臣,却没有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面上虽未露分毫,心里却翻江倒海般痛得难受。
西南大军中,有不少将领出自卫家军,他们对大将军的敬慕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卫少天一进来,刘墨然等几员大将便快步上前行礼,未说几句眼睛便红了,卫少天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由衷地赞叹,一时场面便热络起来。柯子卿除了刚开始见礼时靠的离卫少天近些,其他时候都远远的站在大厅角落里,尽量不引人注意。他在朝中熟识的人几乎没有,而他与自己的部下向来没有私交,所以那种深入骨髓的寂寞他早已习惯。
只是卫少天,柯子卿心里总是难以面对,尤其是卫少天越大度,他就觉得越愧疚,但那句该说的话却怎的也说不出,柯子卿只寻思,念个机会把这个债赔上便是,却不知卫少天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寻思着,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温和的声音响起:“想什么这么入迷?”
柯子卿猛地抬头,正撞进卫少天略含笑意的黑眸里。
“我……我……没、没有。”
卫少天眉毛一挑,也不多说:“这次征战多亏了你,真是后生可畏啊。”
柯子卿打拱自谦:“大将军笑话子卿,若非大将军一手教导,子卿哪来如今的成就?”这的确是真话,只是心态不同罢了。
卫少天长舒一口气:“罢了,在我面前没必要如此周旋,倒显得生分了。明晚圣君会设宴庆功,今日你便好好休息吧……呃,对了,圣君还未给你赐府?还是来我府上,你住的那间厢房还留着,待会儿让安虎帮你搬行李过去……”
“不用麻烦,我住客栈便是……”
“哪有回家了还住客栈的道理?”卫少天眉头一皱,“这事儿就定了,你也别多言,照做便是,再说这客栈人来人往,你住那儿也不方便。”说着便回头唤来侍卫安虎吩咐着。
多年未见,安虎眉眼间多了几分成熟,见了柯子卿虽然也有欣喜,但一想起他对卫少天做的事儿,这心里还是磕磕绊绊,索性低头不语,直接办事得了。卫少天知他心思,也不多说,柯子卿乖乖的取了行李,像三年前一样搬进了大将军府。
说实话,就算是习惯寂寞的人,也畏惧严冬里的独处,柯子卿也不例外。
寒暄几句,这些武夫们也就三三两两的散了,或者去那酒楼里喝个天昏地暗,或者干脆就找个温柔乡解那禁欲之苦,爽个透顶。卫少天刚刚应了刘墨然、陈子辛他们喝酒的邀请,这边李德富就从宫里奔来说皇上宣召大将军议事。
卫少天苦笑着跟他们告辞,心里倒也对燕元烈有些怨怼。自从前几天送七皇子燕清翊回宫,卫少天便忙着处理各地军令调行,又加上不少边关将领回京述职,以及几路大军开拔回京,这事儿自然不能怠慢,所以燕元烈宣召过几次,卫少天也未加理会,恐怕这人少不了使性子。
再说,自从那兄弟俩住一起后,卫少天心里也挂念着,索性趁着空闲进宫去看看他们处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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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幽居,燕清粼在宫中时的寝殿,后来燕清翊出生后,圣君便将栖幽居修葺一新,转赐给燕清翊了。
所以燕清粼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后,便主动搬出养心殿,陪燕清翊住在这栖幽居。毕竟,那养心殿可是皇上的寝宫。
平日里,燕清粼便潜心阅读从藏书阁取来的列国志,圈圈点点,注目凝思,倒有了几番储君的自觉。圣君那边自然看在眼里,虽然面上未表现明显,心里却有股暖流,所以尽管知道燕清粼在暗暗探寻圣君的身家,圣君也不做声,反而有些高兴。只是燕清粼不敢贸然触惹圣君,就转而拿风泽平开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也有趣。只苦了这个看似温吞、实则城府极深的新任太傅。
每日燕清粼上课,燕清翊都不敢扰,只是探了个脑袋在门边静静等着,或者坐在燕清粼身边,歪着脑袋临摹书法。不过,不管燕清粼到哪儿,他肯定会像个小狗一样跟到哪儿,燕清粼想甩都甩不掉,真真哭笑不得。但想到这个小家伙刚回到宫里时,对燕清粼又打又闹,哭得嗓子都哑了,说燕清粼“骗人”、“不要他”、“要去很远地方”之类,倒真让燕清粼的心里狠狠痛了一把,只有道歉的份儿。
其实,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可能不会理解“死”的意义,但是对离别的恐惧,是没有年龄之分的。
所以,对燕清翊,燕清粼倒也格外疼宠,两人逗蛐蛐、蹴鞠、骑木马,玩得不亦乐乎,甚至两人串通好了“陷害”风泽平,将他整的很惨。这样的童年,燕清粼从来不敢奢望,但不愿让燕清翊也错过。
想到这儿,燕清粼挑着嘴角,无奈的笑了笑。
风泽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燕清粼一脸沉思的望着窗外,他抿嘴一笑,跪地行礼,然后便招呼燕清粼到桌边下棋,燕清粼眉毛一挑,眼中精光闪过,接着脚下踉跄,风泽平忙上前扶助,燕清粼正撞在风泽平腰侧。
“殿下小心!”
“无妨!”
风泽平棋艺颇高,燕元烈也经常在他这儿尝到败绩,不过这个太子倒是别有一套,每每让他丢个半子一子,却也激他斗志大增,所以每次来授课时,总会假公济私的杀上几盘,尽管每次赢得都大汗淋漓。
“殿下选黑子还是白子?”
风泽平将棋桌放到榻上,拿出方正的棋盒问道。
“白子。”
燕清粼靠在软枕上眨眨眼睛。
风泽平眉头一挑;“殿下想后发制人么?”
燕清粼嘴角一吊,未置可否:“师傅喜欢黑色么?每次都捧着黑子棋盒当宝贝,学生抢得来么?”
风泽平身体一僵,面上讪讪,他在口头上似乎都没占过上风,却每每不长记性,只得闭嘴坐到对面下棋,一室之内只有棋子落盘的清脆声,两人互有攻防,不相上下。
“殿下今日……很……安静。”风泽平落下一子,低声自语。
“嗯?”燕清粼捻着棋子,歪头思量。
“难不成有事问臣么?”风泽平抬起眼皮,嘴角弯起一抹笑意。
“呃?”燕清粼落棋,收手支住下颌望着一脸狡黠的臭狐狸。
“但,”风泽平垂首望着风起云涌的棋局,语气一转,“臣什么都不会说,殿下别打歪主意了。”
“哦?”燕清粼眉毛微挑,耸耸肩。
嗯、呃、哦——燕清粼全是单音节的回答,这风泽平分神片刻,手一抖棋失手落盘,恰恰是个拙着,风泽平顿时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
“师傅……”
一声柔到骨子里的轻唤让风泽平背后恶寒,燕清粼笑得无害,一手则毫不客气地取了棋盘上被吃掉的大片棋子。
“师傅……请放心,学生没有恶意。”
“好说好说。”风泽平额头青筋突突。
“下棋不语真君子,若师傅真有秘密相告,不妨先忍、耐片刻可好?”
“无妨无妨。”豆粒大的汗珠沿额间滚落。
“那为了解师傅倾诉之苦,学生这就速战速决了……”
“请便请便。”风泽平脑中警钟大响。
燕清粼笑眯眯的落棋,给风泽平致命一击:“说起来倒是我又让父皇费心了,这些年我暗盟托你罩着,实在感激不尽。”
风泽平下意识地摇头。“这倒不必……”话一出口就知不对,忙道:“不不不,这跟皇上和臣有何关系……”
“唉……师傅该先解释说你不知道什么暗盟,问我那是什么才对。”燕清粼认真教着风泽平该怎么说谎。
风泽平张口结舌,脸上的神情是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那……暗盟是……”
燕清粼又叹息了声,谆谆教诲。“现在问我暗盟是什么,好象已经太晚了对不对?”
对你个大头鬼!风泽平苦着脸腹诽道。
他这几天一直忙得焦头烂额,手头上有些秘信要处理,燕清粼定是发现他今日精神不济才抽空下手,而且风泽平过分在意最近圣君让他调查的事情,刚刚一听燕清粼问的不是此事,还有些庆幸,结果就失了戒心,谁知竟被白白套了话去!
帝座的骨血,果真不能掉以轻心!
只见对面那只刚刚偷腥成功的猫儿又在微笑,“师傅放心,学生不是多口之辈,自然不会将你泄口一事告诉父皇的。”
“是生是死,泽平都毫无怨言!”
果然如此!燕清粼心里暗暗计较。
“那么学生能请教一下师傅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
“恕臣无礼,臣所受的命令一向不外传。”
“哦……不过目下情况可不一样啊。”燕清粼说着掏出个物什在手里把玩。
风泽平见了,脸色大变,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师傅哪,你东西怎么能就这么随便放着,硌得学生好痛哦,相信师傅也很痛,所以学生就擅自拿出来了。咦,这个东西样子看起来好奇怪,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谍令’?听说只要将这个蓝玉对着太阳一照,就能通知方圆百里之内的人自己行踪所在,不知这传说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