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达略一思量,猛地惊醒:“主子是说柯子卿不是去杀人,而是……救人?可为什么皇上没有下旨办他,而是赏他呢?”
燕清粼疲累的闭了眼:“这就是父皇的离间计使得妙啊,你想想最想置姬容死地的是谁?”
萧达转念想想,猛地一顿:“难道说……是……夺储?”
燕清粼赞赏的笑笑:“千算万算,我忘了凉庭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王子,纵使姬容再没有野心,在别人看来也是一块挡板,既然不能视而不见,当然是除之而后快。”
萧达倒吸一口冷气:竟没想到这一层!
燕清粼猛地攥紧拳头,心里隐隐不安,若他猜测没错的话,事实应该如此:圣君密令柯子卿在繇关刺杀姬容,不过柯子卿私心作祟,尽管为了刺杀而去,但并不想置姬容于死地。后来情况有变,碰到另一支刺杀之人,这样一来,就算姬容并非为柯子卿所杀,到时也与大燕脱不了干系。恐怕圣君早就将消息放给某些有心人,若姬容死了,便是借刀杀人,到时再拿出证据便能让凉庭陷入内讧;若姬容未死,说不定反而促使姬容立为储君,这对大燕来说总是利大于弊。
细细推敲,燕清粼总觉得还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总觉得漏了些什么,比如说刺杀一事,就算姬容当局者迷,那哲赛呢?遇到两路暗杀者难道就没疑心?若让燕清粼处在圣君的位子上,他就算是嫁祸,与其费这么大周章,还不如找替死鬼扮成凉庭的杀手来得容易,也能让自己掌握主动权,用的着真的让凉庭王子出手么?万一被反咬一口,岂非陷入被动?
燕清粼突觉一阵烦躁,姬容终是他心头一块肉,这次恐怕误会难免,最糟的莫过于容儿对他心生恨意。毕竟,这虽不是燕清粼本意,可也算是间接造成,若他在凉庭有个闪失……
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已经与姬容没了关系,他做这些又有何用?燕清粼不禁苦笑,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想这些有的没得,真真笑话。
萧达看燕清粼一脸抑郁,伸手静静按摩着他头部,直到燕清粼缓缓入睡才小心起身,站在榻侧又细细端详了他一阵,萧达叹口气,转身想去添点安神香让燕清粼睡得更安稳些,结果没走两步便看到一人立在内殿门廊处,一身明黄,脸部坚毅的线条威严悚然,萧达腿一抖顺势跪下:“皇上……”
圣君挥手打断,抬步越过他走近床榻。萧达紧张万分,他不知圣君是何时到的,听去了多少,是喜是怒,主子现在身子欠佳,若是圣君发作起来,那能撑得住?!
燕元烈微微眯眼,俯视着侧身沉睡的燕清粼,沉吟良久。末了,低叹一声,坐在榻侧,燕元烈抬手抚上燕清粼消瘦的面庞,自言自语道:“若给你指个太子妃,你就能收心了吧。”
萧达身形一僵,头埋得更深,肩膀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燕清粼仍然沉沉睡着,无意识的蹭蹭放在脸庞一侧的手。燕元烈抚着他柔软的发丝,若有所思。
只有那盈满烛泪的红烛,颤颤巍巍的抖了几下,终于,熄灭了。
第四十六章:强大
快到年末,各部忙着整理文宗,准备明年规划的折子,圣君通常都要在最后一个月份御览各部今年的成就之事以及明年规划之途,以应对不时之变。曾经有一位户部侍郎虚报国库账目,尽管只有区区几千两,结果圣君一旨灭了他九族,以儆效尤,所以敢徇私舞弊者甚少,草草应付者几乎没有,若让圣君看出其间的差池,那只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一大早,五皇子燕清悠骑马到了吏部,自从他出宫立府后,便被圣君指到吏部帮差,现任吏部尚书苏逸风少年得志。为人和气,两人相处倒也安生,只是或许碍于君臣身份之类,并不算交心之友。
与几位大臣打过招呼,燕清悠便开始整理近几日的案宗,以及各部重要官员的档案。吏部每到年末都会有考核官员一项,所以事务比较繁琐,尤其最近几月圣君理政鲜少,大量折子需列表筛选上呈,同时还要经过左右两相,经常让人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燕清悠揉着突突乱跳的额头,走近吏部特设的茶室休息片刻,谁知刚踏进去便看见苏逸风一人坐在窗前品茗,他略微一怔,刚想小心退出来,谁知品茗者已然觉察到了。
“五殿下怎不进来坐坐呢?”苏逸风起身一礼,接着举手一让。
燕清悠见躲不过去,便回礼坐在对面,拿起苏逸风添的茶喝一口,味道香美,茶色鲜亮:“这茶……”
“殿下不喜欢么?”
“苏尚书误会了,清悠只是说这茶好香,应该是今年新下的碧螺春吧?”
苏逸风嘴唇一挑:“逸风最好喝此茶,没想到竟碰到知己,真是幸焉。”说罢又给燕清悠添了一杯。
燕清悠也不接话,只默默地安坐一旁,望着窗外银装素裹,这雪断断续续下了三日,今天应该停了吧。看着看着倒也生出别样情绪,燕清悠靠在椅背上,清吟道:“朔雪盈门,尽是银装素裹;王榭堂侧,不过百姓之家。”
苏逸风一怔:“殿下此番……”
燕清悠突觉失态,忙呵呵一笑:“瞧我乱语,真真是累糊涂了,苏尚书别介意啊。”说罢,低头饮茶。
苏逸风倒不介意:“殿下眉间隐有疲态,平日应注意身体才好,不然皇上肯定会以为臣定是劳累殿下了,要治臣的罪呢!”
“苏尚书抬举,清悠只是昨夜未睡好,无甚大碍。”自他出生到如今,圣君与他说的话绝对超不过十句,燕清悠自然晓得自己的身价,这场面上的话也不过是应酬罢了。
苏逸风点点头,然后轻轻摇着青瓷茶盖,若有所思,燕清悠也乐得不用多语,两人便沉默下来,偶尔谈几句朝政诸事,零零碎碎,煞是费心,随手定下几个章程,也算是劳逸结合,接着又是良久的沉默。
燕清悠见苏逸风不说话,自己倒有些沉不住气,他将茶碗一扣,单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许久方道:“这碧螺春,还有一人喜好……”
苏逸风浑身一僵,默默直起身来:“嗯?”
“三哥,三哥也喜欢嫩叶碧螺春。”
燕清悠收回视线,望着苏逸风甜甜一笑:“所以清悠才对碧螺春的味道特别熟悉,苏大人呢,又是因为何故?”
苏逸风汩汩喝了两碗茶,才慢慢道:“殿下,多心了。”
燕清悠嘴唇一抿,随手拈了个樱桃放在嘴里,酸的要命,便咂着嘴道:“清悠知道苏尚书从不请人喝茶,若有事大人直言无妨,但若是三哥之事,清悠怕是爱莫能助。”说罢起身欲走。
苏逸风苦笑一声:“是么?逸风并非强人所难,只是想知道他……他……如何了而已。”
“其实,我也进不得养心殿,父皇怕有闪失,叫禁卫军护的严严实实,”燕清悠衣袖中的手猛地一攥,稍一游移,贝齿咬着下唇,“不过,前些个儿三哥精神好些了,还提你……。”
“叮当”一声,杯子坠地,下一刻燕清悠便被人拽着转过身来:“真的么?”忽然发现自己所行冒昧,苏逸风忙放开手,无措的挠挠头:“我……我失礼了。”
燕清悠摇摇头走出茶室,默默踱到院子里。有那么一瞬他私心里并不想告诉苏逸风,没有缘由,就是不愿他跟三哥走的过近。想到此处,燕清悠自嘲地弯着嘴角,他又有何立场起了这种念想。可看苏逸风如此高兴,三哥也该乐意吧,反倒是显得自己太卑劣。燕清悠自忖比不过苏逸风与三哥从小的情谊,但每当记起与燕清粼度过的极少片段,难以想象的战栗便会侵袭全身。不过他知道,要想让何其高傲的燕清粼注意到自己,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行;而若想与他相伴,强大只是一块跳板。
伸手折下一枝喷芳吐艳的雪梅,燕清悠深吸一口冷气,逼退眼中聚起的水雾,踱步走进议事厅。
只是燕清悠不知,若是他真能自私一些,燕清粼或许也不会受那锥心之痛,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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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燕清粼依旧是睡多醒少,精神却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下床。卫少天去了东城军营,每隔一日定会派人问询,燕清粼心血来潮时会提笔画些日常琐事让人带给他,卫少天看完总会抿嘴一笑,细细收好。
圣君每晚都会来养心殿转转,燕清粼开始觉得别扭,后来也就顺其自然,若精神好,还能跟圣君说几句,有时圣君干脆将奏折搬到榻侧,一边批改,一边与燕清粼探讨,倒也算让燕清粼长了见识。只是,他心里倒有许多事情想问,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圣君看他欲言又止,也不戳破,自个儿依旧我行我素。
过了晌午,风泽平定会来例行诊脉,有时也会陪燕清粼下棋,讨论一些时政。圣君已下旨让风泽平接任太子太傅一职,燕清粼耸耸肩不置可否,这事便定下来了。其实,燕清粼心里倒有自己的算盘,风泽平是圣君面前数一数二的亲信,大燕立朝后,他便消失不见,而今却仍然甚得帝心,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身在何方——燕清粼很感兴趣。
年末,风泽平终于取消他的禁行令后,燕清粼才真正体味到什么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躺在床上三个多月感觉还不明显,当真下地后燕清粼却发现那双腿软得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若不是萧达在旁边扶着,两三步路的距离都会累到喘得心悸。不过,其后每日,燕清粼必打坐四个时辰调息吐纳,恢复得速度让风泽平颇为吃惊。
这日他刚刚收气凝神睁开眼睛,便看到沁妃笑盈盈的坐在榻侧望过来,似乎等了不少时辰。
“母妃!”
燕清粼眉开眼笑,直直扑过去。
沁妃揽过他,从琉璃手中取来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燕清粼额头上的汗珠,嘴里嗔怪:“刚能下地,你就这么拼命,若是再病倒那还了得?”
“孩儿哪有……”
“你就这么不想呆在宫里?不愿意陪陪母妃么?”
燕清粼眼皮一耷:“母妃……”
沁妃叹口气,摸摸他头顶:“你呀……怎地就是不学乖呢,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你终是我心头的肉,母妃最看不得的就是你受委屈,可你从小格外懂事,吃了亏也憋在心里,前些时日你昏迷着时倒哭得痛快,见了谁都不避嫌,可现在稍稍好了就又开始逞强,对母妃也用这个样子?不管你流不流泪,只要看到你这副模样,母妃的心就疼得厉害。”
“让母妃心疼,孩儿真该挨板子,下次肯定不敢了,孩儿天天往母妃怀里钻!”
“傻孩子……”沁妃温柔的笑笑,“那样的话,你君父岂非要吃母妃的醋啦?”
燕清粼一愣,接着脸上讪讪,吐吐舌头道:“君父才不会……”
沁妃叹口气:“你们俩还真是一个性子……,粼儿,有些个事体非要亲身体会才能知晓个中滋味,你……尽管这有些强词,但母妃还是希望你多体谅你父皇和君父……”
“母妃,孩儿到底有何特别?”
燕清粼总觉得有些事体自己不知道,每每总是被动的处在风暴的中心,成为众矢之的,这对一国皇子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抬举。而若是单单归为巧合,那接二连三的与人勾心斗角,燕清粼岂不是世上最不幸的人?
沁妃一怔,接着抚住燕清粼的脸庞:“因为你很优秀。”
这算是什么理由?燕清粼眉头一皱,极为不满:“母妃骗我。”
“你不优秀么?”
“我当之无愧。”
“那就得了,”沁妃伸手理理他稍稍凌乱的额发,还未说话,眼圈却红了:“你只需记住这一点就行。”
燕清粼猛地攥紧拳头:“若母妃要我如此,那……罢了。”
有些事不去探究,对自己来说是种仁慈,对别人,或许是种解脱。
沁妃说完,温柔一笑,回身从琉璃手里接过出一套海天靛蓝的珍珠盖碗:“风大人嘱咐应该让你多吃一些滋补的东西,好好养养身子,我就帮你炖了几品当归燕窝粥,味道很鲜。你这几个月饮食不济,虽然药不伤身,可毕竟伤了肠胃,这得慢慢养,来先喝一碗,以后每天让萧达去我那儿取,好好补补。”
燕清粼眨眨眼睛,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突然低声说:“母妃喂孩儿喝粥。”
说完后,燕清粼自己倒先害羞的脸红了。
沁妃微微一笑,低下头拿羹勺在碗里调了调,舀起一勺粥送到燕清粼嘴边,他脸微微有些发烫的张口吃了,沁妃又是一笑,接着舀起一勺喂给他。
“慢点喝。”沁妃仍然笑得温暖,一旁的琉璃小心帮燕清粼擦擦嘴角。沁妃一勺一勺的喂,燕清粼一口一口的咽,一碗粥喝下去,燕清粼竟觉得格外爽口。
“累了吧?”沁妃帮他把软枕靠好,琉璃将碗勺收拾妥帖后端下去。
燕清粼想了想,伸手拉住沁妃衣袖,小声说:“母妃陪陪我。”
沁妃轻笑着抓住燕清粼瘦了一圈的手:“你这孩子,学什么都快,撒娇撒得也越来越顺手了……”不过,话虽如此说,沁妃当真坐在榻侧,温柔而慈爱地拍着他:“睡吧。”
燕清粼默默地闭了眼,直到听见琉璃悄悄关上门退出去,他才低低的问道:“母妃,幸福么?”就算是有琉璃陪在身旁,你也幸福么?
他没睁眼,只觉得背上的手停了半刻,方轻轻落下:“嗯,好极。”
燕清粼安心的舒口气:“是么。”
世间的一切也许就是这样,没有真理,只有判断。若当真存在幸福,燕清粼宁愿相信,并以身试法。因为他知道,人的价值一向不同,你可能绝对主宰,也可能终身为奴,这取决於你的魄力和胆识。
而魄力和胆识,燕清粼向来得心应手。
第四十七章:雄鹰
“混账!”
圣君一声怒喝,抬脚踹上跪在眼前的黑衣人,那人不敢躲只能硬生生的受了,嗓子一痒鲜红的血从齿间溢出。
“属下无用,请帝座降罪!”
黑衣人挣扎着起身,单膝跪在圣君面前,身形坚挺,不落分毫。
圣君冷哼一声:“无用?你简直就是无能!本座千叮咛万嘱咐让你拦住粼儿派往凉庭的眼线,你都做了些什么?嗯?竟让他们跟姬容有了联系,还把岚儿弄了回来,你、你还真有本事!”
黑衣人脸色一白:“帝座息怒,这次若非飒叛变,属下……”
“住口!”圣君一声喝止,“一个小小的影子,不过是朕的棋子,你道他真有这个本事?”
黑衣人猛地抬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帝座是说太子殿下……”
圣君冷冷一瞥,黑衣人立马噤声,不过他心里倒有了算计,肯定是太子殿下已然知晓飒是圣君的人,所以才来了场离间计,真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