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余毒已清,只是没想到太子能硬生生的挺过来,连眼泪都没掉,不容易……”
卫少天伸手展平燕清粼微皱的眉头,叹口气:“刚才那药是……”
风泽平看一眼燕元烈,后者正试着攥攥拳头:“这小家伙还真是嘴下不留情,咬得这么狠……哦,那药里朕掺了‘清阎滇’。”
“清阎滇?”
卫少天一惊,不可信的望着风泽平。
清阎滇,百毒之王,天下难觅,据说曾经被中原药王独孤虬拿来增强内力、锤炼丹药,一度绝迹。有传说,它既能见血封喉,又能解世间奇毒,是难得的宝贝。
风泽平点点头:“当年太子一中毒,皇上就传书命我找寻‘清阎滇’,但此物实在隐秘,臣费了不少周折,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是巧了,若是太子没有毒发,皇上也会想法儿催发余毒,否则清阎滇作用再大也无效,正所谓以毒攻毒,至少从今往后,太子是百毒不侵了,皇上也可以放心。”
燕元烈起身,李德富立马过来给他披上龙袍:“迷佗香的毒性太诡异,单单只有靠某种解药的作用并不大,再说当年粼儿中的也并不完全是迷佗香,所以朕对于薛德给的解药并为寄予多大信心,与其天天担心凉庭对粼儿做手脚,倒不如来个一劳永逸的解决。”
卫少天细细看了风泽平收集的药渣,眉头微皱:“这药的后劲恐怕小不了……元烈,此事你怎未跟我提过?”
“你在怪朕么,还是怀疑朕?”
卫少天一咬嘴唇:“我……只是担心粼儿。”
燕元烈脸色微凛,挥退李德富,自己上前拉住卫少天:“你也知道,粼儿当初毒发时曾服过‘魂归’,若想让它药性全发少不了‘清阎滇’,朕当时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再说,朕的把握也不大,清阎滇毕竟记载甚少,又何必让你也挂心呢,更何况那时你也无暇顾其它……。”
卫少天一挑眉,似乎也想起三年前那段日子的种种遭遇,便不再论及此事,但心中总归是有些疙瘩,“清阎滇”的确是千金难买的圣药,可对于燕清粼这沉疴连累的身体来说,莫不是一大负荷,若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但事已至此,卫少天也知道燕元烈是怕凉庭那边再做手脚,低叹一口,默默回身给燕清粼咬伤的嘴唇小心涂上药膏——若非当时因薛德发生的混乱事端,他跟燕清粼或许现在是另一番相处模式,但毕竟这只是假设。
“不过,往后两天也够折腾粼儿的,这毒物的后劲的确大,到时想必风泽平也要多费点功夫。”燕元烈走到榻前,抬手摸了摸燕清粼稍长的额发,许久方道:“这才是朕的儿子,快点好起来……”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均是愣在当下,卫少天欲言又止,风泽平一旁拉他一把,轻轻摆摆手,卫少天明了,点点头,回身取了新的浸过水的丝巾,轻轻敷在燕清粼额头,见他睡得乖巧,便也顺话道:“快点好起来……”
燕元烈今天的心绪颇佳,他微微一哂,轻点燕清粼冒汗的小鼻尖,调笑道:“等他醒了,朕就拿他给少天出气!”
听他此言,卫少天眼圈一红,笑得苦涩:“别吵他……对了,你的手臂如何了?让我看看……”
“无妨无妨。”
燕元烈说着便把衣袖稍稍撩开,白色绷带上还沾着些许血丝,分外刺眼。
风泽平看他们一眼,轻舒口气,径自收拾妥当,悄悄退了下去。
接连几天,燕清粼都被折磨的浑身脱力,每隔三个时辰都会被灌一碗腥膻的苦药,然后是黑天黑地的呕吐,抽筋,痉挛,高烧不停,苦不堪言。开始他还略微挣扎些,有时能一掌挥开那避之唯恐不及的牢什子苦药,后来完全是被强行灌进,再后来他根本不知道是如何喝进去的,因为持续的高烧他意识始终游离,昏多醒少。
直到有一天,燕清粼睁开眼,看到的不再是黑黑的药汁,而是卫少天欣喜的笑脸时,他不得不从心底慨叹:造化弄人。
“粼儿,”卫少天抚着他柔顺的发丝,声若柔水,“不管到哪儿,君父都陪着你。”就算死,卫少天也不会让你独自过那奈何桥。
只这温柔的话语,却轻易地就击溃了燕清粼强装的坚强。
他在卫少天怀里狠狠哭了一场,像个真正的孩子,像个幸福的会撒娇的孩子。然后便安心的沉沉睡去,心里却塞满了从未有过的温馨。
燕清粼虽然醒了,但身体亏虚的厉害,多半时候极易疲倦,下床更是万万不能,所以圣君依旧让他老实呆在养心殿,依旧禁足,不过倒是把他的贴身太监萧达招进宫来侍候,毕竟萧达对燕清粼日常起居格外熟悉,照顾起来也放心,而且风泽平每日都会待守在侧,所以卫少天便不再每日留在宫中,赶回去处理积压许久的军务,又是一番忙碌。
这日下午,燕清粼好歹喝了碗红枣莲子羹,便恹恹的靠在枕上睡着了。萧达小心的将锦被盖严,把炭盆调的更旺了些,方跪在榻前仔细守着。他从军营拼了命往回赶,结果回来后既不能进宫,也见不到燕清粼,他跟萧剑不知找了多少门路都不成,皇上下的禁令,任何人都不得扰,最后还是大将军传来的话,让他们稍安勿躁,萧达一行人才冷静了许多。结果当真见到昏睡的燕清粼时,他竟长跪不起,磕头磕的印堂血流不止,倒是卫少天将他扶了起来,温言几句才作罢。
忽然想起风大人的药该送到了,便起身去查探。谁知刚出养心殿门,便看见五皇子燕清悠在门外徘徊,望见萧达到有些腼腆,想来定是被殿外的侍卫阻了。
萧达自然将他引进内殿,虽然圣君下令外人不得扰了养心殿安静,可燕清粼毕竟也需要个人说句话之类,所以便告诉燕清悠,主子在休息,他可以稍稍等他醒过来。
燕清悠点点头,独自走进内殿,结果一阵浓浓的药味扑面而来,心中一痛,几步奔到床榻前,看着病的如此惨淡的燕清粼,鼻间一阵酸楚,轻轻握着燕清粼放在榻侧的手,哽咽在喉。
燕清粼回来如此久,燕清悠从未见他一面,试想上次见他还是燕清粼养病离京之时,没成想三年后重见还是这般光景,燕清悠心中的触动可想而知,尤其燕清粼自病倒后,饮食不继,清减了许多,那苍白得吓人的脸,更是平添几分荏弱,念及素日如此精明干练的人,如今竟被折磨得如斯,燕清悠心中酸楚,一行泪延脸颊滑落,砸在燕清粼同样苍白的手中,弯下腰俯在榻侧,小声抽噎。
睡得浅浅的燕清粼,被手中温热的水滴弄得心神一乱,睁开眼看到双肩耸动的燕清悠,清不可闻的一声低叹,伸过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头顶:“哭甚么?谁欺负你了?”
燕清悠哽咽的抬起头,隔着水雾望向浅笑着的燕清粼,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燕清粼抬手帮他拭着脸上的泪珠,边笑他道:“都长这么大了,怎地还这么能哭鼻子?丢不丢啊?”
燕清悠抓着脸侧的手,下一刻扑到燕清粼怀里哭得更难过:“三哥,三哥,三哥……”
燕清粼被他扑的一阵眩晕,苦笑着揽他入怀,请拍他脊背,也不多说,只燕清悠唤一声,他便低低应一声,已足矣。
第四十五章:浮躁
燕清悠的母妃是北辽的陪嫁公主东方安儿,被圣君封为安妃,后因意欲干政失宠。燕清粼虽性格清冷,但对安妃向来无好感,因着小时被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害过不少,险些丧命。当时他以为安妃不过是妒嫉燕清粼的母亲沁妃,可照目前来看,恐怕这个安妃不简单,先不说圣君未将她赐死或打入冷宫,至少她将矛头对准燕清粼这个当时默默无闻的皇子来说,就是一件格外诡异的事情。
但对燕清悠,燕清粼却并无多大恨意,一来他燕清粼本就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二来燕清悠性格温婉,实在不像有东方氏的血统,从小经常怯怯懦懦地追着燕清粼,而后者对此很少有自觉——事实上,燕清粼对所谓的“兄弟”并不感冒。
当然,对燕清翊或许是个例外。
不过,对于燕清悠不加掩饰的担忧,燕清粼倒是心头触动,难得有耐心的拍哄,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方安稳的埋在燕清粼怀里。
燕清粼轻抚他后颈:“下次不许这么使性子,若让父皇看见指不定怎么发作你,切切莫忘,这份心思三哥自领了便是。”
燕清悠没吱声,紧了紧环在燕清粼腰间的手,许久才冒出一句,声音倒透着股憋屈:“反正我有三哥……”
“倒是怨上我了?”燕清粼捏捏他脸颊,哑然失笑:这个小五,怎得如此小孩心思,闹着别扭不含糊。
“三哥信我么?悠儿自会有所作为,随时供三哥差遣,定不叫三哥失望!”燕清悠抬起头来,眼睛直直望着燕清粼,右手握成个小拳头。
“你……”燕清粼一愣,心中倒是有点恼,只不知哪个嘴碎的在小五面前乱嚼舌根,若发现了定拖出去砍了。可看燕清悠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燕清粼只觉得好气又好笑,点了点他额头:
“你啊……,真是!那也得看你是否进益了,三哥要求可严着呢!”
燕清悠笑道:“三哥懑得小瞧人!”
“前些个听说你去吏部帮差了?”燕清粼把他拉起来坐在榻边。
“嗯,本来是想去兵部,可父皇不准,先遣我到吏部跟着苏大人历练一番。”燕清悠嘴一撇,满心不欢。
燕清粼没来由的好笑:“苏逸风得罪你了?”
“那倒没有,他很照顾悠儿,我学了不少东西。”
燕清粼轻轻一叹:“这个自然,苏逸风虽年轻却满腹经纶,你要好好跟他学着,早晚也是你的下属。再说,有了成绩,父皇才能准你要求么。”
燕清悠脸上讪讪:“他对我要求甚严,以前他每年还去趟江南,结果近些年都留在京城,害得悠儿偷个懒都不成。”
燕清粼心里一奇:“这是哪年的事儿?”
“好像有三年了吧,父皇说苏大人勤于政务,夸过不少次,三哥查的那些贪官存档都是苏大人经手的。”
燕清粼若有所思:“倒辛苦他了……”
燕清悠显然不想多说此事,便转言道:“七弟很想三哥,每天都捧着你送得物什,等过几天就送他回宫见你……,三哥,也很想他吧?”
“嗯,那个小家伙……
那个小鬼,燕清粼勾唇一笑,回想那日种种,倒真的分外想他,不知道他现在会不会玩九连环了。上次听母妃说他在宫内闹得不可开交,非要呆在养心殿,结果差点让圣君发作,最后还是燕清悠将他接出宫才作罢。不过那个难缠的小家伙,定是不好相与就对了,燕清悠想必也吃了不少苦。
燕清悠看燕清粼一脸宠溺的笑容,心里泛着酸,从小到大,燕清粼对他从来是敬而远之,宠而不爱,有无皆可。他之于燕清悠,终是一场幻梦,一丝希冀,一份奢望,但就是不愿从有燕清粼的梦里醒来。
回神见燕清悠一脸落寞,燕清粼一楞神,待要说话,萧达从殿外走进来,端着药碗:“主子,该喝药了。”
燕清粼眉头一皱,作势要拱进被子里,萧达忙栏了道:“主子,风大人这次的药不苦,他新开的方子……”
“不喝!”那只臭狐狸,每次都是如此说,反正遭罪的又不是他!
“主子,这次是真的……”萧达尴尬的立在榻侧,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还是风泽平识相,自从上次与燕清粼讨论药理差点被气晕后,干脆玩失踪。倒是燕清悠把药碗接过来,凑到嘴边浅酌了一口:“嗯,一丝甘甜,一丝清香,三哥,这真的是药么?”
燕清粼瞪他们一眼,也不多说,萧达立马将药碗端过来凑到他嘴边:“主子……”燕清粼闭眼将药灌进嘴里,倒意外的尝到一丝甜儿,看来这次倒费了不少心,哼,他才不领情!
见燕清粼把药喝了,萧达忙扶他躺好,将锦被盖严。燕清粼刚刚说了不少话,现在喝完药才觉得精神更不济,也不强撑,乖乖闭了眼。
燕清悠过来给他紧了紧被子:“三哥好好歇息,悠儿改日再来看三哥。”
燕清粼闭目点点头,刚想嘱咐几句,突然觉脸颊一湿,睁眼看去,燕清悠满脸通红,二话没说转身奔出殿外,燕清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而瞥一眼立在一侧非礼勿视的萧达,伸手抚上脸颊,一阵尴尬:竟、竟被吻了?!
燕清粼咳嗽一声方道:“父皇赐我的蓝田玉还有么?”
“有的,主子要用么?”
“你捡几块成色好的,去打两副九连环,给五皇子和六皇子各送去一副,”燕清粼略一思量,“就说是带回的小玩意,若不会玩个,只管来问我便成。”
萧达明了:“是。”
“另外,知会萧剑他们一声,说爷我好着呢,别整些有的没的,该做的事情赶紧处理利索了。这个月底若再拿不到凉庭的暗报,”燕清粼脸色一沉,“让他们自个儿都掂量着!”
萧达脸色一凛:“主子放心。”
燕清粼哼了一声:“放心?那姬容之事是怎么回事?!”
萧达脸色一白:“奴才万死!”
“那倒是,”燕清粼瞪他一眼,“较之飒,你的确差强人意。”
飒这次任务的确完成的堪称完美,燕清粼御下向来严谨,即便是暗影四卫,也难在燕清粼冷漠的眼神下撑一盏茶的时间。所以,燕清粼交待的事情,他们办起来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不消燕清粼开口,他们自会领罚,所以燕清粼暗中产业能发展到如今的态势,并非没有道理。
“奴才……”萧达跪在榻下,双拳紧握,“此次之事,奴才一直觉得有些蹊跷……”
“是么?”燕清粼眼睛一眯。
萧达深叩一首:“主子,柯子卿不是傻子,违背您意愿的事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这也算理由?”燕清粼冷冷一笑,“萧达,你真真是退步了。”
“主子,皇上既然插手东方慕平离燕回辽一事,为何独独放任姬容平稳回凉庭呢?这实在……”
燕清粼揉揉眉间,有些头痛:“你终于说到正点上了。柯子卿是谁的人,我自然清楚,他虽耿直,却不糊涂。只怨我当时没考虑透彻,才会一着错,步步错。”
萧达听得有些糊涂:“主子?”
燕清粼叹口气:“‘刺杀’就像一把双刃刀,既能伤人,也会伤身。柯子卿偏偏就做了这么件两面都不是人的活儿,你道他这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