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红尘终阑珊+特别篇————五月东方

　　天辰元君的封号，本应赐居天宫福地，最不济也是十洲仙府。凌霄殿中各路神仙都安静异常，但他们似乎都有话想说。玉帝环视众人，最后看着我，眼中是洞悉尘世的光芒。他嘴笑似乎带着笑，细看却又没有。他道：“天辰元君，即刻起你便去往昆仑福地。”

　　昆仑是在人界的圣地，永远笼罩在璀璨光辉中。那里居住着无数仙人，由太真西王母总管。山上除了有仙人，还有为数不多的修真之人。昆仑山脚环绕弱水，山与人界隔着一道万丈深渊。我同灵虚真君第二次来到昆仑山，西王母的模样我依然未曾看清。她置身于水帘后，所说的话由身边的三只青鸟传达给我。

　　西王母常常居住在昆仑山的不同地方，有时在西方玉山之上，有时便在山顶瑶池边。青鸟音黎告诉我，西王母希望我去往瑶水，帮她镇守那里。

　　所谓瑶水，是一条不染纤尘，清冷透骨的泉水。瑶水缓缓流动，最终注入瑶池。瑶水所在的地方同瑶水一般，终年寒凉。这里看不到任何仙影，只有我独自一人。我本知道，成仙，便是万年孤寂。每当昆仑的寒风吹过我身边，我总会想起乌源山中的岁月。

　　那里没有这样的寒风。

　　仙家常说，千年如一梦。我在昆仑之中十年，仿佛千年一般。

　　夜晚，我常常坐在树干上看着远方浮云。昆仑之中最是寂静，我在寂静中总会听见小圆唤我的声音。她唤我，公子。既令人熟悉，又令人怀念。我微笑着想起很多年前的光景，二哥在院中小睡，鎏衣同小圆还有四姐，三姐坐在一处，认真地研究星烜的丹药配方，终是未果。

　　记忆中众人的脸都如此年轻，明快。那一日天空依旧没有阳光洒落，他们面容上的明光却足以照亮人心。

　　第 34 章

　　抬头仰望昆仑之巅，明光耀眼。星圃真人轩辕呈帝的行宫建在那处，我却未曾见过。身后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不用回头我也知是音黎。我展开手掌，道：“音黎，今年你来迟了，快将东西给我罢。”

　　身后却未曾像往常一般有女声斥责我对人界纪年法念念不忘。有些疑惑，我回过头去，却看见一位青衣少年半跪在瑶水边看自己的倒影。那人不是音黎。他的侧脸十分秀气，眼角绘着青色羽纹。

　　过了许久少年抬眼看我，而后别过头去。他握紧的右手张开，一粒白玉石子落入瑶水。层层波纹，却没有半点声音。水面立刻被白雾覆盖，当雾散去之时，瑶水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澈。他站起身，脸上是仙人惯有的淡然。他的眼睛如此透明，隔了很远我都能看见其中有一张狐狸脸。

　　他未开口，声音却越空而来。“西王圣母换仙君去瑶池仙殿。”

　　我突然想起他是谁。他是少黎，西王母的信使之一。说来我只见过他两面，都是在十年之前。他在西王母御座之下，同音黎并列而立。

　　瑶池仙殿中水帘静落，始终是少黎向我转达西王母的意思。不知音黎去了何方，若是离开昆仑山送信，却也久了些。

　　少黎对我道：“仙君既是狐王，受天帝号令，终日处在昆仑，长久以往不妥。昆仑乃圣山，妖类不可到访。如此，圣母允你每隔人界十年离开昆仑一月，去你想去之地。”

　　还未等我内心的喜悦浮上来，隔着水帘有两道目光直直射了出来。我立刻抬头迎上，水帘之后上殿脸上的表情朦胧着看不清楚。但我却知她脸上一定是看透尘世，如同天帝一般的脸。少黎化为青鸟模样在身前为我引路，穿过层层云雾笼罩的山峦，下界依稀可以看见丝丝炊烟升起。

　　我看着人界，心中的鼓噪突然渐弱。此时此刻，我毫无预兆地想起了赵炼。一晃六十年，不知他是否依然在世。若他已经去往鬼国，不知他是否终与宋小姐见面。当年小圆对我说，妖不与人为亲，是因为妖害怕那种短暂。

　　若此刻她在我身边，我定要点着她的额头微笑道：其实越是短暂的东西，刹那芳华，越令人忍不住靠近。

　　人界有一古怪传说。人界仙山昆仑之上有一只丑陋仙兽看守瑶水，他外形似牛，八足马尾。若他出现在一处，那处必定有战争。

　　说书人在茶楼中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我在座位上饶有兴致地听着，唇边一抹笑。故事说完，我笑着道一声好。站在台上的说书人却突然看见我，眼睛一眨不眨，而后道：“多谢各位捧场，接下来我要说一个美男子宋玉的故事。”

　　“话说这宋子渊在楚襄王时代……”

　　看着眼前碧绿茶水，想起当年与赵炼一同品茶时的情景，想起他戏弄皇甫公子之时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转脸看桌边，依旧坐着人。只是，此人非彼人。那个人不会侧脸对我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弯弯，道：美人，还真是凑巧啊。

　　赵家早在多年前便举家搬至帝都，我走向曾在人界住过的院子。多年未曾住人，不知是否被官府收去转交他人？然而下一刻我却诧异，为何门前两盏灯笼看起来有些眼熟。六十年过去，我当初亲手挂上的灯笼能够经受风吹雨打？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当年那两盏灯笼，只是灯笼上依旧写着玄字。半掩的院门突然被打开，里面有一名小童冒出头来。他看着我怔了怔，眼光在我额心流连不去，半晌一皱眉，呯地一声将门关上。

　　我举手叩门。

　　那小童再次开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我：“干什么干什么，我不认识你，你肯定不是找我的。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道：“请问玄寂公子可是住在此地。”

　　这句话未说完，小童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抬起头冲我道：“如何，你认识玄寂公子！”

　　果然被我猜中，这座院落，怕是有人为我留着，还令专人打理。我微微颔首，“便算是认识罢，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多年前，仙界只知道天辰元君，而玄寂二字，无人知晓。

　　“哎哟我的娘啊～这位公子你来的太好了，你可知玄寂公子现在何处？”他表现得过于热情，一双小眼盯着我闪闪发光，只差整个人扑到我身上来。

　　我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怎么，你似乎要找他。你是他的书童？”我摇摇头：“似乎好像不是罢。”

　　或许我揉发的动作过于亲昵，他退后一步，用一种警惕的目光看着我。“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他，这件事办完我便可以回去帝都。”顿了顿他道：“这位公子，你不会是什么吧。”

　　我笑道：“什么什么。”

　　“就是同老爷一样的那个什么。”

　　我敛了眼漫不经心道：“你家老爷，总不会名赵炼。”

　　小童笑眯眯道：“就是他。这位公子，我看你就是一番仕途不顺的样子。唉，若是早那么几年同我们老爷套套亲戚关系，你做官还是有望的。只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仙游去了，这世上再无大学士赵炼。”

　　赵炼说是对做官不感兴趣，却成为了大学士。

　　仙游。

　　我轻叹一口气。

　　“若我便是玄寂公子，你可能够认得出我来。”我问那小童。

　　他却露出一张你想骗我还早了八百年的脸。“不对，你可不是那位公子。老爷说了，那位公子是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大美人，这一点，你倒还是符合。只是，你的额心却没有他那一枚红色印记。哼哼哼哼。”

　　额心红印本是狐族成形时狐王印在那处，过不久便会消散。我只道：“那么，我能否看一眼那样东西。又或者，我能否进院中小坐片刻。”

　　小童歪着脑袋看我，点点头：“我在此地几年也鲜有人同我说话，那是相当无聊。如此便让你看一眼，你得和我好好聊聊。横竖也不是什么宝贝，真是不知老爷怎么想的。”他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向旁边让了让，好让我走进院中。

　　院子维持着六十多年前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院中多了一棵桃树。树下的石桌上摆着一个白玉壶，壶边一个白玉杯。

　　那样的放置方式，仿佛还有人坐在那里独酌一般。

　　酒壶上方，一把扇面全玄的纸扇挂在桃树上，随着微风摆动。

　　第 35 章

　　小童滔滔不绝，赵炼果真同表妹喜结连理。只是这对夫妻却是世上最奇怪的夫妻。赵炼是个断袖，说错了，应当是他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断袖。每当府中有美仪容的公子到访之时，夫妻二人便围坐在桌边盯着人家眼中闪闪发光。那种目光就如同深山中狼群的目光，往往令美男毛骨悚然。

　　我不得不怀疑赵炼的大学士计划便是为了助成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临走之时我回望石桌，我仿佛看见那里有人自酌，偶尔用明亮的桃花眼看我。我对那个虚无的人道：“你让我看的东西我已看见，你可放心。”

　　一阵微风吹来，树下的黑色纸扇摇摆，似乎在回答我。

　　乌源山的结界遇见我身上的金光便发出黑色烟雾，我的手碰触结界，有光波一圈圈散开，而后结界为我打开。还未落到山上，远远地便有一绛衣女子迎来，手中持着散发寒气的兵刃。

　　她的面容是陌生的，也或许有一丝熟悉的地方。我没有想起她是何人。女子额心的绛红印记若隐若现，靠近我却突然一怔，手中兵刃突然变为光迹消失踪影。天界应当早已告知乌源山中众狐我已为王，我以为下一刻她便要开口对我道：恭迎狐王。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这些虚礼，绛衣女子的唇抖了抖，突然迎上来便揪住我的耳朵。简直莫名其妙！

　　我自认脾气温和，然而神仙的面子还是要的。“这位姑娘，待人要以礼，我想这一点你一定很清楚。”

　　我怀疑耳朵快赶上驴精。绛衣女子努力将她细长的眼睁大，而后道：“好你个玄寂，还想装作不认识姑奶奶我。”

　　还未等我开口，她的身后有个声音道：“鎏衣，敢动狐王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了。还不快下来，你还怀着孩子。”

　　鎏衣。

　　我再看她两眼，微笑道：“姑娘，你倒是生的美。不如考虑改嫁给我，我很喜欢孩子。”

　　时隔多年，二哥依然没有幽默感，他毫不客气地送了一个炸雷给我。

　　观星台。

　　繁星满天，星烜身边玄着两盏夜灯。幽幽碧光，有些骇人。刚踏上观星台一步，星烜便回过身看我。夜色朦胧，他的脸有些看不清楚。只是他的眼睛在夜中比夜灯还要明亮，暗红的光似荒原中的星火。我对他微微一笑，他也不动。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半晌却突然转过身对着万千山峦道：“今夜的你，怎么如此真实。”

　　我的叹息声融入夜空，星烜再次回过头来。

　　走近一些我望着他突然一怔。他怎会，如此憔悴？我并不认为他是那种伤春悲秋之人，因为感情而令自己显得软弱。恰恰相反，他的内心越是动摇，他便越要让自己在人前坚不可摧。

　　千年，他都是这样过来，不会为他人而改变。

　　“没想到你我的愿望如此容易便实现。怎么样长老，看见我是不是很感动。”我微笑着对他道。他却突然走过来，揪住我的衣领瞬移。眼前的景物变为我的房间，他将我直接扔在榻上。不错，扔这个词描绘的一点也不含糊。

　　腰带立刻被解开，没有任何前戏，他直接进入我的身体。闷哼一声，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会痛你知不知道，有本事你让我上上看。”他并不说话，一味地在我身体里冲撞，手握着我的腰让我紧紧和他贴在一起。

　　疼痛和鲜血，但我们谁也没有用法术。

　　有几次，我疲倦的竟然快要入睡。一双手直接握住我下身，强迫我再来一次。他的身体变得很瘦，却依然力大的在我身上捏出青痕。我偶尔会看着他的表情，似乎很沉醉，煽情的喘息洒在耳边。我微笑着自语道：“恐怕要上诛仙台了。”

　　他停下所有动作看我，从我身体中退出，突然无比认真的为我将衣服一件一件穿好，腰带也仔细系好。而后他微笑，令我看痴了。他说：“需不需要我陪你。”

　　我一怔，也微笑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不用来。”我离开床榻将窗子打开，院内狐火幽幽。桂树在夜色中散发隐隐幽香，枝叶的阴影投在地上，我思索着赵炼的黑色纸扇究竟是什么意思。

　　星烜在我身后，突然将头靠在我肩上。他说：“我有些累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同夜晚的天乐。我侧脸看他，看见扇形睫毛在他眼下投下大片阴影。每当他闭上眼，他脸上的严肃会全部消失，令人忘记，其实他已是活了千年的老者。

　　我在金顶静心打坐，周身岄容的香气突然浓烈起来。睁开眼之时，星烜坐在一块白色巨石上看着密林深处。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头对我一笑。

　　有些奇怪。

　　他的气色在一夜之间有了天差地别，我似乎有种错觉，连他的身体都突然变得比前夜要结实。

　　他又去了火湖。

　　我蹙眉思索。星烜跳下巨石，走路的时候衣带随风摆动，步履平稳，姿态高贵。“熊族使者到访。”

　　我点头：“让他等着，把桌上的小点都撤下去，一杯清茶即可。”

　　作为狐王，要考虑的是狐族生存之大计。仔细想来，小胖是到了应当减肥的时候了。

　　第 36 章

　　星烜走在身侧，他的脖颈线条优美，我的目光扫啊扫，却看见衣领遮掩下有一个红色印记。手伸过去将他的衣领拉下一点，一大块似被灼伤的皮肤赫然出现。我松开手，抬眼盯着他的脸问：“怎么回事？”

　　星烜看我一眼，眼睛眯了眯，漫不经心地道：“无事。”他脸上的表情太过熟悉，正是两百年年来令我看了就生气的表情。少时每当我对他胡搅蛮缠，他便露出这般表情，如何都不对我吐露实情。我不再询问，看着下山小径对他道：“请对自己好一点。”后半句卡在喉咙中。

　　我会心疼。

　　我瞟他一眼，终于没有说。

　　星烜听我说完，突然微微一笑凑过脸来，将唇贴在我脸颊又很快离开。他说：“不会再让你心疼。”我抿了抿嘴唇，脸有些发热。

　　狐王设宴款待熊族使者，小胖一记眼刀扫来，因为饥饿我在里面看见绿光。我微笑着指了指嘴唇，小胖一怔，眼睛瞟了瞟星烜，而后又瞟向我。我笑得别有深意，小胖终于收回目光专心品尝美食。

　　我与他一来一去在说：你不急于品尝美食，莫非专程只为见我？既然这样，我献一个吻以作感谢。

　　你敢！你那位长老管着你呢。

　　噢，他一定愿意加入我们，只是不知你是否介意。

　　宴后，我在赏夜，星烜被小胖拉着非在酒桌上拼个你死我活。不知不觉走到母亲院中，那枝岄蓉胜放着，无风摇摆。我想起小圆给我的那个梦境，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等待两百年，这份执着，还不足以感天动地？纵使母亲对我的爱随着小圆的离去而消散，我仍然同她有着不可割舍的血脉联系。

　　我仍然，爱着她。

　　已登仙座，却不能为母亲做些什么。

　　我或许应当去见见明华上仙。不知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

　　一月光阴转瞬即逝，我在金顶打坐，脑海中突然有光划过。我知道是少黎来迎我。他在观星台上方盘旋，身上的青光即便被结界所挡，仍然有些许洒在我身上。我抬头对他道：“即刻便来，仙使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