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落花细雨时————荼靡血宴

　　他试着揣摩，有了很多的想法和猜测，但始终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他的脑中依稀有些什么东西在流转，却慢慢地再次凝滞下来。头又开始疼痛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压抑着他，又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记忆。
　　再也想不起来了！
　　好累......
　　他感到眼皮很沉，便闭上了眼睛......
　　第五章 回溯
　　夜色阑珊，夜雾缥缈。竹林中，细草香生，风物凄凄宿雨收。
　　墨昀倚着已然脱尽红漆的木柱在栏杆上坐了下来，望了望已沉沉睡去的蓝晨，随后回头望向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与幽深，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一丝捉摸不透的情绪。
　　脑海中，思绪狂涌着，那张清俊的脸再次呈现在眼前。目似点漆，唇淡如水，颀长略瘦的身段，及腰的黑发，还有那纯白似雪的锦衣......　　***
　　半年前。
　　夜。
　　星河清浅，皓月婵娟。寂静的街道，树影婆娑，似鬼魅般欲探手攫人。这青石铺成的大街上空旷寂寥，落英缤纷，残叶翻卷。
　　一人身着蓝色锦袍，披着一件金色滚边的黑色斗篷，眼眸幽蓝如冰，手中的薄剑清寒异常。深巷里那声声狗吠，如夜枭般让人有一种心悸。卷起一阵狂风，尘土飞扬，几片落叶随风悠悠地飞落，空气中洋溢着一股肃杀之气。
　　猝然，异兆忽生！
　　寒光一凛！
　　跟着，周遭人影跃动，几十道黑影从屋顶，巷口以及树上飞扑而出，向那路中央的男子砍去。
　　刀光如水，刀底风雷大作，一刀过处，杀气凛凛。
　　猛地，剑影一闪。男子长臂一展，反旋而起，在空中呛然出剑，气势沉凝如山。一瞬间，兵刃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星光四下激起！
　　剑光阴寒，剑锋极薄！
　　月光如练，凝华之下，刀剑晃眼，血雾翻飞。
　　一声清啸如银河长流，划落人间。墨昀腾身而起，反手挽起了千万朵剑花，天空中登时流光飞舞，宛若星辰坠落，袭向欺身而上的几十个黑衣人。
　　刀风咆哮，兵刃的亮光四下激飞。黑衣人将他的剑气隔去，信手一抖，手中的长刀血光大作，杀气暗沉，一刀再次向他斫下。
　　几片半枯的红叶被刀气所迫，骤然飞落，在半空中就被这沉沉的杀气震得粉碎。
　　数十把刀向已被众人包围的墨昀刺来。墨昀一蹙眉，薄剑一展，剑气飞纵，隔去了众多向他砍下来的刀。猝然，身后一道腥风欺近，刀光一闪，快若一道惊虹猛地朝他袭来。
　　他见状，身形一侧，长剑横空划出一个银弧，划过那人的咽喉。
　　倏地掠过一道血影，那人脱了力般从空中跌下。而墨昀也因他太过于欺近自己，而被他的刀气所伤，手腕上留下了一个口子。
　　这些人好似是奉了谁的命令前来狙杀他的杀手，竟是这样拼了命的不知死活，不断地被他打退，却又不断地向他进攻，且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烈，誓要将他杀死。
　　血，在月光下流淌着，带着凄厉与触目惊心。
　　剑花净，刀光冷，如风如电马，摇动空碧。
　　街道的尽头传来一阵的马蹄声，一袭白衣在风中悠然飞扬。此人皮肤雪白一如清池的霜雪，面容优雅一双明眸柔肠百结，如同浮萍随水飘荡，万道流光。乌发如澄潭般散而下，只在腰后松松地绑了一根水绿色的发带。他的身段颀长而略瘦，然而眉宇间却洋溢着一丝淡漠，显然他已感觉到了这空气中弥漫的杀气和浓浓的血腥味。
　　他一提马缰缓辔而行，却没有改变去向的意思，依旧策马向那兵刃厮杀之声的源头行去。
　　一个声音从刀兵声中乍响而起，绵绵密密，甚至将刀兵相接之声压下了一些："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有违江湖道义吧。"话音落，他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向战圈掠去。
　　剑影一闪！在月光下清寒如冰，将一片落叶碾成粉碎。随后，剑气猛地向其身下的黑衣人噬去。
　　墨昀见有人突然卷入战圈帮自己杀敌微微一愕，望向那个身着白色锦衣的男子，心中一动，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情绪倏地掠过他的眼底。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心里已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丝狡黠在冷峻的脸上掠过，而他的手底却丝毫没有怠慢，剑势如龙吟虎啸，快若星驰电闪，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的剑过处倒下。
　　明月当空照，却不知是柔媚，还是邪恶？是想照透罪恶，还是想洗涤这沾染了血迹的大地。
　　所有的黑衣人都倒了下去。血流成河！
　　腥风中两道身影持剑而立。白衣胜雪，悠然出尘；蓝衣如魅，睥睨天下！
　　只听一淡漠的声音响起，眼底幽蓝如冰："为何要帮我？"
　　"我没有帮你。"白衣男子优雅地回答，白衣上殷红的血如红梅点点，然而在他的身上看来却又不觉凄厉，好似一幅水墨画一般。他又道："我只是看不惯这么多人狙杀你一个而已。"
　　"是吗？"墨昀剑眉一挑，一脸狐疑，华丽而又低沉的音线冷漠、孤傲，"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白衣男子收剑入鞘，随后翻身上马，淡然地道："谢渊阁阁主，江湖人称搜魂魔君的墨昀。"
　　墨昀的唇角扯起一个凌厉强傲的弧度，浃黑迷蒙又透着蓝色光晕的眼眸中却是有一种冰与霜的表情："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就应该知道一旦你帮了我就等于和天下人为敌，也将不会再有回去的路了。"
　　清淡如水的嘴唇绽放出一丝浅笑，眉宇间如灵玉般温润，却是一付若有所思："不归路......这样......不是很好吗？"他笑道，"与天下为敌......与天下那些表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内心却是狼子野心的伪君子为敌不是人生的一件快事吗？"
　　"哦？"墨昀的眸底闪过一丝情绪。
　　"如今世风日下，官民勾结，贪赃枉法，将黎民百姓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灯红酒绿，弦歌靡绮，尽是一派萎靡之象，乱伦之势。也正因为如此，也只有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处置一些官府无法也不敢处理的事情，在当今这世道也并不是不可取的。"
　　墨昀望着对方那张清俊的脸皮肤在月光下晶莹一如清池的霜雪，弹指可破，却是平静无比，让人看不出一丝玄妙，也并不惧怕自己在江湖上那嗜血如狂的可怕的名声。他道："就算如此，你管你的江湖事，又与我何干，何必跟我说这些？"
　　一阵风吹来，他腰际乌发飘逸，缠丝飞舞。声音如湖底水波般撩人心脾："正因为我管的是江湖上的这些不义之事，今日见此情形才不得不出手相助，更何况你我志同道合，而你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和坚忍不拔的处世态度都让我钦佩，并自叹不如。"
　　"哦？"他问道，"我乃被称为杀人如麻，嗜血如狂的魔君，被天下人所不齿，又何以令阁下佩服？"
　　风中带着血的腥味，地面血迹斑斑，尸横遍地，让人毛骨悚然，触目惊心，倍觉凄厉。
　　只听，白衣男子悠悠地道："别人怎么认为我不管，而且我知道江湖上有些血案并不是阁主所为，而是有人嫁祸，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你的身上，而你不过只是他们的牺牲品，替罪羔羊。但我疑惑的是，你为何不去为自己辩解？"
　　墨昀冷笑："自古以来，罗织罪名之事何愁没有，有心栽赃，绝躲不过，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在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这些不过是徒增的烦恼罢了。"
　　他笑了，长长的睫毛在乳白色的月色中漆黑柔亮，双瞳剪水："果不愧是搜魂魔君！管江湖不义事，劫世间不义财，杀天下不义人，留一世不义名，也只有谢渊阁阁主才配得起？"
　　墨昀听罢，仰天大笑，笑声穿云裂石，如银河天流，一泻千里，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劲舞不止，衬得他强劲凌厉，不可一世。
　　少顷，他那低沉且动人的声音响起："看来阁下并不是偶然路过的。"
　　白衣男子听他这么说，心中一震，眼中倏然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悚惕，似被对方揣测到了自己的心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墨昀又是何等的洞悉能力，早已从他那惊愕的神情中读出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于是冷笑着满意地讲了下去："你，果真是为我而来。"
　　男子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半晌，清澈的黑瞳中猛地掠过一缕光芒，他沉声道："你在试探我？"
　　"是又如何？"声音听来不以为然。
　　"但是，你猜对了。"男子展齿一笑，毫不掩饰地道，"我确实是为你而来。目的是为了想借你的手铲除那些草菅人命，目无王法的人。"
　　"你武功不弱，为何需要借我的手对付他们，你自己难道不可以？"语气孤傲、冷峭。
　　他不以为意，道："天下间又如此多的贪官污吏，江湖败类，以我一人之力何以除尽天下不义之人，可谓是力不从心啊！难道我就不应该找一个与我的初衷相同，能力却更胜于我，并且是我想追随的人来与我一同声张正义吗？"
　　墨昀冷冷地道："我不是声张正义，也并不与你有共同的志向，我只是一个魔君，独断独行，所以并不是与你合作的最佳人选。"
　　男子抿了抿嘴唇，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强求，就此别过。墨阁主，后会有期。"说罢，他一拱手，随后一扯马缰，勒转马头，正欲离去，却听对方说道：
　　"等等。"
　　男子转过头，望向傲然立在那里的墨昀，只听对方道：
　　"阁下如何称呼？"
　　"蓝晨。"他答道。
　　墨昀悠然一笑，道："既然你方才出手相助，来而无往非礼也。倘若阁下肯赏脸，不妨和我一同去喝杯酒，如何？"
　　蓝晨那如温玉般的脸上绽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应道："好。"
　　冰轮乍涌，水面清圆，长风缭绕，落叶缤纷。
　　平静无波的湖面之上，一叶扁舟上两道身影并肩而坐，悠然地望着空中那轮皓洁的月亮。漫林的丹枫魏红如锦，依稀几片凉叶循循落下，铺迭了满湖碎红，恍若一幅旖旎的软木画。
　　墨昀将一坛汾酒递给蓝晨，自己又取一坛酒拍开封泥，仰天饮下一口，随后回头细细地打量着身边那俊美的男子，眼眸中流转着一种若有所思。
　　蓝晨啜饮了一口汾酒，只觉入口幽香甘醇，而后劲十足。细细一番品味后，却发觉对方正望向自己，于是回头看着他那深邃而又充满霸气的眼睛，却是淡然一笑，道："方才伏击你的杀手想必是丞相派来的吧？"
　　"哦？"他剑眉一挑，望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只听，他道：
　　"江湖传闻当朝丞相的义子，洛阳的知府，清鹰门的门主武剑轩三日前被人仅用一招‘虚晃一剑'便夺去了性命，浑身的武功竟是一招没出已然毙命。天下间能使虚晃一剑并在一招之内杀死一个武林高手的人只手可数。然而，要杀他们的，却是只有一个人。"他一顿，微微一笑，望向他的眼神却是有着说不出的意味，"那就是......你。"
　　墨昀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淡漠的弧度，饮了一大口酒后，道："看来你对我的事倒是挺了解的？"
　　蓝晨轻笑，笑容有着让人怦然心动的惊艳："略知一二。"
　　他"哦"了一声，却听对方又道：
　　"不过我知道你现在很危险。"
　　墨昀望着湖面中自己的倒影，浃黑迷蒙又透着蓝色光晕的眼眸幽蓝如冰。他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你杀了武剑轩。"
　　"他该死。"声音毫无语调变化。
　　"但是你却忽略了他身后的靠山。"
　　墨昀冷笑："不足为惧。"
　　"是吗？"蓝晨狐疑，"但是，以他的权势你根本就无法与之抗衡。"
　　"那我就连他这奸相一并除去。"月光下他一脸的桀骜。
　　蓝晨沉声道："但他请动了翎翼山庄的庄主萧翎宇，还有拥有第一杀手团的无泪一起来伏诛你。这两人一旦出手，你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今天发生的便是一个好例子，"他低头看了看墨昀手上的刀伤，墨昀有意识地也望了望。只听，他继续道，"更何况这批杀手只是无泪手下的一小部分，还有一大批的人不知在何处准备在你毫无防备之时刺杀你，再加上一个高手如云的翎翼山庄。"
　　墨昀冷冷一笑，眼中带着一丝不屑："那又如何？他们若有本事尽管放马过来，本座一定奉陪到底！"他回头看着脸上有一些惊诧的蓝晨，语气听来意味深长，似在对他将讲。
　　蓝晨微微一愕，喝下一口酒，望向墨玉般的天穹，默然不语。
　　墨昀忽地话锋陡转，道："既然你知道我身边早已暗藏杀机，那你也要清楚，这一刻你可能还在同我说话，下一刻你或许便已命丧于那些暗杀我的人的手中了。"
　　他淡然地笑了笑，道："套阁主的一句话，那又如何呢？"
　　"你不怕死？"
　　蓝晨凝望着他良久，才道："方才我选择出手，就已经考虑清楚了。"他顿了顿，晶莹的眼眸明清如潭，"况且，能为你而死......"他滞了滞，转过头望着空中那轮明月，续道，"倒也值得......"他抿了抿唇，回头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乳白色的月色中漆黑柔亮，如墨般的发丝遮住了他已然微红的俊脸，带着动人的神情。
　　墨昀听罢，心中一动，望向这白衣如雪，气质非凡的蓝晨良久，随后嘴角牵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一丝狡黠在幽蓝深邃的眼眸中掠过。　　***
　　古庙前，墨昀负手而立，目光悠长，一袭蓝衣在风中微颤。
　　风弭雨停。
　　天已翻了鱼肚白，山间清风流动，带着湿湿的竹香，落花飞扬，沁人心脾。
　　他回头望了望依旧熟睡的蓝晨，一声叹息轻轻的，若有似无地从口中溢出，他那深邃的眼眸一片幽蓝，却是流转着从未有过的感伤。
　　第六章 狙杀
　　翌日，清晨。
　　只听屋内传来了墨昀那淡漠而又低沉的声音："你应该睡饱了，若是想吃东西的话就赶紧出发去镇上。"
　　蓝晨起身看见幽蓝如冰的眸中有着淡淡的血丝，于是问道："你一夜没睡，而且一直都在外面？"
　　"不然呢？"他反问，"这位大少爷可是说过我留在这里会睡不着的。"声音带着揶揄。
　　蓝晨怔了怔，觉不应该与这种人有什么口舌之争，于是"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墨昀蹙了蹙眉，本欲说些什么，可心念一转，又改口道："走吧。"说罢，他转身行出了破庙。
　　蓝晨愣了一下，忽地感到一种不知所措：我该跟他走吗？然而心中虽有些茫然，但双腿已经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是的，他知道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连基本的生计都无法维持。且，就算他想留下来，他料想墨昀也不肯，更不允许。为今之计，他也只能跟着这魔君，待与初初会合了再说。
　　心想至此，他不再犹豫，尾随着墨昀离去。
　　夜。
　　夜风沁凉，一钩新月几疏星。
　　月光静静地将洒在客栈的庭院中，虫鸣蛩切。屋内，烛影摇动，一双翦水黑瞳望着窗外，犹言往漫无止境的地方阔视着。一阵风从半敞的窗中吹进来，长长的发丝在时明时暗的光线下，擦着瘦削白皙的脸颊翩然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