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手一挥,花朵便飘在合欢的面前,合欢看了句芒一眼,默默地接下。
“如此,就永不凋谢了。忘了告诉你了,这是雾,扶桑花雾。”
雾?扶桑花雾?
合欢看著眼前鲜艳得仿佛要滴出水的花,神智有一丝迷离。奇特的名字,鲜生活气的花,却是如此一个飘渺的名字。这哪是真正的雾啊,真正的雾触摸不到真实……
合欢凤眸微抬,嘴巴动了动,还是说出了想要说的话:“谢谢。”
“对了,”句芒突然说了句:“合欢啊,我有点奇怪了,你现在好像一点都不怕我,又是为什么?
合欢心一颤,抓著花的手不可自制地抖了一下,眼里又染上了惯有的冷意。
句芒摇了摇头,温和地笑了:“好了,不问你了。这样也很好,我喜欢。”
低著头,垂著眼,合欢的脸已是灰白,鲜黄的扶桑花梗被握得死实!
这样也很好吗?可为什么,为什么?合欢的心脏又是突然钝痛,远远超过了肉体之疼,曾是坚定了的决定竟有了些微动摇。也想啊,也想这样就好,可是,可是……不说就好,可以当无知,为何要提,为何……
合欢又是那个一心求答案的合欢了,低垂著头,悠悠的声音微微地颤抖:“春神大人,为何对我,对我,做那些事?还是因为,因为亲爹吗?”
又是凝住了神,提住了心窝。
这仿佛小心翼翼般的话,却让句芒心中曾有的疑惑冒出来。
害怕、逃跑、接吻……
现在又是以往那般模样,仅仅是害怕吗?
句芒的心千回百转,浓墨的眸子牢牢锁住了那张绝美小脸,眼神渐渐犀利,瞳孔里发著幽幽的光芒。低著头的人仍是那般低著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正被人剥解。
低垂的头久了,看著的人也很久了。
句芒蓦然顿悟,心中曾有的疑惑迅速一点一点地剥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呵呵……
句芒讪笑著凝视著水中那有著白皙肌肤的身子,披散的长发摊浮在水上,微微遮掩了并拢的双腿,可整个身躯都在微微颤抖。句芒看著,犀利的眼神却逐渐冰冷,绿耳钉也竟发著幽幽的光,脸上竟有著一抹深冷到骨的讽刺。若是此时,合欢见到了,说不定也是好的,早清醒,早了悟,就不用后来的心疼。可他没见到,也就注定了。
又是那样转眼的一瞬间,句芒像变脸般,便是笑意盈盈了,还是那般蛊惑人心般的低语:“怎么会?只是想做了而已。”
模棱两可的答案却让绷紧的身子松了,低垂的头抬了,然后是迷蒙疑惑的询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做啊?怎么,你不愿意吗?”男人饶有兴趣地地看著少年,墨黑青丝搭落在白玉做的胸前,添上一股慵懒而又娆媚的风情,惟有一双墨黑眼睛波光流转,熠熠生辉。
而少年静默了。
很久之后,少年的目光仓惶地逃离,游移著落在简单却渗著丝丝冷清的寝宫精雕玉窗外,遥遥可见外面的曲折长廊,拱桥弯水,黄布幕般的天空,偶有神鸟飞过,细细的弧线一闪而逝。
原来又是那斜日黄昏,倦鸟归林了!
合欢14
雕花镂空的窗台下,黄色的花朵静静地躺著,鲜活如初。灰绿色纤秀身子同样安静地站著,绝艳的脸上一片迷离,凤眼痴痴地望著弯桥下碧绿色的湖水。
偶有清风拂过,撩动了湖边不知名的树,树丫曳曳。湖水中不时跃起一条顽皮的锦鲤,红中透白的身子,肆意地摇摆著鱼尾,然后又是“啪”的一声飞快窜入水中,漾起圈圈波纹。深蓝的天空干净得不见一朵云,也鲜有鸟儿飞过,倒影在湖里,不时被顽皮的锦鲤摇动,便破碎成一块块。
窗外的风景千般好,可安静站著的人儿却是痴迷的苦涩。
两天前,男人告知:“我这几天下凡,不陪你了,你好生待著。”
“我早已告知月老,你会在我这留上十天。十天一到,月老自会来接你,若你不想离去,可等我回来。”
于是,两天了,不见了男人。
还有两天,就是十天了,该离去吗?
男人说,可等他回来。
可什么时候回来?
“啪!”的一声响动,又一尾顽皮的锦鲤跃起那灵动的身子。
这一声也惊醒了沉思过久的人儿。
站著的身子动了动,长睫扑闪了几下,合欢迷离般的神情开始散去,逐渐地,又是那以往的清明。
执起窗台上的黄色花朵看了看,神殿顶上不堪入目的一幕幕又冒现在脑海里,合欢手一颤,花掉了下来。
背过身,合欢的脸微微发热。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合欢转过头来。
一名全身著绿的丫鬟站在跟前,脸蛋儿红红的,一见著合欢望去,更是低下了头。
“公子,月老和三公主正在大殿等候。”
合欢微微皱眉。虽然是早已料到月老不会安心地等候十天,不过等了八天,对一个老顽童来说,也需要很大的耐心了。
暗叹了一口气,合欢跟著丫鬟出了寝宫。
一出去就是曲折回廊,走过回廊就是弯弯石桥,桥下是锦鲤栖息之湖。活跃好动的锦鲤见著有人过来,倒是乖巧地呆在水里了。过了石桥,又是一道长廊,长廊笔直,拐角处是外面装饰华丽的宫殿。透过镂空的窗户,里面却是简简单单的摆设,一张大床,玉椅圆台,还有白玉浴池,是那般冷清的感觉。
路过时,合欢脚步微顿了下,随即往前去。
走了大约一刻钟,合欢才来到春神殿。
一进殿门,一片白色猛地扑过来,伴随著鬼哭狼嚎的喊声:“我的小心肝,我的娃啊……月老我好想你啊……呜呜……”
合欢微叹了口气,使劲从那一团白色东西里挣出头来,却无意发现领路来的丫鬟张大了嘴,圆圆的眼睛同样张得老大,眼珠子盛满不可置信。
合欢脸上闪过赧然,有些难堪地朝丫鬟点了点头:“你可以下去了。”
那丫鬟呆了呆,看了下合欢,屈了下身子,张大著眼睛离去了。
合欢推了推拥著他的月老,小脸又是一片清冷:“够了,放开。”
“不够!”月老把他那颗白发苍苍的头从合欢肩膀上抬起,鼻涕眼泪粘胡了整张脸,两条长白胡子还粘在了一起,老眼里还有两泡眼泪,正泪汪汪地看著合欢。
合欢忽然浅浅一笑,顿时一张花容美艳绝伦,羡煞千秋。
刚刚还嚎哭的月老呆了。
合欢见是如此,笑容渐渐扩大,绝艳的脸倾国倾城,然后朱唇轻启:
“真丑!”
“哈哈哈哈哈……”端坐在旁良久的三公主站起身来,笑得不可抑止,柔美的瓜子脸上满是红晕,一身白纱被抖得一飘一飘的。
合欢含笑地看著她,月老懵了般盯著她。
三公主止住笑,抬手抹干眼角溢出的泪水,一脸鄙夷地瞟了月老一眼:“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丢脸!”
听到三公主的话,月老傻了般的神智却猛然清醒,又是嚎哭:“小心肝……小心肝……月老好想好想你啊……你有没有像我啊?有没有啊……”边哭边又要把头埋入合欢脖子里。
合欢皱了皱眉,使劲一推,把月老从身上推了开来。
月老满脸挂著泪水,委委屈屈地看著合欢:“合欢啊,你有没有想爹啊……有没有啊……”
合欢冷眼看著肩膀上沾上的泪水鼻涕,薄唇吐出薄情的话:“没有。”
合欢顿时悲悲戚戚:“为什么啊?月老我想到你茶饭不思,也没心情找太白金星喝酒了,也没心情找太上老君下棋了,更没心情牵红线了。你就不想月老我吗?呜呜……有了亲爹就忘了老爹……呜呜……”说完又要往合欢身上挨。
三公主看不下去了,一把揪住月老两条粘合了的胡子,小嘴吐出清脆的嗓音:“喂,老头,你够了哦!骗人也要有限度。昨日我还见著你拎著葫芦从太白金星那出来,喝得醉醺醺的。你家仙童说你已经两天不在宫殿了,枉我也找了你两天,哼!我看你就是在太白金星那喝了两天酒!”
月老装不下去了,扯起宽大的袖子擦了一把脸,一脸堆笑地望著合欢:“我还不是想小心肝了嘛。整个宫殿冷冷清清的,没了小心肝,不舒服。”
合欢横了他一眼。
月老见状,撇了撇嘴:“我就知道小心肝不信。这不都怪春神,无缘无故掳了你去,留下口信,说什么让我十天来接你,就算是亲爹也不能把人家的娃掳走吧?哎呀,对了,小心肝,告诉爹,他对你好不好啊,他有没有亏待你啊?”
合欢不自在地点了点头:“春神待我很好。”
三公主一张小脸皱成一团:“喂,老头,你是不是一年半载都是在凡间过的啊?你看你,满嘴山野乡夫的话。这个娃、哪个娃的,合欢又不是你生的,你生得出来吗?”
月老的一张脸气得鼓鼓的:“合欢就是我的小心肝,他是我养的,就是我的娃。你管我什么山野乡夫啊,你管我生不生得出来,哼!”
三公主噘著嘴:“是是是,合欢就是你娃,行不?我才不想和你这老顽童计较呢。”
月老哇哇大叫:“你说谁是老……”
“好了,别吵了!”合欢凝眉冷斥一声,月老那还未吐完的话语就回旋在嘴里,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只得咽下肚子。
三公主开心地做了个鬼脸。
合欢看了两人一眼,冷著小脸说:“不是十天吗?为何现在来了?”
月老把嘴朝三公主一努:“那个丫头说要找你,央求我陪她来。”
合欢目光移向三公主。
三公主不高兴了:“我还不是因为不知道春神殿在哪啊,要不,我怎么会要他陪?我看他比我还想来,一路上嘀嘀咕咕的,听著心烦!”
月老的脸又鼓了。
合欢抿了抿嘴唇,询问这两人:“找我有何事?”
听闻这话,三公主大眼立时闪了闪,隐隐约约的酒窝显现在脸蛋两侧,一脸的欢喜:“合欢,我们下凡吧!这儿我父王管不到了。”
月老脸色一变,一把抓过合欢护在身后,朝著三公主嚷起来:“三公主,我还道你找合欢何事,原来如此。枉我千里迢迢带你来天东,你倒好,想拐我家小心肝下凡,你别想!走,小心肝,我们回家。”抓过合欢的手就要走。
合欢挣脱手,回避著两人的目光:“不行。”
“不行什么啊?你是跟我下凡还是跟月老回去啊?”三公主嘟著嘴。
合欢摇了摇头:“都不行,我还要留两天。”
“什么?你还想留在这?”月老又哇哇大叫,“小心肝,这什么鬼神殿冷冰冰的,哪有我们家好啊?”顿了一顿,月老的语气又缓和下来,“小心肝,乖,我们回家好不好?”
三公主不可置信地盯著月老:“老头,你说你家好?你那间破宫殿哪能比得上春神殿啊,连我的宫殿都比不上!”
月老又来了气,也顾不得身份了,伸出手指著三公主:“我家绝对比这个劳什子神殿好。这里哪有点人气啊,到处是冷冰冰的,漂亮有什么用啊,主人成千年没见过踪影,还不是一个空荡荡的破神殿!”
“是吗?原来本神的春神殿在月老眼中是如此这般。”一道温雅的男声自殿门处响起。
合欢心一动,转头望去,正见那绛青色的人面带高雅微笑缓缓步入大殿。
月老心一凉,脸色马上萎靡下去,丝毫不见刚才那看似理直气壮的样子,转眼便哭丧著脸朝进来之人打招呼:“春……春神大人,您……您不是下凡了吗?怎么这么……么快回来了。呵呵,我来看我家合欢了。”眼角余光瞄到三公主正睁大著眼睛闪亮亮地看著自己,心里更是苦不堪言。
也是的,人都还在别人的家里,就大唱别人的家不好了,任谁家主人听了都不爽,更何况被唱的还是一个三界敬仰的上古春神。月老这心想不揪著都不行。
句芒踏进大殿,来到月老面前。
月老陪著笑:“哈哈……那个,月老我是说著玩的,还望春神大人别见怪。”心里暗骂自己的嘴臭。
句芒挑了挑眉:“月老,你说我这神殿冷冰冰、空荡荡,那该如何?”
月老心虚地应道:“春神大人,还望你别介意。我这人讲笑惯了,那些都是开玩笑的。呵呵……开玩笑的。”
“才不是呢。你还说是春神殿是鬼神殿呢,明明就是神殿啊,哪来的鬼?”三公主满心想月老不好过,又丢下了一个响雷。
都说讲话要三思,月老这下真是自己踩了自己一脚了,苦痛自己咽,皱著一张老脸眼巴巴地望著合欢。可合欢全副心神都在句芒身上,哪能顾及到他啊?
句芒翘著唇角淡淡地笑了:“不如这样,既是没人气,那就让合欢留在这儿吧。”
“啊?”三个人全愣了。
合欢心里微微颤抖,抬眼不明所以地看著句芒。
“怎么?不可以?”句芒淡淡地道,敛去了墨瞳里的笑意,可嘴角仍是不变的温雅笑意。
听似询问,可月老还是听出句芒语气间流露出的深严认真之意,当下真是为自己的直肠子后悔到不得了。若没那番话,合欢和跟随自己回去的机会很大,最迟也不过两天后。可说出了那番话,还偏偏让人听到了,还开口要自己的人留下来,合欢要留,自己还不舍得呢,可现在……
月老又哭丧著脸说:“春神大人,您就别怪月老我了。我自认说错了话,给您赔罪了。你以后要是想合欢,可以屈驾我月老宫殿啊!反正合欢在我那跑不掉的,让合欢留在这,月老我还真不舍得呢!”
三公主这回难得同月老站在同一阵线了,嘟著红唇说:“对啊,要是把合欢留在你这,那我以后怎么找合欢啊?难道见一次面要跋涉千里吗?况且天东这么远,春神殿如此高,也难找呢!”
“对对对……”月老把头点得如拨浪鼓。
难找吗?
句芒淡笑道:“三公主为何要找合欢?”
三公主没理会眼前之人的身份有多尊贵,鼻子一皱:“我找合欢做伴不行吗?你管我。”
做伴?
沉吟了一下,句芒没再说话,墨黑的眼凝视著站立在一旁的合欢,不明意义的光芒在瞳孔里流转。
合欢脸一热,不自觉转过了脸。
邪邪一笑,句芒扬眉:“既然如此,两天时间,是去是留,留给合欢决定。来人,”
很快,两名丫鬟出现在大殿上。
句芒噙著笑看著月老:“来者是客,若不介意,你们就暂住两晚吧。吩咐下去,要好生招待贵客!”
一声“贵客”使得月老的脸色顿时萎靡得像脱了水的黄瓜。
合欢15
入夜,春神殿安静了下来,随处是夜明珠、水晶琉璃灯发出的淡淡白光,不见得多柔和,倒也真如月老所说般,渗著一丝冷清。
句芒的寝宫里,两人相拥而睡。
合欢被句芒拥在怀里,头抵著胸,胸膛里稳定的心跳声穿过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传入到合欢的耳朵深处,恍如自己的心跳一般。铺散开来的光滑青丝被白皙纤长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著,温柔静谧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