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自然不承认:“金爷爷,我可不知道这是什么剑。”
赤金子眨了眨眼,“唔,娃娃,你真的很奇怪啊。”
见他围着自己缓缓走了几步,徐道子搂着剑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却听赤金子悠然道:“传说轩河乃是上古神器。神剑有傲骨,与其缔结同生契的人,怎么也得是实力不下于我老道的大乘期高手。能对小轩那小子说过,轩河是你的命器。然而老道我看来,你根本手无缚鸡之力,莫巫力,连力气都没有几分。恐怕没有失去灵气之前的轩河剑,以你的实力,连现在这个剑鞘都举不起来。”
老头眼珠转动着,缓缓道:“更何况……据老道所知,那轩河神剑的主人,乃是修真界一个来头极大的人物……你冒认神器,底气何在呢?”
徐道子大声道:“金爷爷此言不然。命器可以与主人共存亡,自然也能够配合主人的实力和能力同成长。我与轩河剑缔结同生契的时候,立下的是最浅白的血契,因此可以承受。而且,我的轩河也不是什么上古神器,也许只是恰巧和你说的那把‘神剑’同名而已。当然,更不是眼下这把……”他咬咬牙,在心里对轩河告了一声罪,“……更不是眼下这把一丝灵气也无的死物。”
他万万不能冒着那万分之一被人将他和“徐道子”联系在一起的风险,去承认他的原身就是轩河剑的剑主狂道人。这赤金子也是修真中人,安知他与张远之背后那股势力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要是被发现真实身份,只怕在张远之那里的忍气吞声就全都白费了。
赤金子嘿然一笑,不再与他争辩,点头:“那好罢,这不是你‘的’轩河剑,那就更不是‘你的’命器了。俗言道,这无主之物,乃是有德者居之。我老道那在山上和那群豹族的小崽子们玩得累,不小心一屁股坐下,就坐到这把剑鞘上。可见这合该是老道的机缘。既然与你无关,那么,就把它还来吧。”
徐道子退了一步,他嘴里发苦,现在的他面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道,那是一点胜算都没有。还是先把剑鞘还他,之后自己找到剑刃再一并取回呢?可是,如果他没有看见也就罢了,都看见了,怎么可能还会让轩河——即使只剩下一个剑鞘——怎么可能让它再离开自己身边?
徐道子咽口口水,“金爷爷……为了你转大阵,这剑鞘上残余的灵气也被吸收殆尽了。只要阵法结构不变,其实少去这个作为引子的剑鞘,代之以其他更有灵性的东西,也根本不会有影响。我……我实在喜欢个东西,能不能,能不能……”
他心里一阵的别扭委屈。这个东西明明是他的,却还得低声下气恳求别人,还不一定能够拿回手里,真叫一个憋气。
赤金子眼珠滴溜溜地转,忽然道:“也不是不行……”
徐道子眼睛一亮。
“我手上恰好还有一件宝器,代替这个剑鞘在里镇住整个转大阵不是不可以。不过呢……”
徐道子就知道肯定还有下文,无奈道:“金爷爷,你不是那么不干脆的人吧?直接出来就好了。”
赤金子哈哈大笑:“只要你答应老道一个条件。”
徐道子问道:“什么条件?”
赤金子很认真地道:“帮我找到这把剑鞘的另一半——剑刃。”
徐道子心里一动,皱眉道:“找到那个做什么?”
“呵呵,只是借用,之后自当奉送于你。”赤金子拍拍一直缄默的夏长野,不怀好意地眨眨眼睛:“狼族的灵觉可以帮得上你很多忙。”
徐道子一愣,狼族?
夏长野倒是很不客气地盯着他看,须臾,勾起嘴角:“我不是人类。你怕了?”
徐道子心忖难怪夏长野总给他一种带着隐约未退兽性的感觉,摇头道:“我本身就是一个狐妖,怕你作甚?”
赤金子嘎嘎直笑:“狐狸可不就是最怕狼?”
徐道子迟疑道:“金爷爷,你让我找,恐怕得花上一段时日也未必找得到。”
他是以进为退,为以后找到之后脱身找借口。赤金子看来却很干脆:“你也别搪塞,明人不说暗话,老道我算过,这个机缘还就落在身上。这个神器本身就会择主,我并不强求。只让你答应一件事,就是老道的小徒孙给你做帮手,你找到了,也要记得带着那完整的一把剑过来帮个小忙。之后,老道再也不会去过问这把剑。”
徐道子猜想帮的忙应该和欧阳婼的复生法术有关,那本就是他想要帮五郎做的,因此很干脆地点头道:“好吧,如果真的找到了,依你又有何难?”
显然根本就确定徐道子就是神器主人的赤金子露出一个老妖精般诡异的笑容,抚掌道:“爽快。如此,我这狼崽子,还有他手下那群小狼崽子,也都归你使唤。只要你找得到那把剑刃,想怎么差遣他们都可以。”
夏长野朝徐道子躬身一礼,面上表情平淡,徐道子却从他眼底望见一丝奇怪的笑意。
至于赤金子,他这是占了大便宜,脸上都要笑出朵花来。有了神器襄助,再加上顾小子弄到手的续魂灯,何愁他们青湖派大事不成?这下子,就是他那挑剔得要死、阴损得要死的那个掌门师弟,也没话好说了罢?
徐道子却忽然道:“不过,我尚有一个要求。”
赤金子一怔,忽然大袖一挥,“哈,不就是帮忙你和那两个女娃娃离开邹王府?简单,事情办好了,你们要去哪,老道就送们去哪。管保那小轩娃娃不知道你们的去处。”
徐道子这回是真的惊讶了,讷讷不成言语。
赤金子很是诡秘地笑起来:“嘿嘿,尽管放心。你这娃娃私底下过来这边悄悄看望那叫做落霞的女娃娃,老道不会说出去的。本来么,如果不是我这狼崽子,你也找不到个地方,说起来,可不是你的错。谁叫狼崽子不争气输给了你呢?”
夏长野暗地里苦笑。这个祖爷爷自从他上次输在徐衍手里之后,嚷嚷着他丢了狼族的大面子,很是打磨折腾了他好长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什么主子将他调离这个少年。
其最大原因,自然是为了要给他腾出时间来被这个老祖宗调教。至于宁王那些破事儿,其实主子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拿来做了一个借口罢了。
他私心里确实也不喜欢在那种时期呆在这个徐衍身边,不知为什么,自己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样子,实在不愿意被他看见。
不过折腾也有折腾的好处,夏长野现在的功力可算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原本已经达到第五层境界“长风无阻”的玄月棍法,硬生生又突破至第六层——“流风无形”,夏长野那根玄铁齐眉棍,也被赤金子以三昧真火重新淬炼过,已经隐隐有跃升到上品宝器的趋势。
徐道子心里一凛,看来,这个邹王府内暗桩之多不可小觑,他明面上的身份不过只是五郎的一个娈宠,一举一动却都被人了然于心。不过,赤金子样修为精深的老妖怪,似乎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就算是监视,也可以由别人动手,自己上阵根本没有必要罢?
却见赤金子忽然一声长叹,用同情的眼神望着自己:“不过,你要知道,眼下那个叫做落霞的你娃娃,却是个已死之人。就算还魂丹给她吊着命,也不过还能再‘活’上两个月。怕只怕,你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是不成的。”
徐道子默然,他心里百爪挠心一样,又是烦躁又是悲伤。刚才那个“水镜”上,他也把五郎和顾十九的对话听了个大概。怪不得那个身体生的和落霞并无二致,看来却根本就是她的身体。而那个平空而来的叫做欧阳婼的女子,却也和他一样,占了别人的躯体,只不过自己是借尸还魂,那欧阳婼却是被萧灵子用了法术招来魂魄,强行打入落霞的身躯。
如果不是落霞的魂体已经残缺不全,再没有回之力,徐道子知道,不管再怎么心疼五郎,再怎么由着他来任性,自己也不会纵容五郎以另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为代价,来成全他自己的一段阴阳情缘。
可是现在,光是落霞自己那残缺的魂体也难以支撑起这个身体,欧阳婼的灵魂进驻反而提供了这个身体存活的生气,错非欧阳婼另外二魂不在此处,否则,现在这个身体就要易主。
两人的魂体都残缺不全,却反而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两个月内五郎能真的弄来欧阳婼另外二魂,不然,还魂丹效力一退,落霞魂飞魄散永别人世,欧阳婼剩余的魂体也没有办法支撑起这个并不属于她的身体,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与落霞一并同归离恨。
赤金子这番话,令徐道子不得不正视他从刚才知道真相开始,便一直在逃避的现实。
他每次偷偷过来,都是在暗地里观察和顾十九过的怎么样。一开始他就隐隐怀疑这个女子也许是落霞母同胞的姐妹,才会和她生的毫无二致。后来他也渐渐发现了,这个身体,似乎进驻了两个不同的灵魂。
人的魂魄,其魂有三,一为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他慢慢察觉,那个叫做欧阳婼的女子,七魄虽全,三魂中却似乎少了天地二魂。而落霞则更是凄惨,三魂全无,只余下七魄中的五魄,只不过由于她是这个身躯的原主人,因此出现的时间才会略略多于欧阳婼。
这一团糊涂账,在他今天听五郎和顾十九的对话之后,才稍微明白了原因。
但是,若说顾十九是为了内疚和歉意,还有没来得及表白的情感,才强行逆召回落霞残存的五魄;而五郎是难忘过去,而想要复活自己的旧情人的话,那么,将欧阳婼剩余的地二魂紧紧捏在手里的那个皇帝,又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出于和五郎一样的动机,想寻找时机复活自己心爱的皇后么?
徐道子有些糊涂了。根据他对那个皇帝的有限的观察,对方似乎是性好渔色之人,而且,欧阳皇后死了没多久,堪称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纳那南宫静为皇后,这样的人,又会对一个病死的女子有多少真心?
他脑海中,刚刚闪过一丝灵光,却见赤金子微笑道:“还有,老道还可以告诉男,你那叫做玉冬的娘被幽禁在什么地方。”
第三十五章 是非(上)
徐道子心里砰咚一下子,他几乎是翻遍整个邹王府都遍寻不着的玉冬,问了五郎多少次都含糊其辞的玉冬,他根本就认为她已经不在这个邹王府内了。可是听赤金子的口气,却是关在了一个他不知晓的地方?
脑海中浮现出,在那太师府中,危难关头,毅然决然挡在自己面前的白色身影。那时虎儿狂性大发,被逼的现出原形的白狐玉冬,却强自压抑着铭刻在骨血中本能地对神兽威压的畏惧,一下子将他推开,以自己的身躯作为他的屏障。
他怎么能忘得掉,那犹如一座堑那样,挡在自己眼前的身影?
那一瞬间,甚至白狐那原本有些暗淡的皮毛,都在那一刻焕发出奇妙光彩,像是燃烧出生命的能量一样,耀眼夺目到极。如此美丽的、守候着自己孩子的属于母亲的姿态,他又怎么能够忘得掉?
徐道子强自压抑心头的激动之情,低声道:“如此,就多谢金爷爷……我,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见他无法掩饰的焦急和惊喜,赤金子眼底出现赞许的神采,颔首道:“这有何难?过几,让狼崽子带你去。”
徐道子正要再次道谢,却见赤金子忽然像是被什么虫子蛰屁股一样,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吼道:“我草,哪里来的兔崽子竟然想要闯入我老道的一亩三分地?”
只见他双目中红光暴闪,忽然嘿嘿冷笑两声:“薛家的小十七和那个姓玉的娃娃?老道我没去找他们麻烦,倒是先找上门来了?罢罢罢,先让我那几个孩儿和他们联络联络感情,老道我先去看看热闹。”
话音未落,他一跺脚,便化作一阵艳红火光消失在徐道子和夏长野的眼前。
之后,从半空中隐约传来赤金子的叫声:“狼崽子,你先带这个狐狸娃娃回去,小轩那边怕找他找的要翻天了。那把剑鞘也让他带着吧,过几日,再带他去看看那白狐狸,没什么大事,先不要找我。宁王那通人,有的我老道耍了,嘿嘿!”
两人面面相觑,徐道子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还甚是有趣地道:“狼崽子?” 夏长野勾起嘴角,反唇相讥:“‘狐狸娃娃’,怕也没有好听到哪里去。”
两人会心一笑,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莫名的提防和猜疑也在这一笑中化为乌有。夏长野微一躬身,无声无息地,一只有着长长的卷曲的毛发的银狼,一下子出现在徐道子面前。
那银狼站起来几乎都有两人高,四只爪子上寒光闪烁,浑身毛发在日光下闪动着水银一样耀眼的光彩,只有面部有一处带着灼伤的痕迹,然而那双紫色的清澈瞳仁,看起来却异常绚烂。一眼望去,那极为深沉的紫色和极为纯粹的银色,以及那精悍利落至极的身体线条,无不充满着强悍的力量美感。
银狼俯下身体,微微侧着大头一晃,口吐人言:“这样回去能够快一点。”
徐道子第一次看见夏长野的兽型,倒也不禁为他的神骏模样感慨片刻,之后便抱着剑鞘,利落地骑上去,一人一狼化作一道白光,转眼间消失在结界里。
也就在同一时刻,在他们离开的那座小山坡上,空气一阵扭曲,出现了三个浑身上下裹着黑色斗篷,根本看不清长相和身材的浮在半空的人。
其中一人从黑色斗篷下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朝着那黑金色的剑架上探了过去,上面却仿佛附着什么尖刺一样,只听那人发出一声尖叫,急虎虎收回了手,这时另外两人也都看清,那剑架上竟然闪烁着若有若无的蓝色电弧,滋滋响了两下,就像是在示威,须臾又消失了。
“奶奶的!”爆了一声难听的粗口,那人一把拉下罩着头部的斗篷,露出一张艳丽得有如烈阳花迎风绽放的面孔,此刻却狠狠皱了起来,赫然竟是九月。
他跳着脚瞪着那黑得仿佛暗夜深沉一样的剑架,破口大骂道:“不过只是一个放剑的架子,还这么蜇人?老子摸一把还不成了?”
他身边另一个黑衣人显然对小魔头不分场合发作的脾气感到很无奈,“堂主,乙尊他老人家嘱咐我等过来更换镇压转大阵的器物,您看……”
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几句,九月手上闪过一道青色的模糊光晕,手背上的灼伤眨眼间已经只余下i道青色印子,他还不甘心地道:“这世上哪有种道理?别说那剑鞘,就是这个放剑的架子,摸把都成这副鬼德行,可是你们看看,刚刚那小狐狸精,抱着那剑鞘像是搂着宝贝似的,可他不是安然无恙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九月再不济,也不会比那狐族的孱弱小皇子更脓包了罢?主子爷养我又不是让我专门坐着吃白饭的?”
那个先前话的黑衣人显然更无奈:“堂主,这个,想不明白的事,咱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