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看之下,果然神色比起在离城之时好了很多。董飞峻打量着他。看来真是养得不错。
“我听说一个消息,所以,正准备跟董大人知会一声,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了。真是巧。”苏修明手里提着盖碗,以碗沿拨着飘浮的茶叶。
“请讲。”
“陈传葛侵吞公款一案,不知道董大人可有耳闻?”
董飞峻点了点头:“略知一二。”陈传葛本是属于工政院的官员,被派去芜堰河修筑堤坝,几个月前有人举报他侵吞公款,目前正交由监察司刑政院受理。
“听说这个案子是准备交给董大人主理的……”
董飞峻直起身体道:“怎么?”
苏修明似乎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戒备,侧过头来微笑:“你放心,我今日并非找你套交情,请你徇私的。”
董飞峻放松身体,觉得有些微微的尴尬。
“董大人想来还不知道,朝廷为了方便监察司查这个案子,专门下旨要求兵工司的人员配合。”苏修明道:“你也知道,此案的相关人员大多是工政院的人,而且,相关的资料卷宗也在存在工政院里,如果工政院的人不配合,这个案子很难进展。所以……”他抿了口茶,“为了遵从朝廷的旨意,工政院会派出专人,配合董大人调查此案。”
董飞峻看着他的忽然露出来的笑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
苏修明放下茶杯,坐正身体道:“想必董大人也听说过了,我最近很闲。”
董飞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京之前,他绝对没有想过,会有机会跟此人再度合作。
哪怕,像这种各有意图的合作。
“听说这个案子是准备交给董大人主理的……”
董飞峻直起身体道:“怎么?”
苏修明似乎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戒备,侧过头来微笑:“你放心,我今日并非找你套交情,请你徇私的。”
董飞峻放松身体,觉得有些微微的尴尬。
“董大人想来还不知道,朝廷为了方便监察司查这个案子,专门下旨要求兵工司的人员配合。”苏修明道:“你也知道,此案的相关人员大多是工政院的人,而且,相关的资料卷宗也在存在工政院里,如果工政院的人不配合,这个案子很难进展。所以……”他抿了口茶,“为了遵从朝廷的旨意,工政院会派出专人,配合董大人调查此案。”
董飞峻看着他的忽然露出来的笑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
苏修明放下茶杯,坐正身体道:“想必董大人也听说过了,我最近很闲。”
董飞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京之前,他绝对没有想过,会有机会跟此人再度合作。
哪怕,像这种各有意图的合作。
“对面那院子真的不错。”苏修明见他发呆,跳转话题道:“是别人一百多年的祖宅,要不是这次外放,还真不舍得卖。”
“是吗?”话题跳得太快,董飞峻只接了两个字。
“怎么?董大人回京的路上太劳累,还未曾恢复?”
董飞峻微垂下头,知道自己的反应有点呆。“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
“嗯。”苏修明嗯了一声:“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董飞峻站起身来,道:“不用麻烦。”他向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回过身道:“那张弓,我带回来了。”
苏修明抬起眼来看着他。
“……告辞。”回过头继续走出去。董飞峻不知道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边走边想着,对面那院子真不错,明天就去把它买下来吧。
临水国制度,凡京官四品以上者,两日一朝。第二日,便正好是朝日。早朝上,董飞峻循例谢了恩。国君在殿上,对他的功绩作了一番口问上的赞赏与勉励,殿下众臣,不管分属哪一派的,也都做出一副称赞之色。董飞峻站在左列靠前排,苏修明就站在右列差不多的地方,正在他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对百官拱手回礼的时候,视线不经意的扫过那人,见他双手交拢,把笏板压在怀里,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上讨论了一些事,董飞峻初回京城,不大了解情况,也都插不上嘴。
罢朝之后,就各自回到各自司职的地方处理公务。董飞峻这算是第一天到任,由监察司的杜司正,也就是他的上司,亲自领着他熟悉各院的情况。
监察司下设两个院,吏政院主掌官员的考绩与升迁,刑政院主掌断案与司刑。整个监察司都设在同一处院子里,左右为吏、刑二院的处所,后院则为监察司主管与直属官吏的公务场所。
昨日里听到的,陈传葛的案子,果然便是交予自己负责。董飞峻才坐定,便令人去调这宗案件的卷宗。
卷宗很快便被人送了上来。董飞峻翻开来细细的看。
陈传葛是工政院的老官员了,十几年来都在主管各项工程的修筑,临水国内的堤坝,沟渠等大型的工程,很大一部分是由他经手的。这个人虽然官职不大,份量却是不轻。一年之前,他开始经手芜堰河堤坝的修筑,后经人匿名举报,说他在芜堰河堤坝的修筑中有以次充好、侵吞银两、中饱私囊的行为。监察司派人明查暗访,查实账目上确实有问题之后,很快将陈传葛提到刑政院审理,但此人拒不承认有此事,也拒不交代银两的去向。
“董大人初来乍到,此事还不着急。”站在一边的杜司正见他专心翻阅卷宗,道:“还是让我先带董大人熟悉一下这里的人员、结构吧。”
董飞峻想了想,果然是不急于一时,于是放下卷宗道:“也好。便有劳杜大人了。”
第一天到任,于是几乎都用于熟悉情况之类的事务,也没做什么具体的公务。晚间回家的席间,董飞峻表示了要购置宅院的意向。因为都是在京内,丞相董伦,也就是董飞峻的父亲大人,倒也没有反对,只是听说了宅院的地点之后,有一些微词,在董飞峻轻描淡写的表达了不碍事之后,就没多说什么了。总的来说,董伦对自己的这个大儿子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因为在军中生活日久,性子有些耿直过了头,但他认为,只要好好教诲,改正过来是很容易的事。
头日里上了朝,第二日便是休朝日。董飞峻因为想着要买宅子,这日便跟杜司正告假。好在他初来乍到,没什么事情。杜司正也体谅他刚回京,还有很多事情要操办,便告诉他好好的将自己的私事办好了再来也没关系。
前日里跟那家宅子的老仆问过价,那处宅子要价两百七十两白银。那老仆只是那户人家的老管家,专门留在京里为主人卖宅子的,也没有还价的余地。
宅子的价格,在同样规模的宅子中来比,并不算便宜。只不过以那边光景来看,又不能算是很贵。董飞峻十几年来,也还攒下了些银子,再加上他生而富贵,出这笔钱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当日就带着现钱转了房契,算是把那宅子买了下来。
宅子的主人因为是外放,家里的很多家具都未曾带走,也一并卖与了他。因此,只要雇上两三个仆役,这房子就立时可以居住了。董飞峻原打算在父亲家住一段日子再搬出来,但那日里见过这宅子之后,住进来的愿望忽然变得非常强烈。因此过来买宅的时候,已经让家里的仆人拉着马车,将自己从离城带回来尚未来得及整理的包袱也一并带了过来。
办好这些事情,日头已经斜斜的升上来了,微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心情暖洋洋的。董飞峻打发走家里的仆人与马车,走到院子里来看满院的迎春花。这些黄色的小花一片一片的扬着脸,映着暖暖的阳光,让这个初春的辰间充满了生机。
董飞峻越过打开的院门向外看去,却发现对面的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门也开了,有个人侧对着他,坐在里面,手中拿着一把花剪,挽起衣袖,正在修剪花枝。
虽然听说过,这个人几乎天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可是似乎,也没想过会碰到。
不过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会碰到,但是没有深想。
董飞峻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院门。
那个人似乎很专注的样子。从他的侧脸可以得出这种结论。董飞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人家院子门口。
那个人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衫子,头上的束带松松垮垮的,像是刚刚起身,还没有好好整理过。他拿着一把剪子修剪花枝,并且对着那一从花树微笑。
似乎是感觉到了视线的注视,那人转过头来,向门口望了一眼。董飞峻躲闪不及,被看了个正着。但那人只是弯了弯眼角,什么话也没说,又转回头去继续剪他的花枝。
董飞峻暗忖了一下。这个时候转身离开似乎显得晚了,太着痕迹。于是只得前进两步,走进院子。
“董大人今天没有公务吗?”听到脚步声移进来,苏修明没有回头,咔的一声剪掉一从多余的枝杈,问道。
“今日告假过来买宅子。”董飞峻答道。
苏修明轻轻啊了一声,“怪不得今早外面这么吵。”
董飞峻默了一下。“打扰你了。”
苏修明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董大人真客气。”回过头来四处望了望,指着不远处歪放着的一张太师椅道:“要坐吗?”
董飞峻摇头道:“不用。”
苏修明回过头去又剪了两剪刀,转过来仰起头来看了站在身后的居高临下的董飞峻一眼,放下花剪,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摆。
董飞峻略为不解的看着他。
苏修明道:“董大人稍待。”说罢走进了内室。董飞峻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便见那人拿着个锦盒走过来,递给他道:“乔迁之喜的贺礼。”
董飞峻掂在手上,也不知道是拆好还是不拆好。
苏修明把东西交到他手上,似乎就算完成了一件什么事,继续坐下来修剪花枝。董飞峻忽然觉得失去了继续站在这里的立场,道谢一声便告辞离开,还没跨出院门,又被苏修明叫住。他停下来转过身,却听那人问道:“对了,董大人,准备何日去工政院提调资料?”
“应该就在明日。”董飞峻道。
苏修明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就在工政院恭候了。”
“有劳了。”董飞峻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隔日又是朝日。董飞峻一大早起身,出院子的时候,对面的灯还没亮。他本想着反正顺路,是不是约一下对面的人一起上朝,最终又作罢了。两人的身份,毕竟分属不同的派系,好像,没有同道去上朝的缘由。
在庭门外候见的时候,却见那人早到了,跟一群定王府一派的重臣们一起谈笑风生。不知道为何,董飞峻觉得有些不甚舒心。
朝堂之上,那人还是不怎么说话。似乎是因为也没做过什么正事,没有什么可以上奏的内容。只是偶尔附议一下别人的提议,偶尔随着大流对国君的意见称两句英明,其他的时候都盯着地板。
是不喜欢朝务吧?董飞峻不由得猜测。说不定那个人更喜欢战场,喜欢骑马射箭。
至少在离城的时候,看起来比在朝堂之上活跃得多。
下朝的时候,那人随着众人鱼贯而出,跟着兵工司众人一起走了。董飞峻见他并非走的回家的方向,记起昨日里约好的工政院相候,因此回到监察司匆忙的看了看卷宗,起身向工政院去了。
京里的大多数官衙都集中在皇城外不远的一片区域。监察司与兵工司的距离算不上远。一路走来碰到很多同朝为官的同僚们,少不了点头打个招呼。
踏进兵工司的大门,说明来意,自有小吏领着他去向工政院。进工政院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寂静的小巷,各间屋子里都有正在进行公务的官员,他们安静的处理着自己的事务。比起人进人出的监察司,这边的环境显得十分之清静。
“到了,董大人。”带路的小吏指着前方的一间屋子,道:“董大人来得真巧,世子大人今日刚好在。”
董飞峻对小吏道:“多谢,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小吏告辞之后,董飞峻缓步走了过去。
跨进门去,整个场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苏修明坐在桌前,桌上的纸用镇纸压得整整齐齐,而他提着毛笔,正在专心写着什么。见到有人进来,抬起头望了一眼,然后跟他点了点头,又低下去继续写字。
似乎,两人初见时,也是这样的场景。一时间,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重叠了。
董飞峻没有打扰他,抬步走了进去。
打量这间屋子,似乎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并没有跟同僚们在一起。董飞峻自行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来,就见苏修明停了笔,随意的将刚才正在写着的纸取出来揉成一团,丢进身边的纸篓中,站起来道:“我去拿卷宗。”说罢起身去了内室。出来的时候,他抱了一大摞线装的文书,董飞峻起身接过一半,两个人将文书放在桌案上。
董飞峻坐下身来,慢慢翻开来看。这里有陈传葛的个人资料、经手的每一件工程的资料、还有在芜堰河工程里所涉及的重要人员的资料。董飞峻一边看一边问:“世子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苏修明微笑:“你真想知道?”
董飞峻抬起头来,道:“你们应该更了解他。”
苏修明慢慢的道:“说实话……陈传葛这个人,毛病不少。若不是看在他能力也不错的份上,不会做到这么久。只不过……”他用指尖轻轻的敲了敲桌面,“私扣一千五百两,我却不相信他有这个胆子。”
“这么说。”董飞峻思索道:“你觉得其中有内情?”
“不好说。”苏修明望着那一摞卷宗,道:“这就有劳董大人来查了。”
董飞峻摸不清他话里是什么意思。据自己了解,陈传葛也算是苏派里比较重要的官员,在兵工司工政院做了十几年的官,现在定王府的态度,是准备保呢,还是不保呢?从内心里讲,董飞峻希望禀公办事。但似乎,若是因此跟眼前的人起冲突的话,虽然自己仍然会坚持原则,可是总觉得,不愿意如此。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董飞峻静静的翻看卷宗,而苏修明则取出一张白纸继续写字。
从眼前这些资料里,暂时还看不出来有什么。陈传葛这个人,好酒贪杯、耽于美色,有时候也占占公家的小便宜,不过,从手中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么多年来这个人所经手的工程,确实是经受了考验的。并且,除了芜堰河,其他地方都没听说过他克扣银钱的事。
莫非真的另有内情?董飞峻微皱着眉,抬起头来。却见对面那人正用眼望着自己。四目对望,那人也不转开视线,大大方方的问:“董大人看出什么线索了?”
董飞峻摇头:“惭愧,暂时还看不出来。”
苏修明笑道:“无妨,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看了看房里的沙漏,道:“午间了,不如由董大人做东,一起吃饭?”
董飞峻想了想,合上卷宗道:“不过,我对京城不熟悉,可不知道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