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刚走出大厦的落地玻璃门,就被团团闷热潮湿的空气包裹了个严实。直面着不停发挥余热的夕阳,ERIC微眯起眼睛,伸
手拉松了工整的领带口。正值一天中的下班人流高峰期,络绎不决的车辆碾过眼前那条被太阳晒透了的路面时,显得疲
惫不堪。
听见不远处一声短暂而有力的汽车鸣笛声,ERIC冲着路边停靠着的那辆银白色BMW小跑过去。
落下玻璃的车窗里,一张干净得面无表情的侧脸。
估计是心理准备做的不够充分,看见申贺森垮着一张脸的样子,ERIC心里不免又泛起了点小心虚和小紧张。平时做什么
事都果断利落的ERIC,此刻却因这种具有专署特性的情绪而产生了片刻的不知所措。
“磨叽什么?快点上来,这儿不让停车。”即使看不见深色墨镜后面那副平素温和秀气的眉眼,也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抑
制不住扑面而来的怒气。
ERIC噢了一声后乖乖的绕过车头,屁股刚落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车子就已经毫不犹豫的滑进了车道。
“饿了,晚上吃什么?”ERIC把脱下的西装外套甩在后座上,装做若无其事的侧过脸,问身边这个只知道怄气,不专心
驾驶的家伙。
申贺森没有转动盯着前方路面的脸,自然也就没有看到ERIC那一脸讨好的表情。“吃什么?你猜我现在想吃什么?我想
把你红烧了你干吗?”他努力使自己那些咬牙切齿的话在说出口时像个无所谓的玩笑。
“干嘛?吃我?红烧清蒸随便你。”ERIC语气正义凌然,嘴边透着坏笑,一脸不纯洁的盯着申贺森又绿了一层的脸。
ERIC知道,这家伙跟他别扭了一整天了,在公司里碰了面不管身边有人没人都退避三舍,一口一个“文社长”听的ERIC
腿脚发软。下午的公司例会上,又阴着脸躲瘟疫似的坐在边上,头都不抬一下,完全不理会ERIC在“满朝元老”喋喋不
休的企划陈词时,冲他挤眉弄眼猛发暗号。这两天因为公司改组的事忙得ERIC焦头烂额,被那些砸死人企划案和资料绊
着脚,还和那些思想顽固不化抵制革新的老家伙暗中较着劲,想在上班时间跑去贺森那头慰问慰问“公司骨干”都抽不
出时间。一整天马不停蹄的下来,刚有喘口气的空挡就收到了贺森的短信:“五点,公司门口。”抬头一看已经是四点
四十五分,如接到了圣旨般的,火速推掉了晚上的应酬,把任务一股脑的往助理那儿一堆,甩下一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就往电梯那跑,结果还提前了三分钟到达约定地点。
谁让这次又是自己得罪了他,像往常一样,被他整也只能认栽了。
贺森怄气的时候在话头上被人占了便宜,接下来不管ERIC给他扯些什么都不开口了。热的让人心烦的天气,只有他像冰
雕似的扶着方向盘。ERIC也没辙了,折腾了一整天,本来就疲惫的身体也懒得再做无用功,贺森和他过不去也不是一次
两次了,只要别顶他一般问题不大。往柔软的皮质沙发里坠了坠身子,歪着脑袋看着窗外往后飞行的景物。楼房,一座
两座,梧桐,一棵两棵,像催眠一样从眼前略过。
等ERIC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窗外的景物已经由繁华的街景变成了荒郊,天色也渐暗了。贺森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开上
了高速。
“你这是要去哪啊?”ERIC一时慌了神。
“睡得挺爽啊你,就差打开呼噜了。”贺森阴阳怪气的说:“还有闲心管我去哪,放宽心,不会把你暗杀了,更不会和
你殉情。”
“真是怕了你了,我今天真的很累 ,你能不能别这么折腾我了?”ERIC心里也开始急噪。
“花天酒地的时候怎么就没听你喊过累?嫌我折腾你,早干嘛了?”
是啊,早干嘛了?自己已经心甘情愿的让他折腾了八年,想我堂堂文正赫,当年学生时期呼风唤雨,如今商场事业叱姹
风云,怎么就栽了在你手里了?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也上赶着凑热闹。ERIC看着手机屏幕上来回滚动的“朴美宣”三个字,脑袋不禁又大了一圈。刚想关
机,手机却被贺森伸手抽去,利索的甩手扔出了窗外。
“今天晚上有约会吧,真不好意思,耽误你正事儿了。”说着,贺森把车靠在了路边。
“下车。”
“什么啊?这儿?”
“下车。”
“你开什么玩笑?”
“你下不下?”
“贺森啊,别闹了,昨天是我不好,你……”
“你不下我下了”
“你听我说……那是因为……”
ERIC拉住申贺森要开车门的手,说“算你狠,我下。”
ERIC靠着路边的护栏,看着那个银白色的点在暗淡的黄昏里渐渐消失后,心里嘟囔着,早知道今天这样,去年说什么也
不该送他辆车当生日礼物。
太阳虽然落山了,空气依然闷热,偶尔迎面吹来的小风都像要粘在皮肤上一样。本想大口呼吸几下着郊外的新鲜空气,
却被团团热气堵在了嗓子口。想在口袋里摸出烟来抽,却发现外套忘在了贺森的车上。ERIC想,我怎么又这样?我这是
怎么了?那个人又扔我手机,又把我甩在慌郊野外,遇上这种事本该怒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的不是嘛?可是我对他怎
么就气不起来呢?一遇上这种事就劝自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对于这个“人上人”的理解,ERIC与常人有所
不同),什么时候炼就的这副好脾气?怕他吗?我凭什么要怕他?论打架他又打不过我。真得要被他踩着过一辈子?我
这是怎么了?
妈的,哪有公共电话!
2.
李珉宇正和新来的酒吧歌手不冷不热的谈着什么的时候,申贺森“嘭”的一声横冲直撞的推门进来了。
“干什么,想砸我店啊?”
申贺森没回话,径直走到吧台坐下叫了杯威士忌。
“我说你还真把这儿当你自个家啦?”珉宇也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不用问,量量脸的长度就知道肯定是ERIC那小子又
犯事了。申贺森平时待人接物虽然算不上是平易近人,但是也不会和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能把他气得脸铁青的人,全
宇宙找不出第二个。
俩人一吵架,申贺森准往他酒吧里躲,一来能够找他这个冤大头吐吐苦水,二来如果真的跑去别的地方,那个大脑发育
不良的豆芽菜万一找不着他可怎么办?
“那家伙把我气成这样,你要是再不要我我就真把你这店给砸了。”贺森弓着背一脸委屈的杵在那儿。
“好了好了,那小子又怎么招你了?哥哥我哪天有空找他练练。”李珉宇装腔作事的敷衍上两句后,说“这次又因为什
么?”
“他的老情人昨天从美国回来了,在公司看见他们俩时还骗我说那是他女客户。那兔崽子整天喊着忙还不忘亲去自接机
。今天我把他拖出去准备好好教育教育,他倒好,在我车上呼呼大睡把我当真空了。你说我平时是不是太惯着他了?他
怎么什么事都给我干得出来!”贺森终于连珠带炮的过了把瘾。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女人?你跟他八年多了还能不知道他,他身边什么时候少过女人?他不找女人,女人也少不了
来找他。怕吃醋就把他蹬了,要不然就把他阉了。”
“谁吃醋了?”贺森的语气有点急,清秀的小脸上开始发红,胡乱说上两句“哎呀你不知道,这次不一样。我不说了吗
是老情人!俩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老情人?我怎么不知道?”
“别说你,今天以前我也不知道。”
“你瞎猜的吧,想太多了你,ERIC小时侯照片我可见过,就他?哪能啊?”珉宇趴在吧台上嘻嘻的的笑了起来。
“没功夫给你开玩笑。”申贺森在一边抿着嘴,没因为珉宇的话而生气,眼神里倒凭添了几分落寞的神色。喝了一口在
手中玩转了半天的那杯黄色液体,又楞了半天神,才声音低沉的闷闷的说“最近神经老是跳,总觉得和他呆不长了。”
大学毕业后,ERIC为了他不顾家人的反对留在汉城,他也放下身价心甘情愿的在ERIC手下打工。和ERIC在一块的这八年
里,一直是ERIC像八爪鱼一样的缠着他,踢都踢不掉,他总是对ERIC横眉竖眼的说“滚一边去”。年龄小的时候从来都
不担心他真的离开自己,最近却老是不由自主的想,万一他哪天变乖了就那么滚的远远的,自己该什么办?他的备用情
人比备用灯泡还要多,但是对自己来说,世界上恐怕只有他这个神经大条的人可以厚着脸皮容忍自己耍性子了。想想就
头疼,就想给他两拳踢他两脚解解恨。
“唉,你们俩真是,一个整天神经过敏,一个神经比钢筋还粗。”珉宇看贺森的情绪有点不对头,便又缓了下语气说“
想那么多干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想的过来吗?挺好的两个人,最起码现在都在彼此身边守着。”
八点以后,酒吧里的人开始渐渐增多。柔和的音乐开始缓缓的飘荡开来,舞台上的歌手在坐昏暗的灯光下,抱了个吉他
,声音清亮的在唱着一首叫不上名字的英文歌。
“又换了一个?”贺森瞟了一眼舞台中央问。
“恩,今天刚来,快毕业的学生,先让他试两天。”
“才一年多你店里换了几车歌手了?比你洗澡都勤。想在你这儿混口饭吃怎么就那么难?”贺森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调侃
着身边这个开始心不在焉的人。
五年前李珉宇刚上大学,天生的理财能力和艺术细胞不干点什么他手痒痒,最后,向他做红酒生意的老爸申请了亲情赞
助,开了这家酒吧。JUNJIN是他店里的第一个歌手,也是到目前为止受聘时间最长的一个。
ERIC和申贺森当时之所以认识李珉宇,也是因为他是JUNJIN老板的关系。但是时间一长,几个人熟络了以后发现彼此投
缘的很,便不在装腔作势,关系自然好的没话说。那时ERIC和贺森的关系并不瞒着他们,记得在俩人向“小组织”坦白
的那天晚上,JUNJIN喝得大着舌头胡言乱语,晃晃悠悠的抬着胳臂指着ERIC说“我早就看你小子不对劲,你他妈还真有
事!以后你要是敢朝三暮四欺负贺森老实,我~我就捅破你车胎。”JUNJIN和贺森算是发小,小时侯住一个大院儿,整天
在一块调皮捣蛋胡作非为。小学、中学、大学一路走下来,彼此算得上是最好的哥们了。后来,JUNJIN就倒戈了,整天
有事没事就往珉宇那儿蹭吃蹭喝,说话整天一唱一和好得跟连体儿似的。ERIC和贺森也开始觉得俩人的关系不一般,四
个人在一块时不免也故意开上几句玩笑,珉宇只顾窝在JUNJIN身边眯着小眼儿吃吃的笑,JUNJIN却一本正经的嚷“你们
俩人是不是看谁都是同性恋?我们可是纯洁的男男关系。”贺森想,这头单细胞动物,不知道有不打自招这一说吗。一
年前,大家都刚大学毕业,ERIC和申贺森正因在哪工作的问题闹了个底朝天,JUNJIN突然就跑了,打着对韩国歌坛失望
的旗号跑去了日本。毫无征兆的,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李珉宇足足愣了半个月才恍过神来,心里恶狠狠的嘟囔着:那
小子玩儿我!把我当什么了!
在贺森不知道喝光了几杯威士忌,话头开始多起来的时候,李珉宇手机响了。听着电话那头震天响的动静就知道是哪头
。
“贺森在你那儿?”
“还用问。火气大着呢,差点砸我店。”
“就你那店,请他砸他都闲手酸。你别让他喝酒,他还没吃晚饭。”
“他有手有脚我管的着嘛我,再说也就你这个不要命的敢管他。”
“行啊你真不够哥们,那至少把他给我看好了,别让他坐那儿眨巴着那双桃花眼到处乱勾人。”
李珉宇终于忍不住笑,看了一眼身边喝得眼睛开始泛红的申贺森,对着电话说:“有胆这话你亲口给他说,他就我旁边
。”
“行了行了,妈的,我马上驾到。”
ERIC走出公话厅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又圆又亮的贴在夜空上。白天燥热不安的城市也渐渐冷却了下来。刚要去公
司提车,突然看见对面一家寿司料理店,又颠颠的跑了进去。
3.
申贺森从洗手间出来的的时候,吧台边李珉宇的位置空着。他坐下来手掌托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心里想着ERIC你个混蛋
还不来,想困死我啊?一会儿在上衣里摸出根烟,却怎么也找不着打火机放哪。正想开口跟酒保借一个,吧台上“啪”
的一声脆响,差点把他刚衔在嘴边的烟吓掉。一只金属钛色的打火机泛着暗钝的光泽,安静的躺在桌面上。申贺森拿起
来,侧着脸把烟点着,放回原处。看了眼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陌生人,说了声“谢谢。”
“申先生吗?老板说他二楼包间有客人叫他,让我告诉你一声。”
“哦。”申贺森这才看清旁边说话的那个人,就是刚刚在舞台上的歌手。五官明朗,漂亮的侧脸曲线,草绿色的T恤加牛
仔裤,一身随性的打扮,长得也挺精神。
见旁边的人依然莫不吭声的在那腻着,贺森便随口问了一句:“原来没在酒吧唱过吧?”
“没有,今天第一次,也不知道唱得怎么样,能留下来就好了。”说话声音低沉,却又不失亲切,天生一副唱歌的嗓子
,
“你们老板毛病可多着呢,唱得好了他不要。”
“呵呵,怎么可能?”
“真的,他原来就把一个五音不全的家伙留在身边唱了四年。”
看着对方一脸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样子,申贺森连忙打住说:“给你开个玩笑,你好好唱,肯定没问题。”
对方的脸先是一楞,而后又一脸温暖的笑开了。
“没想到你还会开玩笑。”
“我为什么不能开玩笑?”贺森一脸的莫名其妙,心想我长的又不像老学究。
“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和这里的面的人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说不上来,反正是不一样。”
申贺森低下头抿嘴笑了笑说:“你是学生?”
“恩,你怎么知道?”
“听你说话就知道。”
“我就知道不是看长相看出来的。”
“呵呵,你也挺会开玩笑的。”
申贺森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身边这个陌生人扯那么多闲话。可能是身边的这个人的真实和亲切让他感觉很温暖,又或许真
的是自己喝多了。
俩人不知闲聊了多长时间,直到贺森发现对方的脸突然间僵住,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身后看。他也扭头,只见ERIC阴着
脸站在那儿,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怒气直冲着自己旁边。
“申先生,你先忙,我去准备准备,一会还得上台。”
“哦,好。”最后,申贺森还不忘在ERIC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加上几句:“怎么称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