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出书版)+番外 BY 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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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刑虽想伸手挽留,但最后一个指尖还是滑过了他的手心,消失在青帘之后。

因为带着手套的缘故,掌心中,甚至连个触觉都不会留下。

慕容刑知道颜离熙在回避,挫败感激起了他的愤怒,伸出的手没有因为挫败而收回,反而猛地拽住了那片该死的布帘,

仿佛就捉住了颜离熙本人。在因为纠结的郁闷而愈发增大的力道之下,青布撕扯扭曲轻易便被甩在地上。于是那一直被

挡在轿中的人便彻底呈现在了慕容刑面前。

没有想象中过分的瘦弱与病态,甚至比在宫中时更有了些神采,看得出,在梅皓身边的生活对于颜离熙来说并不是一种

折磨。除去暗红色宫袍后的颜离熙宛如一株素竹,带着不属于尘世的平静与淡然。

还有那一贯的顺从。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你总是沉默,而我总是愤怒。

慕容刑只消上前一步便能将面前人再次掌握,但此刻他却选择转身。

他跃马、勒缰,然后低声喝道:

「你们……可以滚了!」

不仅仅是因为听见了远处追来的马蹄声,还因为心中掩饰不住的酸意。如是现在不及时结束,恐怕又是一场不可收拾。

坐着因为慕容刑而残破不全的轿子继续向青苍岗前进,颜离熙心中竟有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也只有这样的轿子才配得上自己这个残破的人吧?不过这毁灭应该是双向的。从接受先帝所托的那天开始,颜离熙便知

道自己会亲手毁掉那个曾与自己亲密无间的慕容刑、毁掉和之的生活,同时也毁掉那个真正的自我。

而在不久的将来,还将被毁掉的是什么呢?

梅皓。

或许这些人在日后的历史中都将会有一份中肯的评价,然而自己,却似乎注定要成为一个不忠不义的角色。

闭上眼睛回避了这个问题,颜离熙强迫自己停止一切联想。

他就这样瘫坐在大敞的轿中,不念不想,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轿子又停了下来。

眼前便是颜家祠堂了。

这是几进式样古朴的大屋,里面摆放着颜家历代先人的排位,颜家雇了个老汉看守除尘,而祠堂后面便是一坯坯坟冢。

最新的那座也是最精致的,便是和之的坟墓。

轿子一停,就有护卫上前搀扶颜离熙出轿,却被他拒绝了。虽然有些勉强,但颜离熙还是独自从轿中站了起来,趔趄着

走向祠堂。

其实脚伤并没有如慕容刑以为的严重,颜离熙故意装作无法行动的样子,是没有勇气再与慕容刑发生正面接触。

慕容刑冲动的个性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所有这一切举动的最终目的,然而颜离熙不能。

既然为了这个江山,为了保住这个皇位已经毁灭了这么多的事物,那么就算一切都是错、错、错上加错,也必须进行下

去。

颜离熙走进正殿,两个侍卫警惕地跟随在他身后,并不仅仅担心他的安全,恐怕梅皓也吩咐过他们不让任何人靠近颜离

熙。所以守墓老人递来的香火,也是由他们两人转达。

对于这两人的干涉,颜离熙并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不露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附近一带都是宗祠和祖坟,香烟缭绕,然而就在正殿中,颜离熙却闻到一股熟悉而清新的味道。循着味道仰头看去,原

来在摆放祭品的案桌上搁着一罐开了封的蜂蜜陈皮,清香四溢。

心中了然,颜离熙倒在蒲团上拜过,然后将香插到香炉中,接着吟出和之的少年行。

「少年青骢千钟酒,放歌九州岛踏浪行。愿君共扫红尘去,阅尽江湖万古情。」

那两个侍卫只当他是念及亲人的早逝有所感伤,并没有多想。倒是看见颜离熙一边吟诗,一边向后面的祖坟走去,便也

不迭跟进。

按照长幼礼序,颜离熙最后拜祭的是和之的坟茔。

这是座堪称别致的阴宅。

虽然已是浓秋,但坟山上慕容刑命人手植的绒草依旧茂盛葱翠。和之生前便自由不羁,最讨厌砖砌堆垒的俗物,死了之

后能有这样雅致的居所,想必也不会抱怨什么吧。

抚着墓碑上慕容刑亲手题写的金色大字,颜离熙长跪,不、应该说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了那碧草依依的坟茔上。隔着厚

厚的黄土,他在与和之说话,而说话的内容,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然而,从颜离熙偶尔抬起的面颊上,任何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那倦极累极的表情。

「和之……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过了良久方才从坟茔上起身,看看天色,狩猎应该尚在进行之中,但是梅皓允给自己的时间将尽,身后两个护卫已开始

催促他离开。

颜离熙点了点头。也罢,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回去吧。

给了守墓人一些银两,然后重新坐回轿中,这便算是结束了又一年的拜祭,下次再来这里,最早也得等到来年清明。

不过若在这期间出现什么意外,也许便可以提早过来了。

轿子很快消失在暗红色的山林中,方才慕容刑的突然出现,使得护卫们加倍警惕起周围的动静,却没有谁会想到回头去

留心一下颜氏祠堂现在的状况。

守墓老人目送颜离熙离去,然后转身,走到灵堂后面的影壁旁,咄咄敲了三下,居然叫开了一扇暗门。

「宾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从暗门中出来的正是宾与怜。供桌上的陈皮便是他放置的,颜离熙与那几个护卫在外面祭拜时,他就一人躲在这间本是

用来堆放香烛的暗隔内。

虽然一直念想的人就在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可见面依旧是奢望。

「谢谢老丈帮忙。」

宾与怜给了老人一些赏钱,便出了正堂向坟场走去,若他猜得没错,那么颜离熙在堂前所吟的少年游,一定有所含义。

也许问题的解答,便在和之的墓边。宾与怜一早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这里的环境,所以虽然颜家坟冢众多,但他还是很

快就找到和之的青冢。

这就是那个长得和解之一模一样的弟弟了吧。

并没有急着四下探查,宾与怜俯身去看那冰冷的墓碑,上面慕容刑的字迹他是认得的,虽然御笔题写的是和之的官衔,

但真正的、更加复杂的关系恐怕已经随着那具焦骨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甚至也许,这墓里什么都不存在,就算是从那场大火之后的遗迹里捡拾回来的残骸也说不一定是别人留下的。

而就是这样一具也许并不存在的东西,却能够在这片惊涛骇浪的中心平静地沉睡,安祥得让人嫉妒。诗人颜和之,从前

所崇拜的人,宾与怜现在甚至有些怨恨,若不是因为他,解之也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若慕容刑没有遇见那诱人的自由

,那么他的人生也就会与焱朝其它的天子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又如果一切都纳回常理规矩之中,自己还会认识颜离熙么?就算会,他所认识的他,也将会是个深沉心计的高官要

员,他不会允许他亲热地称呼他为「解之」,不会为他挡驾、不会与他谈笑——哪怕现在所得的这一切也仅仅出于利用

是利用又如何?这几个月、这么多天来,宾与怜已经明白:尔虞我诈、心狠手辣都无所谓,这座朝堂上唯一要不得的就

是感情。

不再去想那许多,宾与怜在坟冢四周仔细打量,末了还伸手在茂盛的草丛中摸索,好半天终于在背阴的地方发现了一个

浅洞,里面的土壤还是潮湿,应该是方才颜离熙用手挖出的。将五指探进去摸索,果然拈到了什么东西,拿出来展开,

是寒州的水图。

狩猎结束后,宾与怜匆匆赶到慕容刑所在的紫宸宫。接过寒州水图,慕容刑仔细端详。又命人取来宫中保存的地图,两

相比对便发现了不少微妙处。

这并不是张普通的水图。

朝廷中存有的地图上远没有这么多细支分流,那大概是梅皓这些年为了转运官粮以及战时物资而开凿的。从大运河的几

个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开始,就好像是寄生虫一般依附在朝廷的命脉上。大部分的支流宾与怜都未曾见到过,而在很多不

起眼的民居之中,颜离熙还用朱笔点出了极有可能是藏有官粮的仓库。而在城东边的一处标上了个着重的黑迹,却没有

任何注脚,恐怕连颜离熙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

不论如何,有了这张地图,几乎就是掌握了寒州城的血脉。然而对于如何利用这地图,二人暂时还没有特别的想法。

寒州城地处疆域之南,若想要调派北部军队,恐怕会提前打草惊蛇。到时候师出于无名,反而落了下风。这也是慕容刑

所忌惮的。

「既然这是寒州的内部构造,那朕就从内部开始。」

入秋之后,天黑得早了。黄刺刺的烛光反射在地图上照亮了慕容刑略带倦意的双眼。

白日里的围猎,开始时虽然落下了梅皓一头野鹿的差距,不过见了颜离熙之后的一股怨毒无法发泄,便拼命地猎杀起来

,成果自然斐然。不过屈居其次的开山王在听了匆匆赶来复命的护卫的汇报之后笑得反而更加灿烂。

不过如果他看到这张地图的话,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第八章

入秋后的京城,竟然也玩起了南方十里不同天的把戏。没有因为夜晚和雨水而有所迟疑。梅皓一回到住处就命人准备车

马。原来的计划是等到明天再出发,可现在他已经不愿意再多待一个晚上。

不知不觉之中,皇城内的气氛已经和以前不同。

虽然慕容刑的行为依旧是冲动且没有章法,但梅皓已隐隐地嗅出了危险的气息。虽然目前来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不对

劲的情况,这一年朝廷里的动静依循着历年章法,除了举办恩科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圈点的。然而一切的一切综合

起来又充满了危险的气息,就像是一张看不见的陷阱。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吧,以前是不计手段地想要将他夺过来,现在是想方设法地守住。这转变

所带来的更加严重的压力,竟是连这只狐狸都没有料想到的。

毕竟他所觊觎的,并不是一只温良的家禽。

睨了睨漆黑的眸子,梅皓转身去看马车另一头角落里的人。

在他的强迫下,颜离熙换掉了那身带有「香烛元宝」味儿的素服,穿上月白内衬薄萌葱色的夹袍,因为见他一直偎在窗

边看雨,梅皓又怕他着凉,于是取了斗篷放在他边上,过了不多久,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拖出一条丝棉薄被掖到颜离熙

的怀中。

「寒州不像北方冬天屋里屋外一样湿寒,我在猎场得了头上好的鹿,命人给你做件大衣。」

虽然听见了耳边人絮絮叨叨说的一大段话,但颜离熙始终看着屋外的雨丝漫天飘飞,好半天才说出了句似乎有些不着边

际的话:

「……当日你听说我被人杀了吊在城门上,你是什么感觉?」

梅皓自然是一愣,似乎是回味了半天才重复地说出同一个词来:

「心痛。」

捉住颜离熙的手,执意要他感觉一下自己心里「痛苦」的感觉。知道自己甩不开这个缠人高手,颜离熙也就懒得推拒,

让梅皓顺势扑在他身上,他知道就算是这只欲望多多的狐狸,经过一个白昼的游猎也决不可能会有那么好的精力求欢。

「心痛?你又能痛多久……」

车外的雨小了些,颜离熙便欠身将竹帘挽了起,夜凉如水。

「嗯,直到知道你没有死,一共五日又三个时辰。」

环抱着爱人的手落了个空,梅皓毫不介意地就地打了个滚,惬意仰卧。然而颜离熙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无论如何轻松不

起来了。

「也许那时死的人真是我就好了。」

远望着渐渐暗去的风景,颜离熙说出自从离开祖坟之后便一直在思索的事。

朝堂纷争虽然无形,但他知道自己手上身上已经染了无数人的血。

「什么『也许』。」梅皓乘机一手将他拉人怀中,佯装嗔怒道:「覆水难收,天下又岂有后悔药可吃?」

颜离熙闻言,心中最后一沉。就算在心中后悔千遍万遍,发生的事也始终无法逃避。属于自己的过错,就一定要由自己

来担负。

对于失去了生命的和之,对于失去了自由的慕容刑,自己或许真是有罪的。就必须交出身心偿还那些被自己一手抹煞的

事物。

对此他心甘情愿。为了这江山,无论让他做什么,都不会后悔。

呕心沥血,却只能沦为所爱之人的玩物,肆意践踏;也许自己就是那种生来就注定成为青史污迹的人。

开山王府的队伍,这一南去便像是粒石子投入了湖中,安静得不留一丝痕迹。然而这半个月,对于皇城中的某些人来说

却是不平静。

深秋后宫内的气氛也如同天气般渐渐凉了下来。所有为冬天而作的准备总是一再重复,有条不紊却也兴味索然。人们似

乎是被这单调的活动压抑住了性格,开始对周围发生的事漠不关心,就连慕容荆也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上朝。

新宠宾与怜不再那么经常出入宫廷,最近五天来更是踪影全无,也许是为了印证真龙天子多情好色的通用本质,宫里曾

经传言说他已经被慕容刑帝尝腻了打发走了。不过这也只是茶余饭后的大胆揣测,等到天更凉了些,便也没有人愿意浪

费这些精力来关心这些。

就在命妇们都不再提起宾与怜之后不久的一个夜里,他却偷偷地再度进入了皇城。那夜降了霜,地上一面茫茫。

「一切都准备好了。臣明天就动身。」

因为慕容刑天性亲寒,所以宫内迟迟没有烧起地龙,此刻说出的话已隐约凝着白雾,宾与怜拢着袖子站在窗边,任月色

也照不出他此刻的表情。

听见了宾与怜的回复,慕容刑放下手中的奏章,虽然不去上朝,但是奏折却不见得减少。没了他这个皇帝,世上该发生

的还是会不停发生。

他看似乎淡地挥了挥手,却又补充道:「还有,等大军攻人寒州城内,朕……要你将颜离熙带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你失

败了,也不要想着朕会出面赎你回来。」

深深颔首,宾与怜自然清楚这一切的利害关系。

就连他老成许多的颜离熙都不得不在这场风暴中遍体鳞伤,自己又如何能够逃过?而且他是自己主动要求承担下这个任

务的。因为只要去了寒州城,便离解之近了一大步。这其中的危险他不是不知道,可却总有种奇怪的冲动怂恿着他,好

像飞蛾扑火,看不见火的温度,眼中只有想要的光明。

开山王府上空这几日一直宠罩着阴云。梅王爷的脸色也终于从赏荷之宴后的大好逐渐回落下来。虽然封锁了消息,但是

颜离熙依旧可以感觉得出是发生了什么事。

腿伤恢复得差不多,但是梅皓却取消了他出行的权利。说什么临近岁,盗匪猖獗,害怕他被波及。其实现在离年关尚有

段时间,而且按照梅皓的脾性,断不会仅仅采取消极避祸的手段。所以现在,就在这座王府高大的院墙外面,一定有什

么是梅皓不希望他发现的。

所以他更想知道。

拿着两张地图,宾与怜回到寒州一晃已经半个月。命运这东西有的时候真是令人哑然,仅仅半个月之前还是故乡的地方

,竟然成了对立的所在。

慕容刑初时是希望耸动城内居民内乱,然而旱灾后矛盾缓和,尚属太平,城内之人几乎不事农作,并不知道耕种困难,

只要有了粮食变会平各满足,很难会愿意再起事端。宾与怜回到城中与兄长见面之后,研究的结果就是改从城外落手。

对于宾与怜这次带来的任务,兄长吃惊过后开始亦是不赞同,他并非军需商人,所以从动乱之中捞不到任何好处。另外

,这场押命的赌局,谁输谁赢尚不能确定。然而事到如今,却也已经没得选择,自从宾与怜被招入宫廷之后,他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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