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晏凑着也在桌边坐下,却没拿碗筷:“照你这么说,这《兰花宝典》不应该是大家抢着要的武功秘籍吗,怎么从来没在江湖上听闻?”
“所有兰竺教的传人,都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你觉得何人会动送命上门的歪念?”
“难怪他要我学完了就把烧了……”刑晏默然,突然抓着殷槐宇的衣服躲到了他身后,“那我现在还没学成,岂不是随时有性命危险?”
一句“我会护着你”梗在殷槐宇的喉咙口。他沉思了半晌:“你今晚学好第一招,明日起,就不需本帮主保护了。”
是夜,刑晏果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凑在昏黄的烛灯下看那绸布上的第一式内容。
得到虞汐真人的认可,刑晏也觉得自己应该资质不会差。再加上全神贯注于这一招式上,天色还没泛白,他已经可以运用自如了。
这一式叫“幽兰自芳”,很优雅的名字,却有十足的杀伤力。它的关键在于一个“自”字,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无论对手使对你出的是什么招式,一个“自芳”,便能轻易化解开来。然而这一招有一个缺点,就是需要深厚的内功做基底。并且因为再强大的高手,调用内息也是需要时间的,通常也无人能将此招式连续使用。
刑晏几番练下来,已经吃不消。他缓缓吁一口气,将绸布折好,收回衣中。
再抬头,东边天际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殷槐宇渐醒,睁开眼,就看到刑晏端着张脸趴在床边。
“你做什么?”殷槐宇脸上看不出什么不同,只是稍微绕开点刑晏,坐起身。
“那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赶紧趁上路之前,我们来比试比试。”刑晏一脸决然。
此番上少林商议之人,他们算是最后一批离去的了。昨日少林中已经各项事务恢复正常,先前殷槐宇同本净说的两日之时也已到。今日,是该上路了。
殷槐宇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不明显且一闪而过。刑晏正要心里敲响警钟,就听殷槐宇说:“如此随意跟本帮主提出挑战的,你还是第一人。”
“啊……哈哈,我有那么厉害吗?”刑晏仰头笑着,抓了抓后脑勺。
“这跟厉害与否无关。”殷槐宇下床穿衣,不温不火地说着。
“哦……”刑晏皱起鼻子。
本以为他说的要同殷槐宇比试是无望了,哪知殷槐宇洗了好脸:“先吃了饭再说。”
刑晏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刚问出口,收到他家美人冰冷的一个眼神,立刻懂了,兴奋了,荡漾了。
“哦!你真好!”刑晏的表情让殷槐宇觉得这个人随时要扑到自己怀里蹭脸,不禁往后退开数步,打开房门叫来了小丰。
用最快的速度划完一碗滚烫的稀饭,刑晏拿手背擦擦嘴,迫切地看向他家美人:“我们开始吧!”两眼中放出的光,随时有刺瞎钛合金眼的可能。
还一手夹着馒头,一边吹着稀饭的殷槐宇挑起眼角,继续低头不出声地吃稀饭。
平时看殷槐宇动作挺文雅的刑晏,此时急躁地在一旁咬着牙绞起了手绢。
左等右等,终于殷槐宇一身儒雅气地吃完了早饭。但刑晏就是莫名地觉得今天这“儒雅气”重过头了。
两人就着屋前的空地,两头站开。
“霍!”刑晏大喝一声,摆出了威力全无的起势。
小丰蹲在房门前看着他们,忽然道:“帮主,刚吃完就比武,这样对身体不好。”
刑晏直接有上去掐人的冲动。还好殷槐宇摇摇头:“很快就能结束的。”刑晏舒一口气,又立马全神贯注,盯着殷槐宇的双手。
可这个“很快”并没应验,刑晏保持着起势不动很累,殷槐宇却连个衣袖都还没动。
“喂,你快出招啊!”刑晏熬不住了。
“本帮主在等你出招。”依殷槐宇的习惯,向来是见招拆招,还没遇过要自己出第一招的情况。
“那个……《兰花宝典》的第一招,是守招……”刑晏的声音在空气中虚弱地飘荡。
殷槐宇一惊,随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吸一口气,人已近到刑晏三尺之内。五指成掌,一招“神斧劈山”将使出来。
刑晏心中暗叹:这不是他教过自己的招式吗?那这招出来,未免太小看他刑大少爷。
这么想着,心里不禁也松懈下来。下意识使出一招,竟非昨夜习得的“幽兰自芳”,而是长乐帮掌法的招数。
二十五章:革命
高手自然是高手,往往极简单的一招,后头还藏着许多变招。
而殷槐宇现下这一招就是如此。虽然刑晏那一掌回得确实能破他的“神斧劈山”,却拿后头的“乘风破浪”毫无办法。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拍上刑晏的胸口,殷槐宇手突然顿住了:“还不用《兰花宝典》?”
还好殷槐宇跟刑晏也不是真的要对什么招,掌中带着劲风,却没贯真气。否则他这突然一顿,内力反扑,可不是开玩笑的。
刑晏这才脑袋一灵光,赶紧把昨夜自己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幽兰自芳”悠悠使出。自然将殷槐宇打得无力还手。
“你赢了。”殷槐宇站定,收回了四肢中的内息。
刑晏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快?”
“嗯。”殷槐宇点点头,就要进屋。
“诶等等!”刑晏赶上来几步,拽住他的衣袖,“你没故意让着我吧?”
殷槐宇停下脚步,半回过头眉峰一挑:“你觉得本帮主有必要讨好你?”
刑晏想想也是,便对自己打败他家美人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屁颠屁颠跟进去收拾东西了。
收拾东西是个技术活。刑晏无非是鸡飞狗跳地把乱丢的东西朝着一个方向——小丰——再乱丢一次。
小丰一脸愤恨地从自己脸上抓下刑晏刚丢过来的一条内裤:“刑晏!你就不能收敛一点!”
“那啥,刚那东西是你家殷帮主的。”刑晏装作没听到小丰咬牙切齿的声音。
小丰脸上一瞬间茫然,喃喃道:“这怪东西原来是帮主的啊……那要把收好一点,别混到等下夹马屁股里的那包袱里。”
刑晏突然觉得自己这几日的衣服似乎都有一股马屎味。
辞别了方丈本净,三人优哉游哉行在登封城内。
小丰驾着马车,殷槐宇车内翻着膝上的簿册。刑晏瞪着眼。
“喂,你能不能讲一句话啊?”刑晏终于因太过无聊,打破了沉默。
“一句话。”殷槐宇继续歪着头垂着眼。
刑晏鼻孔冒气:“小爷我要革命!”
当然殷槐宇不懂革命是什么意思——他已经习惯刑晏时不时冒出些自己无法理解的词汇了,也就没搭理他。
刑晏探出脑袋,拍拍车子:“停车!”
小丰以为是殷槐宇的意思,立刻拉紧缰绳。还没等他回头询问教主有什么吩咐,刑晏就从他身边“哧溜”一下跳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帮主?”小丰给闹得一头雾水。
殷槐宇好不容易将眼神从膝上抬了起来。看看刑晏怒气冲冲的背影,低声道:“慢慢跟着。”
刑晏一人气哄哄地走着,听到身后的缓缓的马蹄声,不知怎么心里安定了些。他摸摸口袋,有些碎银子,便抬脚迈进了路边的客栈。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小二上前,典型的店小二口吻。
“小爷我吃饭。把你们店拿得出手的菜都报一遍。”刑晏有模有样地挺了下肚子,摇摇摆摆地走到一空桌上坐下。
小二得令,抑扬顿挫地报了一串菜名,约莫十来个,最后总结:“这都是咱们点的特色菜,客官别处可是吃不到的。”
刑晏看看着店里头的装修,有掂量掂量自己的腰包:“你把刚报的第三个,第六个,第九个给我来一份,再来碗饭。”
小二匆匆下去摆置。待端上一碗饭,却见这桌边又坐上了两人,而且其中一人看着比先前那位客官还不好惹。
小二有些尴尬:“客官,还要再来两碗饭吗?”
“不要。”
“嗯。”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一个大大咧咧,后一个冷冰冰。
小二一个哆嗦,赶紧又去弄上来两碗饭。
刑晏从筷子筒中挑出了两只,一配,长短不一,又放回一只换了只一样长的。菜还没上来,刑晏挑出一粒米在碗边碾压。
戳得没劲了,抬起头想催小二上菜,却见身边那人难得的扭着头看别处。
“你找什么?”刑晏的好奇心永远让他赌气时占不了上风。
“找你。”殷槐宇回答,眼睛却不带往他这边瞥上一下。
刑晏讨了个无趣,不甘心:“那你找着了吗?”
“没。”
“……祝你早日找到。”
“谢谢。”
“不客气。”
小丰在旁边打了个哆嗦。
刑晏自己也跟着打了个哆嗦。
殷槐宇随手也抽出两只筷子:“刑晏……他武功不太好,但是很有干劲。虽然时常自夸,但从不会自我满足。”
刑晏不说话了,瞅准了小二端上来的一盘松鼠桂鱼狠下筷子。
“《兰花宝典》是很厉害,但若是仅学其中一招,要一人闯江湖,还不够。”
现在刑晏明白殷槐宇前头说的那个“刑晏”就是自己,而不是这身体之前的主人了。他默默地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小骄傲了……那么一点点。
但是……刚刚他家美人的语气很温柔有没有?刑晏心里不由得一紧张,一粒饭呛到气管里。他猛咳嗽了起来。
殷槐宇在一旁,停下了筷子,看着他呛得满脸通红。
小丰一旁给打扰得筷子也动不下去了,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两下,好歹把他气给拍顺了:“刑晏你真没良心。”
刑晏委屈地抬眼看殷槐宇。殷槐宇也正瞧着他,却不知为什么始终没什么表示。
刑晏慢慢缓下来了,闷着头扒饭。
结了帐,出来门口,一下子没看到马车,刑晏有点没适应,扭头到处看。
来回扭了七百二十度,才见小丰驾着马车,停在他面前。一只修长的手指掀开窗帘:“你在找什么?”
刑晏“嗖”地钻进车厢里,笑得一脸灿烂:“找你。”
“啪”地一声,小丰挥起了马鞭。车轮辘轳,马蹄笃笃。
车厢内,殷槐宇手指压着书页,却是侧着头看刑晏。
刑晏抖掉全身鸡皮疙瘩:“你……好好看书呀!”手指还畏畏缩缩地往殷槐宇膝上戳了戳。
殷槐宇鼻子发出“嗤”的一声,不知是冷嘲还是嗤笑。
刑晏扭扭脖子:“你可别看不起小爷我!我志向还是很远大的。但我耐心好!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不是?我先好好练功,练完了我再甩开你,自己创立一个教去!就叫……短苦帮!嘿嘿,就跟你对着干!你别不信,我现在功夫都比你高了,到时候短苦帮也一定比长乐帮厉害!”
“谢谢你的祝福,本帮主已经找到了。”殷槐宇突然打断刑晏的话,合上簿册,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这么大的车厢里,怎么突然有点挤啊?刑晏又往角落里缩了缩:“那啥……我不是说过不客气吗……”
殷槐宇眼角的泪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自己的耳朵边上,刑晏听见自己心“砰砰砰”跳得厉害。
突然,下巴被勾起的食指托住,随即唇上一暖,一边脸上还给睫毛刷过,怪痒痒的。刑晏眼珠转到了最左边,就那么盯着他家美人眼角的泪痣,伸出爪子在脸上刚被刷过的地方挠了挠。
待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殷槐宇已经坐回了原位,膝上摆着那本簿册,只不过摆反了。但刑晏也看不出来,因为不敢往他这边多瞄上一眼。
本来气氛挺好,刑晏都有玩一把古代的车震的觉悟了,却突然听到马一声长嘶,随即他人就向前倒去。在他掉出车厢的前一秒,被殷槐宇捞了回来。
“疯子你发什么疯啊!干嘛突然停车!”刑晏揉揉刚混乱中磕到的膝盖。
然而回答他的却不是小丰。“车内的,或许是长乐帮殷帮主?”
刑晏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殷槐宇已经从位子上起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却没下马车,而是站在车轼上,冷冷地说道:“你很空?”
“或许殷帮主别来无恙。”声音带着点笑意,却让人有点不舒服。
刑晏这下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那时候对曹耽死缠烂打的那家伙吗!
想到这茬,他坐不住了,神神叨叨钻出来,挤上并不宽的车轼:“喂,曹耽那小丫头,你得手了吗?”
“曹耽?”殷槐宇偏过头问刑晏。
“是啊是啊,这小兄弟对曹帮主家千金可钟情得狠啊!”
殷槐宇见刑晏不像开玩笑,回过头,对这个“小兄弟”促狭一挑眉。
这人似乎还是头一次听说那女孩是曹三添的千金,一时愣住。
刑晏急了:“喂,兄弟,结果如何呀?我好歹还算你们媒人吧,连个信也不给?”
霍帮主黯然:“或许那日之后,我没再见过她了。”
“霍胥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天。”殷槐宇抱起了手臂,一只脚跨过另一只点在一旁。
刑晏脚一软,成功掉下马车。幸亏小丰站在旁边扶了他一把,才没摔得狼狈。“兄弟……没事的,或许歪表示还有可能是正的!”
那人摇摇头:“我就是霍胥震。”
刑晏再次脚软:“那就有可能是歪的了……”
众人看向他,沉默。
二十六章:霍胥震
“或许我们该打一架。”霍胥震掩去了情绪,微微抬起头看向殷槐宇。
“这句话该由本帮主来说。”殷槐宇始终是俯视的姿势,气势丝毫不差。
刑晏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们要打架?这多不好,多伤和气啊!正兄弟,你说你不明事理了吧!你喜欢的曹耽是长乐帮曹堂主的千金,现在你公然挑战长乐帮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霍胥震听到刑晏的话,身形抖了抖:“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达盖和长乐的积怨,岂是说罢手就罢手的!”说着,手已握上剑柄。
“没错。即使不是因为这次你们来长乐捣乱,就凭本帮主和五岳派掌门宿于干的交情,也不会轻饶过你!”话毕,凝息。刑晏瞬间感觉周身空气稀薄了起来。
“喂,这都是些什么恩怨啊?这么要死不活的!”刑晏拿胳膊肘推推小丰,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边,殷槐宇一双肉掌已经和霍胥震的利剑战到了一处。两人速度都是极快,瞪着眼瞪酸了也瞧不出名堂。
小丰索性也不看了,眨几下眼缓解了酸痛,才没好气地向刑晏解释:“当初似乎达盖帮刚创立的时候占了五岳的地盘,那时候就结下梁子了。帮主跟宿掌门关系还算好,没明确表明过,但确实是不会给达盖帮什么好脸色的。前些日子,就帮主出去那一个月,就是去处理达盖帮给长乐捣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