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陌歌看见赵小王爷从后面走到了面前,一旁跟着自己府邸的掌事,那掌事小声道:“大人,太子殿下不让通报。”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萧陌歌怀中之人,脸色煞白。
萧陌歌不敢去看那人的脸,那人却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扳过,迫使他正对着那纤长妩媚的单凤眼,刘碧箫笑靥如花,眼中却隐隐泛着杀机,“我陪你喝酒,你说你是不是很有面子?这传出去了,多好听阿?”
萧陌歌还没来得及推开他喊冤,刘碧箫就抢占先机一脚踹了过去,萧陌歌一个痛字卡在喉咙里没有叫出来,就被刘碧箫扯住衣襟往地上一摔,摔得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
刘碧箫指着他怒道:“混账东西!作为大理寺少卿朝廷命官,却瞒着大理寺卿在府邸邀了一群小倌寻欢作乐,我看你是皮子又痒了,要不要拖出去打几板痛快痛快?!我且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损不急之禄,止浮食之费!”
刘碧箫马上又要一脚踹过去,却看见桌案上悬挂着一枝墨绿色笔管的狼毫。笔管纹有婉转的云烟水波图腾,以贝镶嵌,有种水族特有的海内的腥咸气息。
“是‘乘黄载毫’!你从哪里弄来的?!”刘碧箫死命摇晃萧陌歌的肩膀。
萧陌歌今日只得自认倒霉,谁叫他今天突然来了兴致叫来一群男倌想好好享乐一番,偏偏杀出个刘碧箫,现在弄得跟捉奸在床似的。“殿下渊博下官怎能堪比!”
“蠢才!”刘碧箫狠狠瞪他。
乘黄是白民国中如狐的兽类,据说乘骑在上便可延年益寿两千余岁。乘黄载毫,乃是水族龙宫的宝物,是雨师水族命天降雨之时所用的毛笔,乃是至宝!刘碧箫暗叹幸亏今天来了,不然这萧陌歌说不定转手就把这价值连城的宝贝给卖了!
刘碧箫取下“乘黄载毫”,带着它走到荷塘边。
月色入户,卷絮风,坠粉飘香,落花犹如坠楼人。刘碧箫一袭游春翠罗,站在这花前月下之境,犹若河堤弱柳。
风卷花残,一片花舞荷塘边,空气中泛起涟漪,水雾渐浓见荷塘中央散开波纹重重,瞬间如置身于幻界。云卷再舒之时,风中浮华散作粉末铺就出一条如丝如绸的轻薄星路,渭水龙君从上走下,身着海国韵调的服饰。刘碧箫叩首道:“恭迎龙君驾临萧府。”
萧陌歌诚惶诚恐的跪下,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乘黄载毫遗失多日,今日重归,感激不尽。”
“龙君客气了。”刘碧箫笑着,双手奉上乘黄载毫,“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天孙为织云锦裳,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混世扫枇糠。凡人感而愧之。”
雨师含笑接过乘黄载毫,走进书房,众人推开,铺展宣纸沾以朱墨,婉转字迹间透着那水中种族品韵的气息——引水天来,一碧万顷,锦麟竟跃,把月迎风。云山苍茫,江水浩荡,沧海之居,水渠盈东……
送走海国贵客,渐渐的,空气中越加潮湿,渐渐的落起绵绵细雨,竟是绯红。胭脂滴水杏花雨,佳期如梦。萧陌歌不胜感慨,正要吟诗对却这娴雅的调,刘碧箫厉声喝断:“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念什么念?!”
说罢,就拿起罗扇追着萧陌歌满院子打。赵王孙无奈的摇摇头,这两人果真是欢喜冤家。刘碧箫怕是把打萧陌歌这件事当成一大乐趣了罢。
绯雨倾城,春夜喜雨,不甚欢愉阿……
第十五章:邪僻
萧陌歌回到东宫,远远就看见一群人把东宫的门槛围得密不透风。
仔细打听后才知道,东宫内突然发现了那消失在储物司的沾血人皮面具,庞相听说后派遣了一群术士去东宫,说什么做法驱邪。萧陌歌苦笑,想必此时刘碧箫一定被这般胡言乱语气的暴跳如雷了罢。
萧陌歌收起信函,走入东宫,正巧就撞上了正在群魔乱舞的一群道士,和正在摔东西的刘碧箫。
这瓷器漆器瓶瓶罐罐摔得粉碎,满地尽是残渣碎片,刘碧箫拿起一个西周纹花瓷瓶正欲摔毁,赵小王爷就扑过去拦住了他,“殿下,此乃太后所赐万万摔不得阿!”
他这意气用事的性子,何时能改一改呢?萧陌歌无奈的摇摇头,走上前去,将信函递给刘碧箫,说道:“殿下,您差遣下官的事,下官已经办妥了。”
刘碧箫收起信函,看了看萧陌歌,立马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我又不是让你去投胎,你去了多久了?你看看现在这里都混乱成什么样了你才回来?韩傲尘在哪里,大理寺的人都死哪里去了?!我欠一个解释,你给我么?!”
萧陌歌早就习惯了他的话,差不多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从未的放在心上。
“能成功于千载者,必以近观远。殿下可曾还记得皇后娘娘的话?可曾记得您的立誓?皇后娘娘说,想要鹏程万里,您尚还缺了那份魄力。而您,不是正想鹏程万里么?”
刘碧箫怔了怔,他说的不错,自己真真是被那庞相的诡计扰乱了心思。他定了定心神,道:“萧少卿所言甚是,劳烦你回大理寺,转告韩上卿,今晚务必来东宫一趟。”
萧陌歌叩首,话还未说出,就听闻嘭的一声,然后就感觉到满屋子的怒气。刘碧箫看着刚才砸向自己的那张人皮面具,和一群跑过来围住自己撒盐撒香料的术士,再也忍无可忍,自然也无须再忍。
他拨开那群人,取下床头佩剑挥去,那把剑削铁如泥,当即就砍下一人头颅,鲜血喷溅,众人见状吓得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尖叫呼救声不绝于耳。
刘碧箫怒道:“你们是反了罢?!金吾卫把这群反贼统统拿下!”
一旁的金吾卫却纹丝不动,上将军上官清上前一步道:“上面嘱咐无论何事都不可妄动。”
“无论何事?!谁是你上面,融会贯通你懂不懂?你这上将军是当得太安稳了罢!”刘碧箫怒极,反手一掌打在一个术士胸口,他习得武功,并且功夫不低,这一掌打下去那个术士当场就吐血身亡,想必是伤及了心脉。
萧陌歌藏在柱子后面生怕被卷了进去,自己该不会运气真的如此之好,一回来就赶上宫变了罢?不会阿,时机尚未成熟庞相没有理由现在就动手,眼前太后眼皮子下,安王还掌控着兵权,庞相一出手,此事必败阿。
“上官将军,这到底是谁的意思?”萧陌歌在他身后问道。
上官清道:“此乃李贵妃的意思,只是,贵妃娘娘有皇上的准许,并且让旁人不要干涉此事,萧少卿,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我宁负君,不负国家!上官上将军,您为人耿直一向秉公行事绝不徇私舞弊,眼下太子殿下明明就有性命之忧您怎能置之不顾?”萧陌歌走到上官清面前,“下官恳请将军违命,救殿下于水深火热之中!下官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上官清原以为此人不过是一介只会对上谗言,贪生怕死之辈,今日见得他为救太子挺身而出,还敢作敢当,若这才是萧陌歌真正的一面,那么平日里那油嘴滑舌,遇见大事就连影子都看不见的萧陌歌,又是怎么一回事?
上官清拔剑,带领众金吾卫维护秩序,“拦下殿下,保护殿下安全!凡是作乱者统统拿下押至大理寺上交大理寺卿处理!”
这时一个术士冲出,跪倒在上官清面前,喊道:“大人,殿下千金之躯沾有污秽之气,若不让我众施法驱邪,怕是会有损我皇家风水,败坏了殿下的声誉阿!”
“一派胡言!我岂是会被你们这群江湖骗子给辱了声誉的?!”刘碧箫手中佩剑被夺下,几个金吾卫牵制着刘碧箫,才不至于刘碧箫冲过去砍下他人头。“李贵妃是罢,上次也是庞相在朝上阻止修建北方直道,李贵妃在皇上面前妖言,她和庞相内外勾结如今还敢来此造次!叫她和庞相给我记住了,我刘碧箫不除他们二人,难为一国太子!”
刘碧箫挣开金吾卫的手,束发金冠落在地上,一头黑发如倾。他瞪视旁人正欲开口,却见这时众人跪下,呼道:“恭迎安王!”
刘碧箫诧异的转过身,看见慕容冀悠哉的走进了犹春宫宫门。他是皇亲国戚,来去自由不受限制,想必定是在慕容府闻了风声,所以赶来了。他也一定察觉了庞相对他的威胁,所以来此示威。刘碧箫轻蔑的笑了笑,没想到今日要和他站在一条船上了。不过水所以载舟,亦可以覆舟。
慕容冀看向冠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刘碧箫,大概明白了些情况,随即又看了看那群术士,面无表情的挥挥手,道:“统统拖出去,斩了。”
萧陌歌听闻后打了个激灵,慕容冀真是个果断行事之人阿。
上官清叩首道:“王爷,这群术士并无犯错怎能治其死罪?况且这干人等,都是李贵妃关心太子殿下所居住的犹春宫的风水,所以才派遣来的。您这么做,怕是会引得娘娘不悦。”
这上官清真不愧是武将出身,要是文官,哪里会有这个胆量去和安王说这种话。萧陌歌撇撇嘴,站在一旁不敢吱声,静观其变亦可保身,更可明局势,切忌轻举妄动。
慕容冀却不在意,他抽出腰间那把装在金色剑鞘内的剑,此剑一出众人纷纷跪倒,行以大礼。慕容冀道:“先皇所赐尚方宝剑在此,见剑如吾皇,可先斩后奏,你们可有何异议?”
慕容冀环视一周,见无人敢说话,又道:“我与众卿,犹水之有舟,停则以安,扰则以危。人心安则念善,苦则怨判,我希望在场各位,以及你们幕后的那群人都能明白,切莫意气用事失了理智,有时候太冲动行事反而会坏了大局阿。”
慕容冀放下高举的尚方宝剑,众人刚要稍舒一口气,慕容冀却突然挥剑,一道银光晃过,那站做一排的三个术士就人头落地,血如泉涌,空留一具失了头脑的身体还颤巍巍的站着,少时才倒下。
挨得近的几个宫女身上的翠色宫装被血染得殷红,她们纷纷瞪大双眼,抬手捂住口,几个胆子小的受不起惊吓,当场就昏厥过去。众人被这可怖的场景以及安王凛冽的眼神所骇,一时间尽无人敢去扶那些晕过去的宫女。
萧陌歌掂量着安王的话,听起来似乎是有人冲动行事所以才造成今次这局面,那么就有可能是李贵妃擅作主张,妇道人家嘛,更何况是宫中一心一意琢磨着争宠的女子,看不懂局势又自认才智过人,自然懂不了那么多。
慕容冀挥去剑上血渍,道:“金吾卫,押着这些人随我来,我们去面圣!”
又要面圣?萧陌歌只觉得无力,这下可惨了,这次太子险些遇险却无人救驾,刘碧箫要是心情不好说不定还要推脱着死罪在头上顶着,他也许不会杀人,他会说要让你戴罪立功给你机会,趁机在狠狠折磨一番。这可如何是好阿?
刘碧箫侧目正巧和萧陌歌的目光撞上,萧陌歌匆匆弯腰低头不敢正视于他,刘碧箫走过去一把扯住他的衣服,拖着他随众人一同前去了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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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泰帝正襟危坐,在批阅奏折,听太监传告“太子求见安王求见上官将军求见大理寺少卿求见”一大串名讳,还没来得及搁下笔墨就看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大明宫,身上还满是鲜血,骇人的甚。
安王手执尚方宝剑,剑刃上尚且还在淌血,“陛下,李贵妃偏信愚昧,让一群术士在东宫做法,险些令太子遇险!”
乾泰帝见此情形,便知道安王是斩了几个造次作乱之人才来禀报的。朝廷上众人皆知慕容冀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唯独专信太子的话,可惜他也只相信刘碧箫。谁都想治他个叛乱之罪,但他祖上战功赫赫,他本人又是深得他手下将士的信赖,现在又拿出先皇所赐的宝物压场面,任谁都不敢动他分毫。
“李贵妃和朕说过此事,朕是准了的。当时上将军与萧少卿也在么?朕听闻萧少卿之前为太子侍卫,有你们两者在场坐镇,却为何不护驾?”
萧陌歌倒吸了口冷气,这皇宫内一天到晚鸡飞狗跳,三番两次就要面圣见太后,真真是无趣透顶,现在自己也被扯进去了,这帝王家真是不好待阿!萧陌歌当即跪下,道:“是下官迟钝愚昧,听信了奸人谗言所以不敢出手阻止做法。下官也替上将军请罪,上将军与下官同罪,但请陛下让下官一人全部担当!”
刘碧箫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萧陌歌么?居然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我且看你怎么金蝉脱壳!
“萧少卿何出此言?”乾泰帝有些诧异。
萧陌歌拱手,继续道:“当时在场十分混乱,下官便请上将军出面,而上将军受李贵妃之命不能出手,虽不知这是不是陛下的意思,但万分不妥,下官迟缓,犹豫再三才以替上官将军承担所有罪名的条件,请上官将军出面。”
说罢,他朝上官清使了个眼色,上官将军就道:“萧少卿与末将也是被贵妃娘娘的旨意所困,还请陛下宽恕则个!”
“岂有此理,朕从未有过如此荒谬的旨意!”乾泰帝大怒,“把李贵妃给朕叫来!”
“在此之前,下官想向陛下请罪。”萧陌歌此言一出,众人都瞪大了眼,这件事按照乾泰帝现在的态度,肯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了了之了,他完全已经全身退出,却为何又要屡次请罪?萧陌歌却不理会,继续道,“请陛下罢免萧陌歌少卿一职,将萧陌歌贬为庶民!”
萧陌歌忽视掉刘碧箫的瞪视,把这句话说的坦坦荡荡理所应当。众人皆是不解,天下读书之人都希望功成名就,十年寒窗苦读,盼得金榜题名有朝一日能迈进这天下权力的中心地,而他居然还要效仿那付显,两袖清风请辞离朝?
“萧少卿可能说个理由?”这萧陌歌是慕容冀亲自举荐的,慕容冀当然是百般诧异。
“下官自认不适合这官场纠纷,此次事件更显出了下官无法当此重任,少卿之位,还请另寻有志之人,才不愧对大理寺的名号,王爷的一片良苦用心。”萧陌歌心想反正这官我萧陌歌早就不想做了,何苦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还得被你太子千岁折磨呢,“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肉;及溺呼船,悔之无及。下官自是明白这理,所以才请辞官位,请陛下恩准!”
慕容冀听他一番言辞,似乎也是出自内心。萧陌歌并非看淡了名利,只是从来都来去自由,不被名缰利锁捆缚,逍遥世间,而玩世不恭。这人真教人百思不得其解,也难怪韩傲尘对他如此感兴趣了。
只是不喜欢这官场纠纷而已罢,慕容冀笑了笑,道:“备豫不虞,古之良策。萧少卿有胆有识慕容冀深感佩服。陛下,既然萧少卿如此明大义,不妨就依了他的意思。但萧陌歌是人才,自当善用而竭尽其能,不如令封右金吾卫上将军如何?”
晴天霹雳,劈的萧陌歌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心中大骂你慕容冀不长眼睛!你哪只眼看见我会武功的?!金吾卫专护长安皇宫安全,那些金吾卫个个都是身怀绝顶武功,英姿飒爽身着黑底纹金豹字装的少年,自己连门槛都够不着,更别说什么上将军了!
这慕容冀真真是猖狂,完全将朝政官员玩弄于股掌之间!
上官清怜悯其情,拍了拍萧陌歌的肩膀,萧陌歌咳了咳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萧陌歌来不及拒绝,乾泰帝就说:“如此甚好阿,萧少卿之前保护太子有功,本就该顺阶提拔,却阴差阳错封了大理寺少卿,想必无法尽展所能罢,如今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陛下,我……”
乾泰帝却不与他多说,“我与安王及太子有事商议,萧将军请出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