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此番一别,不过三年五载又怎会有转机,也许从此就各在天涯一。如果可以,我们可以一起离开长安。听说江南鱼美,明年春回大地之时,也许……
——下一世,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再和你相识,相知。
——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反而记得清楚。所以你要记住我,牢牢记在心里。一直记住,不要去想。刘碧箫阿,不要忘了我,也请你,再也不要想起我……
……
容与字画浅梨花-幺弦催雁落天涯
灯火阑珊无尽处-窗含纤云长安巷
清宵箜篌使人魂销-青伞掷地霓裳一曲
烟笼十里翠云裘-步履尘埃怎见莲开
踏破红尘千丈-不解心中半盅愁
四面楚歌碎在喉-以墨破那千军乘骑
空有当年旧烟月-春秋尽付笑谈里
素尺缚住一只别鹤-扬尘消失于天际
纵使相逢应不识-笙歌随风渡万里
【浮华】
第一章:章台街惨遇
十一年前的深冬,鹅毛大雪纷扬飞舞,让万里山河坠入苍茫的银白之中。阴霾的天空中带着江河水的昏黄,长安城的深夜,灯笼的烛火都已被风吹熄了,此时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灰青色的大街被渲染的如深潭漆黑。一切无声而有序。
中书令王洛容看着摆满厅堂的奇珍异宝,不由诧异。那瑞龙脑香自然不必多说,定是真品中的珍品,最为奇特的则是那顶着“玄黄”名称的传说中的宝贝,质地上乘光华逼人,怎看都不似假货。
“娘娘这是何意?”王洛容诧异的看着深夜造访的皇后娘娘周琼夕。
周后深夜造访,而又只带了几名心腹侍卫偕同那些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皆是家族内的人,穿着打扮又不服身份如同民间乡妹,实在让人生疑。只是就连王洛容都险些没认出这便是那周后。只要瞒过了眼睛,还会怕人生疑么?
周后摘下黑纱笼面的宽边帷帽,露出一张冰冷惨白却固有倾国倾城之色的面庞,高雅端庄,虽素颜而仍不失风采。周后颤颤而道:“今日携礼而来,只有一事相求。”
王洛容面色突然沉重起来,他轻声道:“皇后娘娘阿,串谋杀人的谋权之事,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阿!”
“那孩子刘意会是未来的江山之主,而我周家就会失势。作假诏书,襄阳王及珍妃鸩酒赐死。万事俱备,连罪名都替珍妃准备妥了,你只要全力助我等掌控朝政大纲日后定少不了你王氏的好处,你可明白?”周后面色低沉,她毕竟是一介女流之辈,这弑君篡权的事怎么说都让人进退两难。更何况,那珍妃有是自己儿时的玩伴,现今的挚友,怎叫人忍心?
周后说罢,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虚名复何意,虚名复何意?
而王洛容来到刘意的住处,这襄阳王还只是年仅六岁的孩童,初懂世事,却是聪颖机智的甚,看见那王大人的脸色便知出了事,连忙跑到母妃那里通报。王洛容找不到襄阳王,便径直去了珍妃的殿阁中。
只见那母女二人坐卧殿中紧紧相偎。王洛容不由分说便捧出那盛在夜光琉璃杯中的剧毒鸩酒赐死珍妃及襄阳王。王洛容让身边的一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年给珍妃灌下毒酒,珍妃至死都不明白到底为何要这么做,那毒酒见血封喉,珍妃即刻倒地身亡。
而小儿顽劣,刘意打翻酒杯,仓促的跑出去,奈何大声呼喊也无人回应。
这是深夜,更何况皇后早已差遣宫女和侍卫一律不准靠近此处。东宫中一片肃静,纷扬大雪落在地上堆积成厚厚的一层苍白,周后裹着狐裘走出殿阁,她平静的注视着一串恰似孩童的脚印向朱雀门延伸,面色铁青。花残月缺,这世上并不存有美满,或因情爱,亦或名利。
那王洛容手下的少年追出来,却怎样都寻不到刘意的踪影了。从此也没看见过。
两个月后,皇上死于非命,这其中定有人从中作梗。而那周后之子登基做了帝王,周后也成了周太后。周太后上位立刻已弑君之诛族大罪斩首王洛容,彻底封了口。只是那王洛容手下的少年却已不见踪影,据说那是侧室改嫁入王家之前与前夫所生的,这都已经真假难辨。
周琼夕复又在进香时收一个孤儿,因新国母尚未有子嗣,便将那孩子后继给周后周昱咢抚养,并立为太子。当时的太子刘意和其母珍妃死的真相亦成了迷,那山顶寺院内的孤儿也是来历不明。不知为何先帝之死也无人细查,朝廷重臣都对这件事唯恐不及。此事玄乎其玄,十一年内传的人尽皆知,但人人都不敢多知。
此事已成为长安城内的一大奇谈。
◇◆◇
是夜。静如止水。
身着华美宫装的宫女挑着绛纱提灯,三两成群的簇拥着穿过重重回廊,私语声和金银餐具碰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朦胧的胭脂色倒映在碧潭上,氤氲而散如初绽的寒梅。
呵气成霜,想必是再过些时日,就该落雪了罢。
大理寺右丞相周亟凭窗观望,无意间瞅见几年前的诏书一纸。
十一年前,珍妃一案那原本该登基为帝的刘意因为一个荒唐造作的罪名与其母妃一并被赐死,而后来周后周琼夕又指出王洛容刻意陷害太子,复又杀了那王大人。而周后收留的孩子,现在的太子刘碧箫后又私下命人寻找那桩案子的幸存者。于是这差事悄悄交给刑部以后,就一直没了着落。
早就人去楼空,无迹可寻,又哪里去找杀人之人?
周亟含笑摇首,这锦年盛世的背后,历史也未免沧桑酸涩了些呵。
命定之事,岂是凡人可以定夺。举头三尺,可是有神明作证的阿。
此时此刻,章台街的景象一片烂漫,全不似宫中的凝重,歌伎流莺倚栏卖笑,颦笑间暧昧的措辞,美人如玉,绿腰也令人牵魂。全然是笙歌绕梁,歌舞升平。
娼门老鸨摇着美人扇,兰花指一比,就谄笑着招人揽客。
而此时,只见一位黄衣公子悠然摇着手中的折扇,缓步而来。一阵风轻抚而过,随着那人轻缓的步履,风中竟带有淡淡的寒梅之香,赛过了胭脂的俗气,清雅而沁脾。
旁人只见此人雪肤乌发,双目纤长如秋水一般动人,风华绝代,在众多比群花更艳的娼妓流莺中也显得灵动让人不敢逼视,固有万花之首的牡丹的艳丽。纵然是眉梢间略带一丝怒意,也是别具一格的风情韵味。使得那些嫖客见了不由心头手上都痒痒的甚,远远看着思忖着要上前搭话相邀,想近瞧美人风采。
而此时一个醉汉却突然出现,一把抱住了那美人,脸埋在那黄衣公子的胸前就是一阵磨蹭。众人见此状后都皆道可惜,却仍不愿就此放弃佳人,于是有人故作侠义想要挺身而出,不料还未走去拉开那醉汉,黄衣公子就毫不示弱的一把将醉汉扯开,当即就是两个响亮的巴掌,自然是被这流氓行为惹得又羞又气,手中的折扇也掉在了地上。
那张苍白精美的脸庞上因浮动的怒气而变得绯红,转身要走,醉汉却又自后抱住他,欲将他拖入一旁的春意楼中。嘴里还胡乱的喊着春意楼中当红花魁“红鄂”的名,想必就是这醉汉在春意楼中的旧相好了罢?众人围观着纷纷推测。真是傻人有傻福,认错了相好却又得了个牡丹般艳美的人儿。
“大胆!”黄衣公子想要挣脱,只是那醉汉蛮力甚大,奈何怎样都拿他无法,“赵尪!替我杀了这厮!赵尪?!”
而远处立马传来声音:“公子你且等着阿!我马上过来!”
“红鄂,红鄂,”那醉汉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痴笑着嗅着那乌发间淡淡的寒梅清香,虽眼前模糊,心中却依然泛起一阵狂喜,“随我回去,我且好好疼爱你……”
扑鼻而来的酒气充斥了那黄衣公子的鼻腔,一阵阵热气直扑耳畔,这般暧昧的场景搁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是谁都会失色,更何况这美人的着装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出身高贵颇有涵养的名门望族,那凌然的傲骨更是瞥一眼就令在场所有人失了神。
此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抱拥着求欢,连旁人看着都心脏直跳,就更别说当事人了。
黄衣公子恨不得一头撞在朱门上,眼看自己就要被那醉汉拖入妓院里了,一人带着几名侍卫冲出重重人群,冲上去一把推开那醉汉,那人走上去啪啪就又是两耳光,直喊道:“混账东西!还不快给太子千岁赔罪?!”
旁观之人,大多都已认出突然出现的人便是赵王孙,赵尪。见势不妙的都已赶快逃散。在楼里寻欢作乐的人被这一吼都惊得探出头来,赶忙下楼,一群人哗啦啦的跪下。
原来,这黄衣公子就是十一年前太后在寺中收养的孤儿,现在的太子,刘碧箫。
◇◆◇
对于这太子,是历代以来民间流言最多,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先不论美貌身条如何美貌绝伦,就他的过去而言都令人寻思奈品。
刘碧箫生的是一副好皮囊,却一直都是洁身自好律己甚严,最厌淫秽之事,对章台街这种地方更是厌恶至极,如若不是与一个穷酸书生对弈,对方输了还死皮赖脸打死不认,闹得自己心神不宁,刘碧箫自然也不会一气之下甩掉尾随自己的赵尪一路奔走直到章台街。以至于,还要受被一个男人当众调戏丢尽面子的窝囊气。
刘碧箫越想越气,越想越是跌入死结,看着一群人哗啦啦的向自己下跪,心里头更是窝火,抬腿就是一脚狠狠踢在那醉汉身上,然后扯住那赵王孙的衣襟低沉懊恼的说道:“你自是知道我受了什么气,还宣告我的身份,你想害我皇室颜面全无么?!”
那赵王孙也是只感心头喊冤此,口头上朗朗而道:“请太子殿下治罪!”
“滚开!”刘碧箫推开赵王孙,脸上依然是绯红一片,显然是怒气未消。刘碧箫咬紧双唇指着那微微颤抖的醉汉对侍卫怒道,“给我狠狠的打!”
那群侍卫得令后簇拥上去,对着跪在地上的人就是毫不留情的一阵拳打脚踢。刘碧箫看着他从跪着被打到躺着,从路上一直被打到街角,翻滚躲闪呜呜咽咽的,也不知是疯了还是怎的。
刘碧箫心中稍稍消了气,轻声道:“够了。”那群侍从立马住了手,毕恭毕敬的看着眼前的主儿,等待太子刘碧箫发话。
太子横眉冷对,抬手勾起那人的下颚,迫使他正视自己。仔细一看,那醉汉倒不似戏剧中通常讲述的那般人高马大、乡里土气的。眼前之人反倒是看起来狡诈的甚,活像只面目可憎的狐狸似的。只是那醉汉虽已清醒了神志,目光却仿佛依然是醉的,四处挪移漂浮不定,奈何就是不落在太子身上。
“你刚才色胆包天的劲,都被狗吃了?!”刘碧箫扬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心头甚为畅快。
那醉汉叫做萧凌云。眼中虽有愚痴,却又是饱含聪慧,只是油腔滑调、嗜好男色实在不招人喜欢。平日里无事就连赌场都不进半步,只有深更半夜暗地里嫖娼,唯独今日神差鬼使的光明正大在春意楼豪饮至醉,还撞上这倒霉的红颜祸水?他萧凌云真真是遭了天谴!
“大胆贱民,太子殿下救你性命,以至于你不被人打死,你却这般藐视太子的话?!”一旁的侍从厉声喝道,颇有狗仗人势的感觉。
救人性命?萧凌云心中叫苦,就是你这奸人要将我生生打死,为何还要我谢主隆恩?
“也罢。”刘碧箫挑眉一笑,却让一旁的赵王孙打了个寒颤,“你作何姓名?”
“萧——小人叫萧陌歌。陌路的陌,笙歌的歌。”这真名可是万万不能告诉你这奸人的。
“嗯,很好。”刘碧箫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们,便违心说道,“我看此人长得还算良品,既然他这么喜欢男欢女爱的事,不如就放置在妓院内让他好生享乐罢?”
萧陌歌脸色瞬间煞白,这不是摆明了在逼良为娼么!这太子将来若是得了天下,岂不惹得天怒人怨、起义不断?“不妥不妥!草民冒犯千岁爷纯属是醉酒所致,绝无别意阿!”
你也值得我往心里去?刘碧箫依旧冷笑,表情冷淡,心更严谨,“原来是我误会了。如此也罢,既然你这么矜持,不如就阉了去做太监,入住宫中倒倒茶水喂喂鹦鹉罢?!”
果真是歹毒的甚,有些鲜花虽美却带刺,刺中也含毒阿!萧陌歌心里哀怨连连,眼下也就干脆放下面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瞬间就是泪流满面。“太子殿下恕罪阿!草民只是来此寻红鄂喝喝酒罢了,银两花光了人还没见着,醉酒后就被丢了出来,错将千岁爷看成了红鄂,太子殿下饶命阿!”
他一口一个“恕罪”一句一个“饶命”的,这逢场作戏,在众人看来,却是真情流露绝无半点虚假。刘碧箫却怒道:“大胆!你这混账居然敢拿我堂堂太子和一个小小娼妓相提并论?!你这是在侮辱我么?!”
“小人不敢,只是太子殿下实在是一表人才,令人心生仰慕,草民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绝对不敢高攀阿!”萧陌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把他骂了个遍。不就生得美么?不就是空有其名的太子么?就凭这几点便可欺压群众随便扇人巴掌?这老天真是无眼,怎会让你这奸人长存于世!
刘碧箫更是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抬着头,活像只孔雀般骄傲,“死罪可免,这活罪可难逃!小赵,你来说说看这事该作何处理罢?”
赵王孙倒是看这萧陌歌甚是不顺眼,瞧他这副油腔滑调的跛痞样,亦是有一流的做戏功夫简直就是可以瞒天过海了。赵王孙心想,你瞒得过太子,瞒得过朗朗乾坤,但是你绝对莫想要骗过我赵王孙的眼睛!
赵王孙得了太子的口令,立马就提了神,笑得如偷了家禽的黄鼠狼一般奸诈。据说凤骨为黑,于是那乌骨鸡也跟着沾了光,这赵王孙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既然太子殿下都如此说了,那我就无可顾及的说了。我看不如将这大胆淫贼交给韩傲尘处理,若是熬不过去死了罢,就说明这一切顺应天意,若是熬过去死不了罢,就带回宫中打杂做事。”
萧陌歌一时间懵了,这天下谁人不知大理寺卿韩卿韩傲尘的大名,谁人又不知那韩傲尘便是以面嫩如五月阳春的白花,心冰如腊月霜雪的极寒闻名的。虽然外表甚为柔弱,而心中却是有万丈绝顶般铁硬。年纪轻轻就做了天下狱卒之首的大理寺卿,真真是了得。
为何这世间倒霉的事全被他萧某人遇上了阿?
“说起,也是很久未见韩卿了罢。上次见面时正见他在重刑逼供犯人阿,”那太子好死不死的,偏偏还一边说一边面带笑容的看向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的萧陌歌,真是教萧陌歌恨得咬牙切齿心头连骂他祖宗的娘,“据说后来,他提审的那犯人被判了死罪,凌迟处死,共剜了三百多刀罢?”
刘碧箫说罢,还看了赵王孙一眼,赵王孙会意很快,立马点头称是。
那韩傲尘如何有梅雪之姿,如弱柳墨菊,露浓花瘦,再怎么美的让萧陌歌惦记的心头发痒,可他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惹得起的人物,就连朝廷正一品官员都对其敬而远之、奉承献礼都要讲个适可而止怕引火自焚,更别说连个九品芝麻官都称不上的萧陌歌了。
萧陌歌是欲哭无泪,酒又尚未全醒头脑昏沉难以思考,自己在外颠沛数年,早已经历的很多场合世面,难道这次就偏偏栽在了这无礼蛮横的太子手中?!
“小人也无大错,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就不劳韩大人了,把小的提进宫中做点杂工即可了阿。”开玩笑,这可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大事,被弄进了刑部过堂审问的,大多都是健全着进去,断着胳膊少着腿的出来。更何况那太子有意折杀自己,哪里还留的活路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