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玄大人,这宵禁令执行起来也不是马上就能见效的不是?我们需要发动民众关系搞好官民互动,这样才能够更好的完成您的指示——”眼看着玄负弈眼露凶光他依然不愿住口,滔滔不绝条条是道的说着,“所以您就和我一起进去喝一杯,准保你,不不,是更好的促进官民关系。”
玄负弈厉声拒绝,对方却还是把他推进了春意楼。娼门老鸨一脸谄笑的摇着美人扇走过来帮着推搡着玄负弈进春意楼,口中还道:“这位官爷,我们春意楼来了几个新姑娘阿,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叫绿水,虽然言明只卖艺,但是也真的值得瞧一瞧阿!”
“只卖艺?”玄负弈轻蔑的笑了笑,“就她了罢。你随便开个价,报给右金吾卫的上官上将军。就说,他的几个手下要官民互动,用了些资费。”
“好好!”老鸨不顾一旁那几个金吾卫目瞪口呆的表情,邀着众人朝楼上走去。
身旁走过一个个绿腰玉容的美貌女子,胭脂粉黛红袖飘香,丝竹罗绮。只是玄负弈看着也觉得俗套,这些女人长的看似全都一般模样,浓妆艳抹媚眼传情,其中也不乏胡姬的异域风情。这可惜玄负弈走在这里,却比那些美艳胡姬更加引人侧目。
老鸨引着他们来到一间房间外,这里明显已安静了不少,除了一些笑语和琴音并无其它杂音,玄负弈对那几个少年金吾卫说:“我不喜与官兵同堂共坐,你们去别处玩罢。”
那几个金吾卫本就是少年轻狂,更何况这习武之人对吟诗作对品茶闻音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此刻见不必强人所难硬着头皮听管乐笙箫,心中大喜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玄负弈推开门,并不抱以很大的兴趣。玄负弈本来就不来这种混乱嘈杂的地方,要不是被那几个金吾卫教唆自己又怎么会来这里?
玄负弈走进去,看见金纱罗帐后一个窈窕的身影倚在窗栏旁,正眺望着此时长安的夜市。
“你们这里的人,都是这么接客的么?”玄负弈掀开罗帐,缓步走到那人身旁。
那个身影微微一颤,那名为绿水的女子抬手放在她自己的颈项上,背对着玄负弈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比较特殊阿。特殊的人,就该用特殊的方式,对待特殊的客人。”
她说话娇柔似水,如莺歌燕语,这美人的身影纤细修长,一头乌发垂下,金簪云鬓。只是一直以背对人,倒还真是特殊的独一无二了,玄负弈道:“闻绿水姑娘众人思慕,美貌无双,却为何是一直背对着我呢?”
“这位官爷说笑了,我昨夜才到春意楼,又怎会是众人思慕呢?官爷怕是糊涂了。”
“我糊涂在哪里?绿水姑娘光是背影就如此窈窕端庄,想必其貌也定倾国倾城罢?”
“您就糊涂在——”绿水转身,一把迷魂药向玄负弈撒去,“依然认为我是个女人。”
玄负弈瞪大眼,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怎么看都是女子,事实却是个美得可以以假乱真的男子。这段时间长安戒备森严到处都在找他,他便躲在妓院里,原来如此,所以他才宣称不接客的?
这时,玄负弈冷冷一笑,伸手一把抓住庞若水的手,“你以为这种伎俩对我管用?”
玄负弈话音未落,便感到身上一软,庞若水顺势将他揽入怀中,笑道,“我当然知道这种低级的药肯定不管用,不过这是施蛊毒的前提条件呢?”庞若水丢掉藏在手中的银针,抚摸着怀中人柔软的淡金色长发,“不过,我攻于心计,可不比你差阿。我没想过,你也会逛妓院阿,这算是我失策了罢。”
玄负弈此时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对他的话也只能捉风捕影的听到一些,玄负弈撑着困意,无力的问道:“你,你作何目的?”
“其实也没什么目的阿,我本还以为出不去了。可是现在你来了,”庞若水嫣然一笑,“我还急着靠你掩护我出城呢。”
那几个吃软饭的金吾卫都死了么?!玄负弈在心中痛骂,早知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走的,这就是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么?玄负弈还没来得及感叹,意识便彻底模糊了。
可惜芙蓉帐暖尚未春宵,这主人公就魂迷春雨楼,被人拐走了。
第六章:自作孽
玄负弈睁开眼,觉得浑身酥麻无力。
该死,准是那庞若水把自己弄到这里来的!玄负弈试图坐起来,却觉得手腕处冷冰冰的,玄负弈看上去,发现自己正被一条细细的锁链锁在床上。玄负弈嘴角抽搐,深吸了一口气忍住没让有一口血吐出来,这,这算什么?
“你醒了阿?”庞若水端着饭菜笑呵呵的走过来,“尝尝我的手艺,这都是我做的。”
玄负弈瞪着他,怒道:“你把我的手锁着,你就这么想死么?!”
对方一脸无辜的眨着眼睛,“我把你锁着,和我想死有什么关系么?”
这人分明就是在胡闹!他难道还搞不懂他的处境么?安王调动左右金吾卫,宗正寺衙役连延尉都派遣了去通缉他,而这人居然还有闲心思用条细链子把自己像锁鸟一样的锁在这里,还亲自做饭来喂?!还士可杀不可辱!玄负弈悲愤的想着,实在不行,就咬舌自尽罢。
玄负弈绝望闭上眼,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别好像在说遗言似的。其实我仔细想想,我也不讨厌你,然后我又仔细的想想,要确保你不会反过来咬我一口,我就必须把你锁起来,最后呢,我觉得要保证我能够安全出城的人就只有你了,我必须让你足够的依从我,所以,我就必须要抓住你的心!”庞若水做出一个扑捉的动作,差点没把玄负弈的三魂七魄给吓出窍,庞若水摸了摸玄负弈不断抽搐的嘴角,将饭碗放到他嘴边,“乖,把这些都给吃了!”
呸呸呸!什么乖不乖的?!玄负弈心道你爱好男扮女装性取向弯曲干我玄负弈何事?!为何我要受如此奇耻大辱?!玄负弈怒道:“你滚开!你再不走我就咬舌自尽!”
庞若水听完果然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连忙退到两米外,“你,你可别乱来!玄负弈,你可别忘了这蛊毒之中可是还有能操纵尸体的毒阿,你死了我用你的尸体照样可以瞒天过海。只是尸体表情空洞僵硬实在不算上上策,我才费尽心思留你一命,你别不识好歹!”
这蛊术千奇百怪,几乎可做到无所不能的地步,只看得有无有可以成功施毒的蛊虫,这庞若水非同小可定不能小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阿。玄负弈也不是冥顽不化的愚昧之辈,自然懂得随机应变见风使舵,玄负弈转念一想,既然如此,又何必白白让自己丢了性命?
庞若水见他稍稍犹豫了,便已知他是不会自尽了。庞若水走到玄负弈身边坐下,握住他的一缕金发,笑道:“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人,你够聪明,够理智。”
“我不喜欢你。”玄负弈别开脸不再看他。
庞若水面如女子,出水芙蓉而柔情绰态,身上还沾有淡淡的胭脂味。而此时的嗓音低沉缓和,他在春意楼中那娇柔的女子声音,想必是他将手按在颈项上时动了什么手脚罢?庞若水却依然笑容满面:“玄大人真是生的天生丽质,一双狐媚眼甚是勾魂阿,声音又这么动听,想必媚叫起来……”
“你敢!”玄负弈闻言大怒。这庞若水果然是疯了!
“我怎的不敢?”庞若水含笑得意的昂昂头。
“我告诉你我真的生气了!”玄负弈若不是真的生气,也不会说出这么无趣的话。
“我以为你不会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是真正动怒。”庞若水在他身边躺下,侧目看着玄负弈,一双深邃的眼眸专注有神,“像我这样的人,最怕的便是控制不住自己心情,最忌讳则是在那些穷奢极欲的贵族面前动了性情和别人翻脸。”
真人好生奇怪阿,玄负弈心想,他怎么突然说这些?早闻他是庞丞相的“义女”,总说人老了就抠门,那庞相现在也就是四十几,也不算老罢?庞若水为何把自己说的好像是,那些娼门流莺一样?还怒而不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庞若水去刺杀太子,难道是庞丞相指使?
“你为何要杀太子?是庞相让你这么做的?”玄负弈问道。
“庞相杀他有什么用呢,反正告诉你也无妨罢,”庞若水耸耸肩,无谓的笑了笑,“十一年前珍妃一案的从犯中书令王洛容是我的父亲,那周后为了她周家不要失势,不惜杀害珍妃和太子刘意,还将罪名嫁祸到我父亲身上。当时正是年末,我与母亲正在苗疆访亲,回程时遭遇追兵,母亲谎称我患病夭折,才得以让我活下。我父亲的侧室还有一个儿子,那是我哥哥萧凌云,他似乎逃走了,一直没有下落。”
“你可曾记得你哥哥?”玄负弈饶有兴趣的问道。
“不记得了,他是改嫁过来的侧室的孩子,母亲不让我见。我们十余年间一直没见过面。”
珍妃一案是奇案,中间牵扯了太多纷争纠缠,无人敢去理问,因为一旦追究起来,恐怕就是兵起谋反改朝换代,震动世俗。这件事在长安城内流传已久,众人皆知那场案子里只有周后和刘意还活着,而刘意现在还下落不明。没想到王家的两个儿子竟然都还活着阿。
“这和你刺杀太子有什么关系?”
庞若水无奈的扫了玄负弈一眼,“我是要杀的是太后,她令我王家蒙受如此冤屈,十一年都无法澄清。听闻太后去了司天监关心你的伤势,谁知是情报错误。当时没见到那老妖婆,却看见了太子……”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庞若水摇摇头,“不,我不想杀你。我不能告诉你这些事。”
因为刘碧箫就是刘意阿,庞若水心中苦笑。刘意现在要大理寺衙彻查十一年前的血案,根本不是替父亲沉冤得雪,那刘意恨不得把当初所有害死珍妃的人拖出来鞭尸,活着的全部碎尸万段。这对自己是莫大的威胁阿,所以刘意也是留不得的。
玄负弈只觉这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莫非真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玄负弈看着窗外一轮皎皎孤月,身在异处,现在到底是何时呢?
这锦瑟年华后难道真的有何无法启齿的恩怨过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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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禁令时,章台街也彻底卸去了那珠光宝气流光溢彩的鲜丽外表,没有平日里的诗画月楼,皓月婵娟,细柳红烟。只是一片是如水平静,潇潇雨歇,沉默如醉。
刘碧箫坐在春意楼的天字间内,面色阴沉的端着茶杯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鸨。而韩傲尘站在一旁,目光凌厉如箭。那老鸨心想明明雪已融化山也开封了,为何还是这般寒冷?
“金吾卫有三个人在春意楼,为什么玄负弈会被庞若水劫走?!”刘碧箫将茶杯向上官上将军的脚边狠狠砸去,上官清不做声,静静等待他的火气消下,“你们是怎么办事的?朝廷每年给你们俸禄,你们是嫌多了还是活腻了!明明当天安王就让中书省颁布宵禁令,为什么你们的人还会拉玄负弈进春意楼寻欢作乐?!你们平日里都是在醉生梦死么?真要是想死了就快些去,别在这里穿着金吾卫的制服丢的尽是朝廷的脸!”
那几个少年金吾卫跪在地上已经吓得面唇苍白,浑身颤抖不敢多说一字。
此时处境最为窘迫的还是萧陌歌,这件事他没有责任反倒有功,所以也插不上口。他既是怕那庞若水找上门来夺他性命,更怕庞若水被抓了之后把自己就是萧凌云的事供出来。这庞若水自在逍遥令自己魂飞魄散,被抓了审讯还是吓得自己神不附体。他还是死了好!
“太子殿下,臣还有一事要告,”韩傲尘主动站出来替金吾卫的上官上将军解围,这种事追究下去也不知到底错在何处,还是做些实际的事较为明智,“庞若水乃是庞丞相名下的‘义女’,但是庞相宣称当初庞若水进宫虽是他一手安排,却绝对没有要动弑王串谋的这种念头,臣也确实查过,此事与庞相无关。”
刘碧箫抬眼看着韩傲尘,冷笑道:“韩卿,庞相无罪,你又为何仍将他扣押大理寺中?”
韩傲尘不语,他看着刘碧箫,平静的说道:“庞相早知庞若水是男子。”
刘碧箫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大理寺卿卖的什么关子。
韩傲尘款款道来:“傲尘有扣押府中一女婢,才知庞若水七岁进庞府,虽是名义上的三少爷,事实上却是被作娈童相待。”
“那么,他是怎么进宫的?”刘碧箫右手托腮问道。
“是后来庞夫人看不惯便强行将庞若水送入宫中做了宫女,不料庞若水精通异术,被人甚为看重,事情便发展到了今日局面。”
“呵,原来还是个娈童?这都是怎么了?!世风日下到连人的贵贱都分不出了么?!”刘碧箫更加愤怒,厉声召门外的若干人等全部进来,“你们眼睛瞎了么?都给我听好,要是玄负弈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滚去陪葬罢!”
众人都知道太子秉性暴躁,虽然人不坏但是心眼却多,为了积威树信是会不择手段的,所以杀鸡儆猴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极大,避开的唯一方法只有顺从。众人整整齐齐的齐声答道:“是。”
韩傲尘道:“太子殿下,庞若水面目清秀端庄更是通晓诗词歌赋,并非一目便可了然,人心藏腹并不是随意便可看透,脾性心思难以估测,这怪不得下人。”
刘碧箫摇扇消气,托腮的手也换成了左手,一旁一干人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怠慢。
屋内人很多,从大理寺衙到金吾卫的各官员,以及娼门老鸨流莺,一个个紧凑的站在一起把屋子围了一圈,然后一路蛇形排下去,这个浩大的阵势一直排到了楼下的大厅。刘碧箫本虽喜人对自己毕恭毕敬,但却讨厌唯唯诺诺,更厌烦一堆人站在面前堵住了进风口。刘碧箫合上扇子“啪”的一下扔在了地上,众人的心都吊在嗓子眼上了。
“我给你们七日时间已是极大的宽限,七日内若是捉不住刺客,就算我无权过问,想必安王也一定会把你们全部充沛边防的!”刘碧箫环视一眼那些娼妓流莺,“你们把那些官员常客都报个名字给韩大人,朝廷荒淫无度成何体统,若不治罪怕是日后就淫秽宫廷了!定要趁早铲除此陋,浮华之原塞矣!”
“太子殿下英明。”众人皆答道。
“那好,我们——”刘碧箫看了看,没找到萧陌歌的踪影,“萧陌歌人去哪里了?”
“太子殿下,您的侍卫方才就与韩傲尘一同告退回大理寺了阿。”上官上将军答道。
刘碧箫倒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喊“起驾大理寺”的时候,方才赶到的赵小王爷便知道此时局势不妙。这里一群人看着的,刘碧箫追着一个侍卫东奔西跑,还像话么?赵小王爷心中愤慨,那萧陌歌看着痴傻愚笨,其实就是想借此剥夺太子同情网罗人心让自己名震四海!好你个狡猾的泼皮!
赵王孙立马说道:“如此不妥阿,您怎能追着一个侍卫到处跑呢?那么您到了大理寺衙,又该说什么呢?那韩傲尘能说会道,您贸然行事怕是自讨苦吃阿。”
“萧陌歌是我的侍卫,他跟别人走了也不通报,岂不是大不敬!”
“萧陌歌现在有韩卿帮着撑腰,您也拿他无法阿不是?”
刘碧箫瞪着赵王孙,一下子语塞了。自己的确拿萧陌歌没法,拿那韩傲尘更没办法。那韩傲尘骨子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萧陌歌那种蠢才都能看上?不过那萧陌歌在祭天典那晚,和自己说的话倒也不像是痴傻之人能说得出的,莫非,他果真是深藏不露?他藏的是什么?说不定韩傲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肯定在自己之前韩傲尘就清楚了萧陌歌不仅不傻反而还机灵的甚,萧陌歌为什么不对自己坦诚相待,反倒对韩傲尘百般拉拢?这萧陌歌分明就是把自己和韩傲尘分开对待!刘碧箫心里越想越不是个滋味,一时间竟然还突觉委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