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王爷在一旁看见了,不禁嘴角抽搐,和萧陌歌那种蠢货待久了,连太子都不正常了么?吴太傅平日里教导甚严最厌恶今朝盛行的男色之风,百般教育太子不可随波逐流,甚至告诫那些怙恶不悛之辈万万是碰不得的。难道每日在这种熏陶之下,那萧陌歌都能对太子造成那种可怖的影响?!
这时,刘碧箫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等输棋回来后,我要让他用蛊毒折磨死萧陌歌!”
赵小王爷缓了口气,还好,还是以前的太子。
◇◆◇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大理寺衙内一片寂静,灯火皆灭,唯有此处光影一片。韩傲尘端坐书房内,一袭浓重黑衣与墙上的一片黑色影子连成一幕,他写着文书,却是不语。萧陌歌站在一旁直打哆嗦,他越是不说话,就越是叫人害怕。怎奈春天总是乍暖还寒,枝头细杆已吐绿,却还是入骨的寒冷。
萧陌歌颤颤问道:“韩大人,有何吩咐么?”
“我与你有隔倒还无妨,你这么拘于礼节我倒有些不习惯了。”韩傲尘抬眼含笑看了萧陌歌一眼,不知道是暗淡烛光还是朦胧月光的缘故,氤氲一片中,萧陌歌竟觉得韩傲尘的眼中有几分关切温和,“你坐罢,春暖乍寒,站着怕是会着凉。”
萧陌歌趔趄的退了几步,坐在了一张铺着银色狐裘的椅子上,那狐裘轻巧而厚实,保暖又驱寒,萧陌歌倒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谢谢韩大人关心体谅。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定是践冰履炭登山浮涧,在所不辞。”
韩傲尘笑颜中有些许无奈,这萧陌歌跟着太子倒还学的乖僻了,满口的客套话。这人一看便知到是贪生怕死之辈,要他奔走卖命他怕是还要看看对象是谁,若是会害及性命的事,他准定是第一个落荒逃跑的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种话从他口中说出真是好生可笑阿。
“那日你替太子挡下一刀,就凭此事我可相信汝之忠义。安王让我全权负责庞若水一案,我希望可以借你之力,共同了结此事。”韩傲尘言罢,眼中满满的期待。殊不知萧陌歌僵硬笑容中的恐慌,“天地协气而万物生,君臣合德而庶政成。我看得出你并非愚笨之徒,你若愿助我定能迅速破获此案,那时定重重相谢。”
萧陌歌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算什么?挖个坑然后自己跳进去再把自己给埋了?韩傲尘阿韩傲尘,你即使为天我也不为地,你便是君王我也不会是你的臣子,你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这是在逼我送死阿!
萧陌歌赶忙拒绝:“恕在下无能为力,担当不起如此重责。”
“无妨,你的能力众人有目共睹,你只须静待此案破获便可。”韩傲尘搁下墨笔,“之前,你不是说只盼得流光过却,犹喜洞天自乐么?我也说过,我可以替你了却这心愿。你若是真有此意,今日便不要说一个否字。”
他竟还记得?萧陌歌心中突然一阵欣喜,只是不解,他作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是为何?莫非,莫非他喜欢自己!
韩傲尘见他心思浮动目光飘逸呆滞,便知道他定又在想什么不干不净的事了,便颦眉道:“你可莫要误会,我见你耿直机敏,正好我大理寺衙中少卿位置尚且空缺,所以——”
“我知道了!”萧陌歌兴冲冲的打断了他的话,“只要你不让我出头露面,万事皆可!”
韩傲尘全不知此人心中所思所想,只是察言观色之中隐约有不祥之感,真真是怪哉。
“今日起你便助我调查庞若水一案,太子那边我会应付的。你既不想出头露面,我只让你去庞相府中调查庞若水的身世背景,这样可好?”韩傲尘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黑漆纹花案面,左手托腮偏着头看着萧陌歌,样子甚有些疲惫。他一向是怒不变容喜不失节,今日却显得如此困倦,想必是真的累了罢。
萧陌歌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看着韩傲尘单薄的身影,强撑着精神和自己说话,心中不禁有些心疼。萧陌歌只道是好,却也没有多想什么。韩傲尘点点头默认了,坐起身拿起笔正欲继续审阅公文,萧陌歌却道:“时之已晚,光线太暗,还是去休息了罢。”
韩傲尘方才注意到烛泪积在灯盏上,化开一片雪白。火光挣扎的跳动着,房间光线越发昏暗下来,想要找新的蜡烛却发现都已用尽了。夜深雾重,此时微风吹入,便熄了那跳动的火光,屋内瞬间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
只闻韩傲尘轻叹了口气,“也罢,我也倦了。你去你之前住的那里好生休息罢,”韩傲尘白净如玉的面庞在黑暗中宛若绽开的昙花一般莞尔一笑,“我一直命人打扫干净着,摆设并未有改动。若觉得寒冷,椅上的狐裘可拿去铺垫着。”
萧陌歌心中又是一阵感动,吸吸鼻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冲上去抱他,要是真的抱住他乱蹭,那人怕是会一生气把自己踢出大理寺衙让自己露宿街头的。“谢谢韩大人。”萧陌歌笑眯眯的拿起那张狐裘乐呵呵的走出了书房。
仁义岂有常呢?萧陌歌虽然心术并不端正,整日想这些令人生厌的无趣之事,但却是个有趣而正值的人阿,萧陌歌,难道这近三十年的时间内,都没有人曾瞧出你的好么?
第七章:早春寒
玄负弈没有携带蛊虫,也没有带香药,没有媒介无法生火取暖,被庞若水用锁链锁起来丢在这个地窖内阴冷潮湿的受着折磨。这庞若水真真是该死极了!玄负弈心底咒骂道。
说是巧,洞口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庞若水修长高挑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清晰起来。他一身女子打扮,走路摇摇欲坠,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庞若水今日却不似以往那般说说笑笑的,走到玄负弈身边坐下,双手抱膝,脸埋在手臂中一语不发的看着漆黑的地面。
然后是一片死寂,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这人今日是怎么了?玄负弈觉得挺受不住的,他突然装起了沉默扮起了冷酷还真使人难以接受阿。
最后竟还是玄负弈自己不敢沉寂,先开了口,他问庞若水:“你怎么了?”
对方抬头,看着玄负弈不说话,一双星眸却还含着泪光,看起来倒是楚楚可怜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玄负弈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连忙道:“你,你且别这么看着我,怪惊悚的。你想出城也不能太着急阿,物速成便会疾亡,晚就反倒善终,你知道么?”
庞若水点点头。意思是他知道。
看起来倒是一脸无辜,其实是坏到了骨子里去了罢,玄负弈心中颇为不屑,他要是真的如他的外表一样单纯可人秀色可餐,哪里还会处心积虑的进宫和自己抢台面刺杀太子太后?看自己胡思乱想的,他哪里单纯了?哪里可人了?!分明就是妖魔鬼怪来祸害人间的!
可是现在他这副样子,要是还毫无同情心那是不是就太无情了?
“玄负弈,我好想死阿。”庞若水看着他,眼中泪光盈盈。
他想死?要寻短见?玄负弈瞧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幻听了还是失聪了,他要是真的想死,就去死好了,和自己有何干系?但是趁他人茫然颓靡的时候落井下石,并非君子所为之事,于是玄负弈昧着心思说道:“你要是死了,我就白被你折腾这一遭了。”
庞若水突然一把抓住玄负弈的手臂,哀求着,“玄负弈,你和我一起离开长安好不好?”
玄负弈嘴角抽搐,凭什么?我司天监天师做的好好的,我凭什么放下功名利禄和你一个认识不过七日还几欲取我性命的人远走高飞浪迹天涯阿?等着你给我下蛊毒慢慢折磨死我么?和你这种取向不正常的人待在一起,害得人都变得不正常了!
“你需要冷静。”玄负弈实在不愿多说什么。
庞若水也不作声,似乎也不是在做戏的样子。玄负弈侧目看了他一眼,竟然心中由升一种怜悯。他,莫不是真的很单纯罢?玄负弈问道:“为什么不想活了?”
活着需要什么理由?这并不是自己可以定夺的事,若是早知世间疾苦,谁人又愿意奔赴尘世罔走一遭?据说六道轮回各有六桥,不愿走木竹之桥也无法过金银之桥,唯独剩下玉桥耐人寻思,若是命差了那么一丝半点,怕是只能过了石桥来世受人间苦难。可是哪个人又敢担保,生在世袭王侯、一朝大臣的家中会是终生无忧?
庞若水七岁之前养尊处优,婢女侍卫见其便含笑称他少爷,父亲是中书令可谓是倍加受人尊崇,只是十一年前的那一场变故,让母亲香消玉殒千里之外而家族满门抄斩,他乔装女子隐姓埋名回到长安,庞相见他年幼便是一副娇美容貌就收做义女。后来庞家的人知道他是个男孩子,便尖酸刻薄的虐待他,下人见了都打骂他小贱人……
玄负弈见他仍旧不语,瞅见他领口下有些血痕,心中思忖半晌,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庞若水只是摇头,玄负弈扳过他的脸,一脸正色的问他:“按你这种态度,我可不敢跟你走。”
庞若水看着他,问:“你愿意跟我走?”庞若水的眼中那点期盼的喜悦忽而又沉寂下去,他复又说道,“我若说了,你就不会和我走了罢。”
莫非还真有什么事?听得人心里慌乱的甚,等等,他有事与我何干?玄负弈不再多想,说道:“你说罢,我不介意。”
“就算你不介意,你知道了也不会和我走的!”
这人怎么顾虑的那么多阿?玄负弈心中无奈,只道:“我会的,我和你走,还不行么?我知道你一定有难言之隐,我明白你的苦衷,你且告诉我,我不介意。”
“你怎么会懂?你不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有多痛苦!”庞若水站起来,双手撑着额。
他好像在哭,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在玄负弈的眉间,玄负弈轻声道:“人生在世,何不是痛苦的呢。你抓着过去的仇恨不放,又将报仇定做人生最大的追求,你岂不活的无趣?”
“若不是太后,若不是周家,我又怎么在外低声下气了十一年?”庞若水居高临下的怒视着玄负弈,只是他的脸庞隐没在黑暗中,连痛哭流泪也无声无息,“好不容易有机会达成这么多年唯一的目的,却也毁于一旦!现在连那该死的太子都要让大理寺重翻旧账,我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果然,还是个孩子么?玄负弈笑了笑,看他这么执着的样子,都忘记了他才是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罢了。再好的技艺身手,再怎的精通蛊术,也至少有了十多年的苦练钻研。这庞若水还真真是固执的可爱,只可惜,资质尚浅就犯下如此大罪遭四处通缉,以后的日子,怕是会过得很苦罢……
看他现在站着都摇摇晃晃,方才领口下的皮肤还有斑斑血痕——
“我身上还有一些金创药,你拿去用罢,”玄负弈不说,心中却已猜到一二。男扮女装不是癖好只为掩人耳目,庞若水年轻美貌,当下又是男风极盛。虽不知他去做了什么,但是这种情形下还出去铤而走险真真是服了他了,“现在的人还真是变态阿,比你男扮女装这么多年都要变态!”
庞若上面上一红,“你,你怎么知道的……”
“那种鞭痕我在宗正寺狱中的犯人身上看见过,此人应该是宗正寺的某个衙役,等我回去之后,帮你好好查查替你消消气罢?”玄负弈忽又恍然大悟,又道,“对了,我要和你一起离开长安阿。”
庞若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悦的笑容,“你不可反悔,言出必行,可一定要兑现!”
玄负弈含笑颔首。
正是人间春风送暖,明日,是否严寒就会散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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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碧箫闲坐东宫荷塘边,今日回暖阳春三月已至,安王在慕容府中设了筵席邀请自己与群臣共同赴宴,同品佳酿玉液,共赏春日橙花青云婵娟。
但凡安王所在之处就该未雨绸缪,这会不会是去赴一场鸿门宴,祸福难分阿。
现在庞若水一事未结,玄负弈也尚不明下落,偏偏那该死的萧陌歌现在又和自己唱反调,连同着那大理寺卿一起气自己。自己虽身为太子,而现在也不免要处理一些政务,早已身心俱疲,唯独那慕容冀此时还真是闲心雅趣阿!刘碧箫观着一池莲蓬藕荷,心中却是焦躁不已难以安宁,现在两面分心,还有什么心思吟诗作对共赏花月?!
赵王孙揣测出他的心思,却也不知从何开口。安王平时并非喜好风月歌舞,他毕竟也是率军击退外敌,几经奔赴沙场浴血奋战的人,是因为此些年战事平息天下安康才回到长安居于慕容府中。他不讲究吃穿住行,更别说计较什么诗词画意了,这次设宴盛邀,主角除了刘碧箫还能有谁?他本来就对太子暧昧不明众人共睹,只是按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太后皇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别说其它人了。刘碧箫若是不去,安王还不得当场翻脸?
“太子殿下,这场筵席不得不赴阿,”赵尪冒死上前说道,小心翼翼的抬眼观察着刘碧箫的脸色,“二皇子虽是聪敏,而安王得权得势,您要坐牢太子之位,还得——”
刘碧箫还不等他说完,就大力一拍桌子,怒道:“大胆!你什么意思?难道没了那慕容冀我还活不成了么?没了他我就不是太子了么?!你这是在劝导主上以色待人么?!”
“太子殿下息怒阿,就是借我十个胆子都不敢阿!”赵小王爷吓得双腿打抖泪光闪闪。这下子忠言说的太逆耳了,而且还是偏偏刺到了太子心窝里去了!
刘碧箫正欲破口大骂安王无德无能,却听闻阁外传道:“安王到!”随后附和着一阵零零碎碎的宫女的问安,以及一阵脚步声,刘碧箫忙收敛口头骂言,这来势极快,害他险些没惊得一口血吐出来。
安王缓步走入阁中,脸上还浅带笑意。因是久经战场,骨子里透着逼人的傲气英俊。他直道:“这是怎么了,遥遥就能听见你发怒。赵王孙,是不是谁又惹着我的箫儿了?”
那特地注明所属权的前缀着实害刘碧箫一口血都积到喉咙里就要吐出来了。我的?赵小王爷心中暗笑,这安王真是好气魄好胆量,这话也不屑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的一清二楚毫不拖泥带水。
“没有的事,安王有所不知,太子殿下的近前侍卫被大理寺卿请走说是协助调查庞若水一案了,太子殿下近日正烦着呢。”
“那侍卫真的如此让你器重么?”慕容冀顺手揽过刘碧箫的肩,“不过是个大理寺卿罢了,改日若有机会,我再替你摆平此事可好?”
慕容冀笑了笑,挥手让旁人退下。赵王孙会意,心中想着此事不妙,还是莫要多管的好。他道:“恕不奉陪。”便和别人一同离开了。
“不需安王劳心了,”刘碧箫不动声色的挣开慕容冀的手,“韩傲尘受人尊崇是难得的清官好官,何需为了这些事而伤了和气?王兄,不是想乘龙登天么?”
这话说得真尖酸阿。谁道刘碧箫本就是太子,日后皇权在握,哪里还用得着安王这么一折腾把自己给扯下去让他替自己来整治天下?只是慕容冀防遍天下之人,唯独对刘碧箫坚信不疑。刘碧箫对王位本就无心,更是心烦那些政事朝纲,倒也并不介意这在旁人看来绝对禁忌的话题。只是刘碧箫不会容忍他真的这么去做的。
“一带君王一朝臣,若是改朝换代,前朝的臣子一般而言是不会留的。”前朝臣子留不得,前朝君王子嗣就更不用说,于是慕容冀索性又道,“除了你。”
刘碧箫颦眉不悦。他本来就不怎么感兴趣朝廷的事,慕容冀又不是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当男宠么?“王兄美意我心领了,王兄若是没事便请回罢,今晚筵席碧箫会按时赴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