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就该死去的那孩子,居然一直都在太后的保护下安稳的活着。
虽不为王,却依然是太子,千金之体,万人俯视的一朝太子。
难道十一年前不过大梦一场,这千回百转,终究又回归原点?
眼看着庞若水就要动手一刀割断刘碧箫的喉咙,萧陌歌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第五章:十一年来梦一场
他居然还活着,刘意还活着!
刘意就是刘碧箫,刘碧箫就是刘意阿!
难怪,难怪太后会如此巧和的在寺庙中遇见一个孩子,还会神差鬼使的转继为太子。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太后早已安排好的。十一年前,刘意逃出了朱雀门,他根本没死,太后保全了他的性命,只因太后杀害了他的母亲而心生愧疚!
萧陌歌这辈子真真是坎坷至极阿!萧凌云是萧陌歌,萧陌歌便是萧凌云。
而这萧凌云就是王凌云,王凌云就是萧凌云。萧陌歌正是当年那权贵一时的中书令王洛容的义子阿!当年随王洛容一同进入宫中赐死珍妃的人是他萧凌云,亲自为珍妃灌下毒酒的,恰恰也是他萧凌云!
这庞若水定是与昔日的王洛容有什么关系,今日来此定要杀了刘碧箫的。萧凌云跪倒在竹林中,大气不敢出,双眼睁得比牛还圆。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刺客就要一刀割下,萧陌歌心中却依然踌躇不决。这人是来帮自己的阿,萧陌歌捏紧双拳,刘碧箫若是死了,这世上对自己对大的隐患便就从此消失了阿。可是,为什么自己会看见珍妃?
萧陌歌摸摸晕眩的额头,珍妃的面容如同走马灯一般不断重现。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夜,自己随着王洛容来到东宫,正是自己亲自给珍妃灌下毒酒的。那酒是剧毒,入口便无解,不要半刻就可令人七窍流血至死。而现在,那披头散发瞪大双眼的女人,不就是珍妃么?
这刘碧箫若是在此丧命,那以后岂不是母女二人一起化作鬼魂缠着自己不放?萧陌歌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自己十一年前欠下的血债,不管谁是主使谁受牵连,都是脱不了干系的,这就是债阿。
萧陌歌冲出竹林,扑过去就将准备刺杀刘碧箫的庞若水推倒在地。
“混账东西!你是谁?!”庞若水努力挣扎却,却被萧陌歌紧按在地上。
“是,是你!”刘碧箫站起来,面容上的惊恐之色还未全退,却突然哭了起来,“萧陌歌,你,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对我恨之入骨,早不愿留下了!”
萧陌歌苦笑,是阿,我准是疯了,我知道你是刘意之后还要救你,我萧凌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才阿!萧陌歌一边努力克制住庞若水,一边对刘碧箫喊道:“你快走!”
刘碧箫却摇头,他捂口,一行眼泪落下,“我,我怎可丢下你不管!”
萧陌歌简直恨不得冲过去大骂,刘碧箫他太挂念儿女情长过分的优柔寡断,萧陌歌开口,一字未说,便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然后是一股温热的热流涌出。庞若水乘方才的空隙,一刀插入萧陌歌的胸口。萧陌歌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把匕首深深刺入,鲜血不住的往下滴。庞若水挣开他的手,风一般的逃了。
这,这是自己在流血么?萧陌歌觉得浑身颤抖,他深深吸了口气。这该死不死的刘碧箫,真是自己命中的大仇敌阿。而此时,玄负弈和韩傲尘都带着人赶到此处,萧陌歌见有人来了,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十一年了,不过都是大梦一场阿。
萧陌歌沉沉的陷入一片漆黑,再无风花雪月。这世间原来有如此多的浑噩阿。
萧凌云自十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就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是萧陌歌。不是那个曾经也壮志凌云,满腹文采,出言有章的年少智者。而现在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也不再年轻,萧凌云也成了胡搅蛮缠的萧陌歌,不再行归于周抑抑威仪。那些尘封的往事,何日忘之?
为什么自己躲了十一年,还是绕回了起点?刘碧箫,刘意,笙箫陌歌,都是天意么?
重帘静,层楼迥。东宫之外,天色昏暗,大雨欲临,而殿阁之内,众人站在床边,上面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额头渗着虚汗。安王和皇后都已赶到,而刺客却还未落网,宫中仍然是一片混乱,宫女侍卫人人警惕胆寒,玄负弈正在大明宫召集司天监与左右金吾卫封锁长安城,中书省也正在考虑是否颁布宵禁令。
刘碧箫看着萧陌歌,却是心中怅然。他这是为什么呢?他,难道不应该是那种最贪生怕死之辈么?真是看不出来阿萧陌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侠义之士?你让我刘碧箫欠了这么份人情,你若是撒手人寰,你是要我一辈子给你赎罪么?!
刘碧箫低沉的问道:“太医,他可有性命之忧?”
老太医拱手道:“虽然无伤命脉,但只怕万一的话——”
刘碧箫轻描淡写的说道:“如有万一,你和你们全家,就都去和他陪葬罢。”
那老太医吓得直打哆嗦,却也只敢答“是”。安王在一旁看的脸色都黑了,他正欲同刘碧箫说话,皇后却先道:“箫儿,这是天命,怨不得他人阿。”
天命?韩傲尘听着,心里依然恍惚不定。怎样才是天命?天数劫难,难道真的无可避免,难道天命真的无法违逆?这世间浩瀚,森罗万象,云谲波诡,战场上有很多以少胜多的战役,更有靠天时地利的胜仗,这难道是天意?那么人定胜天,又是如何一说?!
“大理寺衙内还有一株千年人参,”韩傲尘站起来说道,“事不宜迟,下官即刻动身去取。”
“皇庭之内并不缺乏这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博物不过王属,”安王慕容冀镇定心神,冷静的说道,“萧陌歌乃是有功之臣,若是能救其一命,千年人参雪肌鲍翅又算得了什么。”
韩傲尘闷着一口气却说不出,韩傲尘还是第一次被人说的无言以对。这都是因谁?
慕容冀看了一眼刘碧箫,说道:“太子殿下,皇上和太后担心您的安慰,正在大明宫候着的,你且去请个安罢?”
刘碧箫低头思索一阵,点点头站起来,与皇后一同离开了殿阁。一行侍从尾随着也走了。安王的脸色依然不见和悦,他在一旁的桌边坐下,吩咐剩下的侍女都退下。韩傲尘一切都看在眼里,双方沉默,都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韩傲尘,你在乎这侍卫的安危么?”安王问。
“天称其高者,以无不覆;地称其广者,以无不载;日月称其明者,以无不照;江海称其大者,以无不容。”韩傲尘却是答非所问,只道慕容冀一开始便放错了重心,“下官以为为主着想的人是萧陌歌,舍身相救的人也是萧陌歌,哪里有容不得的理?”
慕容冀笑了笑,心想你大理寺卿果然不简单呵,避重就轻而明哲保身,不害及旁人却也并不理亏,明里暗里各有一套。更何况,早闻大理寺衙的韩上卿为人刚正不阿,公不济私行事作风更是狠辣果决,也难怪年纪轻轻就当此重任了。
“你把他带回大理寺衙罢,就说——审讯事发经过。”
韩傲尘猛然抬头看着安王,开什么玩笑,要是带走了萧陌歌,那太子祖宗还不把大理寺衙给翻个底朝天。这事是万万妥协不得的,只是,安王为何这么问,又为何这么做?韩傲尘心里有点乱,却依然是面不改色,“萧陌歌伤势未愈现在仍处昏迷,下官怎能贸然带他离开?况且大理寺衙是天下重狱,阴冷晦气,不宜养伤。”
“那就等他清醒了以后再带他离开。我会启禀圣上将刺客一案托付于你调查,找出刺客了,便赐予你宅邸一座另有黄金千两,顺便美言几句,让萧陌歌做大理寺少卿。”慕容冀喝了口茶,一脸风淡云轻,“你,不是很关心他么?”
这的确是应了韩傲尘的意愿,他本就有此意,而现在安王成了这美愿,又何乐而不为。只是他这么做归根究底是为何意?莫非与太子有关?早闻安王与太子关系密切非同一般,而又是众人之间的一大禁忌,万万聊不得,说错话了可是会杀头的。
韩傲尘看了看慕容冀的脸色,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如此清淡,而实际都各有一份宏图大志。韩傲尘素来不闻这些纷争谋略,只因这其中的玄机只有局中之人方可参透,只是一旦深陷其中便如同步入了泥潭,就算能勉强抽身,也会弄得一身污秽,那便是一世的骂名阿。
“另外,”安王叫住了正欲离开的韩傲尘,“传我口令下去,即日起封锁长安城,调用宗正寺协助左右领军卫,颁布宵禁,由金吾卫执行日夜巡城,延尉全权负责。”
“下官认为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况且……”
韩傲尘话未说完,安王慕容冀便挥挥手,“不必多说。”
这安王,果然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阿,他和刘碧箫没有猫腻,谁信?
韩傲尘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下来。这次真真是捅了个大篓子了。
◇◆◇
萧陌歌睁开眼,坐起来时身边一片漆黑。
烛火已熄,却隐约听见走廊处一阵脚步声。轻缓有序的脚步声穿过朱红色的门窗,萧陌歌只觉得,那来人怎么是冲着这边来的?该不会是刺客又回来了罢?!庞若水该不会一生气想连着自己一起杀了给刘碧箫陪葬?!
萧陌歌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立马就清晰了起来,胸口的伤处还隐隐作痛。上次在大理寺衙被韩傲尘命人拖出去打了一顿,没长记性又吃了苦。这次被庞若水捅了一刀,就绝对不能伤都还没好就忘了痛!
萧陌歌左顾右瞧慌忙的寻找什么防身的东西,只可惜似乎没什么可以派的上用场。情急之下,萧陌歌扯下腰带握在手里躺下身开始装睡。实在不行,庞若水来了,就勒死他!
那人缓步走来,似是怕惊醒了那躺在床上的人,萧陌歌屏息以待,紧紧捏着腰带。
等到来人站在床前时,萧陌歌坐起身一把扯住对方的手就往床上按,正准备勒他脖子的时候,对方喝斥道:“我看你很好阿?!”
萧陌歌愣了愣,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萧陌歌定睛一看,借着窗外氤氲的月色,勉强可以看清被自己按在床上的那人的脸庞,束发金冠因为方才的动作已经松了,单调的黑白中散开的墨色黑发有些泛蓝,瑰姿艳逸明眸秋水,这翩若惊鸿的艳美容颜,除了刘碧箫,这天下怕是无人能与这些词汇如此匹配了罢!
只见刘碧箫稍稍敞开的衣襟下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嶙峋的锁骨,修长的颈项,萧陌歌看着看着竟然入了神,垂涎欲滴面目淫光。刘碧箫见状大怒,自己深夜起行独自来看看他的伤势,却被这半夜发情的混账按在了床上,现在还色迷心窍的盯着自己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刘碧箫挣开他的手,几乎是条件反射或者是长期习惯所致,紧接着就是一脚踢了过去。
萧陌歌被这么一踢立马抱头哀呼道:“阿,阿痛死了——”
刘碧箫忽然想起萧陌歌身上有伤,立马蹲下去小心翼翼的说道:“萧,萧陌歌,你有没有怎样阿?”
“痛——”萧陌歌指了指胸口,一脸可怜泼痞的赖着刘碧箫。他看这刘碧箫,总觉得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自己总觉得忐忑不安的,这刘碧箫是哪里不对呢?
刘碧箫把萧陌歌小心扶上床,问道:“要不要我宣太医为你看看?”
“不用了。”萧陌歌笑眯眯的应道,一手挽着刘碧箫。
刘碧箫皱皱眉,却也没有挣开他,只是刘碧箫低头看见了萧陌歌手上抓着的那条腰带时,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升了起来,刘碧箫推开他,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尖怒道:“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有谁来过这里?!”
萧陌歌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的腰带,立马摇手道:“不不,太子殿下,这是我的腰带,这里又没有什么防身的东西,我就用这个充当防身的阿。”
“你用这个防我?”刘碧箫显然是会错了意,一时间勃然大怒,“你,你用这个防我?你这卑鄙下流的无耻之徒!你,你居然敢对本太子有非分之想?!”
萧陌歌正想要狡辩,忽然间想起了那个深藏心底的名字,刘意。对了,刘碧箫,是刘意!漆黑的夜色中,屋内除了氤氲月色再无其它光线,空洞的黑暗中,刘意幼年时的面容与她的母亲交相跌回,一行血泪挂在珍妃面颊上,她的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意,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要跳出眼眶一样。萧陌歌蓦然的看着刘碧箫,突然之间,觉得碰他一下都如同落入万丈深渊。他是刘意阿!
“太,太子殿下,现已是子夜,还请殿下回去休息罢。”萧陌歌向后退了几步,只想远离刘碧箫,“请殿下务必担心,小人伤势好多了。”
“萧陌歌,你这么了?”刘碧箫见他突然间就转了态,煞是奇怪。这人的态度变得也太迅速了,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淫贼的模样,现在倒还化身为忠臣了?该不会是被昨天的那刺客给吓傻了罢?“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萧陌歌?”
你,你脑子才有问题!萧陌歌是敢怒不敢言,只是低头看着地面。这还要不要人活了?这刘碧箫要是在不走,就真的要把自己给逼疯了罢。真真是太可怕了,刘意简直就是自己命定的大仇人!
萧陌歌硬着头皮说:“请太子殿下尽快回去休息罢!”
“你还给我摆起架子了?你尾巴翘天上去了?你掉下来可别给摔死了!”
刘碧箫怒视着萧陌歌,说罢,拂袖转身离去。真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自己明明尚且对他存有感激之心,现在看来都是枉然罢。这人真是教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是鸟尽弓藏还是匿影藏形?
萧陌歌望着天空,碧海金镜,月照九州,黄昏灯火市,古屋寒窗底,何处是心乡?
而此刻香街上,笼街弱柳,花帘影红,醉眼不逢人,午香吹暗尘。
几个穿着金吾卫制服的少年牵着马有说有笑的走过莺莺燕燕的花丛中。
这时,一个穿着深紫色绸衣的人影倚在两三年米外的春意楼门柱旁,一旁的老鸨摇着美人扇百般巴结,而那既个金吾卫看见了,立马变了脸色准备掉头。对方却在他们离开之前开了口,“各位要走,最起码的也要打个招呼罢?”
“是,是司天监的玄大人阿……”有一个勉强的笑道。
玄负弈阴晴不定,变化无常,又和延尉韩傲尘交情不浅,难免耳濡目染学会了些审讯方法,这折腾起人来,再配以他擅用的蛊毒异术,死不了都要弄成残废。那几个金吾卫的少年资历尚浅,一来就遇见了这么个够格的人物,现在还一副淡漠的表情,分明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狂风暴雨的前兆!
“怎么,你们的上将军没有教过你们怎样和比你们地位优越的人打招呼么?”玄负弈碧蓝的双眸冷冷扫视着章台街,“你们这样在宵禁期间逛娼街,让负责这次事情的延尉看见了,你们是要把责任推卸到司天监头上让我玄负弈负责么?”
“不不不!玄大人,这宵禁令刚刚颁布,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通告群众,让这些春楼红园都暂时歇业么?”
“是么?”俊美的男子抚了抚浅金色的长发,纤长的狐媚眼中寒意凌然,“这条街你们都要走到底了,怎么一家妓院都没关门呢?太子殿下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么?安王的耐心是个什么度你没听过么?大理寺卿杀人见不见血你要不要亲自去实践一下?!”玄负弈愤怒的冲到一个金吾卫面前,拧着他的衣领就咆哮道,“要是刺客没有抓住那三个人可是要拿我开刀的!到时候我让你去顶着,你连半刻都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