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只鬼,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他抓住我的手,笑了笑:“不用说了,天南地北找了你三年,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霎时语塞。
“小临,你想怎样都行,只要能让我陪你。”说完,阿岚硬将天石塞入我怀中,然后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得温暖。
看着他的笑容,我捏捏他的脸,说:“堂堂温堡主笑得如此傻气,真叫人不敢相信呢!”
阿岚依然是个毫无心机的人,本以为他成熟了点,怎么还是这幅傻傻的老样子呢?
继续抓抓头,阿岚有些委屈地说:“傻气……不好吗?”
这次我是双手并用,使劲掐着他的脸,笑道:“若是那天阿岚不傻气了,也就不是阿岚了!”
是啊,能够傻傻的,这种人最单纯。
随后缓缓松开手,我掏出怀中的天石,端详一阵,突然想起了温柔。望着阿岚,我轻轻开口问道:“阿岚……你哥呢?”
最后一次见温柔,是在我王府的浮生阁,温柔抚摸着古书中被仔细夹着的海棠花,神情痛苦地唤着我的名字。
之后的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阿岚低着头,说:“我哥……不知道去哪里了。”他神情落寞,“我伤好之后,曾经去宫里找过我哥,可他似乎已不在那里了……找人多方打听也毫无结果……”
心中有些抽痛。
我第一个爱上的人,温柔。
繁花盛开的时节,那个水边的翩翩伊人,清澈的眸,惊鸿一瞥,从此我便爱躲在远处偷偷望他。
很想靠近,却又不敢。
因为太喜欢,喜欢到害怕接触,喜欢到介意自己的一切。
直到斯人已去,我绝望地接受被他憎恨的命运,才明晓自己所做的,所期盼的不过是短促的泡影。
结果只是黄粱一场梦,我空得到痛楚,其他什么都没得到。
只怪缘分,从来都不属于我。
不曾想当我再次与他目光交错,虽然我一直否认自己的感情,可是死灰复燃,猛火再烧……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叫我如何放下。
阿岚突然望着我,小声问道:“小临,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哥?”
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我低声说:“你……你在胡说什么。”
抓着我的肩膀,阿岚坚定地望着我,说道:“因为每次说到我哥的时候,你的眼神总会变得充满期盼又透露着忧伤……而且,我哥那样对你,你不仅不恨他……还救了他。”
我瞪大双眼,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救过温柔?
“你胸口有一个剑痕,我哥胸口也有一个……那个伤是温家堡被围攻的那时我哥受的伤。”他指着我的胸口,“刚才拉扯的时候,我看到了。”
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
是又如何。
为温柔牺牲是我愿意的,也从不期盼他的回报。
其实一直想为他做些什么,等了好久好久。
见我一直低头沉默,阿岚有些着急,说道:“小临,你别难过,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小时候就知道哥哥是皇家护卫,总会想,他一定认识你,而且……”他放缓了声音,“而且我听见方大哥和我哥哥在争吵的时候,得知哥哥把我们家世代守护的天石交给了你,就觉得……”
阿岚用力挠挠头:“小临,我不会说话。”
“没关系,”我揉揉他的头发,“你想知道的,有一天我统统都会告诉你……”
总有一天,我会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但,不是现在。
阿岚拉过我揉他头发的手,轻轻覆上,冲我点头,说:“小临,你不要皱着眉头,每次见你都是闷闷的,其实我还比较喜欢你生气的模样呢……”
你觉得我火冒三丈的模样比较好么。
“对了,”阿岚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如果……”
他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如果什么?”我好奇地问。
盯着我,他慢慢开口,问道:“小临,你想不想再次变成人?”
49、远行
想不想再次变成人?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
但当阿岚问我的时候,我还是停愣在那里,久久不能言语。
是人是鬼,对我来说,又有什么重要?
匆匆磨灭风景的时光,寻寻觅觅想要得到的轮回,到头可笑痴人一生,只会说梦……
做人太累了。
因为做人,自己会变得贪心。
会追逐一直得不到的东西,当然,也可以去实现理想。
懂得矛盾。
懂不得原因。
交错一辈子,不过为了那几十年的一张如花笑靥,那一抹离去的愁云,那一场既平平淡淡又轰轰烈烈的情感。
凡人悲哀着自己的命运。
每个人都会。
总觉得活着,痛苦的事远比快乐多得多。
也曾绝望,也曾躲在自己的空间蜷缩不已,也曾在笑着转身后哭泣,只为那一杯苦酒,醉了却不能清醒。
当局者迷。
正是有了快乐,才会在离别的时候,如此痛苦。
越纯粹的美好,在被抹杀的时候越觉得可惜,就像小时候刻在墙上的话语,某年某月,回头百身,只留一方尘漠坏壁,只不过往昔已经不在。
发现所有美好的,悲伤的,都能勾触到你内心最干净的角落。
尽管,那个角落布满尘埃。
可是,活着的人,可以用手抚平尘埃。
我却不能。
生命永远停留在静止那一刻,尘埃也只能停留在那里,就算现在能碰触到一切,我也不再是我了。
不能跟时间慢慢腐朽。
只能看着周围的人的脸慢慢变老,然后一个个消失。
之后,像一棵满目沧桑的老树,千万年耸立在谁的身旁,阅尽帝王将相肱骨重臣,参透世世代代历史卷轴,等着所有人都死去了,惊觉自己仍在这里。
我不敢想象。
记得我喜欢坐在无声的夜,看着天边那仿佛永远拨不开的惨淡浓云,偶尔掠过一阵清风,飘零一地海棠铺绣,梨花如飘雪般美丽。
那时候我会遗忘自己是个鬼。
我微翘嘴角,轻笑着说:“如果可以,我会选择做人。”
虽说做鬼随心所欲,天涯四方走,却只能永远做个远观的旁观者。黄泉碧落到不了,亦无法替他人采撷一朵溢满思念的彼岸花。
无论多么难受,我都无法哭泣。
因为,鬼是没有眼泪的。
可以尽情的哭,也是一种幸福。
真的,如果可以,我还想当个人。
阿岚轻轻拥着我,拍着我的背,说:“小临,随我回温家堡吧。”
“为什么?”我问。
他抬起我的头,轻声道:“我接手温家堡之后,看到我爷爷的爷爷……”他皱了皱眉,“想不起来是谁了,反正就是我祖先留下了一个小册子,上面好像有记载天石的事迹……你也知道我家一直以来保管着天石,除了……除了二十几年前不慎遗失之外,一直都在我家。”
我抬头望他,问道:“然后?”
阿岚眨眨眼,真诚地望着我:“我想,既然天石并非凡物,又我家保存了这么久,那本小册子一定会有它作用的记载……说不定里面会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复活。”
温柔说过,我尚家先祖曾经使用过这块石头,或许,真的有什么办法也不一定。
于是我点点头,表示答应。
“可是,”我为难道,“能不能缓几天再走,清的伤还没好……”
“你要带着他?!”阿岚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不带着他,你我估计都走不了。
而且,我也不放心丢下他,因为我知道那个任性的男人一定会拖着伤跑去找我,而且找不到我决不罢休,一想到他那双发狂又痛苦的眸子我就不敢撇下他离去。
阿岚生气地转过身:“我不要!”
“阿岚,”我攀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去的身体微微扭过来,略带讨好意味地哄道,“不要这么小气嘛……”
“小临,”他抿嘴说道,“我不喜欢他。”
你啊……
“我也不需要你的喜欢!”从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转眼一看,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这时他正狠瞪着阿岚,双手不由分说地揪起我,将我一把扯到身后,冲阿岚说道,“想让他离开我,你做梦!”
阿岚单手靠背,俨然一副大侠的模样,义正言辞道:“你做人这么霸道,小临性子又太软,他一定是被你逼迫才跟你在一起的!”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不过你说的基本是事实。
“那又如何,”清狠劲抓着我,“他是我的,在我身边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就算是我逼他也要让他在我身边,就算我死,也不会放手……”
清突然望向我,仿佛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只得干笑两声。
那边嗤笑两声,阿岚突然盯着清,目光犀利清冷,他大声说道:“尚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看你与从前一样,根本没变!”
气氛僵硬得厉害。
我望着紧抓我的清和拂袖而怒的阿岚,轻轻地问道:“各位……现在很晚了,该去歇息了吧?”
说错话了吗?为什么都看着我。
还未反应,突然,清捂着胸口,站着有些不稳,我急忙转身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伤口还痛么?”我着急地问。
清猛地摇头,摆手大声说:“没事!”
可是才刚说完他就忽然软力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真是爱逞强的人。
想扶起清,可他整整高出我一个头的高大身材让本来身为鬼就没什么力气的我简直是对天叫苦,我摇摇头,求助地望着阿岚,说:“阿岚,帮帮忙……我带不动他……”
虽然阿岚看上去十分不甘愿,却还是无声地帮我将清带回房间。
“谢谢你。”他离房前,我在阿岚耳边小声地说。
阿岚温和地笑着,摸摸我的头,说:“谁叫你是小临呢,我帮你是天经地义的,虽然不高兴……唉,不要谢我。”
温暖的大男孩,虽然傻气,却处处为人找想。
阿岚,真是踏破红尘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好的人了。
当然,阿岚离去后,我还要面对身后瞪了我半天的任性男人。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我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背脊,让他平躺在床上,最后替他掩好被子,说道:“知道自己身体没痊愈,怎么到处乱跑?”
“哼!”清闷哼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随后,他将被子盖住头,不打算理我。
怎么又开始生气啊?
算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于是我走到房门前,开门想走。
“……不要走。”还没迈步,就听见从被子里传出来的闷闷的带有着些许乞求的如同蚊子细声的声音。
好像就是拒绝不了你。
刚靠近床边,就被他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抓住了,然后他缩在被窝里再没有说话,可我知道,他应该还醒着。
反手扣着他的手指,有人说,这样做能让一个人安心。
我仰视窗外的树梢,目光似乎能穿透烦躁的云层,突然觉得世界变得好安静,除了微微风动,再无一丝杂音。
所以,你快睡吧。
……
三天之后,我从跟阿岚和清从市场上回来。
见他们俩在冷战中,我径自走到一边,询问在一旁的清俊小倌:“莱儿呢?”
小倌脸色一变,掩面而泣:“老板他……老板他……”
“莱儿怎么了?!”我大急。
“老板在楼上……”小倌继续说,“老板被人……被人……”
被人……
被人?
被人?!
我一个箭步冲上楼,猛地撞开柳梦莱的房门。
入眼,柳梦莱被捆绑着扔在床上,零乱散落的青丝胡乱垂落在大大敞开的胸前和锦织凌乱的床单上,一双哭红的媚眼微微有些肿,可是却让带着泪滴的眸子显得更加楚楚动人,一双白嫩如玉的大腿外露,漂亮的脚趾还不忘稍稍抽动一下……而且,被绑着身体,雪白的皮肤被勒出一条条红痕,红白交错,美轮美奂……更加之他不断蜷缩的架势……
我第一感觉就是柳梦莱被……被欺负了。
“莱儿!”我叫道。
难道这就是作恶多端的报应么?
我早叫你不要做那些缺德事……现世报来了吧!
虽然这么想,可是看着莱儿这么艳丽的画面,心里有种不爽的情绪隐隐升起。
“莱儿……你……”我心疼地跑过去想替他解开绳索,愤怒道,“是谁!快告诉我是谁!敢动你……让我去找他……”
莱儿嚼着泪水,看见我,豆大的泪珠顺着淡红的脸颊滑下,漂亮得让人疯狂,他带着哭腔说:“……小临儿,我都这样了,你还要我么?”
“要要!”我猛地点头,“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
我怎么会不要你!
可怜的莱儿……我不过出去一趟,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奇怪,这个绳子怎么打不开?
突然,从身后传来几声爽朗的大笑,然后带着戏谑的声音说道:“弟弟,你可真会玩,可开心呢?”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柳金泉!
“臭女人,”柳梦莱怒道,“绑着我一个早上还不满足?!”
“啊?”我一头雾水。
后来我才知道,柳金泉是为了近期将要举行的武林大会特来寻找柳梦莱。
一大早便风风火火出现在柔春院的柳金泉,不由分说地在柔春院转了一圈,终于在柳梦莱房间找到他就立即套上柳金泉专门用来对付柳梦莱的绳索,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怪不得那绳子我解了半天都解不开。
不巧的是,莱儿被绑那会儿我刚好出去。
所以,柳梦莱如杜鹃啼血般悲鸣着我的名字,哭闹了一个早上,什么话都不听,见谁咬谁。
直到中午我回来,他方才安静下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长长的哀叹一声。
又被莱儿耍了。
不过,转念想想,还好莱儿没遇到什么事,也倒舒心许多。
听柳金泉说,因为她们老爹柳苏失踪太久,武林各道纷纷觉得群龙无首,特地要举行一次大会,选出新一届武林盟主,好统领武林。
说白了就是想当老大。
而柳梦莱……
好歹,人家莱儿和柳金泉也是武林盟主柳苏的后人,总要给个面子,而且莱儿的武功还是十分了得的。
“干嘛我要去争那些乱七八糟的虚名?”柳梦莱眯眯眼,冲柳金泉说,“你去不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