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欲说的一句话打动了叶笃言:“看着他那张脸那么难过,我很心疼。”
叶笃言第一天看杨盼就知道了。
杨盼是自己的儿子。
不光是因为杨盼的身形长相同少年的自己是如此的像。
还因为杨盼的紫瞳。
叶笃言回国的几年知道,父亲是紫瞳,家族隔几代就会出现紫瞳,兄长曾笑谈,出紫瞳的都成皇上了,但叶笃言没有,紫瞳只有在盛怒的时候才会显现,他和兄长都曾盛怒过,但没有人出紫瞳,兄长曾说,叶笃言的儿子中有紫瞳的就可以继承王位,叶笃言只是当成笑谈,但在叶笃言去太学考试的时候,发现杨盼是紫瞳。
杨六欲被自己压在身下。
叶笃言知道他难过。
但叶笃言发现更让杨六欲难过的是杨盼受了委屈。
而让他心疼杨盼的是因为那张小脸。
就是说,他不忍心看着酷似自己的脸受委屈。
虽然这要转好大的一圈才能得出杨六欲在乎自己的结论,但这对于叶笃言来讲足够了。
叶笃言说要认回杨盼。
杨六欲说好。
叶笃言说要给乔若微名分。
杨六欲说好。
叶笃言说要削杨六欲的职。
杨六欲说行。
叶笃言说要杨六欲入宫为奴。
杨六欲说行。
叶笃言能想到的,都做了。
但他就是不能拨开杨六欲那厚厚的壳。
杨六欲把他自己隐藏得很深。
于是他给杨六欲下了一味猛药。
他并没有真的要废了杨六欲。
他只是听从建议,给杨六欲下药,再下银针,让杨六欲失去了原本的功能。
但他没想的,杨六欲的内心是如此的恐惧。
在行刑前逼疯了自己。
看着杨六欲象虫子一样的生活着。
叶笃言也心疼,但他更痛恨杨六欲。
就算把自己逼成这样,也不肯交他的真心出来。
大殿里没有人了。
侧殿里杨六欲还在望着天。
叶笃言走到他跟前,他都没反应。
叶笃言握住杨六欲的手腕。
杨六欲死命的往回缩。
一边缩,一边把身体也蜷起来。
叶笃言把他拽起来。
杨六欲蜷缩着身体,用手挡着下体,惊慌的望着叶笃言。
叶笃言有点心疼,松开了手。
杨六欲就又靠着柱子缩成一团。
叶笃言对侍卫说:“把他送回寝宫,洗干净。”
杨六欲被拉走了。
叶笃言回到案几前,翻看着奏折,但好久看不进一个字,脑海里就是杨六欲惊恐的眼神。
他真疯了。
自己入京不到一个月就把他逼疯了。
叶笃言狠狠的锤了案几一下。
但不然又能怎么样呢?
这样疯着也好,起码不会有那种永远捉不住他的感觉。
起码,他能从杨六欲的眼睛里看到恐惧。
放下看不进去的奏折,叶笃言回寝宫了。
既然脑子里都是他,就回去看着他吧。
第18章
叶笃言回到宫里时,看到杨六欲呆呆的坐在床上。
傻傻的。
手里捏着一个吃了一半的小点心。
侍卫在外面监视着他,怕惊扰了他。
估计他是觉得没人就偷了桌上的点心吃。
看叶笃言进来,杨六欲紧张的捏着手里的点心,身体不停的往后躲。
叶笃言刚走近他,杨六欲就把身体蜷起来。
被沐浴过的身体,只着了一件单衫。
叶笃言靠着他坐下。
杨六欲又躲了躲。
叶笃言突然压到杨六欲身上。
杨六欲尖叫着护住下体。
叶笃言则抓住他的两只手,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身体上拿开:“杨六欲,你看好,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能从你身上拿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杨六欲低头看自己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
杨六欲歪着头,想着叶笃言的话,愣愣的想。
叶笃言感觉他不对。
叶笃言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六欲:“杨六欲”
叶笃言:“你多大了?”
杨六欲:“我多大了?”
叶笃言:“我是谁?”
杨六欲:“你是谁?”
叶笃言:“这是哪?”
杨六欲:“这是哪?”
杨六欲挠着头,这些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
叶笃言:“你把你的名字写下来吧。”
杨六欲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叶笃言看一眼,是杨六欲一贯的笔体。
叶笃言丛书架上取了本书递给杨六欲:“这个读过吗?”
杨六欲看一眼自信的说:“读过,六岁就读过。”
叶笃言:“你会下棋吗?”
杨六欲:“会,我下得很好。”
叶笃言:“这是宫里,我是摄政王。”
杨六欲看着他等着下文。
叶笃言咳了一下;“那个,你是我请来教我下棋的。”
杨六欲深信不疑:“现在我们要下棋吗?”
叶笃言尴尬的说:“啊,不,你休息吧,明天我有时间再下,你现在身体不是很好,一会,我让太医来看看你。”
叶笃言再带太医进来时,杨六欲在看书,他很配合太医的诊察。
出去了叶笃言问:“怎么样?”
太医摇摇头:“可能是失忆了,一般如果遇到什么事真的接受不了,会强迫自己相信这些都没发生,于是他就忘记这一切,只想起他高兴经历的那些东西。”
叶笃言:“要这样多久。”
太医:“不好说,他这种状况很不稳定,之前还没有失忆迹象,突然就这样了,也许哪天突然就好了。”
往后的日子,叶笃言感觉到说不出的幸福。
杨六欲的印象里没有他,但也不恨他,怪他,讨厌他。
杨六欲的谦恭有礼,让叶笃言又看到杨六欲从前的样子。
每每叶笃言都投杨六欲所好,收集些书法字画。
杨六欲都欣喜若狂。
杨六欲毫不掩饰他的喜悦。
看着杨六欲雀跃的表情,叶笃言甚至想把能找到的一切都给他。
杨六欲的身体也好了起来。
脸也红润了,如凝脂的脸,愈发透亮起来。
杨六欲尽心尽力的教叶笃言下棋。
叶笃言的进步也很快。
不下棋的时候,他们会一起看书。
杨六欲看书时很静。
叶笃言则偷偷的看他。
每天的日子过得飞快。
幸福的日子让叶笃言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
忘记了杨六欲的背叛。
忘记还有乔若微,忘了杨盼。
忘记叶笃言曾经对杨六欲做的可怕的事。
直到有一天有人报告被囚禁的杨盼失踪了。
叶笃言知道,杨盼是奔着杨六欲来的。
狼崽子就是狼崽子。
这么个看法,还让他跑出来。
叶笃言索性下令,要是看到杨盼在宫门附近就让他进来。
杨盼再次看到杨六欲时,杨六欲正坐在荷花池边发呆。
眼睛清澈得象六月的阳光。
杨盼哭了,这样一个仙子的人竟受这样的委屈。
听看守门的只言片语,杨盼知道杨六欲疯了。
杨盼急。
知道杨六欲被叶笃言困在宫中。
杨盼恼。
不管怎样,杨盼还是找到杨六欲了。
他要保护他,就像杨六欲从前保护自己一样。
杨六欲听到有人声,回头看过来。
杨盼看着杨六欲的脸惊呆了。
那是一张清丽的脸。
淡然的眉眼,淡然的神情。
只是因见了杨盼而生动起来。
印象里的杨六欲从来都不曾笑过,也不曾有过这种,似羞涩,似妩媚的表情。
原来杨六欲是这样让人心神荡漾。
杨盼被杨六欲看得心里一紧。
杨六欲上前拉住杨盼的手:“言,你看鱼都长这么大了。”
杨盼顺着杨六欲手指的方向看去,红色的鲤鱼在池中翻腾。
杨六欲:“你还说他们长不大,你看明明都这么大了。”
杨盼知道杨六欲疯了,但没像到会疯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杨盼迟疑着不知该叫杨六欲什么。
叫爹,怕引杨六欲犯病。
这时叶笃言出来了,对杨六欲和杨盼说:“六欲,你带笃言去吃饭吧,一会把功课再温一遍。”
杨六欲痛快的应着,拉起杨盼往院里走。
第19章
杨盼闷头吃饭,任由杨六欲往他碗里夹菜。
听着杨六欲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叶笃言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时不时的插句话进来。
吃了饭,杨六欲又蹦跳着去看鱼的时候,杨盼跳起来,抓住叶笃言的衣襟:“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现在怎么了?”
叶笃言拔开杨盼的手:“这可不是你对父亲该有的态度。”
杨盼:“我还没认你是我的父亲。”
叶笃言:“不认我,认那个疯子是吗?”
杨盼:“他疯也是你逼的。”
叶笃言:“不是我逼的,是你逼的,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你同同窗打架,要不是为了不让你因他而羞耻,要不是为了让你有未来,他不会来求我,你不想认我,其实我也不在乎多你这一个现成的儿子,是他的条件让我满意,我才答应的,为了这,他愿意终身为奴,服侍我,你知道是哪种奴吗?就是最下贱的那种,男宠。
杨盼的脸涨得通红,眼眸又蒙上了一层淡紫色。
叶笃言:“你同杨六欲一起生活了十年,怎么一点都不象他呢?他的忍功,你竟没学会一分,你知道他有多能忍,明明痛得颤抖,却不呻吟,真让我生气,你却一点都不能忍,说说都不行,也是,你要是能忍一点,他也不会落得今天的境遇。”
杨盼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
直取叶笃言脖颈。
叶笃言没躲。
杨盼的匕首就放在叶笃言的脖子上。
叶笃言:“你怎么不一下杀了我,或是伤了我,顾念同我的血缘吗?”
杨盼:“少废话,我要你保证放了他,再也不找他的麻烦,我带他走,我这个现成的儿子也不得意你的什么狗屁逍遥王。”
叶笃言仰天大笑,笑过后轻轻的说:“真有趣,真有趣,不愧是我儿子,同我要的都一样,如果可以,我也想带着他远走高飞,不过,我没这个机会,我当然也不会给别人机会,我儿子也不行。”
只一眨眼间,杨盼手里的匕首就变到了叶笃言手中。
叶笃言:“你对你自己真不了解,就这样的身手还敢偷袭我,我不动,就是想知道你想干吗?还好你只是想制住我,要是想伤我,你早就没命在这了。”
杨盼愣了片刻,索性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叶笃言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
叶笃言等他哭够了,递了手绢给他。
杨盼:“你把我关起来吧,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父亲,我既不能救他,就该自裁,但又不忍伤他心,只能偷生,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着他受罪,自己却享富贵。”
叶笃言看着杨盼竟心生怜悯。
叶笃言竟开始喜欢这个莽撞的小家伙。
同自己一样,强壮,热情,为达目的,不着手段。
却因同杨六欲呆久了而有点迂腐。
几次三番想制住自己是因为有自己的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现在说的这番话,又明显是杨六欲的言传身教。
叶笃言:“我们来做一笔交易,你高诉我杨六欲同你道别时说的是什么,我就高诉你,杨六欲现在怎么了。”
杨盼:“他说,在我什么都不能改变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要做。”
杨盼一边说一边低下头。
他没做到,但这个他真做不到。
叶笃言象是猜到似的,点着头。
叶笃言踱到壁柜跟前取出一轴画交给杨盼。
杨盼慢慢的展开画,是家里的荷塘。
同家里的荷塘一模一样。
杨盼知道,站在怎样的角度,能看到这样的荷塘。
两个少年在画里。
一个静静的看着荷塘里的鱼。
另一个则歪着头偷看自己的伙伴。
杨盼认出看鱼的少年是杨六欲。
旁边的少年因是侧着脸,所以脸看得很清楚。
杨盼有些疑惑的看着叶笃言。
叶笃言:“你是不是觉得,侧脸的少年是你。”
杨盼点点头。
叶笃言吸了口气:“是我。”
叶笃言:“我从前同杨六欲在一起的时候叫叶笃言,他就叫我”言“。”
杨盼点头,刚刚,杨六欲看到杨盼时就叫他“言”,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杨盼:“也就是说,你和父亲从小很要好是不是。”
叶笃言:“是。”
杨盼:“那你怎么下得去手。”
叶笃言:“很多事情,你理解不了,我也不想解释,总之,他的记忆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少年的时候,既然你也知道了,你就做他的言吧,希望对他有帮助。”
叶笃言解除了对杨盼的限制。
自己也搬出皇宫,住进了杨府。
杨六欲也被带了进来。
杨六欲被安排在他少年时的院落里。
叶笃言住进了“夕园”。
相府的老家丁被招回了一部分。
每个人都知道杨六欲疯了。
都改口叫杨六欲少爷。
杨六欲一点都不觉得不对。
每天杨六欲就拉着杨盼到处的玩。
杨盼越来越沉默,话也越来越少,常常望着杨六欲出神。
第20章
杨六欲坐在池边的石头上。
杨六欲的衣襟掖在腰间。
自由自在的用足踩着水玩。
杨盼站在池边看着。
杨盼:“上来吧。”
杨六欲:“不上去,你知道吗,我从前好想把脚放在水里,我总觉得这样能很舒服。”
杨盼:“是吗?”
杨六欲:“但我从来没试过,晚上睡着的时候,梦里有个人告诉我,要不试试会后悔,真的很好玩。”
杨六欲的小腿象一段藕,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水面。
杨六欲:“言,你想什么呢?”
杨盼:“没想什么。”
杨六欲:“言,你知道,我现在很想吃东西,好多东西,想吃。”
杨盼:“想吃什么就说吧,我让他们做。”
杨六欲:“言,你说我是不是肚子里有虫子,你要不弄到东西给我吃,它们就要吃了我了。”
杨盼:“知道了,你肚子里的怪物要吃什么。”
杨六欲皱着眉,咬着唇,一样一样的想。
悄声踱来的叶笃言正看到杨六欲认真想的表情。
杨盼没注意到叶笃言,就听杨六欲叨咕着想吃到东西,一样一样的记,记了四五样,杨盼不耐烦的说:“还说呀,你怎么吃得了,我也记不住呀。”
杨六欲:“再记两样,再记两样。”
杨盼:“干吗?”
杨六欲:“我总感觉自己象是做梦似的,我怕梦醒了,我就吃不到了。”
杨盼:“这么贪心,点这么多,一会还没拿来梦就醒了。”
杨六欲摇头晃脑的:“也是。”
杨盼突然不说话了。
杨六欲撒娇的呵呵笑着。
杨盼一边快速的转头,一边趁机擦掉眼角的泪。
杨盼去给他拿了,杨六欲继续玩水。
叶笃言:“玩什么呢?”
杨六欲抬头看叶笃言一眼:“摄政王,我玩水呢。”
叶笃言宠溺的看了他一眼:“没规矩,见到我也不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