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扬在他胸前伸手一抓。看着他赤裸匀称的肌肤,冷冷道,“本王也不喜欢玩男人,尤其是你这种不知跟多少人玩过的滥情种,但是只要一想到身下的人竟是庄小璃的哥哥,本王就兴奋得可以连做三天三夜……”
庄小砚听他提起‘庄小璃’三字,霍然抬起头,面无表情望着他。
狄扬说不清这是怎样一种眼神,没有鄙夷没有仇恨也没有讥诮,但却比世上任何凝望都伤人。似乎自狄扬认识庄小砚,他一直便是这样不咸不淡地望自己,从来没有一次例外。
狄扬心里恼他,顿时也没了兴致,在他口中塞一颗药丸,放他离开。
庄小砚知道这并非解药,只能暂时缓解疼痛。是以,体力稍一恢复,立即快步出了后苑。
沧寰牵着庄小璃,一行人从长乐宫出来。路上遇见庄小砚匆匆行过,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没有注意到他们。
庄小璃望见哥哥,立即叫着奔过去,庄小砚这才停住步子。抬起头来时,沧寰敏锐地察觉到他脸色有异。
庄小砚与莲王交好,自莲王一来便经常进宫来访,但沧寰眼目如炬,早在他从殿宇后现身时便注意到,他并非从明远宫出来,而是从明远宫后面的后苑。
心中疑惑,却并不表现在脸上。
庄小砚似乎急着离开,往常见到弟弟,总要亲昵一番,这次却只拉了拉手,便抛下众人快步离去。
庄小璃异常敏感,望见哥哥不像平日一样与自己亲近,有些伤心。沧寰把他抱起来继续走,庄小璃安静地靠在沧寰肩上。
第十四章:天下宴
七月十五日。天下宴。
天下宴顾名思义是聚合天下五国的豪宴。
天下宴是在比风华殿更加恢弘阔达的落英殿举行。大殿内铺设厚厚地毯,云锦华盖遮蔽屋宇。龙涎香香烟缭绕,黄钟大吕次第鸣响。奢华的流水席一直从大殿排到殿外三里。
殿内是各国王族贵胄,殿外是各宫宫人及他国随从。
在正统设宴中,云溟仍保有以往席地而坐的习俗。每人一张条案,案上摆列各色珍馐。大殿内分左右两列,一列为各封地王爷,一列为各国君王贵戚。沧寰与太后坐主席,五国各阶大臣使官居末席。
这样的宴会各国女子是允许入席的。但许绘妃被太后永禁,苏昭仪也因‘妃子’之事被沧寰关在芳菲阁,没有皇令不得踏出一步。所以除了云溟,其他四国倒是钗环锦丽云集。
庄小璃还是个孩子,虽然贵为当朝太傅的公子,却并没有独立位子。因其身份特殊,特赐与云溟天子一席。
庄小璃今日穿一身粉白色云锦长袍,玉带,云靴,朱冠抹额。外罩一袭朱红狐裘。这微微带着些桃花印染的粉色,若是年龄稍大或是面貌不怎么完美的人穿来定要显得轻佻或糟蹋这一袭涟漪花色。但庄小璃穿来却是正正好。明眸善睐,远山如画。这样跟在沧寰与太后身侧,舒舒缓缓,快乐又潇洒,倒像是一株带着春日明媚气息的花枝,踏雪而来,使望见他的人在一瞬间感受到明丽的愉悦暖意。
庄小璃跪坐在沧寰稍稍靠后的位置。
沧寰有意阻隔殿内的目光,将身子稍稍靠过去。但庄小璃从小被人瞩目习惯,显然不懂得沧寰的深意,只觉得沧寰挡住他视线。于是,向太后的位置动了动身子。寻到最佳视野,继续骨碌碌转动眼珠在殿内各处,好奇打量。
待与左侧第一人视线相撞时,庄小璃见他目光凶狠,面容如石头般冰冷坚硬,吓得身子一哆嗦。
那人见庄小璃终于注意到他,微微扯开嘴角,露出一抹与其说是微笑,不如说是看着自己猎物的一种自信愉悦。
沧寰再次不动声色地挡住庄小璃的脸。
此人正是大荒第二位霸主北戎王狄扬!
北戎人高鼻深目,轮廓大而深邃,肤色偏深。北戎王不悦时在别国之人看来极为阴冷可怖,甚至有些狰狞之态。但北戎子民敬慕威武霸气的汉子,再加上北戎王雷厉风行的铁血手腕,很得北戎人的敬畏。
狄扬从庄小璃一出现在大殿就目不转睛定在他身上,见自己这唯一的对手,云溟国的皇帝两次掩护他,心底不屑,面上也不自觉现出讥嘲。
整个大荒天下地位最高的两位君主,视线在空中交接,擦出激烈的火花。而后又不动声色地同时移开。这激烈而微妙的较量,只有殿内拥有敏感政权直觉的人注意到。
太后对身后立着的礼官使个眼色,殿内外立即有钟磬齐鸣三次,天下宴开始。
酒过三巡,半数以上的人已微带醉意。
庄小璃一心扑在美食上,早已忘了礼仪。一筷子菜下肚,身子已跑到当今天子怀里去。沧寰盘膝坐在食案后舒展袍袖微微笼住庄小璃,而庄小璃纤细的身子恰好嵌在帝王的臂弯里。这举动犹如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使满大殿的人都知道那明丽的少年是多么的圣眷正隆!
葛王混在诸王之间,被庄小宓整治过一次,老实许多,连面上也不敢带出丝毫不恭神色。庄小宓与女眷坐在下首,远远瞥着他,如冰凌一样美丽又冰冷的目光时不时刺在他身上,见他果真老实,也不再睬他。庄小宓的目光一移走,葛王顿时松一口气,全身瘫软在位子上。
沧孤生在他右手边,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里暗笑。
狄扬放肆的目光笼在庄小璃周身逡巡不止,庄小砚狠狠瞪着他,只恨目光没有自家妹子犀利。
狄扬似乎察觉庄小砚的瞪视,向他意味深长一笑,从庄小璃身上暂时收回视线,开口道,“文的无趣不如来武的,五国各出一人,比试武艺,三局两胜,诸王觉得如何?”
歌舞再美,音律再动听,也有厌倦的时候。诸国都知道他此言有理,但见第一大国不做声也都不做声。沧寰神色不动。
北戎王的妹妹洛邑王后怕自家哥哥冷场,第一个高声响应。粗大的嗓门在大殿内轰隆隆响起,异常刺耳。
洛邑一名将军被王后点名,方阔的铁面露出迟疑,望着自己的君王。荷烟岚对这王后满心厌恶,脸上却毫无异状,并很给面子的附和她。
沧寰微一颔首,其他各国也纷纷派出人来。
沧寰正在想已国要派出何人才不至落败,庄小砚突然起身离席,朗声道,“庄小砚愿迎战,望皇上恩准!”
狄扬缓缓瞥向他,侵略的目光宛如触手将他从头到脚抚触一遍,最后流连在纤细而柔韧的腰身时,眼底光芒瞬间一炽。
庄小璃听到哥哥说话,立即丢掉筷子抬起头来,唇上还带着些酱汁。在他伸舌头去舔之前,沧寰早已扬起袍袖遮住众人视线,并用案上的帕子给他擦拭嘴唇。
庄小璃毫无所觉,对沧寰小声道,“我哥哥要打架。”看他脸上竟也是一幅跃跃欲试的神采。
沧寰心里想,这可不是普通的打架。向着庄小砚微微颔首算是默许。
狄扬注意到庄小璃异常关注的样子,赤红的眸子慢慢露出诡异神色。
待五名比试人员全部选出,狄扬又道,“赏剑又岂能无乐?不如奏一曲箜篌引助兴!”
也不待各国回应,径自一击掌,殿内娉娉婷婷走入十二名白纱覆面的伶女。十二名女子每人怀抱三尺箜篌,排成扇形跪坐在大殿中央的空地外围。
虽与云溟洛邑女子相比,这些人仍显手脚宽大,但在北戎人中想来已是极为小巧玲珑之人。也难得北戎王竟能在本国找到这么多异类。
乐声奏起,空灵而不失华美,气势辉煌。伴着殿中央的武姿,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沧寰想,这狄扬倒真是个会享受的人!
云溟虽是舞乐芳泽,沧寰却极少玩乐。不仅因为他从小是太子,如今是皇帝,自律严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需要无时无刻不照顾庄小璃。
沧寰对音律不熟悉,太后却是能道一二,边赏边低声品评,一直在向自己皇帝儿子怂恿,“不如也将云溟的舞乐请出?”
沧寰动了动嘴唇,正要开口。
突然,叮——地一声,韵律变了。原先的妍美庄丽渐渐混杂一丝丝妖艳张扬。
沧寰见场中连着两名对手被北戎挑下阵,也立即回过味来。心里对北戎王这种不光彩的做法极为鄙夷。
庄小砚轻松挑下洛邑那名将军,最后场上只有庄小砚和那北戎人。
庄小砚才胜一场,那北戎人已连胜两场,按理说输赢已判可以不必再比。但两人竟是谁也没有要退场的意思。
两人一交上手,乐声急转,竟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金戈铁马。席上众人定力稍差的都纷纷捂住耳朵,满面痛苦之色。
南泽王冷喝道,“原以为北戎都是些堂堂正正的汉子,没想到竟使出这么卑鄙阴险的下三滥招数,真是让天下人开了眼界!”
其他国不说话,却也都赞同地点头。
正是这一番厉喝,惊醒在场不少人。庄小砚原先已呈萎靡之态的剑势也瞬间气势如虹,清斥一声,飞身向对手左肩背攻去。
两人本是对面而立,庄小砚选这样的角度极为刁钻,更是出人意料。只有最清楚他身子到底有多柔韧的狄扬毫不意外。
北戎人体格健硕,力气较大,但也吃了笨重的亏。那北戎人以为这样古怪的招式只是虚招,自己做不到庄小砚定然也做不到,便未加防备。只提防他下一招。谁知,庄小砚轻灵的腰身一拧,手腕一翻一挽,恰好将他刺个正着!
这一切只在瞬息间,那人要回护已然不及,手上微动,凉飕飕的剑刃已架在脖子上。
大殿上的人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正好像是那北戎人立在那里等着庄小砚来刺。
——这样的行为显得极蠢,而且是在天下人面前!
那北戎人仇恨地望自己对手一眼,转身下场去了。
这一局算是云溟胜。
——北戎用上那些伶女在比武期间弹奏蛊惑人心的曲子,本身就是作弊。但在作弊的情况下,都没能胜过云溟,狄扬也是大大地丢了脸面。虽说是玩乐,但五国之人谁也不会不当真。
狄扬却仍是那副威势逼人的样子,不将南泽王的话及众人的反应放在心上,淡淡道,“愿赌服输。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狄扬新鲜劲儿过去,注意力已从庄小璃身上重新回到他的哥哥身上。
庄小砚这一番施展,并未将心里的怒火消下去。知道狄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流连在自己身上,恨不得刚才那把利剑架的是他的脖子,然后狠狠割下去……
一场大宴在不动声色的惊心动魄、暗潮汹涌中度过。天下宴虽有小小插曲,但总的来说还算圆满。闹至夜间二更,宾主尽欢而散。
庄小璃从来没有如今日这么规规矩矩地坐上一天,早已累得睡过去。
沧寰抱着他一路回宸萱殿。身后跟着两列随侍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行远。
第十五章:公子庄小砚
因各国君王的到来,云溟罢朝三日。三日后御书房书案上积下的政务已有两尺厚。沧寰早早起身去御书房批阅文件。直到宸萱殿宫人来报说,庄小璃醒了,才匆匆回到寝宫。
许是昨日天下宴太累,庄小璃今日醒得较晚。庄小璃一见他便伸出赤条条的双臂挂在他脖子上,迷迷糊糊地,眼睛还未完全睁开。
沧寰照顾他穿衣、洗漱后,命人传早膳。庄小璃仍如小时候一样坐在沧寰腿上吃饭。在庄小璃小的时候,都是沧寰喂饭吃,现在庄小璃长大,便能自己夹菜,但沧寰也会时不时将他喜爱的菜色夹到他盘子里。
庄小璃喝了几口碧梗粥,突然道,“昨天那个人就是北戎王么?”
听到这个称呼,沧寰眼中掠过一丝狠厉,但只是一瞬间。待庄小璃仰头望他时,便已恢复温和神色。沧寰自然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哪个人,也知道狄扬整个欢宴都在盯着他看。不动声色道,“对的。”
庄小璃突然道,“他就是那个最想抢到大糕的人!”这句话倒是说得义正言辞,像发现什么秘密一样,眼里还闪着小小火花。
沧寰笑道,“没错,就是他。他不但想抢到大糕,还想连小糕一起吞掉。”庄小璃纯澈却并不头脑简单。相反,他是一个极为机灵慧黠的孩子,心思越纯粹想法越直抵垓心。国事天下事沧寰也一概不瞒他,有时在朝堂上决断不下的政务也会偶尔说给他听。只是表达方式需要用孩子的角度。
“那个王后就是负责抢小糕的么?”
沧寰道,“那只是个愚蠢的女人,没有那能力,不足为虑。北戎王狄扬一边抢大糕,一边抢小糕。”
单纯的庄小璃自然无法理解人心七情六欲的贪念到底有多可怕,听了沧寰的话,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别人就要饿死了,他却吃不完。”
沧寰心道,这跟抢糕还是不一样的。他们抢的不是饭食,而是权势。
用完早膳,沧寰留他一人在寝宫,放出饕餮,并又命人去传唤平王的两名世子来陪他。自己便去御书房。
凌寒渡悄无声息跟在沧寰身后,一进房门便禀道,“昨日天下宴结束后,庄大公子曾被请去依屏宫。一个时辰后才出来。”
沧寰靠在椅背上,匀致修长的手指轻叩墨漆桌案,沉默片刻,道,“庄小砚现在何处?”
凌寒渡稍显迟疑,不确定地道,“由于影卫无法靠近明远宫,只知庄大公子在明远宫附近失去踪影且一直未曾出宫。无法确定是否留宿明远宫。”说着并时不时察看沧寰阴晴不定的脸色。
庄小砚从小与莲王交好,沧寰知道,但他比别人知道得多,是以也比别人想得多。
沧寰想了想道,“有何异状?”
凌寒渡道,“庄大公子从依屏宫出来时似乎有些不适。据影卫来报,明远宫从昨日傍晚直至今晨尚未有人出来过,明远宫周围也没有寻到庄大公子。”
沧寰挥手让他下去。
沧寰自前日见到庄小砚从后苑出来,便悄悄命人去查,谁知竟查出两人一大堆秘史。四年前的天下宴也是在云溟举行。那时沧寰还是太子,狄扬也只是个普通皇子。
狄扬来中原瞧新鲜,庄小砚在妓院花天酒地,于是两人便在幻花阁相遇。因一名花魁大打出手。
后,一眼成殇,四年厮磨。
沧寰不知道狄扬私下里每年偷偷潜入云溟京城多少次,但却知道这些年庄小砚除了被自己派出办事两次,从不曾出京。虽然了解不多,但也隐隐猜出两人定然纠葛甚深。
是以,虽然身为云溟庄太傅之子的庄小砚私入后苑,与本国最强大的敌对国皇帝过从甚密,沧寰也不动声色。
过不多久,明远宫有人来请。
半面妆向饕餮望了一眼,道,“这就是孤生公子送小璃儿的礼物么?”
庄小璃忙又将饕餮抱到怀里,颇有些炫耀意味地道,“是呀,孤生哥哥最好了!”
半面妆笑笑,想,真是个小孩子。不动声色道,“不是说送给皇上的么?这礼物太贵重了,半个国库都买不来,只有一国之君才收得,别人收不得的。”
但显然半面妆并未能达到危言耸听的目的,庄小璃丝毫不觉得云溟的一国之君与自己的太子哥哥有什么不同,也并不觉得礼物送给当今圣上与送给自己有什么区别。若是自己想要,太子哥哥不还是给自己么?庄小璃觉得沧寰的就是自己的,自己的也都是沧寰的。
半面妆在心底望天无语……
非烟等四名侍女幸灾乐祸地望他一眼,并不将他这‘挑拨离间’放在眼里。
半面妆不放弃地压低声音道,“若是被别国的王见到,你的太子哥哥就麻烦了。”
庄小璃一听,瞬间吓得小脸煞白,颤声道,“他们、他们也要来抢朱朱么?”心里觉得他们不但抢糕,还要抢朱朱。
半面妆自然不知道他的‘也’从何而发。凑在他耳边道,“你的太子哥哥收了这个礼物,要被他们栽赃为野心勃勃,图谋不轨!”
见非烟皱眉向这边走来,忙又快速道,“你哥哥生病了,等着你去救他。昨日在依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