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倾旭阳 上——渊石

提……提亲……你确定不是把小一家人全干掉了，然后自己霸占小一小朋友……宋石嘴角抽了抽，一口将冰激凌全灌到嘴里，囫囵咽了下去，嘶嘶地抽着冷气，笼着袖子，往来处去。

Ch.30

车开得极快，雷霆闪电一样，气势汹汹，以至于窗外的景色都连成模糊的一片，氲光的彩色线条飞速流过，就像一条多彩的玛瑙河。

小一敏锐地感应到周边的怪异氛围，车内隐约弥漫着一种非常压抑的，风雨欲来的因素，懊恼、阴沉，而危险。

唐旭心情不好，小一偏过头，就可以看到唐旭面无表情的脸，像这样常常含笑的男人，这种情形，足见其十分不悦。

但无论他心情好坏，其实与他无关。

“你不开心？”他却问出了这样的话，说出口之后，就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唐旭有些受宠若惊地瞥了他一眼，有那么一瞬间，他眼中掀起万丈狂澜，却又眨眼平复，好像一切仅仅是小一自己的幻觉。

“没事。”半晌，他微微一笑，淡淡道。

……撒谎。小一没来由地觉得非常不悦，忍不住冷哼一声，鄙夷撇嘴。

唐旭微微张口，小一放下了车座，双手交叠，闭目养神的样子。见状，唐旭徒然闭上了嘴，抿得紧紧。

车速缓缓降了下来。

小一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醒来时，他正躺在一座古韵十足的小亭子中，镜面一般的眼眸中，映出交相辉印的金蓝色，仿佛一曲浩大的交响乐。

天空，从来都是广博浩瀚的。

忽然有鸟雀划过，黑色的剪影飞快地从他视网膜上掠过，晚风熏人欲醉，带着些微的凉意。

但他身上覆盖着一条薄毯，融融暖暖，十分舒适。

心中陡然升腾起一种异样的、微妙的、温和的的雾气，就好像在温泉水中浸泡着，不时还咕嘟咕嘟慢吞吞地浮起水泡。

多奇妙啊，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人会像唐旭一样，直白地用行动，和言辞，表现出对他的关怀，能够明了地回应他的所作所为。

家族新生代二十六人跟随各自的引导者长大，但实际上，大家都是一群感情淡薄或者深藏的人，不会有鲜明的感情放到明面上。

有时候，小一会十分困惑，最初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将一群疯子维系成这么一个特殊的团体，超出了千年的岁月，以至于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家族，更加搞不清，现在又是什么维持着这个家族的存在，不至于到支离破碎的境地。

说起来，在遇到唐旭之前，他曾经听过的唯一一句足以让他动容的话，是那个人说的——“有生之年，我将在你之前，一直引导你，直到将你交付于那个可以给你幸福的人手上。”

小一记得自己当时第一反应是天塌地陷、海枯石烂、世界末日了，回味过来之后心魂好生震动了一番——感动自然是不在他的字典里的。

哪知搞了半天，仅仅是暂时的改头换面，那恶劣的本质依旧根深蒂固，微妙的言辞，隐约的讽刺，恶劣的整治，汤药都是一点没换！到了现在，更加是放松了身为自己引导者的职责，连人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小一恨啊！凭什么二十六个人，就他一个要小X当引导者，每每被挖苦折腾得跟即将下锅的褪毛的可怜小鸡仔儿似的！明明都是同一代的嘛！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同人不同命？

“小一！”突然有人大力推搡了他一下，一张大脸倏然凑近，遮住了一切，占领了他全部的视线，唐旭撑着手，笼罩了他。

他被别人的气息包围了！

心跳陡然间漏了几拍，等回过味来时，小一只觉心脏蹦跳的频率猛地加快了，扑通扑通波云诡谲，那种急剧缩放变化的感觉，甚至透出了疼痛的滋味，滋味难辨。

他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今天想到那个人的事情有些多，这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幸的事情吗？

“在想什么？”唐旭皱眉问道，但脸色却很平静，眼神也是纹丝不动，整个人的气势都十分平静，仿佛清晰展现在人眼前的镜湖，又如同兜头压到头顶的重山。

有一种暗流汹涌、危险横生的忌惮感。

尤其是他们现在的姿势，对小一来说十分不利。

搞什么！那种慌乱的痛处，找不到源头的羞愤，促使小一猛然拨开唐旭的身体，坐直了身子，几乎是凶神恶煞地质问：“干什么！”

被冲了一脸，唐旭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倒是没有生气，他偏头示意了一下：“请你喝酒。”

小一心虚地移开目光，这才看到藤条编制的小桌上，放了几瓶酒，还有两只杯子。

“喝酒？”他掩饰性地重复了一遍。

唐旭虽觉得怪异，却没有深究，无所谓地耸耸肩：“是啊，喝酒压惊。”

小一怔忪一刹，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哈，你开玩笑吧！大爷的字典里就没有惊这个……”

“抱歉。”唐旭打断了他，“我想你自作多情了……”

小一：“……”

唐旭打开瓶子，仰起头，颇为豪气地灌了下去。

小一看着他的喉结鼓动着，夕照的金色将那优美的线条氤氲成柔和的水彩，有酒液顺着下巴滑落下来，晶莹闪烁，就像落日余晖下，沾染在白莲花瓣上的露水。

竟然有一种邪肆的魅惑感。

咕嘟——小一呼吸一窒，吞了口口水，脸轰得就红了，眨眨眼，艰难而别扭地转开头。

唐旭动作一顿，陡然放下瓶子，猛地凑上来。

面庞被不轻不重地扳正，紧跟着湿润温暖的感觉覆上了嘴唇，辛辣的液体化作一股细流流进了微微张开的口腔中。

“滋味怎么样？”唐旭移开，抬手，用拇指擦干漏出的液滴，动作狎昵亲密。

小一风中凌乱，心绪遭乱，神经中枢工作紊乱，根本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整个人被天边红霞附体，都烧得神志不清了：“……你你你——”

唐旭笑吟吟地看他。

小一整整心情，豁然起身，指着唐旭的鼻子，义正言辞喝道：“贼泼男，胆大包天，竟然敢调戏……良家少男！”

唐旭：“……”

唐旭颓然叹息，摸摸鼻尖，道：“算了，喝吗？”他倒了一杯酒，递了过来。

小一接过来，皱皱鼻子：“哼！今天怎么不骚包炫技啦？”

唐旭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一说的是调酒……

“你想喝？”你想喝我调的酒吗？

小一含着杯沿，牙齿轻轻磕着，发出细细脆脆的声响，舌尖在上面绕了一圈，摇摇头：“没兴趣。”

“真不给面子……”唐旭郁闷地嘀咕了一声。

下一秒——

“噗——”小一一口灌得很凶，喷出来也就十分凶残，唐旭面上发上湿哒哒的，酒精挥发带来无尽的凉意。

这下子终于尝清楚了。

小一从来没喝过这么烈的酒，分明只是囫囵从口腔中路过，仅仅在口中逗留不及五秒，炽烈到霸道的味道却席卷了整个心神，然而转舌之间，却又浮现出一种矛盾的温和，犹豫地缠绕在舌尖上。

小一眼神闪烁地看着唐旭狼狈的样子，紧紧抿唇，郑重其事道：“你有福了！”

唐旭磨了磨牙，眼睛里刹那间射出犀利幽森的光，随机便遮掩好，透不出一丝情绪：“我不觉得被人喷一脸口水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小一下巴一扬，孔雀一样，横道：“我能算是一般人吗？”

唐旭一噎。

你根本不是人！他在心中怒号，也顾不得风度，抬袖将脸上擦干净，几乎是挑衅道：“怎么，去酒吧混的人，竟然会喝不惯烈酒吗？”

小一被他一激，顿时炸毛了，梗着脖子，意气昂扬地抄起一瓶，眼珠瞪得滚圆，尖锐地冷声反问道：“我会怕！谁怕谁！”

话音刚落，便仰头，直接对着瓶子吹。

唐旭伸手，阻止未及：“……”

小一：“……”

小一郁闷地放下手，恶狠狠地把它往藤桌上一砸，命令道：“开瓶！”

难得看到小一出丑，唐旭心情好了些许，他慢吞吞地拿着启瓶器，笑眯眯地看脸色难看的小一，虽然沉默不语，但戏谑的意味不加掩饰。

小一僵着脸，良久恶毒道：“你家有开酒吧吗？像你这种服务缺陷的人，如果去哪个酒吧兼职调酒师，那酒吧一定第二天就会倒闭！”

唐旭缓缓道：“抱歉，我的调的酒从来不给……”他别有深意地扫了小一一眼，才道，“不给外人喝。”

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的，在唐旭心目中，调酒师其实是一种很主观的职业，调出来的酒大多是琢磨顾客的心情，按需供应，唐旭自然不可能去迎合别人的心境，他的酒，从来都是糅杂融合着他自己的心情。唐旭十七岁时便初初接触调酒，到如今已经有十三个年头，但却从来没有人品尝过他的成果。

那么……唐旭看着自己将手中的瓶子递给小一，那里面其实装的是他自己的作品，为什么要给小一喝，他懵懂有些明了。

小一轻蔑剐了他一眼，抄起瓶子，轰然灌下。

唐旭起初还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到后来已经有些慌乱无语了，牛嚼牡丹也就算了，偏偏小一灌得飞快，一瓶跟着一瓶，毫无间隙。

调酒用的配料，以烈酒为主，清酒和甜酒作辅，这样下去，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酒精中毒。

这个念头一冒头，唐旭就急切地想阻止，然而得到的回应，只是小一警告的瞪眼。

唐旭无奈地叹息，思索了一番，装模作样的喝着，在小一不注意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偷偷藏了好几瓶酒在脚边。

“唐旭你速度也不差！”小一见桌上酒瓶子飞速减少，大着舌头说，末了又补充道：“不过距离我还是有差距的，你要好好加油！”

他说着，鼓励似的拍拍唐旭的肩膀，然后不服输地继续喝，速度更快了些。起初还能皱着眉，后来连续不断的刺激，已经让他的舌头都有些麻木了，眼前一阵白一阵黑，天幕被水镜笼覆，一片透澈的模糊。

“小一……小一……”不知道谁的呼唤从天边传来。